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巧合，别当巧合
——读《吃瓜时代的儿女们》
文|余一梦



《吃瓜时代的儿女们》，是刘震云的最新长篇小说。全书号称20多万字，出场人物却只有几个：牛小丽，李安邦，杨开拓、马忠诚；另几个，是陪衬。
故事情节也实在简单：农村姑娘牛小丽，在出嫁前几天，借十万块钱，给哥哥买了个老婆。五天后，嫂子宋彩霞跑了，牛小丽强要媒人老辛老婆陪她去找，结果老辛老婆骗了她的三千块钱，也跑了。走途无路之际，牛小丽遇到了皮条客苏爽，为了还钱，她装处女卖身，遇到了省长李安邦，又遇到了县公路局局长杨开拓，杨开拓出事了，扯出了李安邦。马忠诚的故事不长，却极精彩，而他代表着几千万人。
当代作家的小说，我看过的不多，留下深刻印象的，更不多。比较喜欢的小说作家，有刘震云、莫言、阎连科、余华、刘庆邦等为数不多的几个。相对而言，我更喜欢刘震云，他比莫言多一点入世，比阎连科多一点幽默，比余华多一点正经。
书的扉页背面，印着一句话——只有一句话，它就是这篇读后感的标题。刘震云的小说，往往取材于新闻事件，《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也不例外。如今的新闻，很多可以写成小说，有的比小说还精彩。好些年前，我就这样做过。小说发表后，遭到一位朋友的质疑，他说：我记得那个新闻，真的跟你有关？我知道我的改编失败了，此后就没再尝试。
《吃瓜时代》里的人，我都认识，事，也都可信。甚至可以与新闻事件中的人事一一对应：杨开拓，对应某省安监局局长杨××：也姓杨，也是表哥，也是在事故现场不合时宜地笑，被上了网，遭“人肉”，越挖越深；牛小丽，对应重庆不雅视频的女主角赵××；苏爽，对应刘××大案中的掮客丁××；李安邦对应的人就多了，百度一下，比比皆是；李安邦的儿子李栋梁，可对应的人也一抓一大把，甚至可以跟某大内总管的儿子扯上联系。甚至书中的《彩霞之歌》和《圣女颁奖词》也取材于雷××事件曝光后网络上的段子。这可不全是巧合。权斗，酒局，拆迁，形象工程，反腐，双规，底层的挣扎悲苦与上层的奢靡肮脏，裙带关系，权色交易——这些都是小说中的元素。但关键词只有一个，就是人性，或者世态。这部小说也可以换一个名字，就叫《二十一世纪中国之怪现状》。
但是刘震云毕竟是刘震云。小说看起来十分熟悉，正如他写的：你认识所有人。但它又不是新闻，是小说。这就是作家的高明之处。好的小说在于提炼，在于刻画。牛小丽这个主角刻画得好，她代表的是中国人中的一个大类，勤劳，坚韧，质朴，又不乏小聪明，出身草根，几经挣扎，终于放弃。她的转变，是一个时代的转变。李安邦、朱玉臣、杨开拓、马忠诚、李栋梁、于得水，多么好听的名字啊，多少高大上的名字啊，可他们上到封疆大吏，下到科级干部，个个是肮脏货色！如果说这还不够讽刺，小说中那个小小的洗脚屋，可不可以说是上演时代大戏的超级剧场？
如今的文艺作品，尺度似乎越来越大了，记实有《邓小平时代》《南渡北归》，电影有《芳华》《无问西东》，小说有《群山之巅》，有《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刘震云的这部小说的尺度够大，大到了省长的上级，大到了省长的老婆给人跪舔吹箫。更可怕的是，小说中竟然没有一个好人！（就凭这一条，刘老师就要被某些满满正能量的正义之士骂得狗血淋头！）这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时代的堕落？那要看你怎么理解了。



回到小说上来。好小说的标准是什么？评论家们说得够多了，但我几乎全不记得，看了《吃瓜时代》，我再一次强烈地体会到：好小说是由意外组成的。
这本书中有好些意外：牛小丽花十万买嫂子，嫂子却是专业婚骗；媒人是假的，而假媒人竟也是花钱买的；苏爽要找牛小丽去做“良家妇女”，先前的讨价还价和出差顺路，竟然都是圈套；朱玉成是个骗子，未曾想他老爹技高一筹，甚至把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都骗了；十一个科长中，马忠诚最不起眼，却被推荐当上了副局长；最最狗血也最让人意外的是，省长夫人沦落为风尘女，在洗脚屋配合联防大队钓鱼执法……这些意外似乎来得自然而然，几乎（不全是）没有破绽。这不是巧合，而是才华。
看时行云流水，看后顿觉悲凉。



（《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刘震云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