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大佛记

乐山大佛和峨眉云海日出一样,曾给了我十分美好的回忆,是我最珍重的记忆。那时年轻,那曾见过这么宏伟的雕像呀,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而脚下就是滚滚大江,浊浪仿佛伸手可淘,虽非信徒,那刻也真切感受到佛法的慈悲,情怀激烈又灵台清明。我还拍了张快相,在电脑里合到大佛全图顶上。大佛脚下,是没办法拍到大佛全景的,只能这样。这相片我一直保存,直到三年前,第二次搬家,才不知道给扔哪了。

说起这相片,算是我之后十年内唯一一张旅游纪念照片也不为过。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确有其事,那时出游我拒绝拍照,不屑纪念,不论是景还是对自己。总认为看风景唯心和眼,深烙心间脑海,才是真正的留念,真正的欣赏。乞灵于相片,算什么呢?尽管有时也因没留下相片,偶感遗憾,却骄傲美景尽在心间。让我感到悲哀,不是这张相片不见了,而是自己改变初衷,不知何时起,我有了拍照习惯。没把风景拍下拍好,像白来一样,精力和重点都放在拍照上,或等待拍照上。以前的豪情,为什么不再了呢?随之而来的,是对风景的敏感也变弱了,难再兴奋和激动。感受交付相机,才失落心灵感受,还是感受不灵,才奢求相机?百读不如一见,相片美和功效,已无庸置疑,这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

重上峨眉,虽然印象不如上回,毕竟还是亲临,再到乐山我们却没靠近大佛。早上从峨眉山下来,没想父女俩都有了高山反应,我尤为严重,头晕,耳鸣,胸闷,泛力,欲吐,好难受。二点多,终于辗转赶到乐山景区,一个难题便摆在面前,女儿恐高,对凌空栈道心存恐慌。乐山不高,八十米也是山,要爬上去,不能不考虑还是有气无力的身体状况。父女俩在门口躇蹰再三,最后女儿选择搭船游。说真的,我有点失落,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实在不过瘾。更何况,船在大佛前只停留十来分钟,时间很短,我怕自己甚至连情绪都没准备好,大佛就被抛在背后了。感觉感受是要细细酝酿,要慢慢体味的,要在现场,要面面相对,要呼吸相闻,才容易呼应共鸣。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形下,坐游船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理性的选择。

其实,我第一次看大佛时,就幻想过能坐船看,只不过这船不是大游船,而是一叶轻舟,随波起伏,任波去留,感觉浪漫潇洒。现在当然知道,这些只是美好的想象而已,根本没法实现,就算真有这样的小舟,在波上也很难停留,想相看两不厌,是瞬间就轻舟已过万重山,大佛眉目都来不及看清。大船也行,也算是一尝夙愿了,唯求人少,多则扰攘。游船其实不大,游人也不算多,船舱几乎没人,都登上舱顶,舱顶露天,无遮无挡,看景最好,吹着江风,也最舒服。几乎都是中年人,不知他们是不想爬山,还是觉得远观看得更完整更真切更全面,才选择坐船呢?我对这点有些好奇,到底还是有点不能释怀。找了个地方,放下背包,凭栏看江,等船开。

这次游成都,似乎就是逐江而游。成都去九寨的公路,就是沿岷江而上,一路山色,时时波光。过松蕃,见路边有大标牌写着“岷江源”,车上一瞟,也算是身到了,就只差没到宜宾,否则真是跑遍了整条岷江。另一条是嘉陵江,重庆到阆中途中若隐若现,阆中里围缠如带更是深刻。长江是对外通道,它们是川内动脉,某种意义上,更重于长,河水过处,无不是四川重要地区。尤其是嘉陵江,曾被誉为黄金水道,航运非常发达,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纤夫才告绝迹, 嘉陵江的号子成了非物质遗产。我们不是寻江,却一直沿江而行,无日相离,遂成相识。岷江到了乐山,已非常宽阔,也十分黄浊---现在所有的江河,都是黄河,环境的破坏,非常严重。江宽可观,汇流自险,难怪大佛选在这里,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在滔滔浊流中寻找另一条河的身影。大渡河,这也是四川很重要的一条大江,嘉陵江、岷江、大渡河,纵穿四川,大地上刻下很形像的“川”字。可惜这回游踪未到大渡河,不知峨眉金顶上,可曾望见吉光片羽?大渡河在这里汇入岷江,已是袅袅余影了。

岸上,江上,看不见大佛,空见岷江波涌。是大佛小吗?不,大佛很大,凌云山有多高,佛就有多高,佛与齐山,近百米。可佛像凹进山体里,或说大佛坐进山里去,整座凌云山成了巨大神龛,护着大佛也挡着大佛,不是正对,就没法看见。正对大佛的,是江,汹涌的三江。岷江横亘脚下,青衣大渡两江迎面扑来,三江汇流如龙翻滚。大佛端坐如山,双手抚膝,慈眉低目,注视着三江,向三江说法。一动一静,两种极端,碰撞一起,惊心动魄。大佛和大江在对视,对话,对抗,上演着反叛逆和驯服,哪容人插足置喙?都江堰治水,人力顺势利导,大佛驯水,用佛法降服驯顺,殊途同归,不知能否同日而言?

那位叫海通的和尚,站在凌云山顶,脚下三江激流险浚,水患频生,便发大愿,要开凿一尊高与山齐的大佛,永镇江河,保万民世代平安。这是怎样一个奇思妙想,多么大胆又极其艰巨。四处化缘,好不容易攒下些钱财,大佛终于能开凿,一恶吏竟见财起心,逼索钱物。“己目可剜,佛财难得!”海通法师真的挖下双目才惊退恶吏。佛头才成型,海通法师就圆寂,剑南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捐赠俸金,工程才能继续下去。修到腰部,章仇兼琼调离四川,工程再度停工。四十年后,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捐资主持修建,石破天惊的大佛,终告完成。前后耗时九十年,整整三代人不懈努力,不是海通法师精诚所至,大佛能修成吗?当我知道这个故事后,总觉大佛那双慈目里,隐约着海通法师的悲悯眼光。

佛是弥勒佛,却和后世大腹便便,开口就笑的弥勒形象一点都不像。虽非枯瘦,绝不肥胖,更不用说是大腹便便了;外型清瘦,衣着简朴,神情庄重。也不是常见的跌枷坐,也不曾结手印,就这样屈膝而坐,双手抚膝,有如常人,却端正庄严。这些全是早期造像特点。我们熟见的弥勒形象源自五代布袋和尚,据传布袋和尚是弥勒佛化身,笑口常开且大腹便便,有一妙联堪称神解:大肚能容,容世上难容之事;开口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唐在五代前,故后世流行的弥勒佛形象当时还没出现,虽为唐初故风格更接近北魏,如衣衫紧贴于身。早期佛像也多取用这种坐姿,甚至还有交脚的,跌枷坐也是后来才慢慢固定下来。

不是初见,看着大佛缓缓露出真容,最后突现眼前,仍为之感动。船上即时沸腾起来,人人争相拍照。毕竟不是初见,我注意到上回没注意的事,凌云山岩石原来是红岩,大佛竟是红色的,一抹殷红,如岩中冒焰,千年仍然不熄。这么鲜艳的颜色,我当年为什么没注意到呢?好奇怪。可能当时完成被大佛吸引了,再注意不到其他。两边岩上还刻有大大小小不少雕像,可惜全部模糊不清,残破不全。其中有二尊天王像高达五丈,最为高大显赫,立伺两旁,和大佛形成一佛二天王的布局。这些整体观感,人在大佛脚下,是看不到,感受不到的,只有人在江上,才能看得清清楚楚,印象深刻,这就是船观的优点。

也不难发现,大佛头部附近的岩石上,有一个个方孔。原来起初大佛头上有座大佛阁,专门保护大佛,这些方孔,就是昔日柱孔。后来大佛阁毁于兵火,大佛就失去保护,日光暴晒,风吹雨打,雪盖冰封,何止是两旁岩上雕像风化厉害,大佛同样破损不堪。我们看到的是修补好的大佛,修补前,真是面目全非,还出现双目紧闭情况,那时恰好是我国困难时期,大家就说是大佛不忍看人们受苦,所以闭上眼睛。接着更有大佛流泪的说法,传得神乎其神。难道真是大佛显灵,顽石有心?当然不是,闭目和流目,是确有其事,根源全在风化剥落,不但改变睛眼形状,还堵塞排水系统,以致雨水在脸上乱流,才出现大佛闭眼和流泪----大佛的设计是很科学的,头上的螺髻和耳后的暗渠,就是排水系统,会让雨水沿螺髻从旁排到地下,不会流到面上。这是迷信么,也不能这样轻下结论,有的所谓迷信,其实是现实社会和人潜意识的折射和投影。就像海通建佛像,就真能解决水患?光想是镇水,就不引渡人心么?也许,人心中欲望,和汹涌江水一样凶险,每个人心里都需要一尊“佛”。

仔细看不难发现佛像表面坑坑洼洼,蚁啮狗啃般,只有面部修补精细,较显完整,其地就显粗糙。而修补过的地方,表面已不是石质,而是敷泥。显然,对大佛的保护,还停留在头痛治头,脚痛治脚的程度,甚至是只管治头,脚痛不顾。古人尚知保护,有自发意识,能专门修建大佛阁把大佛罩住,减小雨打风吹。现在的科技,难道还不如古代,就不能为大佛再重建保护套?再看看龙门唐代大佛像,多宏伟,多震撼心弦,主佛断臂,阿难无面,令人痛心。唐时这也有一座寺,现在也还是露天。再这样下去,只怕这些石雕就名不符实了,修修补补只能称石胎泥塑了,哪还有石雕呢?政府不是喜欢弄形象工程么,偏偏最需要形象的地方,反而没有工程。管理单位收这么多门票,有万分之几,是用在保护古迹上的?把古迹当成生财工具,也要为后人保全住老祖宗的东西,养头牛,也想留给儿子吧?大佛无言,他也想不明白吧?江河滔滔,他们也在大声疾呼么?

回去时,不是马上靠岸,而是驶近对岸一亭,船上导游告诉我们,这亭是看卧佛最佳点。造化真是神奇,从这里看过去,乌尤山、凌云山、龟城山,状若一佛仰躺,乐山大佛正在心藏位置,竟是心中有佛,而龟城山上有塔,直挺有如男根。头,身,脚,无一不全,确实有点像。卧佛是广东一老人,在89年无意中发现的。在前年,事隔二十多年后,老人状告乐山政府,索要二百多万的奖金,理由是卧佛是他发现的,应享有著作权,未经同意,他人使用就是侵权。我很想知道,这案件,结果怎样。山水是自然景观,是不是说,以后我们拍卧佛都是侵权行为?

古云风月无主,现在早已是山水有价了。
2015-10-5
楼主 独庸生  发布于 2018-05-21 08:34:44 +0800 CST  

楼主:独庸生

字数:3766

发表时间:2018-05-21 16:34:4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23 20:59:1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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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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