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脚与乡小

前两日看见花开拿一双烟花眼,看茶色女人,并提到茶具。我立马动了心,把茶柜里的茶和少得可怜的器具细细检察了一番。有时细心看待一样东西,并非为了利用,而是欢喜上面附着的愉悦感觉。
关于在吃茶一事上,我颇为经心,却并不知晓什么茶道。

从懂事起,便看长辈侍弄一壶三个杯,在平头百姓浅淡的喫茶声中长大。在我们乡下,即便家徒四壁的贫寒人家,不缺的是都有一套工夫茶具。一个红泥烧制成的风炉,两隔,中间用井字型薄铁条隔开,上面敝口,放碳,下面开口通风。煮水的壶很多是轻铁做的,表面凹凸不平,壶底补了又补,这样的壶煮水特别快。间或也有祖传的铜壶,让火烤得红光漆亮。茶壶和茶杯一般是土瓷的,不精细,却通气。以前固定的搭配,是一壶配三杯,现在是一壶四杯,取双数意头。
冲茶的时候,用一个大桶汲来深井水,起碳煎水,洗壶温杯,落茶,过茶,涤杯,程序一丝不苟,约定俗成。讲究的,还给每个程序起了名目。吃的是浅加工或不加工的粗制青茶,多是从走街串巷的小茶贩手里买来的凤凰单丛或福建乌龙茶,那时很多人尚不知龙井碧螺春为何物。物虽粗糙,但人心淳真,茶水天然,味道清新绵长,长到如今。
乡下人吃茶,吃的是一种人情,一种风俗习惯,随意随吃。城里人吃茶,悄然传染成一种小资文化,越吃越讲究。我很不好意思地检讨起来,我也如此。很多时候冲茶,吃茶,都是在侍候一种情绪,还有点安度人生的意思。

别人说喝茶,我总是不接受,喝是一种很豪气的表现,小杯茶,实在想象不出如何吃出豪气来。吃茶,昔时好听些的叫法是喫茶。不是啜茶,啜茶是酸溜溜文人吃茶的方式,雅称为品。有品的人,啜茶会啜出袅袅生烟的风情来,没品的人,啜茶如定要在砂纸上写字,沙沙涩涩,不自如,还使人难受。我吃茶,不品茶,品茶得有好茶脚。
苏轼在《汲江煎茶》里写道“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记得以前落梅曾问我“煎处脚”的典故。想来这个煎处脚,便是“茶脚”,他是在吃独脚茶罢,茶脚只得自己。仿佛美好的茶水已陶醉了煎茶的人,冲沏的声音如风过松响一样美妙使人向往,一个人掉到大碗茶里,“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雪乳松风,想必煮的是活水生茶,我体会不到那种境界的真切,而更亲近伊“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这种情景也很美妙,分明趁向小资。
乡小朋友有伊人。在吃茶时会问,“缺茶脚不”,“不哩,来汝恰恰好”。放假时候,三四乡小,搬着小凳子,坐在门楼下,围炉晒太阳,一边做勾绣,一边轮流掌茶。彼时彼景,温暖得无法言说。
乡小里有个跳橡皮筋,然后吵架决绝的,现在住在我四姐的隔壁,专门贩茶。我偶尔回去,问她买茶,“与君,有什个好茶,还人吃耶”,她便很小心地回应,“有哩,晤知合你意未” ,声音还是怯生生的。有时觉得好笑,心底早已没有隔阂,却因为习惯,陌生反倒成了自然。

陆羽的《茶经》里有很多道,领悟得来,个个都成了茶仙。有这种讲究的工夫,拿来过日子,不晓得如何舒适情愿。《茶经》一开始便把茶说得美好,叶如栀子,花如蔷薇,蒂如丁香。至于颜色,《茶赋》里说,新香嫩色,淡绿微黄。那是刚采的生茶色。生茶色,我觉得最好看的还是三月龙井,必得用高腰透明玻璃杯,半沸的水沏下去,一条条的茶柱便耸立起来,一杯氤绿,底下大地回春。而碧螺春的茶芯细絮,冲泡时候,毛尖微开,一杯轻翠盈盈伸张。这两样茶,不宜工夫,一杯一水,越简单越好,且时常觉得,看着的要比吃着的美好。想起前年在苏州唐人茶馆吃茶的情景来,一杯碧螺春,荡漾着青丝,隔着青灰布帘的街上的人影,恍如拉近的遥远的,拖拖踏踏的似水流年。想起《赤壁》里的小乔,矜持妩媚地坐在帐幕后煎茶,教导曹操茶经里一沸二沸三沸的道理,三沸一过水便老了,可怜的曹操犹傻吊着眼皮,学着闻香观色,整个场景可爱极了,茶色一片嫣然。
去年春天已开盖的龙井和碧螺春,居然到现在还消化不了,便一古脑儿地把柜子里未开封的各式各样茶统统扫清,送给铃子家大哥带出去。有些茶适合优雅的人吃,比如绿茶。她家大哥拉一手动听的小提琴,而我没有半个艺术细胞,绿茶于我根本不合,还削肠剔胃。

说这个,常想着想着便泛滥成灾。我的话痨,是因为没有好茶脚,消化不到茶水里。茶脚好不好,不是吃茶高低,而是要看对眼,一个吃一个看也没关系。说到底,反省一下,此时我只是觉得有些孤独了,要热闹些才好。
楼主 幽香似德  发布于 2012-06-10 22:16:00 +0800 CST  

楼主:幽香似德

字数:1737

发表时间:2012-06-11 06:1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9-15 04:27: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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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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