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小道

本来是要去植物园观鸟，出发晚了，路上又不断地塞车。开车早来踏青的人特别多，我的车只能停在距离植物园门口一公里以外的车场。等我走到黄叶村，也没见到观鸟队伍的人影儿。想想该去走一次曹雪芹小道了。

曹雪芹晚年就住在黄叶村，生活凄苦，一生只写了一本书，一本即成中国文学史之巅峰。对于一个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五陵少年，突遭家道中落，曹雪芹的心路历程是什么样的，无论怎样想象都不过分。从黄叶村沿溪西北行，进入樱桃沟，一直到溪水尽头，是为曹雪芹小道。

出曹雪芹黄叶村故居，首遇河墙烟柳。樱桃沟的溪水源起于山间的天然泉眼，这样优良的水质是要供皇家使用的。满清帝王常在颐和园办公，于是从樱桃沟修了一条石槽水渠，直抵昆明湖。泉水源头和石渠是有兵丁看守的。早春柳树新绿，顺石槽上行，景色闲适。
植物园里自然风光大美是肯定的，还有些别的美。转往张绍曾墓，墓冢被风蚀得很厉害，墓前的两块石碑更耀眼。游人如织，大概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昔日的北洋陆军总长和国务总理。张绍曾墓和梁启超墓隔着一道小沟相对望，瞻仰梁任公的游人不绝如缕。再大的权势也终会被雨打风吹去，但文脉薪火相传。贵为总理大人，历史能将其淹没，而《饮冰室合集》长存。

樱桃沟口的地方除了有卧佛寺，还有孙传芳墓。只是墓园大门紧锁，从门缝向里瞧了瞧，占地面积不小，足够气派。在近代史上名号响当当的直系大军阀头子，一生杀人如麻。晚年孙传芳终日念佛，希禳灾祛祸。孙传芳早年残杀过一个战俘军官，将其尸首分解，暴尸三日。这位名为施剑翘的军官养女发誓要为养父复仇。十年后，孙传芳失势寓居天津，施剑翘终于找到了机会，三枪击毙孙传芳。为父报仇，十年不晚。曾经不可一世的五省联军司令最后死在一个女子手下。佛说，诸恶莫做，诸善奉行。坏事做得多了，现世就有报应，合因果律。

继续缘溪行。两侧连翘开得金黄，梅花粉得惊艳，大有桃源之趣。樱桃沟也被称作退谷，走不了多久就会见到孙承泽故宅。孙承泽是京城精神史上不容缺席的人物，他曾中晚明进士，顺治朝在吏部副部长位上遭贬，遂隐居樱桃沟著述。孙承泽自称“退翁”，著有《天府广记》和《春明梦余录》，祥述明代北京遗事，探赜北京史是绕不过去的。传统文士兼修儒释，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孙承泽的遗风在退谷里飘荡。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想象着曹雪芹一个人胸藏着巨大的创伤和悲痛，逡巡于退谷之中，行至水穷处，现一巨型元宝石。都说这是“假宝玉”的来历，近侧还有一大石，松生其上，说的是木石结盟。溪在此忽不见，有泉从地下出。无数次的行走，无数次的思索，樱桃沟成就了《红楼梦》。
踩在沟里的木栈道上，嘎吱嘎吱作响。数年前与一友人同游樱桃沟，现在他已散佚在都市的茫茫人流中，不复再有联络。沟内有鸟鸣，有微风，胜景犹存，故人不在。
临近中午，游人益多，嘈杂吵闹。沿小道出谷，一记。

2018/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