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安排与不安排



废名说他喜欢六朝文章,喜欢六朝文章的乱写。
这儿的乱写可不是糊乱涂鸦的意思,而是:乘兴而为,信马由缰,不安排。我是这样理解。
写文章是要章法的,这个章法可以保证文章写出来可以与人沟通,我想起小时候学写作文,要写成一件事情,凑出多少字数,得一个过得去的评分,这是一件挺苦的事情,俗语谓之:刮板油。其实这和学走路学自行车是一回事,为什么学作文会如此痛苦呢,我想,一定是教学不得法。
走路和骑车也都有章法,不守此法便不能走路不能骑车,对此早已的人只有在腿脚不灵便时才能有所感知,因为走路骑车的章法已经化为自我的一部分,如鱼得水。写文章也是如此,我写此文,不必凑字数了,不必看老师脸色了,自己想写,那就写吧,至于写成什么样,写完了才知道,写完自我感觉能够达意,那就成了,有意外之喜,那更妙了。
当然了,如果对走路和骑车有特别的要求,比如说要上竞技场或者舞台,那又要作进一步训练,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竞技场或者舞台拔得头筹者必是入了化境,其技也如常人的走路骑车穿衣吃饭,自然而然了。“子曰:从心所欲,不逾矩。”常人在这几项日常之事上都可以做到的。
关于写文章,向来都应该知道:功夫在诗外。
这个诗外功夫除了多读多写,最直接的一层则是自我的修养,自我的修养决定文章的质地。
若啬的《青春微笑》我其实点开几次都没有看下去,我反感开头那几句歌词,我反感一切文章中引用歌词,这没道理的,不过也没办法,我是看完《不期而至》才决定看《青春微笑》的,我觉得《不期而至》里那个“安”人真好,《不期而至》之所以好,也正是好在“安”的人好。这个“安”不可能是别人啊,我怎能不看“安”的《青春微笑》呢。

关于《青春微笑》很幸运能有机会与作者以及其他读者交流一通。
指难说的:“…… 所以如果行文过程中,在密密实实的细节里多拨开几条宽宽窄窄的缝儿,使行文有开合,有跌宕,则会与最终的整体感觉更吻合。”
若啬说正在琢磨这一句。
我说:这种安排很有可能破坏真实,写作有三境:初,不知安排,中,安排,后,不安排。废名小说这三境非常清楚。
传球说:《青春微笑》的作者,多半还处在你说的“不知安排”的阶段,而你读出了“不安排”的境界,盖因作者写作的心境太好了,将自我安顿住了,不去干涉故事,也不怕露怯,于是本为流水,反而散发了诗意。能做到这样也是很难的,但流水毕竟是流水,小说终归算是匠人艺术,纯粹的不安排是根本没有的,那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说:不安排是因为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了,天生地设,天何言哉,人在不经意间可能会偶合此境,于是不知安排跃升为不安排,有些大家出手就是巅峰,或为此。
又说:“小说终归算是匠人艺术”,这正是我不看小说的原因,我宁可看一个竹匠编篮子,也不看一个人编小说:)
若啬说:“不知安排”是事实。
丝绒说:读《青春微笑》确实需要细心,男性一般总是粗线条的,而且往往喜欢直奔主题。而女性不一样,她们需要细细抚慰,无论身体的,还是心理的。
若啬说:谢谢细心读。诚实地说,就写成了那个样子,至于它怎么样,我其实是缺少判断力的。覆水难收。倒是希望它成一暂时的小水洼,可以照见什么。
丝绒说:男性跟女性观注点不一样,在你小说中表现出的那种碎片带着你自己气息,这种非常个人化的东西不用心是感受不到的。小说本身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女性写作中带节奏的情绪。
我说:气息关系一部作品的生死,气息有了,碎片就可以是草蛇灰线
又说:这篇小说可算是疏朗有致,谁看星星愿意看星星挤成个月亮。男性细心起来必是大师级的:)
又说:讲气味,神遇而不以目视,才是解牛:)

关于写作的三境界,体现在废名小说上的确非常直观,其实在他各时期散文上也看得出来,只是分界没那么明显,因为废名是个修行人。
《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可算是不安排之作,安排之事让天地去弄吧,我且作一个体察一切者,这一时的废名可说是一个悟道之人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读他这时已经完成的《阿赖耶识论》,他说此论有中学常识的人都看得懂,此论即废名的世界观,世界是什么样子,在他已如观掌。
《莫须有先生传》可算是安排与不安排的分界线,中间产物,在安排与不安排之间摸索,其实是废名的世界观还不曾清晰,还不能三言两语呈现整个世界。
《桥》可谓极尽安排之能事,能造境,但那是文章境界,不是真实世界。
早期作品可算不知安排吧,他是想直抵真实的,只是力不能及,幼稚,然而真挚,有直抵真实的发心,这一点至关重要。我是拒绝虚构的。什么情况下可以虚构,为了更好的抵达真实乃可虚构。诗与真,这是周作人没有弄清楚的,所以他写不了小说,而鲁迅可以,而他以此微讽鲁迅。
废名的世界观是否与真实世界相合,我不好说,我只能说废名有他的真实世界了,并能让我感受到它的真实存在。

不安排的写作是可能的吗。
子曰:从心所欲不逾矩。《老子》:无为而无不为。《庄子》:心斋、坐忘。这些都可以视作不安排的境界,人可以通过修行抵达。
苏黄题跋中提到过艺术上的不安排,如“无意于佳乃佳”,如“于无佛处称尊”。六朝文章的乱写处也即如此。
西人亦有“无目的的合目的”、“非如此不可”的说法。
这些都可以视作不安排。

2/6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8-02-06 11:15:12 +0800 CST  
文说/苏轼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8-02-06 11:18:42 +0800 CST  
填一个成语:)

对此早已________的人只有在腿脚不灵便时才能有所感知,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8-02-06 12:09:37 +0800 CST  



到了一九四八年,废名说:我从前写了一些小说,最初写的集成为《竹林的故事》,自己后来简直不再看牠,是可以见小说之如何写得不好了。牠原是我当学生时的试作,写得不好是当然的。不但自己“试作”如此,即是说写得不好,我看一些作家的杰作也是写得不好的,是可以见写文章之难了。(散文《立志》)
又说:我现在只喜欢事实,不喜欢想像。如果要我写文章,我只能写散文,决不会再写小说。所以有朋友要我写小说,可谓不知我者了,虽然我心里很感激他的诚意。
并举例说明:在《竹林的故事》里有一篇《浣衣母》,有一篇《河上柳》,都那么写得不值得再看,换一句话说把事实都糟踏了。我现在很想做简短的笔记,把那些事实都追记下来。其实就现实说,我所谓的事实都已经是沧海桑田,我小时的环境现在完全变了,因为经历过许多大乱。(散文《散文》)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8-02-06 16:30:50 +0800 CST  
◎ 安排 ānpái
[arrangement;layout;format] 事先规定的程序

(1).听任自然的变化。《庄子·大宗师》:“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象 注:“安於推移而与化俱去,故乃入於寂寥而与天为一也。” 宋 王安石 《和微之登高斋》:“餘年无欢易感激,亦愧 庄叟 能安排。”

(2).谓施以心思人力。与纯任自然、不加干预相对而言。 宋 周煇 《清波杂志》卷九:“ 积 从 胡瑗 学,一见异待之,尝延食中堂,二女子侍立,将退, 积 问曰:‘门人或问见侍女否,何以答之?’ 瑗 曰:‘莫安排。’ 积 闻此言省悟,所学顿进。” 宋 陆游 《兀坐久散步野舍》诗:“先师有遗训,万事忌安排。” 清 钱谦益 《病榻消寒杂咏》之二七:“由来造物忌安排,遮莫残生事事乖。”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8-02-07 08:41:20 +0800 CST  
楼主:巷底臭椿1 时间:2016-05-17 12:04:37
胡瑗

胡瑗,字翼之,泰州海陵人,以易经教授吴中,景祐初,更定雅乐,范仲淹荐瑗,以白衣对崇政殿,与镇东军节度推官阮逸同较钟律,丁度等谓非古制,罢之,授瑗秘书省校书郎,范仲淹经略陕西,辟州推官,以保宁节度推官教授湖州。瑗教人有法,科条纤悉备具,视诸生如其子弟,诸生亦信爱如其父兄,从之游者常数百人。庆历中,兴太学,下湖州取其法,著为令,以殿中丞致仕。皇祐中,更铸太常钟磬,驿召瑗、逸,与近臣太常官议秘阁,遂典作乐,授国子监直讲,乐成,迁大理寺丞。瑗既居太学,其徒益众,太学至不能容,取旁官舍处之,礼部所得士,瑗弟子十常居四五。嘉祐初,擢太子中允天章阁侍讲,仍治太学,既而疾,不能朝,乃以太常博士致仕,陈瓘问徐积,佛氏有悟门,儒者有否。积曰:“有,积从安定先生学,先生晚畜二姬,一日,延积中堂,二姬侍侧,积请于先生曰:或有问者,何以告之。先生曰:莫安排。”李生曰:不安排正安排也,胡安定尚未梦见安定在,况徐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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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底臭椿: 2016-05-26 10:39:22 评论
莫安排,《坛经》:“见性之人,言下须见,若如此者,轮刀上阵,亦得见之。”《论语》:“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皆莫安排也。电光石火间,当头一棒,亦安排不得,然而要莫安排,仍需安排,日日安排,时时安排,安排无间断,乃可莫安排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8-02-07 08:41:38 +0800 CST  
我说:这种安排很有可能破坏真实,写作有三境:初,不知安排,中,安排,后,不安排。废名小说这三境非常清楚。
传球说:《青春微笑》的作者,多半还处在你说的“不知安排”的阶段,而你读出了“不安排”的境界,盖因作者写作的心境太好了,将自我安顿住了,不去干涉故事,也不怕露怯,于是本为流水,反而散发了诗意。能做到这样也是很难的,但流水毕竟是流水,小说终归算是匠人艺术,纯粹的不安排是根本没有的,那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说:不安排是因为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了,天生地设,天何言哉,人在不经意间可能会偶合此境,于是不知安排跃升为不安排,有些大家出手就是巅峰,或为此。
又说:“小说终归算是匠人艺术”,这正是我不看小说的原因,我宁可看一个竹匠编篮子,也不看一个人编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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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一句可能容易让人觉得我是抵触安排的,其实不然
安排与不安排并非对立,把它们对立起来的,他还不知道安排
因为安排里面有不安排,不安排里面有安排
安排并不只是人意,安排也可以是听天命。《庄子·大宗师》:“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象 注:“安於推移而与化俱去,故乃入於寂寥而与天为一也。”
不安排也不只是去人意,不安排也可以是人意
关键在哪里,在于人,在于这个人是否知天,是否无人我相,知天无人我是玄的,那么就提一个诚吧,诚是通往知天无人我的路,关键在于诚
小说的质地难道是安排出来的吗,那是作者无意识的自我流露
小说的质地难道是不安排出来的吗,那是作者日复一日的诚身功夫
苏子曰:“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要有水,那是作者的日复一日,不择地,那是作者的无意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8-02-07 09:41:04 +0800 CST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8-02-07 11:19:27 +0800 CST  

楼主:巷底臭椿

字数:3861

发表时间:2018-02-06 19:15:1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2-11 08:50:54 +0800 CST

评论数:4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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