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翳里,母亲!你握手坚强



吕家严



阴翳里,母亲!你握手坚强

2018-02-02 12:30101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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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翳里,母亲!你握手坚强 作者:吕家严

吕家严
2015-7-26 22:51
题记:
爱别无他求,只求成全自己。但如果你爱了,又必定有所求,那就让这些成为你的所求吧:融化为一道奔流的溪水,在夜晚吟唱自己的清曲。体会太多温柔带来的痛苦。被自己对爱的体会所伤害。心甘情愿地淌血。

方圆几十里老秀才的孙女,解放后全县教育界五老虎之首的掌上明珠,给子嗣稀薄的占府接连带来五个儿子的长姐。你的童年,受宠的程度,正如你的名字,掌上明珠,掌珠。天资聪慧的你,有着家人殷勤的关切,漫山遍野的笑颜像天边的晚霞,映衬着你时空里最美的一段。如果命数能停留,母亲,就让你的命留在这一格。不下坠。无我们又何妨,只要你美丽。
泥土里的生活总是苦涩的,就是秀才的孙女,校长的长女,在时代的车碾下也逃不脱读完书就回家务农的命运。对于捧若珍宝的长辈,是何等不甘,不愿。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开始了,也是树叶遮蔽阳光的序幕。中国人世袭的观念就是,改变命运,从婚姻开始。对于我爱女心切的姥姥和姥爷来说,他们同样希望通过这种古老的方式能给爱女带来三驾马车般的好运。
但事实并非如此。当钟情母亲一辈子的人征服怯弱和自卑,赶到姥姥家时。母亲事后的解释是,他下午来的,晚了。媒人刚上午敲定,出门去了。至今我不能相信母亲的说辞,是他们爱的不够,钟情是单程的;还是母亲从小生活在父慈母爱中,无知得以为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爱,像空气和水一样,无处不在。还是他不够姥姥和姥爷的条件,也没达到母亲足够决断的理想程度。一生的撕裂开始了,把一个从内到外纯美如珠的女子蜕脱成一个生生死死拷问世俗的女人。
那是从遇到我父亲开始。父亲确实是一个优秀的人,我暗自比较了一下,相貌上,父亲略胜;才华上,父亲远超;前途上,不可量。但命格里,父亲的命格黯淡很多,不可比,但又有谁知道命格里藏着什么,只有过完了,盖棺了,才知。人一躺,两眼闭,心里明。
父亲是生长在一个没有眼界的小农家里。聪颖的父亲的求学路是拿自己一生的幸福换来的。十几岁时父亲要去市里念高中。念书可以,但必须娶亲,父母之命不可违。愚孝的父亲有没有作过抗争,不得知。只知稚弱的他被迫接受了这一条件,娶了二十几岁的姑娘。可怕的是,幼小的,意志不够坚定的父亲竟不知怎样保护他的幸福。这个农家屋里传出了喜悦的婴儿啼哭声,一个哥哥和姐姐的诞生,让父亲的生烙上印记,不能抹杀;让母亲的亮丽有了色差。
当父亲读完书,在某县行政部门就职,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婚。当年稚嫩的鹰长硬了翅膀,再也不是爷爷和奶奶能够左右的时候了,父亲如愿拿到离婚书,子女各一。在某县城工作时,英俊的父亲还是能迎来一些青睐者,但听说有一儿,都打了退堂鼓。父亲只能退而求次之,回乡说亲。俊朗的外形还是能为父亲加分,父亲也不是说凑合即可,要不何必离婚。于是占府知书达理的才女成了最佳人选。媒人极富说辞,其一是可供其女继续读书,跳出农门。对于生怕宝贝女儿一辈子困在农家的姥姥,这是个极富说服力的说辞。媒人靓丽的条件极尽展开,不利的事极力隐瞒,只说有一儿,且有爷爷奶奶带,不会一起生活。不说有一女,不知母亲听说了有一好字,还会不会嫁。不知水灵灵的母亲嫁给大她八岁的父亲,是为了一份未知的前程,还是痴迷父亲的那份才气,不得知。命格继续下坠。

当洪亮的唢呐吹吹打打把占府的大小姐迎娶进过一个垴坳就能望见的吕家屋时,喜悦并不如母亲的初心,一切都好像有预谋。她不再是占府的大小姐,而是婚嫁二婚郎,有两个小孩的后娘。如果没有足够的定力,这个称谓,对于一个静好的女子,在世俗里,乡人背后的指指点点中,会让一个坚守美好的女子,觉得,是一种玷污!今生让我遇见他,为什么不在他最美时分。如果有轮回,我祈祷时光机你就慢慢转,让姣好的他们在对的时刻,对的地点相遇,让爱,无憾!但事不遂人愿。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照耀下来,碎落一地,痛彻心扉。爱,有憾,一生!
吕家屋的奶奶并不认可书香门第,更不认同知书达理。要不,以你处子之身,何必下嫁。你的嫁,注定得不到尊重和认同,更不可能有祝福。只要有吕家孙儿,吕家媳就存在。舍不得孙儿的奶奶,实实不忍儿媳的离开,几番探访,几番撺掇。吕家奶奶游说离婚了的儿媳返嫁到吕村,与奶奶家仅隔几幢屋。不知那儿媳怎想?不能坐拥美好,远远相望聊胜无。
奶奶与母亲的拉锯战开始了。一个保家守旧,一个坚贞追求。站在各自的阵地,瞭望对手,硝烟四起,心神交瘁;遍眼望去,刀剑所至,伤及无辜。这样的人怎能不伤?这样的家怎能旺?父亲是个极尽孝的人,总觉前面已拂母意,今夹在妻与母的战争中,又怎能为一女子而伤母心。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父亲履行了前面的诺言。把母亲带在身边,供其继续读书。许是看惯了姥爷对姥姥的深情,一叶障目,浅薄的以为天下男子都如姥爷般对(天下女子)姥姥般的情爱。在爱水里泡大的孩子,以为只要是雨天,水就是甘甜的。素不知天下有很多家庭并没有爱,没有爱的家到哪里养育爱的男人和女人。父亲是个极不擅表达感情的人,又不擅于处理生活与家庭的人,却是一个视事业为生命的男子。但是造化弄人,一生中事业一挫又挫,他一战再战,直至两鬓斑白,不能战,留憾于世,一事无成。但年轻时家庭与事业两择时,家总是不能兼顾。
母亲在远离亲人的外地,与父亲的新生活过得并不如意。小孩的流产,几个月大女儿的夭折,父亲出不完的差,半个月看不到人影。传说中的传奇,全不见光彩,只留下满壁的无助,孤凄,窘迫。这种日子,难道就是当初断然抉择的?母亲在求完学后,还是毅然选择还乡,在乡间谋得一乡村女教师的职位。
接接连连哥哥,姐姐的出生,滋养着年轻的母亲。抚摸着身旁鲜活的生命,仰仗着一份微薄的薪水,忙碌而快乐地生活着。苦涩的生活,难堪的言语,硬的仗,都好像看到了曙光。日子就像一辆慢列,咣当咣当,驶向幸福。如果时光的唱片就此依依呀呀地唱开,不卡带,仍不失为一曲完美的歌曲。
汲取父母的精血,是不是也在父母年华最盛时,汲取的最饱满。四兄妹中,要数哥哥,既能得奶奶的疼爱,又是母亲的心头肉,又帮母亲搭起修复父亲前儿子的桥梁。看着聪明伶俐的哥哥,母亲心头十分欣喜。没有遇见最美的你,上天赐我一个最美的你,捧在手心,搂在怀里,伴我同行。虽然生活仍然是颠沛流离,但心是甜的,就像静躺在荒芜的河滩,虽一无所有,但湛蓝的夜空悬挂了一轮明亮的圆月,照亮心房。
父亲由于工作的调动,调到市发电厂搞科研,但几经折腾,成果不明显,两地分居的日子,让父亲厌倦了,父亲终于决定让母亲也来市里工作,调令拿在手中。母亲在这个暑假来到了市里,但大意的父亲仍是一如既往地忙,扔下刚生下我,坐月子的母亲,又是十几日不归家。身体极度虚弱的母亲触摸不到半点温存,身边又没有可搭上帮的亲人,市里生活物资的短缺比乡下还不足。乡下还有姥姥,姥爷的帮村,反觉得温暖。如果几个小孩一齐来,哪日子不是苦巴了。母亲的心一沉,一凉,调令始终没有拿出手。倒是父亲在失意后,耐不了苦寂,一纸调令,从市里调回了乡间。
从此山头红旗彻底换了颜色。对于一个可彻底摆脱世俗眼光的机会,母亲不知是没意识到,还是不明了。天高皇帝远,再狼烟四起的战场都与母亲无关;再多世俗凡人的屑屑碎语,都留在几百里外的吕家村;再前世父亲的孽债,也一刀斩断。一切如初生,欣欣然。母亲啊!再苦的日子也值得熬。
上天给了你明示,你逆天而行,上天只能收回他的许诺。上天许诺奶奶给她儿孙满堂,环膝左右,让她看到大哥大姐满意的婚嫁,让她在有生之年能五代同堂,甚至六代同堂,做一个乡间有福气的老太太。你忤逆了,现在回想起来有没有?上天许诺你一个晴天,但不是现在;许诺你诸多圆满的心愿,但不是现在;许诺你一个单纯幸福的家,就是现在。你视而不见,逆天而行,终翻盘,棋子皆落,你一步步拷问天,直至今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格,逃不脱。

一家人团聚,是在一个离吕家屋十几里的,叫卢家小院的地方,母亲在那里教书。姐姐从姥姥家接来,哥和我从奶奶家接来,弟弟刚初生。远离了吕家屋,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和宁静,还有家的温馨。但是战争并没有结束,只是拉长了战线。伴随着大哥和大姐的成长,一系列社会问题接踵而来。
大哥初中毕业后,奶奶就在家里张罗着替大哥娶妻生子,并安排他跟大姑爹学做木工。奶奶托人搭信把这件事告知父亲。父亲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说,书要读到无书读时方可。父亲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又一次悖逆了奶奶。奶奶实际就一单纯,无见识,亦满足,有着乡下普遍老太所具有的虚荣心,也只是在她们的世界里所理解的虚荣。她一生最伟大的功勋就是为吕家屋传宗接代,并视为己任。她顺从公婆,希望自己若干年后也能像公婆一样,权威般的安排自己孙儿的生活,做一个乡间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的老太。
她没有很大的理想,裹过脚,不识字,未出过远门。对于一个没有见识的小农妇女,光宗耀祖好像不是她这一阶层的人应思考的问题和应担负的责任,这样的念头她至死都没有。但儿子的出外求学及在公家事上的任职,又好像给她带来了乡邻间很多的尊重和荣耀,她乐享这种荣耀,但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己任。更没觉得儿子娶的占府大小姐与前儿媳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帮她吕家添后的工具。但是几番交手后,奶奶还是觉得有区别,不顺从,唱对台戏。这种对台戏,不是当面锣,对面鼓地唱,而是从骨子里的逆抗,认知上的不统一,生存意识的叛变。奶奶极不满,也极无奈。
实际上鱼和熊掌是可兼得的。没娘的孩子他们的命运应该是由我来安排的,你过你的公家人生活,为什么要倒插打诨?早些年前,市里的一张调令就可以解决的宿怨,现在出现端倪。井水不犯河水,两者皆清;井水若犯河水,皆浊,缠绕不清。
几十年后,母亲服侍在姥姥的病榻前,姥姥望着身世凄切的爱女,甚是不舍,由爱生怨,怨恨母亲生平的不厚道。母亲泪眼婆娑,嗟怨命运,怎生不厚道?反怨姥姥当年狠心下嫁女儿二婚郎,才起的事端。不入吕家屋,命运哪有如此多舛。
母亲究竟厚道与否?姥姥在病榻前并未一言点破。可能当年只有旁观者清,当事者迷。今天站在时空的高度去剖析,母亲有父亲的帮衬,做法确实强硬。强硬到让一个有荣耀的乡下老太颜面扫地,一言不能九鼎,权威顿失。当时大哥的木匠工具都准备好了,准备第二天跟大姑爹上户做工。要迎娶的新娘也是奶奶在村里大大小小的姑娘里选的最好看的。一切都说合,就等着迎娶。她兴奋,自豪,得意,激动。她马上要帮这个没娘的孩子完成人生第一件大事。最好趁她还没有完全老的情况下,多生几个曾孙,她就功德圆满了。
当年奶奶托人捎信给父亲,并不是要父亲帮她拿主见,只是告之一声。就是这一声告之,破坏了她所有的美好憧憬和人生抱负,也剥夺了她作为长辈安排孙儿命运的权力。怨恨由此加深,有血的颜色。
母亲作为一个新生代女性,站在时代的高度,关注下一代的成长,她的建议在今天看来,并没有错。并且她是从善、无私、胸襟坦荡的角度出发。的确没错。就是今天,生活在大城市的大哥对母亲还是充满感激之情,念念不忘当年的教诲与养育。大哥的生命轨迹从此与父亲合拍。
但,母亲还是错了,大错特错,这就是所谓的不厚道,母亲,你明了吗?
你击伤了一个有几千年根深蒂固思想的老太,也使继承这种思想的父亲在晚年,面对的大城市的儿媳,不愿为吕家添子嗣,平添了人生的憾事,遗憾终生。母亲,你能预料到世事的变迁吗?能攥得住命格吗?
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厚道也如此。顺水行舟,只要顺势即可,万物顺应,和畅,通顺,万物应和;逆水行舟,要逆人意,逆天意,要有翻天覆云之势。没有时,只能静待时机的转变,切不可泄露天机,妄想篡改命格,遭天谴。
花费了父母许多精力和财力的大哥,终于在读完书,当完兵,转业在大城市工作。婚事也由十几岁,延迟到二十几岁。对于大哥的前程,奶奶从此再没有插手,安享着属于她的荣耀。只不过在大哥的婚宴上有一个小插曲。母家舅公有一上席位。奶奶坚持要请大哥生母的娘家人来坐,并为了满足小小的虚荣,很早就传话出去,告诉了大哥生母及她的娘家人。母亲则认为大哥今天能够有此成就,与她功不抹,这一上席位,应占府舅公来坐。虽然占府娘家人一再在母亲面前表态,表示不在意,但是母亲还是一意孤行,不惜闹上酒席,以敏捷的思维,缜密的逻辑,锐利的言词,强硬的态度,坚实的娘家厚盾,据理力争,以捍卫她在吕家屋的正主地位及娘家在吕家屋的尊严。而事实上,她所想捍卫的正是她在意的和短缺的,这不是捍卫就能弥补的。就像一只破碗,缺了一个角,补了,还是一只破了的碗。补与不补,缺都在。最好的方式是遗忘,遗忘的好处是筛选住美,忘记缺。母亲渐渐在处置这类事时,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烦躁,以至娘家弟侄们不能积极配合时,她都愠怒。最后婚宴以占府舅公坐上席位开席。
奶奶在这一役之后是一败涂地,以至为了孙女的出嫁,哀求到母亲的门下。母亲仍然是血不见白刃,手起刀落,丝毫不留情。
母亲也想用心扶植大姐一把。但大姐总是念念不忘贫穷的生母养父家及几个幼小的弟弟。在这种想法主宰下的大姐,她的行径终于触怒了母亲。当大姐在奶奶面前撒娇,问她出嫁在哪一屋?奶奶满口答应,在她出生的父家。大姐满心欢喜,父亲终于可以接纳自己。奶奶几次上卢家小院问母亲,母亲不动声色地说,你说怎样就怎样。奶奶满心高兴地回答孙女,答应了,答应了。大姐忙着准备出嫁的嫁衣。
随着婚期的来临,母亲的态度突变,坚决不同意,大姐在父家出嫁。说是婚书写得很清楚,父亲离婚只有一子,随下堂母出嫁的女儿不配在父家出嫁。无论奶奶如何哀求,央人求情。母亲都不答应。于是一个老人的美好心愿又一次落空。父亲因这是他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也成为他一生里永没有揭开的一章。随母亲定夺,母亲同意,他亦同意,毕竟血肉相连;母亲不同意,他就不揭这一章,毕竟婚书有载,不揭也吧,选择淡忘。
在乡间,养父家出嫁是一种耻辱;生父家出嫁是一种血统的荣耀。大姐在离她生父家几步路的养父家出嫁了。从此大姐不被父亲承认成了事实。她们的世界不再有我们,我们的世界不再有她。行在路中,如同陌人。
现在想想,母亲的性格实在是刚烈,刚烈到不能容一粒沙子。但又何必当初呢?当初的抉择就说明你必须接受他所有的不完美,而不是事后的挑剔。
母亲实际当年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有奶奶,有父亲,她根本不用把这些陈年破损的包袱视为己任,扛在肩头,结怨四处。是为了记住当年婚嫁的耻辱;还是为了捍卫当年婚嫁应得的尊严。实际,都不必了,除了当事人自己过不了的坎,没有人会记得当年吹吹打打的唢呐迎娶的新娘是嫁向何家。世间的凡人长出的口舌就是要吐东家的唾液,西家的口水,你我谁也不能免俗。母亲,你说呢?

母亲能如此剽悍地穷追敌寇,是不是还因为她手中有四张王牌,使她自信击水三千里。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你真能主宰命运吗?
厄运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刀尖雨,完全没有征兆,它来得非常的密集,非常的迅猛,电闪雷鸣,天空骤暗,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闪电是从空中直击地下,劈地三尺;雷鸣是悬挂头顶,嘶鸣耳畔,三年不绝。天崩地裂。从此没有晴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至今日。被那场厄运洗礼的人,无不心有余悸,就好像北方的雾霾,萦绕在心头,看不见蓝天。
那些年月。先是最疼爱母亲的姥爷病倒了,一病不起。母亲失去了她第一个庇护者,而且是最重要的庇护者。母亲伤心欲绝。料理完姥爷的后事后,母亲打起精神重新生活。过了不多时日,奶奶病了,得了老年痴呆症。同时,在县重点高中读书的哥哥也得了病。哥哥是母亲一生最大的骄傲,也是母亲一生厄运的源头。说起哥哥的聪明,那是我们兄弟几个无人能及的。孩提时,自幼跟随在母亲身畔,得到父母的悉心教导。稍大懂事时,就能揣测大人的心愿,几方阵地都能悉数调解,母亲视为贴心棉袄。稍长时,帮劳碌的母亲担起繁重的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无不顾全大局,安排妥帖。在学习上,自觉,自律,勤奋刻苦。在小学时,就得过全国少年报阅读二等奖,是母亲骄傲和自信的理由。对待同学热忱,友善,乐于助人,是同学,朋友的楷模。待人接物,无不大方,得体。谁人不见,谁人不赞。长得眉清目秀,朗朗乾坤。初中毕业后,以全校最高分考入县一中农村重点班。母亲纳闷说只有鼠眉贼眼,短头短颈的,阎王才收。为什么这样一个花儿般的少年,阎王要收回去,母亲不明白。特别是在奶奶痴呆病重时,叫着哥哥的名字,说着一些晦气的话时。母亲心头一阵阵地紧缩。不久,奶奶病重去世了。再不久,母亲辗转于省城与卢家小院之间,救治哥哥与照料幼小的我们。但回天乏术,那年夏天,天崩地裂了,母亲的身体一下子被抽空了,积攒在心中十几年的怨屈在这些时日喷涌而出,疯疯颠颠,哭哭啼啼,咒天咒地,不成人形。每日傍晚,拿着菜刀,坐在门槛前,念念有词。
从此,这个卢家小院再也呆不下去了。关于这个卢家小院的各种诡异的传言也传开了。母亲慢慢培育起的骄傲也到此为止。所有的宁静和灿烂的阳光都在这里埋葬了。我和弟弟的童年还未开始,就结束了,自从离开它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伴随着母亲一生的悲伤,它成了我们余下三姐弟心头一块永远的云翳,挥之不去,偶然忆起,也是泪水涟涟。命格就是如此残酷,不由你去争夺。
不久后,我们就搬离了卢家小院,来到了一个叫三叉港的小镇上。父亲已到知命之年,又遭受中年丧子的打击,壮心不再,整日沉默寡言,混事于世。母亲来到了这个无人知晓过往的地方,开始疗伤。日子忧伤而又悠长地过着。以前的爱恨情仇,仿若前世,空余悲伤在心底。
幸福好像离我们很遥远,无论日子如何平静,还是有挥之不去的忧伤在耳畔吟唱。姐姐年复一年的高考落第,使每年暑假,家中的空气都有窒息感。她就像不生长样,紧候着我和弟弟的长大。姐姐几年的高中生涯,好像要把哥哥未读完高中的时日一并度过。这几年也嘀嗒嘀嗒地消耗着父母对未来美好世界的渴望。日子就这样麻木地过着。我们就像听着故事般听父亲以往的辉煌。那好像与我们无关,也好像不真实。我们眼里的父亲是一位胸无大志,没有闯劲,瞻前顾后,略有一点才气,不能与时俱进,只能混饭于乡里的,闲职人员。自然,我们也是平庸的,平庸的好像天然而成。
事情的转机,好像是从弟弟开始,但并未彻底逆转乾坤,刀尖雨留下的后遗症永远存在。那年,从不被父母寄托厚望的弟弟,突然在暑气炎炎的七月爆出大冷门,高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军校。远近各方亲友都来道贺,父母是喜笑颜开,大宴宾客。金榜题名暂时冲淡了心头的忧伤。弟弟从此也肩负着父母沉重的枷锁,负重而行。一切都是天定。
由于弟弟高考消息的传播,在期间,我偶听母亲的往事。一次暑假,我坐船从县城到省城求学。船舱里,一黝黑,高挑的少年,望向我,问是你弟弟考了军校吗?我说是,闲聊了几句,知他也是去求学。突然他蹦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父亲喜欢你母亲。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世间曾有个他存在,母亲的命运完全可以不一样。不知那男子的爱恋有多深,以至无法抑制思念,在儿女面前不避他们的母亲,诉说着对另一个女子的思慕。也不知诉说了多少次。才使懵懂的少年记住。然后在情窦初开的年龄,向另一个花玉般的少女,脱口而出,说出这样一句。这该有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恋。我不懂,在父亲没去世之前,我从没有见过他。
在我识事以来,我从未见过母亲漂亮、优雅的一面。我见多的是一个唠叨的、怨天尤人的、满面疲倦的、沧桑的、忙碌奔波的中年妇人。谈不上一丁点的美,甚至还有一些戾气。如果要我在容颜上帮她打分,我怕也只能给零分。这样的人竟也有爱慕者。
伴随着我们三姐弟的长大,母亲逐渐从劳累的家庭生活中解脱出来。特别是在姐姐学业完成后,去广州就职,弟弟军校毕业也参加了工作。母亲的心房像一片深幽的山谷,开始有阳光照射,面容舒展许多。花甲之年,三叉港街上一对美好的伉俪,照亮了路人的目光。父亲与母亲携手同行,是街人口中啧啧称赞的风景,母亲欣慰了。这样的剪影,就在洒满夕晖的街道上,沐浴着金色的光辉,缓缓前行,该有多美!虽然它来得这么迟,这么迟,就让它一直到地老天荒,让母亲的心不再苍凉,容颜如花儿般绽放。
但就是这样的晚景,对母亲来说,也太奢侈了,无福消受。它就像昙花一现,转眼即逝。一向身体健康的父亲病倒了。父亲表情永远平静、温和。从脸上你看不出他有生气和高兴的样子。当然,和母亲独处时另外。好像岁月的风霜在母亲身上留下刀刻般的痕迹,在父亲身上丝毫不曾刮过。他从不言过去,也不哀叹命运。记忆最深的是要求大哥在生了一个女儿后,再生一个儿子时的愠怒。其余平静如一潭秋水。这个愠怒,是为了圆一个老人的心愿;还是不忘奶奶的想念。到死,父亲没言语,也没了却。等我长大些后,我才试着理解父亲。父亲的身上确实背负着很多责任,社会的、家族的、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当你放下,不再背负,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已经不值留恋,世界弃你,你更想弃世界。你太累了,父亲!电击雷劈的时候,你要不皱眉头地扛,因为这个世界还需要你坚实的厚背,你不能像母亲一样疯魔成颠,但你心中的痛何尝停止过颤抖。你不能像母亲般捶胸顿足,呼天号地,排解心胸的郁闷,但痛不会因你的不撕心裂肺而不存在,它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吞噬着你。虽然岁月没有冲刷你强作平静的脸,但你的心已在岁月的刀剑下伤得千疮百痍,只余一空躯壳。父亲,你太苦了!我,懂你太迟了。
以后的日月是以父亲的离去来计算的。掐指一算,父亲离去已十五年了。
母亲不想触动过去,偏偏适得其反。哥哥静躺在村口的山头上,父亲则在远离吕家屋七八里的太阳垴脚下。当初只是为了不见不伤不痛。今日路途的遥远,反而不能就近祭拜。每当忆起飘零在外的姐弟,想起父亲的凄风苦雨,无村内从多鬼灵的陪伴,我心中隐隐的伤痛。父亲,你在地下可要安息!母亲,你在地上可要安康!
父亲走的时候,母亲实际很年轻,才五十几岁。家中的光景也非常萧条、零落、荒芜。我以为冤聚了一辈子,应该是解脱
。但母亲还是解不了的忧伤和思念,念起父亲的好来。母亲,在你心里,究竟是爱多些,还是怨深一些?你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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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很多的老人,但我没有见过这样的老人。准确地说,她不是老人,她是岁月淬成的瑰宝。
我家依山傍水,盘子非常大,足有两亩地。父亲在时,总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父亲不在,漂亮的庭院修筑起来了。青石砌的墙基,红砖砌的墙体,沿着高低起伏的地势,蜿蜒成两条吞吐乾坤的卧龙。院内翠竹成林,郁郁葱葱,阳光透过竹林,斑斑驳驳,金辉晃着清脆如滴的竹叶,眩人眼目。屋后的果园栽着各种果树,桃、梨、橘、柿,柿子树上的红灯笼,一年又一年地闹腾着。果树下,是一群神气活现的鸡群,在追逐、在觅食、在扑腾,一派生机。屋西旁是一畦菜园,各色适季的蔬果,在四季中变换着品种,悬挂着不同的疏果,斑斓着生活。水井旁是新挂果的甜柚树,皮球大的柚子,悬挂在树上,叮叮当当、摇摇晃晃,像一首绿色的乐章。菜畦旁是一排直插云霄的松柏,像卫士一样抵挡着北向的风。沿着水井,拾青石板而下,是一药圃,洗濯后的污水就流至此。有喜阴喜湿的鱼腥草、蒲实,有馥香的黄栀子、耐干的时萝、清凉的薄荷、牵藤的金银花,有只能呆在角落的艾、棕。还有许多只有母亲才能叫出名字的草药。院子前面,紧挨着竹林的有一石桌,巨大的看花果树,就像一把巨伞,遮挡着石桌,一只黄颜色的老猫正伏在石桌上打盹。院子正前面,有一用砖砌成的花圃,有国色天香的牡丹、有静雅优致的白玉兰、有盈盈的含笑、艳丽的玫瑰、奔放的大丽红、各色的胭脂红,应有尽有,美不胜收。与院子并排的是两株高大的桂花树,和两株富贵满堂的红茶花。院内满目青葱,满树鸟鸣,遍地花开,遍花蝶舞。好一世外桃源。这个美的园林,它的建造者就是母亲。当你从外面走向院内,你就会看到院门两旁的门柱上,用隶书篆刻着一副对联:竹苞松茂满庭春德高性善清秋月 里面嵌有父亲的名和字。这既是满园景色的真实写照,也是主人对自己的自勉,及对丈夫深情的缅怀。
偌大的院子,居住者只有一人,满园的春色也掩不住主人的空寂。年年南飞的大雁啊!你可看出空中弥漫的忧伤。弟弟婚事的蹉跎,使年年的除夕成了一次次逼婚的闹剧,笑料,默片。也逐渐成了一个游子不归家的理由,一个妇人倚门望儿的风景。
以前见多的是母亲的刚烈,现在看到的是母亲的坚韧。
父亲刚走的时候,家中时有许多鳏居的老人进出。我没有在意,以为是母亲的同事和朋友。记忆最深的是一江姓老头,每天下午都来,看母亲劳作,陪母亲聊天,时不时献诗一首。我算了一下,为母亲吟诵的诗作有二十余首。渐渐的,家中不再有男人进出了。除了一人,不仅他来,他的她也来。未退休时,南来北往时,看看、坐坐。退休后,携老伴同来,送些蔬果;拿些特产;磕些家常。那情堪比人间四月芳菲天。
在广州居住了两年,回到家,母亲开始慢慢接纳自己。每日清晨在庭院里练 极拳。时值三叉港老年活动兴起,人们听闻母亲会打太极拳,纷纷邀请母亲担任太极拳总教练。母亲也不作推辞。自己一边修身养性,一边施惠他人。多次参加镇、县太极拳表演。渐渐的,母亲在三叉港街不再是父亲的附属品,而是以自己新的价值被人们认同。她参与老人腰鼓队,画眉描红、走街串巷为商家做广告。时不时接受其他乡镇人的邀请,为其他乡镇的文艺活动作出指导。母亲的名声渐渐转播出去了,身体机能也焕发出活力,不再忌惮人们的口舌。一块夺目的宝石炼成了,你典雅大方、衣着不俗、谈吐风趣、见识广博 、不落时代、童心未泯、爽朗淳朴。走在人群中,亭亭玉立,看不出岁月的刀痕。活得异常淡定、洒脱、优雅。
一次假期我归家中,母亲晨练回来,要我琢磨一件事。那天,正是母亲在老年活动中心值日,她打扫完卫生,到新建的老年活动中心拿物品。来到二楼的办公室,看到办公室里悬挂一块红匾,上面写着五贤老人。我哈哈大笑,笑母亲上了光荣榜。若大的三叉港镇,有家势、有名望的老人多了去,你一个寡居的女人,并且只有一个女的,被评为五贤老人。这不就是官方给了证明吗?证明了你的价值。母亲一听也乐了,扳着指头数,谁,谁,应该排在自己的前面。最后又一乐,说那我可要好好活,才不负了这虚名。因此立下宏伟志向,要绣一幅《红太阳》毛主席的像赠给老年活动中心,作为永久的纪念。母亲啊!抛开一切世俗的羁绊,简单地活,人还是能活得可爱的。
岁月静好,院子幽静。空寂的生活就在母亲一针一线的绣品中流淌着岁月的芬芳。
母亲早上晨练,上午忙鸡食,中午小憩。午后端坐在二楼的小椅上,戴着眼镜,专注、凝神地一针一线地穿梭,她的绣品,成了她馈赠亲人、友人的最佳礼物。北到北京,南下广州,遍及亲友,留下美誉。她的情思也在这一件件的绣品中转达、净化,变得越来越美好。
下午四五点后,母亲便走下楼来,来到菜园里、果树下,进行一天中最后一项劳作。或弯腰采摘辣椒;或拿起锄头松土;或挑起尿桶浇灌着韭菜。
然后又斫一大抱青菜,来到果园里,切了、撒了,看鸡儿们你追我逐,尽享一天中最后的晚餐。
远远望去,天边殷红片片,不一会儿涌上山头,绮丽多彩,瞬息变焕。夕晖点点洒落在院内的草草木木上,泛着金光。母亲,当幸福与你无缘时,你握手坚强,阳光照耀你纯洁的脸庞,如莲花般依依绽放,让我看见最美的你。
清晨,带着一颗生翼的心醒来,感谢又一个充满爱的日子
午休,沉思爱的心醉神怡
黄昏,带着感激归家

睡前,为你心中的挚爱祈祷,唇间吟诵着赞美诗
__________纪伯伦
2015年7月30日完笔于都昌
楼主 吕家严  发布于 2018-05-14 22:23:37 +0800 CST  

楼主:吕家严

字数:10949

发表时间:2018-05-15 06:23:3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18 09:25:5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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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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