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内驴鸣”

抗日战争结束,汪伪政权垮台了,曾经被特任为伪教育总署督办的周作人,亦自然是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重返北京大学国文学院国文系讲坛,讲佛教文学课程,但据时在北大读书的邓云乡回忆,“这时他虽然每天仍坐着自用车到红楼来,却并未来上课,课是由许寿裳老先生哲嗣,后来到了台湾大学的许世英教授代上的。”
这时的知堂,也许是故作镇静,也许是不以为然,仍然平静地过着他的日子,去琉璃厂淘旧书,阅读、写文章,生活节奏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很快,时局的改变,北大他却是待不下去了。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一日,北平各报纷纷刊载前一日重庆专电:“北大代理校长傅斯年,已由昆明返渝,准备赴平,倾对记者谈:‘伪北大之教职员均系伪组织之公职人员,应在附逆之列,将来不可担任教职;至于伪北大之学生,应以其学业为重,一开始补习,俟补习期满,教育部发给证书后,可以转入北京大学各学科相当年级,学校将与以收容。’”本来校长为胡适,但这时他在海外,由傅斯年代理。
周作人见报后在日记中写道:“见报载傅斯年谈话,又闻巷内驴鸣,正是恰好,因记入文末。”这篇“文”,应该是他于十二月二日所写的文章《石板路》,文末落款年月后缀入“时正闻驴鸣”数字。文章自故乡的石板路说起,引经据典,而至于石桥,倒是平静得出奇。实际上,仅过了几日,十二月六日,他就因汉奸案被国民政府逮捕送至北平炮局胡同监狱里了,翌年五月,以飞机解送南京关押于老虎桥监狱。飞机上可以带书,周作人带了他自己的一本集子《谈龙集》。
周作人所谓“又闻巷内驴鸣”,一般的解读,是指他辱骂傅斯年的。重庆接收大员到北平时,素少求人的周作人曾写信与傅斯年,这位昔日的门生、“新潮社”的战友,表示自己苦于无奈,被逼下水,且并没有为敌人做什么事情,希望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解自己于“倒悬”。傅斯年性情耿直,嫉恶如仇,平日里就有“傅大炮”的美誉,一怒之下,对周作人的信件详加批注,公开发表,以昭世人,搞得周作人丢尽了脸面,二人因此结下了梁子。其实要说,傅斯年对于周作人的看不起,大致从西南联大敦促他南下至昆明而无果时就开始了。
有一种解读认为,周作人以傅斯年谈话为“驴鸣”,是借用了明末遗民傅山的典故。傅山是明末清初具有民族气节的典型人物,是有名的学者、杂家,无意于宦途,与官方有着极大的不合作精神。他被人称作是研治诸子“开山立派”式的人物,著名的观点之一,“或问长生久视之术,青主曰,大丈夫不能效力君父,长生久视,徒猪狗活耳!或问行生精汉魏古诗赋,先生曰,此乃驴鸣犬吠,何益于国家?”是主张诗文应该“生于气节”的。周作人的所谓“驴鸣”,即来自于傅山“驴鸣犬吠”之语,细细想来,这种解读,能否作一家之言,还是可以让人莞尔一笑的。
周作人对于傅斯年的辱骂与嫉恨,在以后的日子里,可谓绵绵无期。身处老虎桥监狱,他以写打油诗来书愤,其中多首是含沙射影针对傅斯年的。《骑驴》诗云:“仓促骑驴出北平,新潮馀响久销沉。凭君箧载登莱腊,西上巴山作义民。”诗后一条自注就说:“骑驴系清朝状元傅以渐故事,此乃谓傅斯年也。”借用傅以渐身形奇硕不便骑马而骑驴上朝,以及南宋笔记《鸡肋篇》中登莱义民食人肉的故事,讽刺忠义之士的假面背后躲着野蛮的食人者,可谓恨之入骨了。当然,他此时所怨恨的,不只傅斯年,还有很多人,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十七日的日记中就写道:“近年所见事、人中,败类卑劣、无人理者,沈启无之外,有赵万里、王纺源、顾子刚、沈兼士,此辈何多也?又皆是浙西与吴人,亦奇。”显然找骂,一笑。
耿传明在《晚年周作人》一书中谈到周作人“巷内骑驴”的日记,说,“这显然是拐着弯骂人了。他的祖父介浮公就颇擅此道,周作人继承了这种眦睚必报、尖刻诙谐的根性。所以有人说他温厚的个性是‘修养来的圣人’,而‘不是天生的圣人’,还是说得很到家的。”挖苦他人,且连及到了他的祖宗,亦不能不算作是尖酸刻薄了一点罢。
楼主 理洵  发布于 2018-05-02 11:09:16 +0800 CST  

楼主:理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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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8-05-02 19:09:1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12 02:15: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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