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下的盐道往事

民国三年。深秋。
太行山。
危峰巉岩点缀着蜿蜒起伏的崇山峻岭,轻烟般的一层岚霭若隐若现地笼在群山之上;几番风霜过后,莽莽苍苍的林海已被秋叶浸染得五彩斑斓。
一支驼队行走在谷底丈余宽的土路上,每一峰骆驼都驮着油光的鞍桥架子,鞍桥架子上捆着鼓状盐坨。三十多峰骆驼拉成半里路长的队伍,在头驼的带领下不紧不慢地走着,叮当的驼铃声回荡在山谷间……

护送驼队的一彪人马分散队伍当中,打头的几个汉子笑着说了几句话,其中一青衣汉子回头喊了一嗓子:“秦爷,几时打尖呀?”
被称作“秦爷”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却反问道:“还要多久?”
“出谷就少不了一个半时辰,再翻两道山,才能到青石镇。”
“前面找个宽阔地儿休息一下吧。”
“好嘞——”青衣汉子一扬缰绳,“驾!”枣骝马轻嘶一声就蹿了出去。
“老丁!”一个汉子正欲阻拦,老丁已经打马远去了,这汉子回头见年轻人没说什么,也就摇了摇头,策马继续赶路。

“嗥——嘎——”空中一声鹰唳,年轻人仰脸去看,却见在高空盘旋的一头苍鹰双翅一振,像一支利箭斜射向前方的密林。他心念一动,催动胯下的黑骏马向前小跑几步,经过打头的几个汉子身边时,说了句“我到前面看看”,双手将缰绳向两边一扯,双腿一夹,黑骏马骤然加速,四蹄翻飞,沿路拐进了前方的密林。
路两边槐树枝头的叶子稀稀疏疏的,阳光透过枝叶照下来,路上倒也亮堂。黑骏马在靠近一个拐弯处的一棵老平柳树下停住了,前边传来一串细碎的马蹄声,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黑骏马用前蹄刨两下地面,打了个响鼻。年轻人翻身下马,顺手摘下挂在马鞍上的一柄雁翎刀,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黑骏马的脸颊,转过脸盯着前方。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不多会儿,一匹枣骝马踩着小碎步从前方拐了出来,马鞍上空空如也。
老丁不见了。
年轻人伸手牵住枣骝马,左右检视一下,见马身和马鞍上很干净,他拍了马背一下,提刀沿着枣骝马回来的路疾步赶上前去。

道路一转,两旁都是高大的平柳树。周边一片寂静,年轻人放慢脚步,警觉地感知着周围的气息。
突然,两侧灌木丛里“窸窣”一响,地面上“嘣”地弹起一道土箭,奔着年轻人的小腿横扫过来。
绊马索!年轻人竟未躲闪,反而闪电般向前迈出一步,“砰!”路面微微颤动了一下,脚下尘土四溅,鸽子蛋粗细的麻绳被这一脚深深地踩进地面,两边绷得直直的。几乎同时,顶上枝叶“哗啦”一响,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罩了下来。年轻人似乎早有防备,他踩下绊马索时身形一缩,借着这一踩的劲身体又瞬间弹开,“噌”地向前窜出丈余,稳稳地立在路上。
“哈哈哈哈……”前面大树后一阵大笑,走出一个肩扛苗刀白衣黑裤的清瘦汉子,他身后哗啦啦紧跟着涌出了十几个手执各种兵刃的家伙。一头苍鹰立在一个年龄稍大的汉子肩头,脑袋不住地左右张望。
“行,你——行!哈哈哈哈……”清瘦汉子抬手冲年轻人竖了竖大拇指,白净的脸上带着一种夸张的赞赏,又用大拇指按着鼻子吸了两下。
不等他再开口,年轻人盯着他问:“人呢?”
“噢,噢,刚才——那位爷呀?没——事儿,好——着呢。”这老伙计说话竟然磕巴,他冲身后一摆手,“带——上来。”
树后又出来几个家伙,拥着满身是土双手被反捆的老丁。看到年轻人,老丁叫了一声“秦爷”,红着脸低下了头。
“亲——爷?”磕巴揶揄地看了老丁一眼,“呵呵”笑了几声,略显吃力地说,“亲爷也——救不了,救不了你。”他回头看着年轻人又笑了,“别——担心,毫发,未伤,对——对了,知——道什么是——‘侠’吗?”
年轻人嘴角微微一翘,看着磕巴没说话。
“只——劫财,不——劫命,更——不做伤天害理的,那——些烂事儿。”他竖起食指一边煞有介事地磕巴一边戳戳点点,说完收了食指又竖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脸上流露出一种滑稽的自豪感,“朱——西,朱爷,侠——!”
他身后的一众家伙们紧接着扯了嗓子附和一声:“侠——!”
年轻人忍不住笑了,随即双手抱了雁翎刀冲朱西一抱拳,正色道:“秦铁英,请教朱爷,怎么个说法?”
“好——好说。”朱西扛着苗刀拱了拱手说,“驼——队货物,留——一半,够——意思吧?”
秦铁英道:“这是官盐。”
“官——盐怎么了?要——不是官,朱爷我——还——不至于落——落草呢。”
朱西话音刚落,他身后那帮家伙也跟着嚷嚷起来:“就是呢,官盐怎么了?”
秦铁英一笑,对朱西说:“划道儿吧。”
“行,你——行!”朱西伸食指点着秦铁英说,“兄——弟要吃饭,见面留——一半,这——就是文的;要——说武的嘛,那——就得问——问朱——爷的刀把子了。”说着,他晃了晃肩头的苗刀。
秦铁英不再答话,右手反提雁翎刀慢慢向朱西走去。
“行,你——行!”朱西脸色一沈,换手一拉刀柄,苗刀刃口朝外一半出鞘横到了身前,动作极为迅捷。
可他根本没想到秦铁英比他更快,快得离谱。他的苗刀刚抽出鞘一半,秦铁英的身影忽地胀满了他的瞳孔,虎口一麻,连刀带鞘“呛啷”一声脱手而飞,一股柔和而又霸道无比的劲力从他胸口唰地传遍全身,他啥都没看明白,身体就瞬间失重,双脚离地倒飞出去。这一刹那,朱西的大脑一片空白,当他后背贴着一棵大树滑落的时候,脖子又是一凉,“啪!”苗刀落地的声音在他听来有几份真切又有几分恍惚。
秦铁英面带笑意地看着朱西,雁翎刀出鞘尺余,架在了“朱爷”的脖子上。
那头苍鹰在秦铁英身形一动的时候,惊得“扑剌剌”腾空而去;在场的所有伙计都傻眼了,其中有几个眼尖的家伙也不过看到秦铁英闪电般贴到他们的“朱爷”身上一起飞了出去,再定睛看时,“朱爷”的苗刀已经不见了,人,被一柄出鞘尺余的雁翎刀顶在了大树上。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8-25 17:00:04 +0800 CST  
“朱西?”秦铁英微笑。
“呃。”朱西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
“朱——朱爷?”秦铁英学着朱西的磕巴。
“呃,呃不——敢,不敢。”
“看——着我。”等朱西抬起头,秦铁英看着朱西的眼睛,“只——劫财?”
朱西尴尬地笑了笑,迎着秦铁英的目光说:“不——劫命,更——不做伤——天害理的,那——些烂事儿。”
秦铁英看了朱西片刻,身体没有做任何动作,雁翎刀竟“咔”地归了鞘。他转身走向老丁,方才簇拥着的家伙们仿佛一下子醒过神来,“轰”地散到了两边。
“秦——秦爷。”朱西站了起来,身体还在不住地打颤。秦铁英站住了,朱西接着问道:“敢——问秦爷,刚——才那一手是——是什么?”秦铁英侧身回头,上下打量朱西一遍,朱西赶忙说:“秦——爷,没——别的意思,就是太——俊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哦——不,刚才——见到了,可——没看清不是,所以斗——斗胆一问。”
秦铁英笑道:“过步崩拳。”
朱西“哦”了一声,眼珠转了转,不说话了。
秦铁英说:“驼队要过来了。”
“好,好,谢——秦爷高——抬贵手。”朱西忙不迭地说,他又为难地指了指地上的苗刀,“秦——爷,这——刀……”
秦铁英摆摆手。
“秦——爷,场面!”朱西冲秦铁英一竖大拇指,抱拳,转身走人,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那一众家伙们呼啦啦跟了朱西,两个小伙计急忙跑出来捡了“朱爷”的苗刀和地上的麻绳、网套,跟上众人拐进了前方的林子。少顷,林子里传过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接着陆续远去了。

秦铁英把老丁手上的布带解下来远远地扔了,路上又响起一阵马蹄声,是护送驼队的几个汉子赶了过来,远远喊着“秦爷”、“老丁”,转眼就到了两人跟前,“出事了?”
“马惊了。”秦铁英道,他回头看了老丁一眼,“看把老丁给摔的。”老丁红着脸,抬头向秦铁英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众汉子大笑,秦铁英和老丁也跟着笑。有人把他俩的马牵了过来,众人拨马回了驼队。

夕阳的余晖轻柔地洒满群山,晚霞映红了半边天,远处一行雁字缓缓地横过天际……
秦铁英在山腰拐弯处下马,晚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老丁打马过来,指着山坳里炊烟袅袅的镇子说:“秦爷,那就是青石镇了。”秦铁英点了点头。
待所有的骆驼都开始下山,秦铁英远远地跟着驼队步行。黑骏马一会儿跟在秦铁英身后打着响鼻上蹦下跳,一会儿又迈着小碎步昂头踢踢跶跶地小跑到前头,转过脑袋乜斜着眼睛调皮地看秦铁英,还皱鼻子撅嘴唇欢快地嘶鸣。秦铁英看到黑骏马的欢快劲儿,也禁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

这匹马跟了秦铁英还不到一年,却默契如多年的老友。
它来自新疆伊犁,是盐镇“德元”票号老板、晋商章自元高价买了当坐骑的,没承想这匹三岁口的儿马桀骜不驯,把章自元请来的几个驯马师傅给惊得呀,工钱都没收一个一个全跑了。
半年前的一个上午,正逢盐镇大集,这家伙又挣断缰绳抽冷子从后院蹿到街上,尽管它那一阵子折腾没有伤人,可半条街都被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当时,秦铁英正在一个鞋摊前挑选布鞋,听得西街上大呼小叫,紧接着人群四散,回头就看见这匹黑儿马腾挪窜跃着冲街心来了,秦铁英把鞋摊上撑布篷的长杆子抽在手里,身形一晃当街迎着黑儿马站住了。
黑儿马压根儿就没把眼前这年轻人当回事儿,它不仅没有减速,反而极度夸张地扭腰晃腚“咴咴”两声,低头对着秦铁英拱了过去;秦铁英腰胯一拧,斜上一步,手中长杆不偏不倚抽在黑儿马一只前蹄上,“啪!”——稳!准!狠!黑儿马硕壮的身躯竟被这一杆子抽得拧转起来,“嘭”一声摔在地上,地面被震得尘土飞扬。黑儿马就势一滚站起来,身子一侧,两只碗口大的后蹄就尥了起来;在黑儿马侧身的瞬间,秦铁英手中长杆一扔,一步抢到了它身旁,这一步落下时一记横拳按在黑儿马滚圆的屁股上——发劲!黑儿马的两只后蹄顿时失去了力道和方向,它一个趔趄屁股着地,两条前腿随马身拧转,“嗵”地又是一个四蹄朝天。
黑儿马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焦躁不安了,它面对秦铁英用四个蹄子不断刨着地,嘴里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看着它那双水汪汪又满是愤怒的大眼睛,秦铁英温和地笑了。
蓦地,黑儿马前腿一弯,两侧肩胛往中间一合,准备借势腾起前身。秦铁英身形一闪,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黑儿马两块肩胛骨中间的脊椎上,马儿一下子感觉到秦铁英一只手的份量了。这马儿性子也倔,咆哮了两声,俩眼珠子翻瞪着秦铁英,前身硬是向上撑着劲儿。秦铁英淡定自若地低头和黑儿马对视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翘,身体如炸雷般一个激荡,黑儿马两条前腿向前一跪,后腿也支撑不住,整匹马身“轰”地向前趴在了地上。它几次试着想爬起来,可无济于事,这年轻人的一只手重若磐石,牢牢地按着它纹丝不动……不一会儿,它的目光变柔和了,接着轻轻地嘶鸣了起来……
手上感觉到黑儿马不再反抗,秦铁英收了劲儿站起来。马儿一骨碌爬起来,转过身来甩了甩尾巴,打着响鼻亲热地低头去舔秦铁英的手……它被秦铁英驯服了。
(待续)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8-25 17:02:00 +0800 CST  
“秦爷,牛呀!”聚拢来的人群里有认识秦铁英的,率先喊了这么一嗓子,引发了一连串的喝彩声。
人群里走出一个金发碧眼大鼻子的年轻老外,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操着生硬的汉语道:“太不可思议了,秦,这一定是上帝赐予你神奇的力量。”一听这口音,秦铁英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盐务公署助理员毕洛爵。老毕跟随盐务公署总办唐仁才赴盐镇上任,途中遭遇响马,恰巧秦铁英经过,尽管当时秦铁英炸若惊雷地击伤、击毙了七八个响马把他惊了一次,但在他看来,在人流如潮的集市上只手降服烈马要更神气一些。
这时候,章自元赶到了街心,听说无人受伤,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嘱咐伙计去看看有无财物损坏,要统计了赶紧赔偿。“秦爷,谢了。”章自元走到秦铁英面前拱了拱手,又擦脸上的汗。
秦铁英笑了笑,把长杆子捡回来递给了鞋摊老板,跟章自元说:“走了。”转身就走,黑儿马冲着他的背影“咴咴”嘶鸣。
“秦爷请留步。”秦铁英停下脚步,回头,章自元牵着黑儿马的半截缰绳,马儿居然出奇的温顺,章自元把缰绳朝前一递,“秦爷,如不嫌弃,自元愿以良马相赠。”
秦铁英转过身来,看着章自元说:“这样不好。”
“若非秦爷出手,恐成大祸,也无可挽回。”章自元正色道,“况且,以自元看来,此马与秦爷合的是一个因缘,因缘不可违。”
秦铁英去看黑儿马,马儿也侧了脑袋看秦铁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期待又有一丝调皮。秦铁英轻轻摸了摸马儿的脸颊,转过脸对章自元说:“下午,我到府上拜访。”一抱拳,走开了。

秦铁英回盐务公署禀告唐仁才,请求预支一年饷银。唐仁才问明原委,当即签单从财务特批了二百块大洋,交付秦铁英。
午饭后,秦铁英用包袱提了银元去“德元”票号,章自元迎出门外。落座,上茶,秦铁英将包袱放到桌子上,正要解开包袱,章自元伸手按住了包袱:“我敬秦爷是英雄,良马赠英雄,名至实归……”不等秦铁英开口,章自元摆摆手,接着说,“再说得俗一点儿,上午若非秦爷出手,一旦酿成祸害,就是把整个票号趸了也无济于事了,所以,秦爷万万不必再推辞了。”
秦铁英摇头,道:“实在不敢当。”
“贤弟,我不称你秦爷了,贤弟!”章自元道,“上午街上的事情我都问清楚了,我猜你练的是形意拳,贤弟是河北人,敢问李存义先生与贤弟怎么称呼?”
“大师伯。”
“尊师名讳?”
“家师姓穆,名讳上振下东。”
章自元眼神一亮,道:“霹雳神手?”
“正是家师。”
“难怪,难怪。”章自元喟然长叹,朝侧上一抱拳说,“穆师随李存义先生奇袭天津老龙头火车站、砍杀洋毛子,侠骨英风,我辈景仰久矣。”随即又笑,对秦铁英说:“名师门下尽是英雄,贤弟再若推辞,便是看我不起,愚兄可就真恼了。”
秦铁英思忖片刻,起身抱拳:“如此,谢过章掌柜。”
“自元虚长几岁……”章自元笑道。
“章兄……” 秦铁英复抱拳。
两人对视,开怀大笑。
笑罢,秦铁英问道:“章兄熟知形意?”
章自元又大笑:“贤弟莫忘了,愚兄可是晋商呀。”
武林中,又有谁不知道山西乃是形意拳的发源地呢?
形意拳尊岳飞为祖师。相传,明末清初年间,山西姬龙峰访名师于陕西终南山,得《武穆王拳谱》,朝夕研习,尽得其妙。姬龙峰传艺于河南马学礼、安徽曹继武。祁县戴龙邦游历至安徽池州,拜曹继武得真传。形意拳宗师李洛能在陕西太谷经商期间,拜戴龙邦为师习心意拳,艺成后开始悟化传授此术,结合平生实践,取长补短,创形意拳,以“神拳李”名震武林,咸丰、同治年间,与八卦掌董海川、太极拳杨露蝉鼎足而立,为三大内家拳之领袖。
李洛能择优授徒广为传人,秦铁英的师爷刘奇兰先生正是李洛能宗师门下八大弟子之一。
章自元和秦铁英越聊越熟,笑声不断。正说着,后院里传过来几声马嘶,章自元道:“走!看马去。”
黑儿马换上了一套新笼头拴在槐树下,看到秦铁英进了院子,它打了个响鼻,轻轻嘶鸣着在原地踱着步子。秦铁英走过去拍拍黑儿马的脸颊,捋着它长长的鬣鬃,马儿歪着脑袋亲热地用头顶去拱秦铁英。
章自元见状一笑:“贤弟,试试吧。”
一个伙计捧了一套崭新的鞍鞯过来,黑儿马温顺地披挂完毕。章自元打开院门,秦铁英解了缰绳牵马出门,纵身上马,黑儿马欢快地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自此,黑儿马和秦铁英形影不离,盐镇的海滩上、河堤上、西山上……处处是风驰电掣的黑骏马和身手矫捷的形意拳弟子。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8-26 08:49:00 +0800 CST  
这次赴晋出关,是秦铁英任护盐缉私卫队长以来的第一次长途护盐,唐仁才对此非常看重,亲自出镇为秦铁英祭酒送行。
唐仁才查检驼队的时候,他的女儿唐燕姝趁人不注意拽了一下秦铁英的衣袖,手掌一翻,亮出一支精巧的小左轮:“喏,送你,带着路上用吧。”
“哦。”秦铁英怔了一下,“唐小姐,这个……不合适。”
“哪儿那么多不合适?我说合适就合适。”
“我不会用这个。”秦铁英这话倒是真的,虽说这玩意儿搁谁手里都足够形成一定的震慑力,可在他看来就不如冷兵器顺手了。与八国联军交战过后,穆师也曾多次感叹冷兵器时代行将过去,但在教拳授艺时却没有涉及火器。
唐燕姝瞪着眼睛看着秦铁英,咯咯一笑:“那这样吧,等你回来,我教你。”
秦铁英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就听队伍里响起洪亮的一嗓子:“起驼喽——”三十多峰骆驼慢慢开始挪动,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秦铁英对唐燕姝一点头,说了声“再见”,转身上马,黑骏马得得地小跑着到了队伍前头。唐仁才和毕洛爵立在路旁,秦铁英在马上对着他们一抱拳,黑骏马就过去了……

驼队十二天走了千余里,平安无事。进入太行山第二天,遇上了打劫的“朱爷”,倘若对方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秦铁英出手决计不会留情。然而,朱西声称只劫财不劫命更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秦铁英看得出他不仅说的是实话而且以此为傲,这个磕巴打劫还只要一半货物,并且自开始到落败貌似还没有产生心理落差,居然还有心情向秦铁英继续提问,这让本来挺严肃的打劫变得有点儿滑稽了。想着上午的情景,秦铁英一边走一边禁不住笑。
下山很快,天还未完全黑下来,驼队就进了青石镇宾悦客栈的大院子。

青石镇东侧山顶密林一侧的大青石上,一个黑衣汉子收了金属单筒望远镜,瞳孔一紧,眼角跳了几下,他看了看身边的年轻男子一眼,沉声问道:“你确定和他们说扎实了?”
“放心,今晚,青石镇宾悦客栈。”年轻男子笑着,脸上闪过一丝狡诈,额头上的几颗麻子都跟着跳动起来,他小眼睛一转,“那个……还要等到今晚事成之后么?”
“噢,不用。”黑衣汉子说着,把手伸进了怀里,忽然,他冲年轻男子身后吼了一嗓子:“什么人!?”
年轻男子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黑衣汉子伸进怀里的手向前一挥,“嘭”一声闷响,年轻男子的喉管处喷出一股血箭。未等他倒地,黑衣汉子上前一抬脚将其踹下了大青石,看着他滚落到远处后又侧耳听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动静,黑衣汉子转身钻进了树林。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8-26 08:54:00 +0800 CST  
秦铁英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笃笃笃”有人敲门,“谁?”秦铁英闭着眼问。
“秦爷,是我,老丁。”
秦铁英过去打开门,见老丁端着四个精致的热菜和一壶酒站在门口,就说:“一会儿下去吃就行。”
“不不,秦爷,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儿意思。”老丁低眉顺眼地笑着说。
“呵呵……”秦铁英笑了,“老丁,用得着吗?”
“要不是秦爷保全,我老丁的脸今天可就丢大发喽。”老丁一脸的郑重其事,转而又笑,“今晚我陪您喝两杯。”老丁进了屋把菜摆好,又要斟酒。
秦铁英说:“酒不能喝。”
“那怎么好呢?就一壶,就一壶。”老丁说着还要倒酒。
“老丁,不喝酒。”见老丁有些尴尬,秦铁英接着说,“等回去,我请你喝酒。”
老丁脸露喜色,“那好,那好,秦爷,那咱们就……吃饭?”
秦铁英坐到桌前,示意老丁坐,老丁说去要两碗面,出门喊了一嗓子:“伙计!两碗烩面。”“好嘞——”客栈伙计回应。
饭后老丁把餐具一收拾,沏了壶茶,“秦爷,我回去了,您早歇着。”
秦铁英跟老丁一起出去,招呼了其他伙计一声,去侧院查看了一遍驼队,又到马棚看了看才回房间。鞍马劳顿,客栈伙计提了桶热水送过来,秦铁英喝了两壶茶,烫脚到鼻尖微微出汗后,洗了把脸就躺下了。

正睡到半夜,“咴咴咴”一阵马嘶声从马棚方向传过来,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秦铁英一个激灵醒过来,是黑骏马!
秦铁英来不及穿外套,轻轻起身摸黑穿上短靴,悄悄抓起枕边雁翎刀,屏住呼吸慢慢走到窗户一旁。外面除了风声没有其他任何动静,秦铁英却感受到门外有一股明显的杀气,他正欲将耳朵贴近门板去听,门栓“咔”地微微一响,“有人!”秦铁英定睛看去,微微的夜光下,门栓正在轻轻地拨动。
“呛!”“喀嚓!”“啊!”闪电般的一霎那,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秦铁英的身影已经贴到了另一侧门后的墙壁上,雁翎刀垂在他手里,血珠慢慢地从刀尖上滴落……
两扇门“咯吱”开了。
门外,一个手握短刀的汉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鲜血正从他脸上一道深深的刀口里不断涌出来,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大滩血迹。
——这家伙到死都没料到秦铁英已经惊醒,而且潜在门后给了他致命一击。他正趴在门缝上聚精会神地用短刀轻轻拨着门栓,秦铁英拧转身体一步踏向对面,雁翎刀“呛”地出鞘对着两扇门板中间斜劈了一刀,这一刀“喀嚓”劈裂了门栓,深深地劈过他的额角、右眼、鼻梁和左脸,他“啊”地一声惨呼便倒在地上。
黑骏马又嘶鸣了两声,有几匹马跟着叫起来。另外几个屋子的人被惊醒了,低声吼了几嗓子,就有房门拉开了。
秦铁英冲外面吼了一嗓子:“抄家伙!”他整个人像一支箭斜着窜到门外,身子一转背靠在墙根上。有的房间已经亮起了灯,院子里被照得一览无余,他急忙喊道:“别掌灯!”
话音未落,“嘭”一声闷响,秦铁英右胸一麻,一阵撕裂的疼痛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咬着牙呻吟了一声,双手拄着刀柄靠墙慢慢坐到地上。
墙外亮起一片火光,大门推开,呼啦啦涌进来一群擎火把提各种兵刃的的家伙。房间里刚刚冲出来的几个人定住了,老丁带着哭腔喊了声“秦爷”,秦铁英提了口气大声道:“都回去!守着门口。”几个人倒提着家什慢慢退到门口。
十几号人走到秦铁英面前,一个白净男子举着火把向前照了照。秦铁英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汗珠不断从脸上滚落下来,他整个前胸已被鲜血浸透,身体却是纹丝不动。白净男子看了一眼秦铁英的刀,转头朝为首的络腮胡点了下头,络腮胡道:“老二。”
他身边的灰衣汉子向前一步,当头一刀对着秦铁英劈了下去。哪料想秦铁英坐在地上身体一拧,雁翎刀反手一撩接着手腕一翻斜抹一刀。灰衣汉子痛苦地“嗷”了一声,右小臂靠肘处被秦铁英一刀削断,连同手里握着的钢刀一起掉在地上,腹部同时“噗”地涌出大股鲜血,双腿不由自主地往下一跪,身子就歪倒一边抽搐了几下,脑袋一耷拉断了气。
这奋力一击也几乎用尽了秦铁英的全部气力。不等他再动,白净男子手中长剑一挥,秦铁英的颈部喷出一股鲜血,他圆睁双眼倒了下去……
白净男子把秦铁英的手掰开,拿了雁翎刀擦干净。有两个家伙到屋子里翻腾了几下,找了刀鞘出来交给了白净男子,他还刀入鞘递给了络腮胡。“走!”络腮胡招呼一声,一群人呼呼啦啦出了大门,飞快地离开了镇子。
“秦爷!”“秦爷!”屋子里的人方才敢冲出来,奔向秦铁英。
黑骏马哀鸣声声……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8-27 09:06:00 +0800 CST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8-27 10:01:00 +0800 CST  
古朴的院落里是一棵高大粗壮的老柿子树,树叶即将落尽,一盏盏红灯笼般的柿子挂满枝桠,像无数簇火焰在深秋的天空里尽情燃烧。老柿树残存的树叶在风中微微作响,像一位老人在絮叨着往事……
树下的磨台上,一个白瓷彩花的茶壶散发着热气,几个斟满茶水的粗瓷小黑碗一字排开,茶香氤氲。旁边的空地上,两个十几岁的男娃子满头是汗在站桩;磨台旁端坐着华发黑衣的一个老人,他慈祥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俩男娃子。
——这是燕赵大地、河北深县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
村外田野里散落着几片尚未收割的高粱,远处的青山和流经村前的小河比往昔清瘦了许多,幽蓝的高空里凝结着几团白云,远山之上有雁阵刚刚飞远,又是一声雁鸣,一队大雁从村子上空缓缓向南飞去……
天地间弥漫着一片深秋的寂寥之气。
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古老的燕赵文化造就了世代相传的燕赵侠风,邯郸游侠之“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处报仇身不死”,燕地刺秦荆轲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一曲曲高亢壮烈的燕赵之歌,铮然天地间!《隋书·地理志》云:“悲歌慷慨”,“俗重气侠”,“自古言勇敢者,皆出幽燕”。被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在《送董邵南序》写道:“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不仅大学士苏东坡曾赞叹“幽燕之地,自古号多豪杰,名于图史者往往皆是”,曹操在占领冀州后也曾感叹“河北义士何其如此之多也”。
清光绪二十六年,英、法、德、美、日、俄、意、奥派遣联合远征军侵华,燕赵、京津武林志士投身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形意拳大师、“霹雳神手”穆振东随大师兄李存义等人提刀上阵痛杀洋兵,在夜袭天津老龙头火车站时,一柄雁翎刀杀得守站俄兵肝胆俱裂。李存义弟子傅剑秋在《形意真诠·跋》中记载了形意拳先哲的壮举:“庚子之岁,八国入侵,洋兵到处掳掠、奸淫烧杀,民不聊生。当时有血气者,号称义民,奋起反抗……先生每战必先,勇猛杀寇,血透重衣,尤在天津老龙头火车站一役,摧枯拉朽。洋兵披靡,遗尸盈野,弃械而窜,时人称快……”义和团运动失败后,西方列强和清朝政府悬赏缉拿李存义、穆振东等形意拳弟子,群豪曾避难山西太谷一段时期。
民国元年,在同盟会的支持下,李存义与其师弟“闪电手”张占魁在天津创办北方民间最大的武术团体——中华武士会,同盟会委派燕京支部委员、李存义门下弟子叶云表任第一任会长,李存义任总教习,不久由李存义出任第二任会长兼教务主任,亲自教授形意拳。
此时,穆振东也早已归隐河北深县老家,务农闲隙,将收养的乱世孤儿秦铁英、黄石山、陈诚桢三人培养成为形意拳门内的搏杀高手。
一年前,大弟子秦铁英出手搭救赴山东海曲县盐镇上任的盐务公署总办唐仁才一行,被唐仁才带走聘做护盐缉私卫队长。二弟子黄石山和老三陈诚桢侍奉穆师左右,务农闲暇就去镇上做工,穆振东则调教着邻居家的几个娃娃练拳玩儿。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8-28 15:50:00 +0800 CST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郊外传来,老人眼睛微微一眯,心道:“两匹快马,蹄声凌乱,该是经过长途跋涉了。”听得马蹄在村头停了片刻,复又响起,竟是奔着这边来了。
老人端茶喝了一口,茶碗还未放下,马蹄声就在门外停止了,“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一个男娃子转过脸看了老人一眼,老人点点头,男娃子快步过去打开院门。门外站着两个青衣汉子,其中一人操着鲁东南口音问道:“主人在家吗?”
男娃子还未回答,老人放下手中的茶碗:“请进吧。”
两个汉子并不进门,而是站在院门朝老人一抱拳:“敢问老人家在山东海曲县盐镇有亲戚吗?”
“嗯?”穆振东这才注意到两位汉子的腰间各束了一条白色麻布,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悚然起身,脚下一个不稳,伸手扶了磨台一下,快步走到两个汉子面前,“铁英,他……?”
“穆老师傅。”两个汉子当即跪在门口,高个汉子抬头道,“秦爷……他驾鹤仙去了。”说着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方白色麻布,双手擎过头顶。
穆振东怔了片刻,慢慢伸手接过白布,沉声道:“起来吧。”说完转身缓缓地走到磨台边上,站着不动了。“唉咦!”老人胸腔中蓦地冲出夹杂着悲愤的一声断喝,右手一沉按在磨台上,“叭”地一声轻微的脆响,铲头犁大小的一块磨台石登时裂下,“嗵”地落在地上。
门外两个汉子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
穆振东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唉,请进吧。”回过头来,见他们有些为难,这才又道:“噢,对不住了。”老人说着到院墙角拿了铁锨,进屋从灶膛里铲了一些草木灰,在院门口撒了一条线,说:“进来吧。”
两个汉子拴了马,跟老人进了院。两个男娃子已经将地上那块磨台石搬到了墙根,把凳子摆在磨台前,重新倒了两碗茶水,退到了一边。
“坐吧。”老人向两位汉子示意,转脸对俩男娃子说:“你俩去,把你们二叔、三叔叫回来。”俩男娃应了一声就往外走,老人又嘱咐道:“什么也别说,就说我让他们赶紧回来。”俩男娃子说了声“知道了”,就小跑着出去了。
穆振东这才向两位汉子问起秦铁英来。高个汉子介绍自己叫安平林,矮个叫胡日升,两人将秦铁英护盐在太行山遇害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并一再说唐仁才震怒,盐务公署已经致函,请求河南倾力剿匪。高个汉子说,盐务公署一接到消息,唐仁才就遣他俩马不停蹄赶往深县,路上走了两天,按照海曲县的风俗,明天就该出殡了。
“从太行山到海曲县,走了几天?”
“紧赶慢赶,走了五天吧。”胡日升回答。
“五天,时间不短了。”穆师沉声道。
“噢,路上颠簸,也是怕委屈着秦爷,所以走得慢。”安平林接过话头,又嗫嚅道,“护盐的弟兄们为保全秦爷,散了几坨盐填充了棺材……”
老人抬手用手背擦着眼角,从鼻腔中“吭吭”地冲出几声啜泣的气息。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8-29 14:27:00 +0800 CST  
一阵疾劲的脚步声传来,“来客人了。”墙外话音刚落,院门就开了。
“师父。”“师父。”黄石山和陈诚桢一前一后进来,各自对穆振东喊了一声。黄石山一眼看到两位来客的腰上束着白色麻布,没等穆振东开口,张口就问:“两位这是……?”
两位客人站起身来,正不知如何答话。“山子,诚桢……”穆振东抬头看了俩弟子一眼,又转过去招呼安平林和胡日升,“你们坐,你们坐。”
黄石山和陈诚桢一看穆振东的眼睛,脸色就变了:“师父!”他俩又同时把目光转向安平林和胡日升,黄石山几乎是一声低沉的怒喝:“怎么回事?”这两位就怎么也坐不下去了。
“山子!”穆振东打断了他,顿了顿说,“这两位是你们大师兄的同僚,是客人。”
黄石山和陈诚桢似乎明白怎么回事了,两人的眼圈子霎时就红了。
“你们大师兄……走了。”穆振东说着,忍不住在胸腔里“吭吭”着。
黄石山痛苦地闭上眼睛,双腿一跪,喊道:“师兄——”当即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陈诚桢满脸儒雅登时化作悲伤,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哭出声来。
俩男娃子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看着这一切,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待黄石山和陈诚桢的哭声减弱,安平林和胡日升走过去挽着他俩,不断地劝慰着他们。穆振东低声说:“山子,送送客人吧。”又对安平林和胡日升说:“谢谢你们。”两人忙不迭地道:“应该的,应该的。”
走出院子,安平林和胡日升牵了马,回头朝站在门口的黄石山、陈诚桢拱手告别,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师兄弟俩转身走到穆师身边,“诚桢。”穆振东低着头,指了指磨台上的茶碗,“你去吧。”陈诚桢拿了方才安平林和胡日升用过的茶碗走到院门外,一扬手,一个茶碗飞出去四五丈远落在水沟沿上,再一扬手,另一个茶碗跟着疾射过去,“啪”地一声脆响,两个茶碗碰得粉碎溅落。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8-31 10:44:00 +0800 CST  
晚上冷锅冷灶,师徒三人谁也无心吃饭。
送走了最后一拨过来劝慰的邻居,黄石山关了院门。东里间的炕上,穆振东盘坐炕桌前沉声不语,陈诚桢从竹席上折了一段竹篾挑了挑油灯芯子,屋子里亮堂了不少,黄石山挑帘子进来说:“师父,给您做碗吃的吧。”
“不吃了。”穆振东道,“你们饿就吃点儿。”
黄石山和陈诚桢对视了一眼,看着穆师说:“我们也不饿。”
“嗯。”穆振东顿了一下说,“你俩明天就动身。”
“好的,师父。”黄石山应道。陈诚桢点点头。
穆振东抬头看着两个弟子,吐出四个字:“去——太行山。”
“好的,师父。”黄石山、陈诚桢齐声应道。
“不管这匪是不是官养的。”穆振东一字一句地说,“就算不是官养的,报仇,也轮不上他们。”
黄石山和陈诚桢点了点头。
“当初让你们大师兄去盐镇,原本是为了你们以后都有个谋生的活计。”穆振东慢慢地说,经历庚子之乱后,穆振东这一辈武林豪杰已经意识到热兵器时代已经到来,“在枪炮面前,人基本上冲不过去,活生生的人提着刀枪往前冲,半道上就被轰没了。”拳术可以传承,但已经很难用于安身立命糊口营生了。“三百六十行,难抵一盐商”,半年前,盐官唐仁才提出带秦铁英去盐镇,穆振东当场就答应了,临别把自己一直使用的雁翎刀给了秦铁英。当时,穆振东就希望秦铁英在盐界立足,再把黄石山和陈诚桢带出去。

穆振东这一初衷,不可谓不为弟子谋远虑。
盐,乃天下财赋。
古代中国所征收之赋多为田赋与丁赋。自齐国名相管仲首创“官山海”开始,国家开辟了第二个财赋之源——“盐铁之赋”,《管子·轻重篇》记载:“十月始正(征),至于正月,成盐三万六千钟。……得成金万一千余斤。”为齐桓公成就霸业打下了雄厚的经济基础。秦国在商鞅变法之后,“禁山泽之原”,因盐赋积聚起来的财力支撑着秦王嬴政长达数十年的统一战争。大汉王朝建国之初曾废除“禁山泽之原”政策与民生息,汉武帝即位后,因与匈奴交战致使国力趋于枯竭,遂任用桑弘羊等人进行“盐铁官营”变革,成为打赢对匈奴战争的财力保障。唐代前期没有实行“盐铁官营”政策,安史之乱后,以盐法变革实现国力中兴,并且在历史典籍中第一次出现了盐赋收入达到国家税赋一半比重的记载。元代统治者对盐赋的依赖性更大,“国家经费,盐利居十之八”,过度依赖盐赋的税收结构根本经不起盐业生产的任何风吹草动,元末张士诚发动淮南盐民起义,蒙元政权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几支起义军争斗定胜负之后,接受了被赶回大漠之北的命运。明清两代,则重新回到唐代“天下之赋,盐利居半”的格局。历朝历代,国家遇到战争、灾荒、民变需要筹集巨资时,大多以盐赋为主;满清时代的皇帝巡幸、太后生日,甚至都要盐商“急公报效”。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盐商而言,盐,就是滚滚财源;对官场官员而言,盐,就是肥差美缺。穆振东指望弟子能在盐界中哪怕挣得一家商号或半个公职,也就有了衣食无忧的营生了。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09-02 13:31:00 +0800 CST  
一灯如豆。
远处传来一声鸡叫,接着村里的公鸡此起彼伏也开始打鸣。
“不早了,回屋睡会儿吧。”穆振东说。
两位弟子答应了一声,陈诚桢将油灯端到炕头墙上的土龛里,黄石山把炕桌搬到炕前倚着墙放好,跟师父说了声“师父您也早休息”,两人就退出去回了西里间。
第二天一早,师兄弟俩一人烧饭一人打扫卫生,里外简单收拾了一遍,把饭热在锅里才出门。去镇上备了马匹、干粮,回来的路上经过邻村又把做工的工钱结了。到家时,穆师正好把饭端出来等着他俩了。
用完了饭,黄石山伸手要收拾桌子,穆振东说:“山子,别收拾了,你们准备一下上路吧。”黄石山不听,和师弟一起麻利地收拾了桌子,洗碗刷锅,里里外外看了看,俩人又洗了把脸,给穆师沏了壶茶,这才一起走到师父跟前。
“师父,那我们出发了。”黄石山说。
穆振东起身往外走,黄石山和陈诚桢提了包裹跟在后面。走出院子,两匹备好鞍鞯的马拴在门口的槐树上,两人把包裹挂在鞍桥上,解了缰绳翻身上马,穆振东仰脸叮嘱了一句:“凡事小心,早些回来。”“知道了,师父,您照顾好自己。”两人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盐镇龙王庙前的广场上纸灰袅袅、白幡飘扬、哀乐震天,时不时的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灵棚里,停放着一口漆黑油亮的大棺材,是秦铁英的灵柩。灵棚两侧悬挂挽联:日月逝如流水,一朝永诀;风云变幻不测,千古同哀。
依照唐仁才的想法,灵堂原本想设在盐务公署里,但按照盐镇当地风俗,客死他乡的人只能在外面搭建灵棚。秦铁英在盐镇没有亲人,唐仁才要求,盐务公署所有人员停止公务参加秦铁英葬礼,并安排下属口头通知了盐镇大大小小各家商号的掌柜。
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秦铁英到盐镇不过半年多,平时不善言谈交际,半年来除了陪唐仁才巡查盐滩和偶尔稽查商队,其余时间大多用在了练功上,所以和镇上大多数商号掌柜并不熟识。葬礼来了这么多人,部分是看着唐仁才的面子到场的,还有一部分人实际上是来赶热闹看光景的。
申时一到,灵棚两边的吹鼓手鼓起腮帮子又吹了一通哀乐,众人走上前去分立两侧,灵棚前让出一道两丈宽的空地来。鞭炮响过,盐务公署文书陈大正走到众人前宣布葬礼开始,唐仁才简短地致悼词后,盐务公署人员和各商号掌柜依次上前叩拜亡灵。
眼见叩拜的人稀稀落落,陈大正看了唐仁才一眼,见唐仁才点点头,就准备宣布起灵,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黑衣窈窕女子,径直走向灵位前。陈大正一眼瞥见,不禁叫道:“唐小姐。”唐仁才抬头一看脸色就变了,他抬手正欲说话,“郑记盐号”老掌柜郑培秋一扯他的衣角,唐仁才转脸看,郑培秋满眼怜爱,看着唐仁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唐燕姝走到灵棚前,一脸冰冷地对着秦铁英的灵位鞠了一躬,直起身转过去背对着秦铁英的灵柩,静静地站在那里。鞭炮不响,哀乐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唐燕姝身上,陈大正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没说什么,他转过脸去看唐仁才。
“啪!啪!啪……”骤然响起的枪声,把不少人惊得打了个哆嗦。
陈大正和唐仁才也是一哆嗦,回头去看,只见唐燕姝微微仰头,右手擎着一支精巧的小左轮手枪,一缕淡淡的青烟萦绕在枪口。
打光枪里的子弹,唐燕姝右手一垂无力地落在腿边,抬眼看着前上方向外走去,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眼看着唐燕姝离开了广场,陈大正回过神来,喊了嗓子“起——灵——”,鞭炮和哀乐顿时又响了起来。
有人牵了一驾马车到灵棚前,两个黑衣汉子上前“砰!砰!砰”钉上了棺盖,几个壮汉上前将灵柩慢慢抬起,轻轻地放到马车上。鞭炮开路,乐队在前,白幡紧随其后,纸钱漫天飞扬,龙王庙的一个道童捧着秦铁英的灵位走在马车前,后面跟随着盐务公署人员和一些商号的掌柜,唐仁才、毕洛爵等人扶棺相随,章自元扶着灵柩禁不住热泪滚滚……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11-09 10:48:00 +0800 CST  
盐镇西山主峰的石崖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黑松林,黑松林前大片向阳的草地里有一簇一簇黄色、紫色野菊花在秋风里微微摇曳,深秋的骄阳晒得这些野菊花散发出淡淡的药香;花丛中有小小的蛱蝶在逐飞,豆粒大小的黄蜂嗡嗡地叮着花蕊,草丛里不时还会蹦出一两只土褐色的蚂蚱。
龙王庙住持田崇君道长站在草地东侧边缘的松林前,出神地看着山下的千年盐镇和盐镇外大片大片明镜般的盐田,隔着盐镇和盐田向东,是一望无际的的大海,远处浩渺的海面上散落着几艘小船,大团大团的白云从海天交际处慢慢涌上来,将碧海之上的天空衬托得如宝石般通透湛蓝……
田崇君身后不远处,几个汉子已经在黑松林前的草地上用青砖砌好了墓穴。
墓穴的位置,是田崇君上山勘定的。秦铁英的遗体运回盐镇后,一直停放在龙王庙,田崇君亲自为秦铁英擦洗了身体,整容换衣入殓,又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亡灵。
唐仁才每天都去龙王庙看秦铁英,“铁英对我有救命之恩,不把凶手绳之以法,我唐仁才誓不为人。”只要见到田崇君,他都悲愤不已地重念这句话。问及秦铁英身上的伤口,田崇君说致命伤在颈部,胸口的血洞应该是火器或暗器所伤,但在里面却没有探到有什么东西,“人已经不在了,再动刀没有必要,也就别委屈秦卫队长了。”唐仁才听了,默不作声。
田崇君并没说真话。他给秦铁英擦洗身体时用竹夹把血洞里的凶器取了出来,是一支约四寸长的全精钢短箭,虽然没有击中秦铁英的要害部位,但射入体内足以让他提不起任何劲力。盐务公署缉私护卫队员将秦铁英的遗体抬到龙王庙的时候,田崇君从他们零星的谈话中得知劫匪只取走了雁翎刀,显然劫杀是冲着秦铁英去的,但这仅仅为了一把雁翎刀么?
秦铁英有恩于田家。田崇君留了个心眼儿,他用油纸将短箭包好藏了起来。
田崇君原为盐镇田家廒头的私塾先生,通易学、好戏文,他中年丧子,妻子伤心之下饮了盐卤撒手人寰,他心伤之下蓄发进了龙王庙。田崇君家中别无亲人,年前大哥病逝,农忙时节,田崇君也会回去帮着大嫂田安氏和侄子田顺做做农活儿。大哥抱病卧床时,家里债台高筑,将宅子卖了也没还上债,田安氏禁不住几个债主的催逼,一时想不开竟投海自杀。恰好秦铁英骑着黑骏马去海边练功,伸手将田安氏救上了岸,问明原委后将她劝了回去,秦铁英随后回盐务公署自己的住处,从积攒的饷银中取了两封银元,骑马到田家廒头打听到田家母子栖身的住处,将银元送了过去;过后不久,秦铁英又安排田顺到盐仓做工,田家也算是有了一份固定的收成。
田家人记着秦铁英的这份恩情。秦铁英的葬礼上,田顺祭拜时哭得一塌糊涂,田安氏更是嚎啕大哭几近晕厥。
秦铁英这份恩情,田崇君自然也是记在心里……他正看着远方海天出神,道童邱小松走到他身后,“师父,出殡的要上山了。”田崇君转过身看了看已经到了山脚下的送殡队伍,鞭炮声和哀乐已经清晰可辨了,他点了点头说:“秦卫队长下葬后,你们先回去,我回田家廒头一趟。”邱小松道:“知道了,师父。”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11-10 10:07:00 +0800 CST  
没有穿越,没有魔幻,只有真实比想象更精彩的国术,只有铁血男儿和家国情怀。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11-10 21:04:00 +0800 CST  
马车无法上山,秦铁英的灵柩由八位精壮汉子用杠子抬着,轻轻停在墓穴旁的草地上。仵工上前将柩尾的小木塞打掉“放栓”,过了一会儿,田崇君高声道:“吉时到——”八位精壮汉子上前抬起棺材轻轻放到墓穴中。田崇君手捧罗盘审定了方位,见无偏差,遂朝两边点点头,汉子们解除绳索,邱小松将红布铭旌铺在棺盖上,又将一瓮米酒均匀地洒在上面。田崇君庄重地喊了一声:“秦公铁英起来喔!”他语音徐徐落下,唐仁才、毕洛爵、陈大正、郑培秋和章自元等人上前铲了几锨土扬到棺盖上,接着几个汉子接过铁锨开始填土。
不到半个时辰,盐镇西山的这片草地上就起了一顶半丈高的坟包,两个石匠在旁人的帮助下立了精心打磨的墓桌、墓碑。两杆白幡插到坟丘上,堆成了小山的纸钱点燃后,鞭炮和哀乐又响了一阵子。待纸灰烧透,众人跪在坟前磕了头,邱小松捧起秦铁英的灵位,众人跟在他身后转道下山,只留了田崇君和几个汉子修整坟丘。

陈大正跟在下山的队伍中走了没几步,折身疾步走到田崇君身边,说:“公署在海诚酒楼设宴答谢诸位,道长今晚千万要过去呀。”田崇君头也不抬,只回了一声“好的”。陈大正眼珠转了转没再说啥,朝下山的众人赶去。
田崇君这才转过脸看了远去的众人一眼,接着道:“田顺,你过来。”他顺着风走到了下风口的草地边上,田顺将铁锨竖着铲在地上,跟在田崇君身后。
“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你都记好了吗?”
“记好了,二叔。”
“用不了几天的。”田崇君说,“还有,你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二叔,你放心吧。”
田崇君正待再说什么,“咴咴咴咴……”黑松林里传出一阵凄厉的马嘶。
“秦爷的马!”田顺叫了一声回头循声去看,黑骏马已经从黑松林里窜出来,直奔秦铁英的坟茔而去。正在修整坟丘的汉子们闻声抬头,俱是满眼惊慌,这匹黑儿马的脾性他们大多领教过,几个人端着铁锨慌乱地向四周散开后,心悸不已地盯着黑骏马。
黑骏马对众人毫不理会,它到了主人的坟茔前,低头上前两步,翕动鼻翼嗅了嗅冰冷的石碑和墓桌,轻嘶两声,又轻轻地伸出舌头不断地舔着墓碑上的字,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它的双眼中滚落出来……西天落日下,黑骏马昔日油光锃亮黑缎般的皮毛光泽不再,原本浑圆骠壮的身体也消瘦了许多。
田崇君和田顺慢慢走过去,隔着丈余停下脚步,看到这情景,两人禁不住泪流满面……
周边的几个汉子没人敢靠近,田顺眼看着黑骏马慢慢走上前去,他抬手准备去摸黑骏马的脸,黑儿马一甩脑袋跳将一边,它侧着脑袋看着墓碑,轻轻一声嘶鸣后噌噌几步就钻进了黑松林,马蹄声转瞬即逝,紧接着的几声哀嘶已经在数十丈之外了。众人默然无语,田崇君噙着热泪喃喃道:“马嘶落日青山暮,雁度西风白草新……”
日落时分,众人修整好坟丘开始下山,田崇君和田顺走在后面。山路转弯处,田崇君停下脚步回望,但见几杆白幡在夕阳下随风摇曳,远方被落日染红的秋空之上,一只鹞鹰扶摇在风中……田崇君双手抱阴阳合太极,遥对秦铁英的坟墓方向深深一揖。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11-11 09:30:00 +0800 CST  
海诚酒楼灯火通明,厅堂的几张大圆桌围坐了盐务公署要员、各大商号掌柜和盐镇几大望族的长辈。满桌珍馐美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和着烟草香、酒香,弥漫了整个厅堂。
陈大正神色匆匆地走到微微颔首的唐仁才身边,低头俯耳说了几句话。唐仁才听罢,神色微变低头动了动嘴唇,陈大正点点头又匆匆离开了。
田家廒头村西的一个小院里,田顺和母亲正在油灯下吃饭,听得外面有人喊:“田顺!田顺!”田顺朝外面应了一声,放下碗筷起身就出去了。半天没见田顺回来,田安氏到院门口去看,淡淡的月光下看不见一个人影,她喊了两声“顺子”不见回应,一脸纳闷地回了屋子。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5-11-12 09:44:00 +0800 CST  
当年,黄石山接连诛杀孔尚义、南阜原和唐仁才,又擒杀陈大正在秦铁英墓前血祭大师兄。趁盐镇大乱,他潜回盐务公署盗了两匹马,人不歇气马不停蹄,第二天晚上赶回直隶深县回复师命。留下雁翎刀后,黄石山遵照师嘱,连夜赶往天津投奔师叔张占魁。
张占魁,又名张子兰,字兆东,同治四年八月生于直隶省河间县后鸿雁村,幼年在家乡务农时随一位王姓拳师习大红拳。光绪三年秋,华北旱灾,张占魁进天津城谋生,以贩卖瓜果蔬菜为业,结识直隶深县李存义并义结金兰,李存义力荐张占魁拜入自己的恩师、形意拳大师刘奇兰门下。在刘奇兰和李存义的悉心指点下,张占魁拳艺进步神速,与李存义被誉为河北派形意门的“两根支柱”。光绪七年夏,张占魁入津门贩卖西瓜遇到市霸敲诈,初起口角,继而动武,恼怒中出手挫伤多人,受到官府通缉,幸得一位官府中的同乡托人说情保释,并将他举荐到威震天下的八卦掌祖师董海川面前。不久,董海川溘然长逝,张占魁坟前递帖,董海川之高足程廷华代师收徒传艺,张占魁艺成,终与尹福、程廷华、刘凤春、马维祺等七位同门并称董海川“八大弟子”。
光绪二十六年,程廷华在京抗击八国联军时遭枪击身亡,张占魁回到天津,被天津知县阮国祯特聘为县衙“马快”,专门缉捕身怀特技或手持致命武器且负隅顽抗的凶犯。张占魁习惯于单枪匹马孤身行动,其洞察力与制敌身手在天津卫尽人皆知,因其勋劳卓著,很快便被提拔为营务处马快班出班头领。张占魁在天津家中以授徒为乐,并已完成了形意拳和八卦掌的融合,融形意拳之劲、八卦掌之变和秘传杆法,形成独立于传统的形意拳和八卦掌之上并以凶悍的劲力著称的“形意八卦”体系;同时将传统的形意拳改为大架,更以高速和高杀伤的搏技获得“闪电手”的雅号而彪炳武坛。
其时,“形意八卦门”达到全盛时期,覆盖华北,垄断天津。张占魁门徒甚众,知名者有韩慕侠、王俊臣、刘晋卿、裘稚和、赵道新、姜容樵、钱树樵、竺德和、李剑秋和张雨亭等人。
黄石山入天津见到张占魁,给张占魁磕头后,当着他和韩慕侠等几位师兄的面打了一个龙形,张占魁一看便知黄石山得了穆振东真传,当下便认了他。为免生是非,张占魁取师兄穆振东之姓氏,合“石山”之名,为黄石山易名穆岩,不久便为其举行拜师仪式,正式收其为入室弟子,授以形意八卦掌。
穆岩刻苦认学,又有真实搏杀的经历,仅数月有余,便已尽得形意八卦掌之真髓,成为张占魁门下弟子之翘楚,深得宗师赏识。加之其生性豪爽、古道热肠,颇具古侠之遗风,众师兄弟对他亦是青睐有加。
第二年,穆岩便遇上一位改变了他人生命运的年轻人。
民国四年冬,天津南开学校校董严修和校长张伯苓研究学校工作,意识到要在推进学生德、智、体发展的同时,还要强化学生体能训练和提高爱国主义意识,学校决定开设国术教练课程。当时,张占魁之高足韩慕侠因在天津日租界的擂台上挫败日本浪人东乡平三郎而名声大振,严修和张伯苓均有意聘请韩慕侠为南开学校的国术教师。因韩慕侠婉拒袁世凯请其去总统府御林军和讲武堂教武术,严修和张伯苓对聘请韩慕侠也没有多大把握。
这一天,张伯苓亲自登门来请韩慕侠,“慕侠老师,听到你同日本浪人比武取胜,我们都非常高兴,国人应该把中华武术发扬光大;我们经过研究,为促进学生全面发展,欲增加国术一课,严先生让我代表学校来正式聘请你到南开学校任教,不知先生肯不肯帮我们这个忙?”
韩慕侠心中一动,他知道严修和张伯苓秉承教育救国思想,推广新学以启发民智、唤醒民众,南开又是全国闻名的学校,此次应聘岂不是推广普及国术的好机会吗?想到这里,韩慕侠遂道:“先生,我慕侠是个鲁莽武夫,喜欢直来直去,既然两位先生如此抬举我,我岂能拒绝?再说,你们愿意增设国术课,我也愿意为普及国术略尽绵薄之力,你们教育救国,我愿以武术救国。”
根据校方安排,韩慕侠先在学校举办了一次国术讲座。南开师生振奋不已,毕竟国术不仅能强身健体,更可以卫国防身,何况任教国术的还是一位武术大家呢。
国术讲座的第二天晚上,穆岩正在和韩慕侠交流拳术,门外有学生来访韩慕侠。
起身相迎时,只见一位身着蓝粗布长袍的潇洒英俊青年上前施礼,恭恭敬敬地道:“韩先生,恕我冒昧,晚间来打扰您了。”
韩慕侠只觉这青年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只道:“不妨,不妨,里面请。”
“韩先生,我是南开学校的学生,我姓周,叫周恩来,字翔宇,住在三马路元纬路。”青年自我介绍,“昨天我听了韩先生讲的课,对先生爱国之志甚为钦佩。韩先生不是说愿习武的就到三马路元纬路吗,原来我们离得很近,我愿晚上来随先生习武。”
“好,好,非常欢迎。”韩慕侠连忙回答,他向周恩来介绍了师弟穆岩,两人见礼。和周恩来聊了一会儿后,韩慕侠目不转睛地瞅着眼前这位青年,道:“翔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咋就想不起来了呢?”
穆岩在一旁道:“师兄,是河北公园吧?”
“对,对,对。”韩慕侠伸出手指敲两下桌子,“我想起来了,头两天你是不是在河北公园演讲啦?”
“是的,韩先生,我是学校敬业乐群社演讲部的,我们在河北公园搞了一次募捐演讲。”
“那天在河北公园滔滔不绝讲话的原来是你呀。”韩慕侠恍然大悟,他回头看了穆岩一眼,“师弟,咱们还在那听了半天呢,讲得真好,怪不得面熟呢。人才,人才呀。”
从此,周恩来每晚都到韩慕侠处练功。韩慕侠非常器重周恩来,从基本功入手,一丝不苟地教授他拳艺;周恩来也严格遵照韩慕侠的指授,踏踏实实地从桩法开始苦练。除练功外,周恩来更多时间还是与韩慕侠叙谈,每次练完功,别人离去后,周恩来就留下和韩师闲聊,两人谈论时局,谈论前途,谈论以武治国,两人互为知己,经常聊到深夜。
穆岩时常到韩慕侠处交流拳法,每次都帮师兄教授弟子。受周恩来影响,他也逐渐关心起时局来。
民国六年,周恩来自南开学校毕业赴日本留学。那时候,穆岩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因为这个年轻人而发生改变,直到周恩来出任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政治部主任,他的人生才因此掀开新的一页。
民国十年十二月,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在广西桂林会见孙中山,马林提议“创办军官学校,建立革命军”。民国十三年六月,在国共两党首度携手合作、国民革命风起云涌之际,孙中山在广州创办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因其校址设在广州东南黄埔岛,该校通称“黄埔军校”。
黄埔军校筹建之初,参与筹建军校的几名苏联军事顾问有人会讲英语和德语,刚从欧洲归来到广州的共产党人张申府因通晓英语、德语,很快成为校长蒋介石的翻译,参与黄埔军校筹建工作,孙中山任命张申府为黄埔军校政治部副主任。军校开办后,急需政治工作干部,党代表廖仲恺和政治部主任戴季陶多次委托张申府为军校推荐人才,张申府开出了十五人名单,第一位便是周恩来。
周恩来留学日本回到天津后,考入南开学校大学部中文班,因声援“五四”运动、积极投身爱国学潮和抵制日货的斗争,被反动当局抓捕。韩慕侠面见直隶省省长曹锐,要求当局尽快释放被捕学生,半年之后,当局迫于压力释放全部学生代表。周恩来出狱后决定留学欧洲,了解各种改造社会的学说、主张,考察西方资本主义真相。一九二一年春,张申府在法国里昂介绍周恩来加入共产党,同时成立了中国人在欧洲的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旅法共产主义小组,又称巴黎党小组,周恩来成为小组成员。
因张申府为黄埔军校提名政治干部名单中第一人便是周恩来,中共中央研究决定调周恩来回国。
一九二四年八月,周恩来进入黄埔军校任教,他随即在一众国术教官中发现了恩师的身影。原来,军校筹办伊始,网罗天下英才为革命所需,名震天下的“玉面虎”韩慕侠被孙中山聘为军校首席国术教官。
师徒相见,喜出望外。周恩来再度学艺,并因工作出色很快被提升为军校政治部主任,韩慕侠感慨万分,常道“翔宇年少志高,深谋远虑,我教他怎样强身,他却教我怎样做人”。
不久,韩慕侠因家事辞去军校首席国术教官,临行之前,周恩来备宴为恩师饯行。
酒过三巡,周恩来向恩师道:“先生一去,首席空缺,军校国术教官中不乏龙凤,然能担当首席者,恐无一人。”
韩慕侠不语。
“先生。”周恩来看向恩师,满眼诚恳,“能否推荐一人?”
韩慕侠沉吟半晌,拿定了主意,道:“翔宇,你还记得我的师弟穆岩吗?”
“穆师叔,当然记得。”
“若论搏杀真技,非他莫属。” 韩慕侠喟然长叹,说完这话他微微眯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一件往事。
“先生力挫日本浪人,暴打周游四十六国的俄国大力士康泰尔,四方豪杰无不敬仰。”周恩来说完,面露迟疑之色,“穆师叔功夫虽强,但毕竟不似先生这般盛名远播,要在军校担任首席国术教官,恐难服众呀。”
韩慕侠闻听此言,将刚端起的酒杯放下,意味深长地说:“翔宇,国术杀人技呀,穆师弟的功夫绝不在我之下,至于如何服众,就看穆师弟自己了。”
周恩来对恩师的话深信不疑,他听得出韩慕侠话中有话,当下不再多说,只道:“穆师叔在我去日本之前就离开天津了,去哪里请他呢?”
“他回天津了,在中华武士会协助师父教拳。”
“那太好了。”周恩来喜形于色,“我明天一早就备好聘书,烦请先生代转穆师叔,我随后向校长汇报说明。”
就这样,韩慕侠返回天津不久,穆岩即刻南下广州,接任黄埔军校首席国术教官。
周恩来的顾虑不无道理。能在黄埔军校任职国术教官的,皆是当时武林中成名的高手,面对一个籍籍无名的穆岩,很少有人正眼看他。起初,众国术教官因穆岩是韩慕侠的师弟,面子上还算客客气气,时间不长,大家便从背后的三五议论变成了当面玩笑般的揶揄,穆岩倒是不以为忤,笑一笑就过去了。
风言风语传到周恩来的耳朵后,他有心想提醒一声,毕竟穆岩是他举荐进入军校的,况且论资排辈还是他的师叔。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找穆岩,冲突就爆发了。
挑战上门还不是从国内聘的那些国术教官,而是留日士官生。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8-04-13 22:42:14 +0800 CST  
黄埔军校建校初期的绝大部分教官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还有部分教官多是毕业于云南、四川、湖南和浙江等地的讲武堂,另有十余位教官出身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设立于东京,创办于一八七四年,从一八九八年创办第一期中国学生班开始到一九三一年中国抗日战争爆发,先后有一千六百三十八名中国学生进入该校学习,部分毕业生进入黄埔军校任职任教,建校初期,留日士官生约占教官总数的百分之七八,军事教官或校军带兵官、学生队队官主要由留日士官生和保定生担任。留日士官生在黄埔军校颇受重用,除因校长蒋介石也是留日生外,主要还因为当时中国自行创办的保定军官学校、陆军大学和其他军校所用教程和课本是学习日本改编的,聘任的军事学科和术科教官也以日本军官为主。因此,黄埔军校的留日士官群体始终是军事教官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军事学科、术科教育以及实战训练等方面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多数担任军校中的高级职务,其中留日士官生何应钦任军校战术总教官、军校教导第一团团长,王柏龄任军校教授部主任、教导第二团团长,林振雄为军校管理部主任,钱大钧任军校参谋处长、代总教官和参谋长。
在这样的形势下,留日士官生教官群体便不可避免地多了一种优越感,日常中也不由带着一种俯视的态度去看其他国内军校毕业的教官,军校聘请的国术教官在他们眼里更不过是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土 而已。
沉浸内家拳法二十余年,还有着切身搏杀经验,穆岩深知拳术的不传之秘并非人人可以编造的演武招式,而是基本功;高手相搏,也只有基本功才是决定胜负乃至生死的关键。在投考黄埔的青年学生身上,穆岩看到了沸腾的热血和报国热忱,他对自己的学员也倾注了最大的热情,踏踏实实地传授他们基本功法,力求为这些热血青年打下坚实的拳术底子,只有这样,将来战场搏杀他们才可能占尽先机。
然而,看穆岩教授学员,除了在操场上站桩外,就只是不断地重复几个单调拙朴的动作,个别留日士官生教官就有些不爽了。
这天午后,穆岩正在宿舍躺床上闭目休息,三期二队的几个学员在他宿舍前习练过步崩拳,就听窗外传来几声嬉笑:“这小短拳儿能够着人吗?”没人回答,那人又说话了:“喂!问你们呢,穆教头教你们这小短拳儿能够着人吗?”还是没人回答,说话的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穆岩起身趿上拖鞋,慢慢走出门,见是两个精炼敦实的教官叉腰翘腿站在窗前,带着戏谑的神情瞅着那几个学员。他俩这时看到穆岩走出来,就把目光投向穆岩,语调轻俏地说:“吆,抱歉抱歉,打扰穆大教头儿了。”
穆岩嘴角一翘,流露出一丝很明显的不屑来,但他却一个字都没说,眼睛看都不看那俩教官。十年江湖历练,要顾及韩慕侠师兄和周恩来主任的面子,还要注意在晚辈学员面前的教官形象,穆岩心中自然有个分寸,否则以他之前的脾气,这俩教官肯定已经出丑了。
可这两个教官却立马不高兴了,他们留日士官生在军校总感觉高人一等,一个土 竟然无视他们,这是不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呢?
“喂!说你呢,穆教头儿。”一个教官朝穆岩招呼,“你教他们练这些小短拳儿,好使吗?”
“就怕练不对,练对了就好使。”穆岩冷冷地回了一句。
“哈哈哈哈……穆教头儿还不高兴了呢。”另一人哈哈大笑,“跟我们颜教官比划比划?看看你练的对不对呀。”
穆岩心道:忍了这些日子,正琢磨着如何开刀把首席座椅砸得牢靠点儿,这俩伙计就主动送上门了。他依旧是冷冷的语气,“万一我练对了呢?你俩到哪里哭去?”
颜教官忍着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颜修敬,穆教官指教指教?”
“哦——”穆岩故意拉长声音,“看来颜教官没听明白,我说的不是你一个人,是你俩。”他抬手朝颜修敬一点,又指向他身旁的另一个教官。
颜修敬哑然失笑,道:“你认识他吗?还两个人?他要出手,你哭都来不及。”
张豫鹏,黄埔军校首席射击教官,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优秀毕业生。尽管没有任何交集,但穆岩对军校一些知名教官还是认识的。
“哈哈哈哈……”看到穆岩脸上没有任何反应,颜修敬不由笑出声来,“吓着了呀?哈哈哈哈……你们玩儿吧,没意思,我们走。”他转身朝张豫鹏一挥手。
“怎么?让你们两个人一起上还不够?”穆岩冷冷地道。
颜修敬一下站住了,张豫鹏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颜修敬回过身来,眼看着穆岩,冷冷地“呵呵”一笑,道:“还真不知趣呀?那怎么着?试试?”
穆岩笑了,道:“怎么这么多废话?”
颜敬修和张豫鹏的脸有点儿发绿。
旁边已经围过来不少人,这当口谁要是怂了,今后在军校可真就抬不起头了。
穆岩自然不会怂,他正等着这样的机会呢。颜修敬和张豫鹏也不会怂,他俩自信满满,根本就没把穆岩放在眼里。
周恩来和何应钦闻讯都赶了过来,两人没有靠前,各怀心事地对视一眼,肩并肩站在不远处观望。
何应钦与颜修敬、张豫鹏同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同窗之谊无需赘言,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貌似漫不经心地对周恩来说:“周主任,你这位师叔功夫究竟怎么样呀?” 对周恩来和韩慕侠、穆岩的关系,何应钦自然知晓,不等周恩来说话,何应钦又轻描淡写地说:“张教官可不仅仅是铳剑术高手,山里忠德还亲自指点过他……”
何应钦没有说下去,周恩来却已是暗暗心惊。他留学日本,对日本铳剑术并不陌生,宝藏院流枪术宗师山里忠德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8-04-13 22:43:24 +0800 CST  
日本铳剑术源于明治维新后引入的西式刺杀术。明治政府于明治七年聘请三位法国教官在新军中传授西洋剑和西式拼刺术。法国教官回国后,日本大佐大久保春野等人希望创立日本自己的刺刀格斗术,得到明治政府支持,明治天皇为此安排天皇内廷的皇家武道场——宫内省济宁馆的教师去户山学校一同研习日式刺刀术。明治二十七年,户山学校体操科长、武道家津田教修大尉通过改良日本传统的宝藏院左分利流枪术,创造了日式刺刀术——铳剑术。日俄战争期间,日军近乎创造了刺刀作战的神话,因此,日本在一九〇九年修改《步兵操典》时明确地将“决定战斗最终胜负的方式是刺刀突击”写入教材并进一步完善刺刀术,形成了一整套技术规范;大正四年,铳剑术正式写入《陆军剑术教范》,定型为军用格斗术项目。
宝藏院流枪术是日本古武道中著名的枪术流派。流祖宝藏院觉禅房法印胤荣是奈良兴福寺的学问僧,因喜好武艺,与柳生但马首宗严一起在上泉伊势守门下学习剑术;此外,又收留四处修行的枪术高手大膳大夫盛忠,从其修练枪术。后从猿泽池边看到新月倒影得到灵感创造出镰枪,不仅可以刺,还可使出卷落、斩落、打落、擦入和叩落等立体和平面的技巧,成为划时代的武器,并由此创立了宝藏院流枪术。其后,胤荣之高徒中村直政继承正统,将该绝技传高田又兵卫吉次;高田又兵卫到小仓藩,其后世子孙传承此技,其高徒森平政纲等三人则去江户广为传播该枪法,江户时代末期,日本讲武所已经有很多宝藏院流的师范。山里忠德,正是明治大正年间的宝藏院流枪术宗师。
张豫鹏身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习练铳剑术本不奇怪,可他竟然还得到过山里忠德的亲传,这让周恩来不由替穆岩捏了一把汗。
穆岩却根本没听说过铳剑术,更别说什么宝藏院流枪术和山里忠德了,他也从不在乎对方什么名头,——天下搏杀不外乎机与势。自年少拜入穆振东门下,他听师父感慨最多的就是“拳法兵法本一理,唯拳法一人敌、兵法万人敌耳”、“合乎兵法之拳法,方臻于道”;至于穆师常说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他在荡寇太行山的搏杀中就心领神会了,他离开张占魁师父赴关外讨生计时,其技艺已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诛匪杀寇更是云淡风轻。
若不为服众,穆岩根本就不屑于和这两个教官动手。
张豫鹏一改方才的嘻哈状,一字一句地道:“万一有个闪失,穆教官你可得担待着呀。”
“呵呵……若是你俩输了呢?”
“我俩要是输给你,二话不说卷铺盖走人!”颜敬修有些气恼。
“那倒不用。”
张豫鹏不禁问道:“不用?”
穆岩一笑,说:“我不会为难二位。”
两人的脸微微一热。单这份气度,他俩就输了一筹。
围观的学员没有出声的,那些看热闹的教官们却是按捺不住了,一个个开始起哄。
“还磨蹭什么呀?”
“谁怂了就告饶啊,别嘴硬!”
……
平日里看着留日士官生不顺眼的教官们恨不得颜敬修和张豫鹏出丑。那些个国术教官心里却比较矛盾:他们既希望穆岩能教训教训两个留日教官,心中又不愿意看着穆岩取胜。
穆岩转身向场外走去,围观的教官学员轰地让开一块空地,穆岩走到宿舍门前的那棵木棉树下,伸手拿起一支训练用的木枪。
“要是你输了呢?”颜敬修在身后问。
穆岩身形微微一抖,挑起两支木枪,不偏不倚飞向颜敬修和张豫鹏,两人连忙伸手抓住木枪。穆岩慢慢回过头来,缓慢却又坚定地说:“我不会输。”
颜敬修和张豫鹏交换一个眼神,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我先来。”
“行了!”穆岩忽然喝道,把颜敬修和张豫鹏唬得怔了一下。他俩这一怔,穆岩就看出来这俩教官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杀,穆岩不屑地一翘嘴角,道:“刚才我说了,你们两个……一起来。”
两人不再答话,“唰”地向左右分散开,端着木枪从两侧迂回靠近。穆岩竟然不为所动,趿着拖鞋立在两人中间,犹如神游物外,右手松松垮垮地把木枪拖在地上。
围观的众人屏住呼吸,只有风吹过木棉树枝叶发出的声音擦过人们的耳畔……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8-04-17 18:04:05 +0800 CST  
颜敬修和张豫鹏同时挪动着身位,不断地变化着身法逼近穆岩。
穆岩依然纹丝不动。
两人骤然发起攻击,一前一后同时刺向穆岩的左右肩膀。
这一刹那,穆岩也动了,他的速度太快,快到不可思议,向前一抢步,原本拖在地上的木枪迅捷地向前一撩,戳向张豫鹏的裆部。张豫鹏赶紧回枪去拨,穆岩已抢到他跟前,左掌贴着他颈部左侧一扳一绕一拧,张豫鹏的脑袋就被穆岩夹别在腋下,不由自主地俯身被带着转了半圈。穆岩制住张豫鹏的同时,左臂微微用力示意,口中喝道“咔咔”,张豫鹏不知道这是八卦掌的“走马活挟”,但他明白穆岩的意思:若下杀手,他的脖子就已经被拧断了。
与此同时,颜修敬的木枪也刺到了穆岩方才的位置,穆岩抢步上前时身形一转,他这一枪刺了个空,没等他继续下一个动作,赫然发觉穆岩右手执木枪纹风不动地抵在他的喉咙上,他一下子僵直身子,这时才发现张豫鹏已经被穆岩制住,颜敬修登时面如死灰。
电光石火!
“生死”立判!
难以想象!
众人愕然,他们啥都没看清,较量就结束了,人群里随即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穆岩一笑,撤回木枪,松开张豫鹏。
张豫鹏和颜敬修宛如两只斗败的公鸡,垂首站在穆岩跟前。
“精彩!太精彩了!”何应钦抚掌走过来,他看着旁边的两位留日同学,“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两人默然不语,接着面向穆岩齐刷刷地“啪啪”立正,齐声道:“我们输了。”说完,两人同时一低头。毕竟是军人,特有的坦诚和直率已经融进骨子里,两人不以为恼,反倒心悦诚服地认输了。
穆岩本是江湖豪杰,更是豪爽,拱手一笑,道:“两位教官,今后还请多多提携呀。”
“不敢不敢。”两人连连摆手。
“那我……提个小小的请求?”
张豫鹏赶紧应道:“穆教官请讲。”
众人安静下来,何应钦和周恩来也看向穆岩,等着看他会提出什么请求,却不料穆岩上前附到张豫鹏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张豫鹏连连点头。
耳语完毕,张豫鹏有些激动,问道:“此话当真?”
穆岩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取长补短有何不可?”
“君子一……一言……”张豫鹏激动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驷马难追!”穆岩爽快地说。
何应钦纳闷了,终是没能按捺住好奇之心,“你俩说的啥呀?”
“这个嘛……”张豫鹏眼珠一转,和现任自己顶头上司的老同学卖了个关子,“暂时保密吧。”
何应钦欲言又止,摇摇头笑了笑,转脸去看穆岩,问道:“穆教官,你和周主任练的都叫……?”
“形意八卦掌。”穆岩正色道。
“哦哦,形意八卦掌。”何应钦念叨一遍,“是内家拳吧?”
“是内家拳。”周恩来在一边说。
何应钦点点头,又道:“早些年我结识过两位内家拳师,在日本留学时也听武道馆的师父说起过,他们都说内家拳可以修练到‘神变’的境界,但是他们都没练到,也没有见过。”说着,他看了周恩来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穆岩,“这个‘神变’,是真的吗?”
周恩来也把目光投向穆岩,静静地等着他回答。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8-04-17 18:04:49 +0800 CST  
穆岩反问道:“总教官认为呢?”
“我……?”何应钦轻轻一笑,“刚才你已经很快了,旁人根本看不清你的任何动作,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快的身手,可身法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呢?所谓‘神变’,该是前人吹嘘、后人以讹传讹吧?”
穆岩沉吟一下,侧目看向何应钦旁边,道:“总教官,你看到那些木棉花了吗?”
何应钦转脸顺着穆岩的目光看去,他旁边近两丈远低垂着几枝木棉,满枝酽红的木棉花开得正艳……何应钦转回脸看着穆岩,有些不解地说:“看到了,怎么?”
穆岩伸出双手叉开十指在何应钦面前亮了一下掌心和掌背,空空如也。穆岩嘴角一翘,何应钦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他即刻回过神来,却见穆岩依然站在自己面前,慢慢把双手举到自己眼前,手中赫然是两枝酽红的木棉花!
何应钦彻底惊呆了。
“总教官。”穆岩沉声道,“你还不相信,但我做到了。”
这一次,众人连喝彩和鼓掌都忘了,人群里传出一阵惊呼声。
人群散去,周恩来含笑问道:“师叔,刚才跟张教官说的啥呀?”
“猜不到吧?”穆岩的脸上带着一丝小得意。
“你俩……”周恩来故意停顿一下,随即眸子一亮,“是准备换艺吧?”
这下轮到穆岩诧异了,他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位英气逼人的师侄,“你怎么猜到的?”
“哈哈哈哈……师叔也猜猜呀。”
穆岩不用猜,他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就明白周恩来是如何猜到的。何应钦是聪明人,肯定也想到了。
当时国共两党正处于合作期间,军校内两党虽在政治观点上存在纷争,共产党的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和国民党的孙文主义学会也不断产生一些摩擦,但总体相处还算融洽。穆岩是周恩来引荐入军校任教官的,他不是共产党员,不参与其间纷争,其江湖豪侠性格又和军人的血性非常相似,所以他和张豫鹏等国民党教官的交往并没受到太大影响。
在穆岩的点拨之下,张豫鹏等人的劈刺术进步神速,与之前的技术水平不可同日而语。
穆岩则从枪械原理和射击基础开始,勤学苦练,各种枪械的固定靶射击、移动靶射击、夜间射击和极端恶劣天气下射击等,都下了非同寻常的苦功,不到一年时间,他就成了堪与张豫鹏比肩的神枪手。
楼主 东邪老高  发布于 2018-04-17 20:41:47 +0800 CST  

楼主:东邪老高

字数:36971

发表时间:2015-08-26 01:00:0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23 16:37:2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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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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