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 香 果

昨日有雨。雨大、风急。
今晨上楼，花架下落了满地的百香果花。想到一朵百香果花可能就是一个香甜的百香果，不免有些心疼起来。
百香果是图图的奶奶四年前种下的。图奶奶喜欢种菜，而我则喜欢种花。出于对种菜的热爱和能种植的地太少，初期她老人家曾经勤劳地将我花台和花盆里的花大部分拔掉全用来种菜。她觉得种花浪费，只可以看不能吃，不实用。为这事，我还不开心了很久。后来她种了两株百香果，这样既可以开花又可以结果，符合我的花痴心理也符合她的实用价值观。百香果美好地融合了我们之间的纷争和困扰，说到底，还是因为一个“情”字在。图奶奶的好意，我亦是知的。
百香果是一种草质藤本植物，刚栽时还是小小株，如今已爬过了大半个花架，到处可见含苞待放的花。再过几年，应该满花架都是它的身影了。



百香果开的花很独特，初始时是绿色的苞片里隐约见白色的花瓣，再后来慢慢展开成卷须形伞状。花梗的底部长有三片绿色的苞片，苞片的上方是5枚萼片和5枚花瓣。花瓣内侧是一轮密集丝状的细长花丝，近底端有紫色晕圈，再往上则是白色的成伞状的卷须。花冠之内挺立的花茎上有5个花蕊，中间挺立三个分叉的柱头，整个形状犹如时钟，造型优美。去年见到百香果开花时我大为欢欣讶异，其实百香果以前也有开花，不过那时的我总是很忙很忙，恨不得脚下踩着哪咤的风火轮，所以错过了园中的很多美好时刻，连同百香果的花期。



百香果的果实为鸡蛋型，所以也有人叫它鸡蛋果。它的果实成熟所需的时间因开花季节的不同而异，越往后成熟期越长。我们种的百香果初始是绿色，成熟后成紫红色。果汁不多，里面有香香的籽，亦是可吃的。图奶奶说百香果营养好，果汁含有丰富的维生素。于我而言，则是觉得它的味道稍微那么怪了点，得加蜜糖或混合其它果汁一起喝。我更喜欢百香果的花，颜值特高。



后来，图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也不爱种菜了，她反倒喜欢去园子里拔杂草侍弄我的花。而现在，我养花的同时也开始用一些清理出来的花盆学种菜了，并觉出种菜的有趣和好来。如今有时一个人在园子里侍弄花木果蔬，听鸟鸣虫吟，看蜂飞蝶舞，低头见花架下斑驳的影，抬头望高天上漂浮的云......我开始理解她老人家曾经的孤独与丰盈。在某些地方，我们也许越来越像了。



百香果的苗是曾经隔壁的爷爷给的，隔壁的爷爷在三年前因病去了医院，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不久，他养的那条大黄狗也随他走了。隔壁爷爷走后隔壁的奶奶就不再喜欢回来住这个地方，后来他们将房卖掉搬走了，如今已住了新的人家。
图奶奶在一个月前3月26日那天也走了。
以前园中常有小鸟飞来枝上稍事停留，但从来没有见过大的鸟儿。前不久有天清晨上楼，蓦见一只大鸟在花架上停留片刻，然后倏然向北飞去，转瞬就不见了。我有些恍惚，低低地脱口而出：“老太太。”
图奶奶在世的时候，我们大家喜欢称她为“老太太”。
我相信她老人家的魂魄曾来过，将来也还会来。或许化身鸟，或者籍着风，或许乘着云，也甚至有可能是伴着那落下的伤感的雨。
只要我们还在，百香果还在，她就会来。
看到这些百香果，她应该会舒心地笑吧。

栀子花

南方的夏来得总是比较早，才四月呢，栀子花就开了。



栀子花是去年买回的，买的时候满是花苞，以为不久就可以开出花来。谁知一番好意将其移入一个大盆后，花苞竟然没等绽放就全枯萎凋谢了，后来连叶片也变得干枯起来，也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如今我是知的了，栀子花喜酸性土壤。
我还担心栀子花会就此死掉，谁知今春伊始，它又长出繁茂的绿叶来，不久又有了新的花骨朵。这次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移到了花台的土里，它们很快就自由地舒展开来，繁茂的枝叶上盛开着几朵洁白硕大的花，美得既纯粹又张扬。靠近去，四围的空气都是香的。



我快乐地叫小图去看栀子花，他惊奇道：“这就是那个不文明的家伙写的栀子花啊？真香！”
我楞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笑着对他说：“人家是老先生来的，不能称‘家伙’，不礼貌。”
小图依然不依不饶地：“可他就是不文明。”
我乐，只因帮栀子花说了几句话，汪曾祺老先生这“不文明”的黑锅竟然背了这么久。
春节回蓉，闲时我曾和小图一起看《汪曾祺散文精选》，小图还要我给他诵读了其中的一些文章，并录了下来，来回播放着听。



读汪老写的《夏天》，里面写到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我乐。
小图说：“太不文明了！”
我又乐。说：“放这里没有不文明，多妙趣的一个人啊！”
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不文明的话放这里就妙趣了，这，大概得等他将来有些年岁，历些世事才知道的吧。
小图看过汪曾祺老先生写过的许多文章，也是很喜欢的，独独因为关于栀子花的这些话，汪老就变成了他心目中“不文明的家伙”，并耿怀于心。老先生要是知道有这样的一位小读者，会不会开怀大笑起来？
其实还是有很多的文雅人喜欢栀子花，历代赞美栀子花的诗文并不少见。刘禹锡在《和令狐相公咏栀子花》一诗中就曾赞其：“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各花入各眼，全凭己之心性。
栀子花是不管这些事的，它兀自开着，笑而不语。



2018年5月9日

茉莉花

茉莉花洁白、清雅，香迷众生。
关于茉莉花的香味，今人称“玫瑰之甜郁、梅花之馨香、兰花之幽远、玉兰之清雅，莫不兼而有之”；民歌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宋代刘克庄《茉莉》诗赞其“一卉能熏一室香”；宋代姜夔《茉莉花》诗则感叹“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如此种种，可称香之王者。



茉莉花可观赏，可装点，可疗愈，可食用，可制茶，可提香......倾情付出，完美奉献。所有这一切，也皆与它的香有关。
茉莉花香于我，是可以令灵魂安静下来的香。
茉莉花开时，静静靠近，深吸一口，清香沁人，郁气散去，心神俱宁。



茉莉花香于我，亦是童年往事的香。
小时候家住学校，学校里曾经来过一位女老师。因为她与我母亲同姓同辈同区的缘故，同在他乡遇见，自然极为亲切。她叫我母亲“姐姐”，我们私下则称她为“茂明嬢嬢”。
茂明嬢嬢中等身材，圆脸，微胖，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声音朗朗。她喜欢唱歌，也有教孩子们音乐课。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唱江苏民歌《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声音清脆嘹亮，起音很高。唱到最后一句“就怕那来年不发芽”时，未做丝毫停留，声音突然陡陡地就窜了上去，待唱到“不——发——芽——”时，似乎一下就冲上了云霄，余音缭绕，久久不息。
听到此时，我的眼神亮亮的。
我曾经也有那样好的嗓音。

七里香

七里香是我三年前买的。
那晚我陪图图从琴行上完课回家，在街边一流动花车那里见到了它。买它一是因我看到蹬三轮花车的人手有欠缺非常不便，二是因他告诉我这是十里香，花开的时候特别香。他还笑着补充说，当然，不是真的就香十里啊！



我后来知道它因为香味久远有许多夸张的名字：七里香、十里香、百里香、千里香、万里香……我选择以后都叫它七里香，是因为席慕蓉的《七里香》，这诗集曾是我青春时的挚爱。



去年4月23日上午在家准备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清理，结果竟找出了我当年上学时一册用图画本作的诗歌手抄本，封面已经非常残破，里面的纸页已经发黄，基本抄的是席慕蓉《七里香》诗集里的诗，也有着她写的那首《七里香》：
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
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
而沧桑的二十年后
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微风拂过时
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旧时的墨迹从发黄的纸页间苏醒，纸上的字装腔作势神采飞扬，那时节，连忧伤和惆怅都似乎诗意而美好。在外漂泊多年，走过许多地方，搬过许多次家，我竟然还一直带着保留着这些青春的记忆。它们，构成了我的“诗意与远方”，似乎早已背道而驰分道扬镳，却一直沉默相随一生相伴。
七里香陪伴我两年多了，我连它的花骨朵都没见到一个，于是我不再做花开的梦。去年7月17日晚给花浇水，竟然发现它冒出了很多花骨朵，从此守得云开，七里香就开始开花了。
七里香的花不大，洁白的小花纤细清新，星星点点散于枝叶间。但七里香的香气悠远迷人，有甜蜜感。氤氤氲氲的香味，使人迷醉。
七里香于我，如年少的青春。沧桑的二十年后，它的郁香，依然还在。




2018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