贾琏挨打——“红楼漫语”之二十四

《红楼梦》中,动粗打人或者挨打有几遭。最为惊天地泣鬼神的当然是宝玉挨打了。这一顿好打,打得宝玉多久起不了床,打得黛玉哭得红肿了眼睛,宝钗也眼圈儿红红的。弄得阖府惊动,贾老太太护崽子,用重话教训得贾政跪地无语。宝玉挨打,其实归根结蒂于宝玉顽皮得有点过了:跟金钏调笑,王夫人一耳光扇给金钏并撵她出门,金钏羞愤之下跳井身亡;跟蒋玉菡来往,触怒了忠顺王爷,王府长史找上门来指名道姓问宝玉要人。
宝玉挨打大多因为这些男女(甚或男男)的情事。有先生评价贾政并不是“假正经”,他是真正经。那么宝玉这个“不肖”字便有许多不正经之处,才招致贾政下那么狠手。
小说里还有一处“贾琏挨打”,虽说没有宝玉挨打这样大张旗鼓、洋洋洒洒,只是从平儿口中道出,但其精彩程度,还真不亚于宝玉之挨打。
四十八回中,平儿给宝钗说起贾琏挨打一事:
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那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一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因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姑娘想想,这有什么法子?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因此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还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所以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什么混打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我们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姑娘快寻一丸子给我。”
这段文字中,先借平儿的话给贾雨村定了性——“饿不死的野杂种”,“没天理的”,我已在另文阐说。平儿后面关于贾琏挨打之原因的说法也极为耐人寻味。
首先,贾赦搜求扇子到石呆子处,石呆子好歹不卖。贾雨村设法将石呆子拿了官办,把扇子弄了来。贾琏对此极为不认可,“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家倾家败产,也不算什么能为。”
在《红楼梦》中,贾琏是一个“浪子班头、郎君领袖”型人才,实在没有多少正能量的东西可以言说。但这一句抵触贾赦、蔑视贾雨村行径的话语,我认为,贾琏虽然有些混,但是,他骨子里真不是一个伤天害理的坏分子。
千万不要以为看这里大段文字都写石呆子扇子一事,就将此认作贾琏挨打的原因了。
细读之下,小说其实告诉得我们很清楚——扇子一事贾琏拿话堵贾赦,这是第一件大的。“过了几日,还有几件小的,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可见,贾琏拿话堵贾赦并没有立马招致毒打,而是几件事凑一起后,贾赦一块儿向贾琏算了总账。
由此可见,此处应该也是一种障眼法,扇子一事,平儿说这是第一件大的,其实不算。平儿所说后面几件小的,那才在贾赦眼中是大事。平儿说记不清,她一个通房丫头,主子的事她哪敢胡言乱语?
那么,究竟是啥事让贾赦对贾琏忍无可忍呢?
我想,也不外乎是男女之间那些破事儿。
贾赦贪婪好色,家中姬妾众多,仍还垂涎于贾母的丫鬟鸳鸯。这一点,贾琏实在很“肖”贾赦。贾琏的妻子凤姐,侍妾——通房丫头平儿,此外,风流艳事不断。在贾府中就曾与多姑娘、鲍二家的等等胡来,然后与尤二姐暗结连理等等,府外贾琏的风流行为也绝对不会少。
这些事情,就算拿到贾母那里去,就算凤姐生日与鲍二家的胡来,贾母也不过笑骂贾琏一个“偷嘴猫儿”,谁真当这些事算一回事儿?
既然招来贾赦雷霆之怒的,但只有可能是,贾赦发现贾琏动了他的奶酪,哦,不是奶酪,是女人。
父子都与一个女人厮混过的,这种行为叫着“聚麀”。《礼记•曲礼上》:“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麀,牝鹿。聚是共的意思。聚麀本指兽类父子共一牝的行为。
唐代这种事不少,唐太宗父子有过,唐玄宗父子有过。虽然具体情由有些不同,但“聚麀”是事实上的存在。
贾府中,贾珍、贾蓉父子跟尤二姐、尤三姐之间也有过。我认为,贾琏挨打是因为招惹了贾赦的女人。
这在后文中,又由“伏脉千里”一法遥遥道了出来。
贾赦派贾琏去平安州干事。凤姐借这空档把尤二姐接到贾府中慢慢拆洗。贾琏干事完毕回家。六十九回中,
那贾琏一日事毕回来, 先到了新房中,已竟悄悄的封锁,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 贾琏问他原故,老头子细说原委,贾琏只在镫中跌足。少不得来见贾赦与邢夫人,将所完之事回明。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 赏他为妾。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
贾琏干事顺利,贾赦认为他“中用”,赏银子,还将十七岁丫鬟秋桐赏他为妾。贾琏为此“喜之不尽”。
长者赐,不可辞。父母赏赐的不管是啥,那都是好的。但贾琏对秋桐之赐“喜之不尽”,有来由。
况素习以来因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如这秋桐辈等人,皆是恨老爷年迈昏愦,贪多嚼不烂,没的留下这些人作什么,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余者或有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甚至于与贾琏眉来眼去相偷期的,只惧贾赦之威,未曾到手。这秋桐便和贾琏有旧,从未来过一次。今日天缘凑巧,竟赏了他, 真是一对烈火乾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
这段叙述我们知道,贾琏早对父亲的众多姬妾丫鬟“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每怀不轨之心”——招惹贾赦女人的动机有了;“只未敢下手”——才怪!只是有可能曾经下手时,被瞄上了或者逮住了,至少也算是“下手未遂”。而秋桐者,则更是“有旧”,很可能对应着第四十八的贾莲挨打,贾赦发现了贾琏类似的不轨行为。
这还不是贾琏单方面的,秋桐也早有心焉。为啥?请看“烈火干柴”一语。“烈火干柴”一语便暗自有“你情我愿”的意思在里面。
有着你情我愿的感情基础,又曾招致不可抗的外力阻扰(贾赦知晓),才会有眼下的贾琏的喜之不尽和他俩一对烈火干柴。不然,小说写秋桐赐予贾琏后,最多写贾琏如何急色,而秋桐乃是半推半就总要带一点新嫁娘的羞涩。
而贾琏与秋桐在小说暗线里发生的故事,便是平儿口中所说的那些小事。却就是这些所谓小事,惹出了贾赦的羞愤,毒打惩戒这个敢给老子戴绿帽子的“肖子”。
楼主 龙桥村人  发布于 2019-05-24 21:40:30 +0800 CST  

楼主:龙桥村人

字数:2746

发表时间:2019-05-25 05:40:3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26 11:08:2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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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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