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地阙】记述柴达木盆地戈壁黄沙掩埋下的极密

引子

昏厥中醒来时,油脂灯已经灭了,四周漆黑而死寂,他轻咳了两声,发觉嘴里的涩味更甚,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腥味,摸索中捏碎了根冷光筒,就着暗光,开始整理了下身上的东西:一具损毁的鼠殳、一只临时取材的油脂灯,一个行军壶,还有半包浸了水的“阿诗玛”。
袖口里不断有蛆爬出,他心里清楚,腰肋里的玩意儿有了蔓延的迹象,不动声色的剐掉身上那块蠕动的烂肉后,又看了眼气压表,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很深了
……
“老贺,你疯掉了,需要休息!”,烟头的火光时亮时暗,安静中充斥着躁动,他脑子里满是这句声嘶力竭的嘶吼,除此之外,只有凄厉的惨叫声仍不绝于耳。
麻利擦掉短匕上粘稠的混合物,他双眼微阖,声音低沉而平静:“你们说反了…”
满地的残尸断体横七竖八着,细看就会发现,这些零碎的“躯体”极为相似,被某种黏液缠作一股,就像发酵了的面团,看上去膨胀且扭曲。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04:42 +0800 CST  
序章:

说起这个故事,算是个意外,因为我着实没有记录东西的习惯,而在这里叙述出来,也算应了某个姓姜的要求,打个声明,我是个鄙俗之人,讲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道道来,我身边那几位再清楚不过,所以这回要说的,没有坊间杂谈的十八弯,更多的只是陈述我经历中的一段事实。
先来掰扯下我的营生:我是个“行夫”,听说过的应该没几个,细论起来,行里行外要谈的就太多了,这里简单的划拉两句:这差使最早能回溯到周朝,我还特地去淘了本《周礼》,里头寥寥两段:虽道有难,不时必达。说白了就是个管邮驿的小文员。而后,又有了“邦国使臣”的说法,随着朝代更替,“邮亭”、“驿卒”、“急脚递”这类名称的演化,一些拘泥于称呼的表述都不准了,放到现在,我们的活计概括着就一句:把人送到地方。
各位听了很容易盖棺定论:尼是硌骑驴的赶脚夫呐?这是不了解的,一些初涉的、了解一点的,都喜欢拿我们跟以前的镖师比较,这其实也不对。清初年间,镖局才开始冒头起兴,镖行的业务多是为票号押银或物,而我们,只“押”人,区别就在于:行夫们不论去处、目的、脚程,走签子(即接活)的所去之地,多为天下诡谧奇险、罕有人至之所在。
有人肯定要问为什么了,没有为什么,有需求就会有交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你给我钱,我护你周全,就这么简单。
聊完了职业,再来说说这事儿怎么起头的,时间已记不大清,估摸着有大半年了,那会儿刚过了小满,天正热的时候,我照常一大早支楞开身前的九尺货肆,找了块树荫开起了扩音喇叭,看到这里各位不要惊讶,这行夫是一行,小贩也是一行,不联着不叉着,两边都有滋味,两头都是过活。
况且,小买卖不图旱涝保收,只是我骨子里倾向安逸,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巷弄吆喝,摊子铺子,锅瓢蒸炉,看相算命的。躺椅一把,瞧着些伶演唱曲儿的,遛鸟赶集儿的,不为别的,我喜欢这样的烟火气儿,特有生活味,心里也踏实。
时近晌午,树底下才多了个人,这地段在集市尾,稍偏,平时鲜有光顾的,我半仰着身子照例喊了两句:“诶瞧一瞧来看一看啊,砍头大甩卖,捡便宜要快,赔本赚吆喝了啊”,这人没蹲下挑东西,摊前逡回了两遍,接着一个试探的轻声:“梢冯?”
这里的“梢”,便是行夫的代称,跟那些“车船店脚牙”类似,都只是为了方便称呼,至于怎么来的名讳,这里头便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到现在都没个统一的说法,其中,最为让人接受的一种是:梢通艄,即船夫,所不同的是,他们河里撑船为生,我们陆上掌楫为业,而去回之间,也有一条线上的切口暗语,譬如船夫叫渡河、返舵,而行夫则称之入楫、回楫。
所以,能叫出这称呼的只有两类人,来撮合东家的牙纪或是梢口里的摇铃子(搜罗情报跟揽员的细作)。我这才移开脸上的草织帽,半掩着叶荫间的漏光,眯眼打量了下——不认识。
“认错人了…”
那人见我又要躺下忙道:“慢些”,说着摊前多了个形似“雕漆”样儿的京式小件:“冯大扳指启”。
我一看,这才有了兴趣,这里得说明下,窍棨:行夫中类似信息纽带的物件,多为密联、易物之用,其中过程,具现明了:随棨首齿椽的带动,里头精巧的机括会让其呈现出规则状的孔眼,唤作窍,每增一窍都有着独有的标识及特殊含义。不过,像我这种独来独往的,很少能见上两回,而叫得出“冯大扳指”跟转我窍棨的也只可能是一人。
“你是老贺的人?”,话毕,棨上已经开始出现孔眼,棨鼓面的微陷看得一清二楚,一直到了第三个,旋动的齿椽才慢慢停滞,我抬眉,丝毫不觉得意外,果然是三窍——一般来说,行夫与多数行当无异,也讲避讳,“三”通倒运,会让签子惹上瘟晦,大不吉利。久而久之,三个孔眼则意寓不详,在行夫中讳莫如深,干脆隐去了。所以三窍棨独一无二,至少在我这儿是如此,意味着:老贺那头又有那东西的线索了。
没等少许,已经停下来的齿椽,“咔”得两声,竟又兀自扭转起来,窍棨上慢慢浮现出了第四个孔眼。
我楞了片刻,一下子坐起来,抿进嘴的半口茶呛得我一阵咳嗽——四窍棨,这是万不得已的求救窍码,持主岌危!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05:46 +0800 CST  
第一章:古物

这人没料到我会如此,僵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茬:“您真真儿的慧眼…”
“不必闲话了”,我打断他,不得不说,这么些年,我还从未见过四孔眼的棨鼓面,这算头一次,持主还是老贺,一时心神难定,脑中直冲一个念头:他那边遭事儿了,而且这事肯定小不了。
稍捋心绪,接过窍棨观验了遍,便开始去转四簧锁,等对好了纹理,一扭却没有开,“嗯?”,又校准儿一遍后还是不对,我整个儿翻过来看了下,的确是四簧锁:这种棨首锁很常见,由齿椽下四层包覆着棨鼓的薄铜片组成,各自镂空成独有的镂雕纹样,只有转动形成特定图案才会开启。而现在对上了却没打开,那只有一种可能。
“个哈斯儿!”,我把东西丢到他跟前:“这**不是转我的?”。
他一听,开始赔笑:“对对对,一语破的呐冯爷”。
“你消遣我呢!?”
“哟~这可冤枉大了,小的哪有那胆儿”,说着掏出只方正的缠枝莲纹匣道:“喏,您瞧”。
这玩意儿说不上熟悉,我见过几次,收纳窍棨用的,只有那群老古板还在讲究,像这种的饰纹方匣,内腔必有固定用的突桩,外盒除了雕嵌描金,还得绘上转接行夫的氏姓名字号,诸如此类,规矩套着章法,一板一眼的循着祖上定的次序来。
“等等,贾?”,我看着匣上的字绘,像抓住了什么:“贾厉姜疯子?”
见他点了头,我脸色立马难看起来,哼了一声:“怎的,转那混不吝的落这里来了?!”
“这不过那‘归泅点’了嘛,”他绕过来伸手要递烟,被我推开,只好讪笑几声,说道:“这灯不拨不明,话不说不透,爷您是老把式,梢口道里的吃水线您要比我摸得透,过了这点儿意味着啥,咱就是不点破,您心里头也亮亮堂堂,比谁都明白不是?”
………
我没作声,抬头又深看了眼这人,觉得他在耍把戏了,我不清楚他是真糊涂还是撺着什么小伎俩,这种明眼不过的状况,你硬是浓墨重笔一遍,而且,答非所问得太明显,让我不得不开始存疑了。
许是见我面色不善,他忙掐掉烟头,咳嗽了两声:“您别急呀,咱说的不是贺主子的归泅,是贾厉…”,说着扬了下手中方匣:“他点儿过了,而且得往早了去,都快有一个多月了!”
看到这里的各位,也许有点不知所云,症结所在,是没有会意“归泅”的概念,简而言之,这一定程度上算是某种协定:每个行夫走了签子,临行前都会措置两件事,一为“定点”:需拿捏到极致的某个时间点,二是“备棨”:留下应对下一步的筹划,及行动过渡的窍棨。若过了此点,会由中间人转给协子(合作梢公间的统称),以作后续交接安排。而这个时间点便是“归泅”。
正是这样,我才有所疑虑:首先他们走到了一块,老贺却没透露半个字,若对我们三人关系稍有了解,恐都会觉得一丝邪门,其次,贾疯子为何视我为下个协子,而把老贺的窍棨转了这里?
另外,俩人已过归泅点,而“备棨”都是这求救窍码,整件事立马抹上了某种阴影,总觉得这里头还有道道,不可能一下拎得清了。可不论怎么揣测,有一点可以笃定:老贺这次走的签子,恐怕不简单呐…
接下来一盏茶的工夫,我让这“中间人”通述了个梗概,你别说,这斯瞧着市侩油滑,侃大山儿倒不磕不绊,有边有角的还算清楚,据他所说:三月份老贺走的签子,第一次入楫就出了状况,半道上折了回来,听说是东家来的个人活生生没了,寻了底儿翻天也没个影。这可了不得,以为那头会闹起来,趁机苛减酬金之类的,奇怪的是那群人没一句多话,平静的有点诡异,跟着就磋商起了下次行动,很快,便有了第二次入楫。
转眼到了日子,他依约转交了窍棨,也就这次不久,贾厉找上他,目的明确:若过了他的归泅,就将其回转到我手里,并留了句话:一看之下,自然明白…
这就是为何,我会收到个打开不了的四窍棨。
上述听着泾渭分明,可我仍没弄清贾的目的,跟这疯子早老死不相往来,但这么多年,我很了解这斯,他做事虽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却从不行无据之举,一定有什么必须的根由,让他不得不这么做。另外,很重要的一点:他最后这句话又是何意?
老贺这中间人别的不说,心思特活络儿,会琢磨人,跟着就说:“咱贺主子回楫时,曾带回样东西,那会儿,怎么瞅着怎么觉着不对,我印象深着嘞,他那几天真不太妙,经常自个儿发愣,一愣就是好半天,眼神直发直,看着都瘆人哩!”,说着蹲下去捡窍棨,接着又道:”另外啊我听人言语,好像正因为这玩意儿,他才急着第二次入楫的”。
说完,已打开了四簧锁,一个掌心大小的物件落在手里。
第一眼过去,象是种动物的壳甲或鳞片,并无特别之处:整体通透呈半透明状,表面摸着有磨砂感,以为雕有类似玉器的饰纹,但细看就只能看见隐约的白印,倒更象是刮擦痕,再往上是个凹状口,只有扣儿大,却有种多余的突兀感。
外层绕着圈扭曲怪异的金属饰品,贴上去很凉也看不出冶制材质,称奇的是:两者衔接处没有一点浇铸的痕迹,契合的浑然一体。但稍一观察,还是有了发现:这外饰的底子有种很亮的黑漆色质感,很像深埋古物中的黑漆古。另外,其浅表层也密布着复杂的多沁色,这是长期与水跟土壤里的矿物质风化腐蚀形成的。
两处都在说明:这是件不可多得的古物,年代已相当久远了。
可惜的是,底部的边缘有明显的切割印,痕迹很新鲜。也就是说,这件古物,最近被人为毁坏过,我手里的是个残破品,应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从喟叹中回过神时,眼前这人的手上,多了只翡色翠瓶,里头是半匙浊液,随着晃动,已经呈现出了淡淡的血色,见此,他将货摊清了块地儿,接着拾过“壳甲”,上下变着高度,让其影子正好跟摊布空余处重合。
我满腹狐疑,问这是在干嘛,他不应声,又摇晃几下那瓶液体后,尽数滴进“壳甲”上的小凹口里,这才龇着牙道:“您就瞧好咯冯爷”。
片刻后,血色浊液竟开始融进了那些“擦痕”白印,在里面快速穿梭起来,我瞠目结舌:原来所谓的磨砂感,是因其表层镂有浅状沟槽,这些暗槽极其细密规整,从而汇成了千百条重叠交织的脉络网——我第一次震惊于这东西工艺程度之高超,着实令人咂舌…
不消片刻,摊布上投映的光影纵横交错,逐渐呈现出了复杂的点线面,随着浊液的不断涌入,隐绰的图案开始愈发的完整精细,我按捺不住激动,几乎断定:这上面镂刻的是件跨越时间天堑的“微雕”,徜徉了悠悠岁月,即将要完整的呈现在我面前。
但很快,随着流动停滞,映射线影的回环闭合,局促的期待一下子被倾覆,取而代之的是种前所未有的惊惧,跟无尽的不真实感:我周围瞬间死寂下来,所有的声音、景像都在迅速模糊溶解,除了耳中不断放大的蝉鸣声,整个世界只剩下摊布上的那幅投影像,在光线下曳动扭曲着,显得虚幻而妖异……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06:26 +0800 CST  
第二章: 惨死

不知多久,久违的五感才逐渐恢复,第一感觉有人在叫我,恍惚中才发现自己已瘫在了地上,一旁是老贺的中间人,满脸的惊骇莫名,仍在不停推喊,也不知刚才我是何种表情,把他吓成了这样,缓了片刻后,便摆摆手止住他,表示已无碍。随即坐在原地,深呼吸了口气,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回想一生,失态丢丑的有几回,但真正印象极深的却只此这次,我自诩心境固韧,非比凡人,但不可否认,摊布上的那幅光景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以至于码下这段时,仍在键盘前点了很多支烟。
也许现在有人无比好奇,想知道究竟看到了何种怪异的影像,能让我惶愕至此,其实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会让各位大感意外,的确,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很像儿时睡前的荒唐故事,可我不会回避一丁点质疑,这不是搞“创作”,而是在陈述过渡的事实,事实便是,我看到的是个死状凄厉的可怜人——而那人,就是我。
对,没有错,一个残肢断体,脑脏横流的自己…
我知道这里一定会有人嗤之以鼻,认为这纯属杜撰,卖着关子的胡言乱语,这种近似荒诞的情节与现实格格不入,倒像个二流**剧的桥段:在深埋地下千百年的古物上,看到了惨死的自己?可当真是个笑话!
言尽于此,在既定的结果下,信与不信都不干涉,我反而不想多说。不过还不算完,有琢磨就会有推敲,我不说也会有人拧巴:怎么知道投影像上的就是你呢?
问到点子上了,起初的一瞬,我对这幅残尸图没有任何头绪,第一反应是献祭战俘跟奴隶的人殉,无奈的是,某些外在特性太过明显,无需细看分辨,个中枝末,几乎一眼便知。
摊布上一点一线,绘的形象分明,类似复杂化的埃及“线刻”画,精致而古怪:折腿、扳指、轿箱,几件损毁殆尽的随身器具,所有特征都极尽所能的指向一个方向:冯五全我。
倘若这些都可视作极致的巧合,但有一处我却无从辩驳:残尸颈后的“缨”字,这个独一无二的标识,近乎将我与之绑定,自那刻起,我才恍然,再如何去作牵强的解释也无济于事,只是徒劳的自欺欺人罢了——这具古尸是我,磨成了灰都是。
至于颈后疤上的“缨”字是何渊源,若有可能,后面自会说明,但有一点能确定,刺字的其中缘由,世间除了我,再无一人通晓,这关系着一个古老而湮灭了的隐秘,我必须慎之又慎…
话回正题:这边休憩半晌,等惶恐跟空洞感褪去,疑虑开始占据高地,我重新回溯了两遍,逐渐冷静下来,指着地上的翠瓶道:“这谁给的,你又如何了解这流程的?”。
“贾厉呐”他没半点犹豫:“嘿您还别提,这斯脾性可怪得勒,褪了毛躁不说,也没了往日里的风火,千叮万嘱的,就差凿我脑门子上了”说着对我竖个大指头,满脸殷笑:“我看那,他这块料焉儿了,又怂又怕的,这是避着您呐!”
我瞪了他一眼,没作理会,心里却有了谱:应当没错了,算上最后那句话中话,另外那半块,十之八九就在他手里,这也解释了贾如此行径的缘由。那么,他看到的又是一幅怎样的光景呢?
点了根烟,吞吐了几口,思绪一下子涣散开,一瞬间有了洞若观火的超脱感,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思虑在三,心下也有了决断,便道:“归泅之后转备棨,说明入楫还在继续…”我碾掉烟头,吐出最后一口浊烟,说道:“这趟签子,我接了”。
他显然没想到我突然来这么句,一下反应不及,好半天才嗫嚅着:“当真哩…”。
接着这人挤成团儿的油面,变戏法似的铺张开来:“啊呦冯爷您可真叫个敞亮!小的先替咱家主子承了恩,谢过您嘞”,说完闭眼作揖,自顾念叨:“真是祖上福荫,仙家庇佑,贺主子可算着落咯”。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不解,就不怕这一去,真落了个命染黄沙 ,骨化形销的结局吗?
忘了强调一句:我这个人从不信命,想想看,若真有什么天数命理,那亘古至今的帝王将相,岂不只需笼汇天下相士,便可避灾解难,世袭万代了?命这东西可不是算来的,倘若“壳甲”上当真是什么古老的卜筮、征兆,那还真要瞧瞧,我倒如何落得那般下场!?
一句话:我更倾向于把线拽自个儿手里,自己去决定下一步,而不是被幅图影桎梏住,变得投鼠忌器,一生都得畏首畏尾,如履薄冰。其次,老贺、贾厉都跟这东西纠缠在了一块:两人临行前的种种,寓意不明的四窍棨,诡诞至极的“惨死”像……,我敢说这里头名堂大着呢,决不是什么都不做,就能避免掉的。
当然 ,至为关键的,还是不可忽略的个人因素:这件古物怎么来的,由何人所铸,谁为发现者,又是哪里寻得,这些好奇到不行的疙瘩,才促使着这趟非去不可。由己及人,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这幅像上的角儿成了自己,你会不忖思其中的来龙去脉,而能平心静气的置身度外吗?
既作了决定,接下来就简单了,我收着货肆,有句没句的跟他搭着话,问东家现在什么态度,他说能有劳什子态度?正搁燕子湾那转悠,跟那一带梢口的‘摇铃子’接洽呢,听说瞄得还都是“个体户”的梢公。
说完边摇着头:“蓝王八跌在靛壳里——难(蓝)上加难喽,这一没撬嘴的敲门砖(泛指窍棨),二没通过气儿的牙纪,胡闹嘛这不是,我看呐,要没来您这趟,准给那些个钱字当头的群梢霍霍了!”
我笑笑,不置可否,可以说:不管那头这次找的是虎是虫,都无关痛痒,我手里的备棨,就是这趟的入场券,近水楼台这种事,只要是吃这碗饭的,大都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里头的路子这人比谁都门儿清,跟着就附和:“现在有准儿咯,摊您这协子,妥妥的安生担护,入楫砥流。那头少了顾虑,能省下不少工夫嘞”,说至尽兴还自个儿唱开了:“这回啊,咱定来他个济水高阁,观爷浪里白条,逐我神行太保,搅他**个囫囵鸟开!”
我停了下来,有点诧异:“怎么,你也要搅和进来?”。听着他义薄云天,肝胆两昆仑的形容了半天,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了个念头:距离贾的归泅已有月余,东家都开始另择备项之时,这厮才拿着窍棨姗姗来迟,若不是我多疑,那这里头多多少少,仍有一丝意味不明呐…
定了时间,又寒暄几句,便匆匆作了别,中间人走后,我又仔细将窍棨翻查了个遍,除了在匣子的突桩上,找到了缕类似某种动物的绒毛外,就再无发现了。
有时候,人生的轨迹真的很蹊跷,仿佛处处皆是墨菲定律的陷阱,越觉得自己已万事俱细,枕戈待旦,但前方未知的骇怖越会让你明白,什么叫作孱弱不堪、一击即溃,正如这次签子,猝不及防之下,接踵而至的诡变峻厄、暗礁险滩,犹如一张裹挟着腥风的巨口,将我拖入了场不可名状的旋涡之中。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06:49 +0800 CST  
第三章: 出发

和以往相同,一人一侍一轿箱,不多也不少。回首躇想,尽为辛涩与无奈,多年一路走来,仍是孑然一身,实在没有存留“备棨”的地方,“定点”自然也就无意义了,像我这种孤身只影的,到哪里不是天当被子地作床,不用太多讲究,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轻装小件,落得自在。
第三天一大早,跟那人在燕子湾碰了头,打算先找家小馆,祭了五脏庙再说,一番交谈才知道,东家另作了行程,让这边先行出发,几天后再在约定地会和。
期间,他不时瞄向我身边的“阿奎”,几次欲言又止,我心领神会,跟他打着马虎眼:“这娃天生聋哑,又是个痴儿,我右腿确实不便,叫他来作力气活的伙计,也碍不着这趟,你就省了俗面上那套了。”
的确,阿奎没什么好说的,打小跟在我身前身后,习惯成自然,去哪都得他候着,不知该心酸还是庆幸,这也算上个后颈有字儿的,留给我的唯一“遗产”了。
交流中得知,这厮叫赵不三,绛县人,早年靠着嘴皮子功夫才混进了梢口,我问老贺身边的不四跟你什么关系,他脸上有了憨笑,说那是咱家弟兄,起初渡口边做拉纤的力巴,后来蒙主子赏识,嘿嘿,捡了个摇铃子的闲差。
一顿风卷残云,席罢话毕,三人坐着渡子到了县上的火车站,这个县城站人少地偏,一天就通一个班次,折腾大半天才上了火车,中途又转了几趟,颠簸了两天三夜后,才终于到了地方:格尔木站 。
下了站找了接头师傅,又是三四个小时的车程,这里位于柴达木中部,在昆仑山口北边,周围视野极佳,极目望去,黄土白云,天高地广,四面一览无余。车子开在平原上,兜兜转转的并不安稳,随着洼地草丘的起伏,上下颠的愈发厉害,一路上五脏六腑都搅作了一团。
越往前开,冲积滩跟泥沼带越多,轮胎扒不住松土,车子几次抛了锚,得几个人下去推,这样折腾到了天黑,才在下个落脚点歇下来,这地儿叫做沙垇子,以前是个岔口,南北延伸着两个大土沟,纵深很大,还有几处沟坡泉眼的小景点,最近两年旱上了,水枯泉细,来的人自然也稀了。
晚上温度下的很快,还刮起横风,换了生地我睡不着,索性裹好大衣出了屋,点了根烟,望着远处暗黑色、延绵遒劲的昆仑山脉,心想贺中涣此时会在哪?是不是也在这荒土戈壁的一隅,正苦苦支撑呢?
第二天,开车师傅说什么都不肯往前了,没法子,叫赵不三联系了个过往的拉货驼队,载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前往了盆地深处。随着深入,身旁相间的盐湖、莎草丘、芦苇沼泽逐渐消失,四周转而变成了广莽雄浑的苍黄,长沙绞风,天地一色——此时队伍已到了盆地西北的戈壁带,离柴达木沙漠不远了,耳边不时响起悠远的高原绝唱,在这漫漫黄沙、茫茫戈壁之上,沁透身心,袅袅不绝。
不知是因乡音的感染,还是情由而发,驼背上的客商们也起了声,起伏的荒漠沙丘上,一曲民歌,应着褡裢、箱笼的拍击声,沙舞风扬,驼铃声声,加上一支形单影只的骆驼商队,在夕霞的映衬下,尽显一番孤寂和苍茫…
夜幕降的很快,领头的找了背风的缓坡扎了营,等拴好骆驼,喂了盐巴、干草垛,生了驱寒的篝火,一伙人这才搭起炉子,围着营火热络开了。有吹着口细的(一种乐器),还有人站起来表演节目,是当地叫做拉什则的民族舞,在这荒芜之地,一处小小的营地里,倒显得别开生面了许多。
其中一个满脸短须的,是撒拉族人,围着大皮袄子蓝长裤,外面还套个黑色坎肩,跟人自来熟,一开口就“色兰”、“塞俩”(你好、安宁之意)的招呼,跟我们一盘底儿,才知道他在循化、宁陕两地做过倒货的买卖,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说着便问我们要去哪,赵不三往这边瞄了眼,见我示意后才摊开随身地图,指了个大致的方位。
哪知他一看,马上收起笑脸沉默下来,还匍匐在地,朝西南方做了两拜,我见他这样,心里顿生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果然,听那边念完了祷告词,半天才对着我们道:“这个地儿…可不吉祥呐!”
我端坐起来,没了吃喝的兴致,问这是怎么个说法?他摇摇头,一脸的讳莫如深:“那地段在几条间歇河流上游的谷地中,水草盛泽着呢,可这么些年,附近几个牧场的牧民,也没见一个敢进去割草料的”。赵不三脸色一变,忙问为啥那。这汉子啃了口油搅团,说道:“邪乎呗,据说近夏时气温一上来,河道临近的冻土会变成沼泽地,没了浮头那些沉积物,底下的东西全露出来了,啧啧,那一片全都是森森白骨呐,牛羊家畜的,猎狗狼熊的,还能找到成堆朽烂的猎枪跟帐杆角绳,可这些东西的主人,连半个布片儿也没剩下,都人间蒸发似的了无音讯了。我听寺里的阿訇说,那下面是地下某个远古魔君的陵寝,是邪灵支配的瘟厄之地呢!”
我听完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松了口气,这类“恶魔所在、地狱入口”的地方,向来不少,有口口相传也有三人成虎的,但多为捕风说影,没有什么科学佐证的,一些传闻中的超自然之地,也大多跟强磁场或当地气候有关,站不太住脚。所以,这些荒诞不经的说辞,我往往拿来当个样板戏听听——经验主义者识别真假的观念与生俱来,而我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证明我错了,而且大错特错,这也改变了以后我对某类事情处理的想法跟决断:有些不以为意的“危言耸听”,并不都是简单的道听途说,明天甚至下一秒,这类不切实际的传言,便可能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你身边…
汉子见我反应不大,以为没听太进去,着急了起来:“三思啊几位弟兄,过去也有不信邪的,闯了进去就再没出来的。安拉保佑,小心无大过,可千万别拿性命作玩笑哇”。
我先谢过好意,倒对“那些不信邪的”来了兴趣,急忙问:“都些什么式样的人,是这几个月的事儿吗?”
“哟…那得好早不早咯”,他抬起头来,一脸追忆的神色:“我估摸着,得有十多年了罢?”
“十年了!?”
“对喽…错不了的”,他肯定下来,喝了几口热麦茶,说当时倒货回程时,在老茫崖口上碰到个浑身是伤的人,精神都恍惚了,比划着讨水喝,跟他沟通半天,半搭不搭的听不清楚,也不知说的哪里话,只知道他们一伙人出了事,只剩他一个活了回来。
随后把他带到附近的镇上作了别,那人也实诚,临行前硬是塞了张票子,汉子没见过这式儿的,打听到外汇兑换所那里,才知道这是张日钞,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对此仍然印象深刻。
“日钞,是个日本人?”,我跟赵不三对看一眼,实在有点意外,敢情这里头还有倭人的料。
那会儿没想太多,只觉得些许好奇,一群日本人怎么不远万里的,跑到西北这片荒无的边陲之地来了?来投资谈生意还是打点观光的?可这里除了沙子就是矮灌木了,这么一想还是后者更靠谱点。
稍微一捋,便说得通了,想想看,他们那偏隅一岛,自然地理环境单一,这伙人哪见过黄沙漫天的戈壁光景,加上不了解当地独有的气候地形,就不计后果的一通乱闯,可以说,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
为了节省体力,客商们很早便入帐睡觉了,只留下两个轮值看火的,一夜无事。第二天随队伍又走了一程,避过了正午的高温,大概两三点钟,我们辞别了驼队,打算按照先前计划的路线,步行前往会和地。
临走时,跟商队买了三顶帐篷、若干隔潮垫,并向领头表达了谢意,那个撒拉族汉子还送了几顶六牙帽,奈何我两手空空,没有东西回换,只得以拥抱作别。
而后这段路程,实在是无法形容:我右腿不着力,整个人的重心偏左,抬步稍微一踩,整只脚就深陷到沙土里,周折之下,一路上几乎是被阿奎半搀着过来的。
慢下来才发现,这里并不只是干燥贫瘠,深入腹地后,不远处开始零星分布着蓝汪汪的水泡子,周围水草青葱,点缀着荒凉的戈壁,倒煞是好看。可此时此刻,我们哪有半分心思欣赏景色,只顾着埋头赶路了。
直至入夜时分,天色渐暗了,三人才在一处丘谷前停下来,驻足看了下,心说这地儿选的真不错,前面有遮风的槽型洼口,后头是个赖草泡子,沿途长着几团稀疏的黑苔草,空气也有了些许湿度。我们如释重负,都脱力的瘫坐下来,用水泡子洗了把脸,又润了下冒烟的嗓子,浑身这才恢复了些力气。
吃点东西对付了下,歇息片刻后,便抓紧时间去扎帐篷,刚用地钉固定好腰绳就刮起了风沙,外头顿时浑黄一体,连睁眼都困难,没办法,只好各自钻进帐篷等待,这一等就是一夜。
到了第二天日高三丈,八九点那会儿,远处沙丘的地平线上,这才依稀冒出了几个人影。
赵不三起身对了下手表,长叹一声:“谢天谢地,可算是等到咯!”
我点了根烟没作声,眯眼远眺着,等到人影越行越近,脸色开始不好看了,冷哼了声道:“看来,东家对我这梢公并不放心…”
赵不三仍兀自高兴,只是看了这边一眼,显然没懂话里的意思。
“喏”,我努了努嘴,朝着来人的方向,片刻后,这些身影背后又跟上来一批,十来个的样子,他们的装束我太熟悉了:那是一伙燕子湾的群梢…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07:18 +0800 CST  
第四章 汇合

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搞清个概念:梢公是梢公,群梢是群梢,两者虽同为行夫,但比较起来却是天差地隔。
做个不恰当的类比:如果说群梢是班头领着的皂隶衙役们,那么梢公更像个梨园班子,唱戏的花脸、杂耍的艺人、弹三弦的拍板子的,是各有各的手法技艺,我们称之为:行夫里的“老把式”。区别在于数量范畴跟身手格局上:群梢大都群体行动,蜂拥而至,而梢公更注重布局跟精细的筹划,不喜拥簇,一般一至三人皆可。
实际上,因为入楫的不可控和不确定性,每支签子大都由两到三个梢公共同完成,这时,“协子”便上场了。
但群梢跟协子也不同,梢口里有明确的递及分工及从属关系,举个例子:群梢中除了揽员暗探的摇铃子、传棨捎话的中间人等,还有个叫纤夫的,干的都是些卖力气的腌臜活,而协子则更像裙带间对等的合作关系,所以,两者区别也是甚大。
不过,“老把式”里也有特列独行的,他们从不邀协子、更不做协子,向来独行独往,这类人都有个温儒的名讳:手艺人。而我便是其中之一,且一直是其笃定的践行者,不是有这么句话嘛:猛兽独行,牛羊才会成群。
当然了,这话并不是搞针对,群梢有他们的优势,我们有自己的能巧,说不尽燕瘦环肥,各家都有所长,这一点倒毋庸置疑。
理清了关联干系 ,再放到当前,想必各位也能体恤我一二了,谈不上谁瞧得上谁,只是那种情况下,领上一伙群梢,无异于当众给你耳刮子,并且简明直意:你丫靠不住…
任何一个以“技艺”标榜的老把式,见此情景肯定掉头就走,都不带歇的,这是尊严问题,毫无商量的余地。但这回我做不到,就算后头是群蝇营狗苟之徒,我也得忍着,这不是酬金的事,也无关乎个人的面子讲究,它牵扯的太多,容不得我有半点失误。
两边碰了头后,便是例行的相互介绍,东家一共五人,四男一女,面儿上一套一套的,上来就给我们三十度鞠躬,我头一次这样会面,别扭的不行,又不好怠慢,只得有样学样的弯腰回礼,等开了口才知道,他们全都来自日本,这才一下子警觉起来,会有这么巧的事,又恰好是日本人?
想想看,几个倭人远渡日本海,翻山过河,千里晓行夜宿的深入西北腹地,本就不是简单之事,现在如此,十年前更是如此,在这片荒凉的不毛之地上,肯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几次三番、舟车劳顿的跋涉至此。一次偶然、两次意外,但时间跨度如此之久的巧合,要说里头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我当真是不信!
……
再说回介绍那里,开头的是个半百的老头,也是队伍的翻译,听他自我介绍,竟是茨城某个古脊椎动物科研所出身,精英知识分子,已经满头的银发,但其实并不显老,我知道搞研究的都这样,一脸的未老先衰样。站他身边的是个中年人,差不多四十来岁,满脸大褶子,很像抗日剧中脸谱化的阴鸷日本人形象,说了句“武田正雄”后再没作声了。
另外两个岁数还不大,一个叫凉,另一个翔太,都在好奇的东张西望,说起话来呼哧呼哧的,像有了点高原反应。至于剩下的这姑娘,名字听上去挺花哨,叫水野妃奈,脸小长得也清澈,一直礼貌的保持着笑脸,年纪看上去最小,却像是这伙人的头儿,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最后是那伙群梢,在谷口扎了堆没过来,只是梢首上来照了个面,听东家人都叫他“梢李”,本名李大哨,这人我并不认识,但他看我的眼神着实不太好,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接下来出示备棨,然后谈酬金,这是赵不三的主场,他搁这节眼摸爬滚打多年,妥妥的里手行家,对梢口的行情市场要比我摸得透,交给他倒也放心。我则被那老者拉到一边又聊了两句,一谈得知他叫仲村哲也,说起话来谦和恭逊,没有半点文化人的架子,对一路上的瑰丽奇景是啧啧称奇,我则点头表示赞同。两人一汉一和,一中一日,从名山大川聊到人文风情,从九行八业聊到学术研究,话里话长中气氛格外融洽,我对他的印象有了根本的改观,看来隔阂跟抵触的缘由,是没有透彻的了解和交流,真正相处下来才发现,原来倭人并非全是刻板印象中的那样。
走过了固定流程,又原地休整一个钟头,二十来号人便直直奔向了谷口。
进入谷地后才发现,那个撒拉族汉子言过其实了,远处河道上并非他所说的累累白骨,这里常年无人涉足干预,沿途的河床边,都被盈盛的莎草、苁蓉遮盖严实,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河水的流动声。水草跟矮灌木中偶有些朽躯余骨,也多半是饮水时被泥沼陷住的牦牛獐獾,困死在原地,而邻近巡地的胡狼沙狐,体态轻小,不怕沉积的淤泥,不消一个日夜,尸体便被它们啃得一干二净,残存的骨架被误入经过的看到,死亡气息、不祥之地就这样被一人传百的传开了。
往谷内深处望去,一排排细密的沙丘链如同滩边海浪,层叠起伏,煞是壮观。而沙层因为径流的浸染,踩在上面很瓷实,腿上使得上劲,走起来也轻松不少。
每前进一段便能看到两边丘谷上耸立的土墩子,丈二高,个个千奇百怪,听仲老说(仲是日本单字姓),这叫“风蚀林”,又称沙石林,因为褶皱隆起的地层,被风沙长期吹蚀作用下形成的,这是种很典型的雅丹地貌。
谷地看着不长,但一走还是花了半日工夫,等走出来时,太阳半倚在沙丘上,霞云映着沙地红彤彤的一片,队伍在一处盐湖边停下来,准备在天黑之前,先安顿好营地,以免临阵磨枪弄的措手不及,夜里的戈壁凶险异常,有太多不可定的未知因素:沙尘暴、低温、流沙带、毒虫野兽等等,它们可不跟你讨价还价。
点了篝火,搭好了炉子,就看到东家把帐篷安置到群梢附近,两边连成一块,只有我们三个孤零零落在一边,赵不三来征询过,被我回绝了:咱别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到头来丢了里子不说,还没讨着个好。说是这样说,可心里却不平衡,真是白纸黑字的状纸,不及人家七言八语的讼师,有时候这敲门砖的备棨,倒不如个能说会道的牙纪呢!
一夜无事,书说简短,第二天队伍仍驻在原地,并没有拔营前进的意思。一整天里,东家那排帐篷处,梢李、三两下手进进出出了几次,像在商讨什么事宜,而我这边,却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仔细一想,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人家眼里就没咱的事,越俎代庖的确没必要,况且,本着行夫的三不问,我也没有干涉的权利,没法子,只能干等,而这一等便是四五天…
要知道,这种地方莫说几天,即便待上半刻都是煎熬,这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帐篷里压根没法呆人,只能蹲在临时搭的遮阳棚里,戴上草织帽,披了沾湿的毛巾还是烤人,附近水网大都被盐化,渴了得徒步到很远,去打径流土沟的水回来过滤。一到晚上又跟进了九似的,裹了几层呢子都没用,半夜没东西盖,只能将帐篷靠近营火,才能眯上一时半会…
单说这天夜里,老贺、古物、东家跟入楫的事,这几日混作一团,搅的我头昏脑涨,晚饭吃的也是心不在焉。
期间,就着赵不三小解时叫住他,轻声问道:“东家‘敲定合同’时,头两批跟他们有无联系,还是说跟老贺一样,都没信儿了?”,他点头又似摇头:“保不住,说不定跟咱似的,都是七斤面粉三斤浆——糊涂着呢”。
“这可不说通”,我蹙着眉,摇了摇头:“两拨人这么不声不响的没了,他们不可能毫无反应呐…”。
“我也说邪门呢,跟早料到了似的,半点没问前面的事”,说着指着篝火的另一头,说道:“喏,这不都第三批了嘛”。
……
炉子烧的很旺,锅里煮着荞糊跟脱水蔬菜,难吃不说还磨的慌。我如鲠在喉,总觉得这伙人身上还有情况,持续的待命状态就是佐证,很明显,他们在选择某个合适的当口或契机,而“等待”,可能只是前提中的一环而已。
但有一点比较明朗了:东家为何会“看人下菜碟”,对待我跟群梢的态度迥然不同,我想,很大可能因为前两次的失利所致,这是商人们趋利避害的本能,想一想,倒也怪不得他门。
随便对付了两口,越想越乱,索性放空心思,绕着营地走了两圈。
脚下绕着圈白晃晃的结晶盐带,远看像条银白项圈,再往下便是湖床,已经完全干涸了,上面错落着光卤石跟巨大的沉积盐盖。
踱着步子,不自觉中走到一处沙垄上,极目远眺,眼前满是成群成束的小型丘陵带,南北两边处于断块隆起区,夹峙形成了身后狭长的谷地,连接着前方三面合拢成的山间洼地,这片沙子与岩土交错的洼地中,径流、盐湖、沼泽广布,到了夜里,映着皎亮的月光,水面星星点点的波光若隐若现,沙地在风跟月光的作用下,不断变换着颜色,如同星空中瞬息万变的沙盘,瑰美壮丽的难以言喻。
但这样的夜景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两天后的一场大雨,彻底打破了湖床边这种宁静的等待,也让我在一瞥之间,看到了整团迷雾背后,那未曾接触过的冰山一角…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07:49 +0800 CST  
第五章 黑影

雨已下了一整天,即使放了油布跟隔潮垫,帐篷里依旧潮湿阴冷,因为没法生火,只能就着水,咽着干粮勉强果腹,掀开帐帘的一角,发现天色渐暗,可这雨丝毫不见停歇,仍有越下越大之势。
听着篷顶抽打的雨声,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预感:这次入楫时间的择选,可能并非随机,而是精心经营的结果,试想一下,柴达木一年的降水量何其稀缺,可偏在我们进入后不久,便久旱逢霖了。有句话说的很应景:世间无巧合,有的只是必然。我想,所谓的契机恐怕已然临近,而扭转局面的谜底也不言而喻了,我透过雨布往外看了一眼,开始思绪万千——那么,就让我看看,这场“及时”的晦暝风雨中,究竟隐匿着怎样的惊世骇俗吧…
半夜里忽然惊醒,外面雨势依旧,防雨棚上溅落的雨水滴到我的脸上,我定了定神,确信是被什么弄醒的,不是雨声,而是一种极细微的沙沙声,准确的说,是潮湿的沙地被踩动摩擦的声音,我放慢呼吸,将耳伏在了篷布边,果然,营地里有动静!人瞬间就清醒下来,心念快速急转:深夜这么大的雨,什么东西会在外面走动?
出于职业本能,我立即进入警戒状态,第一反应是通过雨布观察,两边一扫才发现,通气口的开合太小,又是大雨深夜,视野内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起来,算了下跟东家的帐篷距离,心想那边如果真有状况,自己多快能够赶过去…
空想不是办法,这样干等着太被动,倘若这些人真出了事,老贺的线索断了不说,连着古物所牵带的一切,可能就此石沉大海,再也无从追寻!
不行,这绝不能发生!想到此处便不再犹豫,随手披了件大衣,慢慢拉开外帐拉链,心下一横,便缩紧颈脖一下钻进了雨幕中。
下一秒是极度湿冷带来的肌肉痉挛,冰冷的雨水使我呼吸都为之一窒,裹紧了外套,努力适应着渗进骨缝里的寒冷,我半伏下身子,开始朝着声音方向,慢慢摸了过去。
走了二十来步,营地的东北位置,才看到了这些声音的来源,夜色中四个黢黑的身影,顶着骤雨,一步步往湖床前的丘陵带挪去。我暗惊,这四人是谁,是队伍里的吗,如果是,那属东家还是群梢那边的?
这样一边乱想,一边保持距离的跟在身后,一路上,四人没有半点交流,却罕有的分工明确,一个不时回头警戒,其余人则每隔一段便四顾查看,像刻意探寻着什么。
他们在找什么呢?茫茫戈壁,千里不毛,当下又是夜深雨寒,若无特殊目的,万不会做到如此地步,脱离队伍,远离营地,举止诡秘,上面哪一样都不正常,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要瞧出个生旦净末丑,看看这几人唱的是秦腔还是京调!
一路走走停停,摸出去约莫两三里,此时已到了营地的另一头,中间刚好隔着个盐湖床,庆幸走时披的是件黑色呢子,在雨夜的掩护下,倒很难被察觉,饶是如此,我还是亦步亦趋,脚下万般小心,这节骨眼上被发现,不说节外生枝,前功尽弃是一准儿的了。
最终,又走了几百米后,几人在处隆起的矮土坡前停下来,我松了口气,再往前就是垄岗丘陵带,若要继续下去,我还真叫有心无力了。
四人停下脚步后,来回的绕着圈,不知在伺探还是观察有无跟踪者,迟迟没了下一步,我猫在百米后的沙丘上,心焦如麻,正想爬得远些,就见几人突然围作一团,似讨论了起来,但雨声太大,雨水灌的两耳咕噜作响,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几分钟后,四人开始分开,两人往湖心走,而剩余两个则继续前进。
湖心方向的好说,干涸的盐湖床空无一物,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另一侧的营地。可是…我扭过头,看着矮坡上渐行渐远的两人:他们的目的地又是哪?
顺着两人的路线,无意间往前打量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竟真看到了些无法预料的目标…
远处影影绰绰的丘陵间,似乎还有一排佝偻怪异的身形隐匿着,在漫天雨幕里若隐若现,显得极为诡异和瘆人,我手搭凉棚,眯眼细看,虽然可见度有限,但我愈发确定,两人行进方向的前方,的确还盘踞着些异乎寻常的东西!
就在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想要看清楚点时,头皮猛地一炸,突然有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我心下一惊,赶紧翻了个身,顺着力道滚到沙丘下面,可这种视线如芒在背,并没有消失,这才大呼不妙,这是底儿掀了天,妥妥的暴露无疑了!
过了段闲适的茶余饭后,几乎丢了“手艺人”的严慎跟敏锐,言外之意:我很久没有这种命悬一线的心悸感了,很明显,情势比我想的严峻得多,而现在轿箱不在身边,还瘸着条腿,如果贸动,真得丢了小命不可。境况紧迫,不容多想,借着着沙丘的坡度,我就势翻出去好远,一路上,连摔带滚,真是狼狈的够呛,万幸的是,随着慢慢远离,背后的视线也逐渐消淡了,浑身这才懈了力,长长嘘了口气,只是天黑雨急,路上又吃了顿狗啃泥,才算回到了帐篷里。
脱掉湿衣,用干布把浑身擦拭了遍,想起刚才那幅场景仍感觉心有余悸…
第一眼过去时,还以为是片沙石林,老远看去同样的骇状怪形,现在想来,可以排除了,当时的视线显然来自那些身影,它们是活物这没跑。不过,说到这儿,倒想起撒拉族汉子的那番话,心里顿时摇摆不定了:难不成,地下魔君陵寝的传说是真的?这处荒芜隅辟之地,竟避居着群“不知魏晋”的世代守陵人么?
当然,就目前线索来看,还只是个浅层猜想罢了,先不说那些鬼东西是何物,有几点却能肯定:首先,夜雨中这四人,不论属东家还是群梢,都大有来头,他们的目的性非常明确;其次,老贺的失踪跟两次失利不无道理,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入楫,随之而来的,必是处处暗潮涌动、步步危机四伏;最后,接着的每一步都须慎之又慎,如今看来,赵不三带来的那片壳甲,不是什么征兆,倒更像是这趟结果的预言了……
这一晚并不安生,后半夜里稍有睡意,脑中便闪过那群佝偻的黑色身影,连着阴绵的夜雨,折腾得我整宿没有半刻合眼,一直到篷布外泛了白,才迷迷糊糊睡了去,只是刚眯了小会,就被帐篷外一阵嘈杂声吵醒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起来简单的洗漱,换了套行头,刚掀开帐帘就看到赵不三急急忙忙奔了过来,老远听到他的破锣嗓:“不好啦冯爷…”
我整晚疲神困乏,听他这么一咋呼,立马就毛了,吐掉漱口水,瞪了他眼斥道:“慌个什么劲?!天大的事儿也轮不着你,看老贺惯得这臭毛病,关键时候就没个正形儿的!”
听了这话,他半点没缓,脸上缩得更厉害了:“唉哟我的冯爷喂,这回是真大事不妙,死人啦!”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08:12 +0800 CST  
第六章 湖床之变


我停下来愣了片刻,第一反应是:如我先前所料,“转折点”如期而至了,连忙问:“人在哪,快带我去!”
赵不三应了声,边在前边带路,边喊:“就在下头的湖床上,嚯那样子…恓惶(可怜)的很哩!”,我们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过去,下到湖底一看,群梢跟东家的人都到了,两边人头攒动,围的前面密不透风,我刚扒拉着走了两步,感觉脚下的触感好像不对,低头四处一扫,这才发现了端倪。
原来,眼前的盐湖并非枯竭,而是个“干盐湖”,这种盐湖的特征极易辨识:大部分时间里都呈干枯状态,只有潮湿季节或降雨时,才存在短暂的表面卤水,而先前看到的巨大盐盖,只是一层薄薄的盐壳,这些地表干盐滩跟盐壳,经过一天一夜的雨水冲刷,和下面的浮土流沙融合混杂,开始裸露出了真正的湖床底。
因为卤水的析盐膨胀,其表土层早已龟裂皲破,于是,就成了现在所见到的,满是裂纹交错的沙土沉积层。
而赵不三口中的“死人”,此时正静静趴在一条裂缝边,前半身已经探了进去,只剩两条腿耷在了外头。
我用肩头的毛巾系住口鼻,又在赵的身上撕块破布裹在手里,走过去想将其拉上来,往后一拽没有拉动,到裂缝跟前打量了下,才发现他的手肘跟前肢都深陷沙土里,死前似乎极力想要爬进去。
我面露疑色,也没时间不多想,赶紧招呼了赵不三,两人铆足劲才把尸体扯了上来。这时有人过来搭手,几人合力将他翻了个身,一看到正面,围着的人开始低声骚动,年轻一点的还干呕了起来,帮忙的几个也受不了味儿,避瘟似的闪到旁边。
整个尸体实在有些不忍直视:颅顶像受到某种外力冲击,整个塌凹下去,脸部、前额只有几块肌肉藕连着,模样基本不可辨识。尸身也已严重膨胀,白色肚皮撑破了外衣,尸水又撑破肚子,正不停的往外流,即使捂紧口鼻,鼻腔里仍满是腐臭,看起来像死去多时了,这在时间上对不上号,显然又是说不通的。
另外,还有一点很可疑,除了紧撺着沙泥的双手,我在他指甲里还发现了些细碎的烂肉,连着不知名的丝状粘液,像从哪里硬生生抠下来的,这几簇碎肉腥秽异样,味道直冲脑子,我屏住呼吸都有些难耐,没办法,只能先退出来,冲掉鼻子里的浊气,又朝天呼吸了几口,才渐渐缓了回来。
尸体干放着不是事,得先弄清身份才是关键。
随后营地集合,一点人数才知道,东家中叫“凉”的不见了,比对了穿着跟身上的遗留物,最终确定了是他。虽说对这此持保留态度,可我心里却直往下沉,这回真如赵不三所说,事儿大了!
跟第一次的人员失踪不同,性质太严重了,入楫未始,雇主先亡,这是远行丢马、行军断粮之举,更是个笑话,传出去得落下话柄,让人嚼舌暗论很久。
想什么,来什么,刺头说到就到,先前未曾交流过的梢李,此时矛头暗指,话里有话起来:“敢问对面那位‘老把式’,诶对…就是您嘞”,说着指了指我,开始阴阳怪气:“我说,您别光腿穿大衫——光讲阔气不讲丑哇,哦这好事都揽下了,丑的就不讲点?”
我撇了他一眼:“什么意思,直说就是”。
“那我可直肠子话,一溜儿到底了啊”,他摆出一脸痛惜,又故意提高几度:“出师不利,行夫大忌!东家人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您这唯一的梢公,不该有所交代?”
我脸上面无表情,心下却冷笑不已,早看这小子尖腮薄唇的,满脸刻薄样儿,真个避重就轻,指李推张的好手段,这“一退六二五”,倒把自家屁股抹得一干二净了!
冷哼了声,便道:“理儿这么个理没错,但我们那也有句老话,叫做: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我是梢公不假,可我并没有限制权,这儿是哪,这是柴达木盆地,沙海险滩,狼熊遍布,就说你,脚长自个儿身上,就算半夜瞎溜达到哪谁又会知道?”,说完,我特地瞄了眼东家四个,除了仲老面露戚色,其余人像无事发生,都在一边漠然旁观。
看到这般场景,心底的推测又定三分,没等回话,便追问道:“倒要问问你身后的群梢朋友们,你们帐篷之间如此相近,怎么的?到头来这么多的好汉,却连个年青人都看不住呢?”
担子甩到他身上,坐不住了,还要上来回戗,被身边的一人止住,说来奇怪,这李大哨刚起来的气势,让这么一拉,便乖乖退回去再不作声了。
这人一身黑帔,个子稍高,后背方形隆起,许是背了什么,脸部也隐在头蓬下,看不清楚样子,我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有些好奇,先前怎么没注意到,群梢里还有这么个角儿。
仲老眼看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歇会降降心气儿,两位都是雇请来的卫门,不应掣肘,你们孔子不是说过:礼之用,和为贵嘛,与其争论不休,倒不如静下来想想,事情如何发生,如何应对才是”。
一语点醒梦中人,仲老说的在理,正值关头,的确不是逗闷子的时候。
要搞清来龙去脉,首先得弄清楚“凉”的死因,指甲里的烂肉是唯一线索,也昭示着他生前的最后挣扎,那么,这些腥臭的细碎肉块来源何处,又是谁身上的呢?
想到这里,脑中又浮现出那些鬼魅般的身影,再者,联系东家人反应来看,昨晚四个大概率是他们的人,照此继续设想,若“凉”就是矮坡上的两人之一,那么,我返回后的那段时间便尤为关键,他们想去哪里,有何目的,在漆黑的雨夜里,两人跟“黑影”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
此假设的基础上,延伸出另一疑点:如果“凉”的惨死,真与黑影有关,那为何只有一具尸体呢?意思很简单:若两人真于垄岗遇险,一人遭此大厄,近乎面目全非之下,另一个的境况恐也好不了,可我瞄了眼东家四个,一一看过去,发现他们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血秽污迹,甚至脸上都无半点擦痕,完全看不出有过受伤或搏斗奔逃的迹象,这又和之前设想相悖,着实让人费解不已。
很快,这些解不开的症结,就在集合中匆匆结束了,讨论最后的结果,让我大感意外:他们采用李大哨的说法,认为“凉”夜半外出解手,远离营地后,被附近觅食的野兽袭击致死。除此以外,东家再没任何表示,只留一句简短说明:计划无碍,入楫继续…
对两次失利的充耳不闻,已让我难以理解,这次更甚,自己人就死在跟前,没有反应、不问缘由、妄下结论,这些都太不合乎常理了!
除此之外,过程的反常点远不止一处。
“凉”死前那段时间,有着怎样的惨烈遭遇,为何短短一夜便腐败膨胀,如同陈尸数日,又为何伤至如此,却仍想爬入裂隙中,这湖床之下,有什么能救他的命么……等等始料未及之处,尽不胜枚举,种种皆在说明,事态之怪,已万难捉摸,在未接触更深处的论断之前,必须戒急用忍,且走且看着了。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19:32 +0800 CST  
第七章 沙暴
最后,说到“凉”的去处,便是人生不可避免之话题,多少显得世故与无奈了:万里之遥,客死他乡,陪伴他的只有几抷黄沙碎砾,甚至没立半块碑石,就这样草草掩在了湖床边,荒芜一隅,风过沙埋,至此,再无一人知晓,这沙土盐滩之下,还有座孤零零的坟茔和几根残骨。
我本不是感性之人,只是岁数一到,容易触景伤怀,昨日还纷声扰语,头角峥嵘的,今日就魂断戈壁,横尸于此,真是旦夕祸福、世事难料,怎能不叫人有所意动呢…
在这之后,时间突然紧凑起来,准确的说,他们似乎找到了目标,开始加快进程了,第二天正午一过,群梢群体出动,在湖床上东挖西刨,持续一个下午,我们不好干看,也叫俩人下去帮忙,自己则在侧旁绕了半圈,发现他们正扩掘脚下这些裂缝,而其主要作业的,正是“凉”死前趴着的那条。
比起漫无目的的等待,这种夜以继日的紧促感,反倒觉得时间流逝飞快,一直到月上沙垄,看见几人一旁凿楔穿绳时,我才终于确定,此次签子的目的地,正是这湖床之下。
第一眼看到尸体半趴姿势时,我便疑窦丛生,觉得古怪,现在看来,预感得没错:这下头果然大有名堂!
晚饭休整后,东家组织了个小会,内容很简单,确立了入楫的第一地:下到湖床底。下去后,由武田正雄领路,梢李殿后,底下情势、路线均复杂难明,务须跟紧,切勿掉队。
这些是庄稼佬进皇城,头一遭得留心的,于我而言老生常谈,不是我托大,入楫回楫,半道驰离、掉队走散的比比皆是,而梢公需要戒备的,则是隐匿在崖壑峻险,崇岭深涧之中,那些未知未闻的存在,它们的威胁才是大头。
队伍劳碌大半天,大多十分疲惫,都打算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好作明日准备,可计划不及变化,不测风云,变幻难料,将近子夜时,外头突然起了大风,绷直的腰绳丝丝作响,篷布也变形的厉害,人在里头近乎要被掀翻,睡觉简直奢望,无奈,只能拉开帐链出来,起身一看,群梢也都杵在沙地里,面面相觑,几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夜色浑浊,空气中一股子颗粒感,吸进肺里很不舒服,只一小会儿,袖上就盖了层薄粉尘,我心生不祥预感,走到一片高处,往远眺望,只一眼便知大事不好:**的特大沙尘暴来了!
远处毛月亮下,一堵铺天盖地的暗灰色沙墙,正如头古荒巨兽,直直飞扑过来。
我心里暗自叫苦,真是船迟偏遇打头风,事事皆与意愿违,一想,这叫什么事儿,前脚雨夜诡影刚过,后头妖风沙暴又起,祸不单行呐!
这边片刻不敢耽搁,忙在人群里找到仲老几人,几句告知了原委,并简明扼要:营地三面合围,地势低洼,沙尘暴一来,形势不要太糟,前头垅岗丘陵,但避风效果不佳,后面谷地又太长,即便马上动身,也万难赶到谷口,是去是离,得快做决断。
仲老在看妮子,那妮子又看了眼李大哨,可这厮比划半天,也听不清说些什么,此时风已经很大,吹得人东倒西歪,我扯住乱飞的外衣,大叫着说话:“别他么磨蹭了!依我看!为今之计,只能提前下到湖底,入楫避风,两不耽误!”,几个人一对眼,都觉得可行,躲避沙暴当为首要,再视风势而动,走一步看一步吧。
时不等人,营地里能带的带上,迅速收拾完毕后,一众汇到了湖床底,那条裂缝挖的已有两肩宽,因为楔子的固定,绳索被吹得绞在一起,众人又忙去解绳,此时风沙墙渐近,黑风骤起,一时天昏地暗,扬起的沙子打在脸上都生疼。
裂口长约三四来丈,两边各凿三楔,每次能下六个,队伍隔五人一只手电,头尾则佩戴头灯,到我这拨刚好领一只,还附带几节干电池。
放绳时,几人被吹得四仰八叉,赵不三就在后头,他脸色不大好,才下半个身子就在叨叨,要我开手电,此时底下已有了两拨人,几个光柱打上来,帮我们照位置,就着光,我左右开始打量起来。
一开始,两边的沉积层还算湿润,随着深入,土壤开始干燥成絮,然后便是大片的板结状土体,夹杂些难溶的柱状硅酸盐,大概因为盐渍土的缘故,我并没看到渗水的毛管孔隙,或是分隔明显的历史土层,倒是有点意外,不过这算好兆头,如果底部有积水,情势反倒复杂得多。
里头比我想的要大,且越往下越宽敞,赵的碎碎念都有了回音,声音来回窜了好几次,我打开手电,沿着土体探过去,前面蜿蜒冗长,没有照到尽头,心下些许了然了:湖床上那些细小裂隙,只是其表层的一部分,若沿着继续开挖,横贯半个盐湖也说不定。
好在深倒并不深,放了十来米就到了底,抬头看去,头顶的裂隙成了条缝,几个光斑在入口晃动着,另一拨人正被快速放下来。
刚一着地,胸口莫名的阻塞,呼吸都有些不畅,只是这种不适感,可能为狭窄环境下的心理干涉,应该是暂时的,只要熟悉适应,便能逐渐缓解过来。
可我很快发现,下头闷热的出奇,的确透不过气来,两边的土壁干硬异常,脚底也膈得慌,我蹲下照了照,全是碎个的干土块,一捏就碎,心里暗暗称奇:这湖底干过头了,不太像自然形成的,跟生了炉子似的,盐土中仅存的水分也给蒸发抽尽了。
再说回湖底构势,我来回看了一眼,前后的通道曲折狭长,全是交错的岔道,我身前几米远,就连着两三个岔口,拿手电一照,黑黢黢一片,整个湖床底宛如个裂隙迷宫,让人不得不惊叹,大千世界的鬼斧神工,若非亲眼所见,你很难领略到其中难明的魅力…
几分钟后,众人都被一一放下来,还没等喘上口气,顷刻间头顶上鬼哭狼嚎,由远及近,全是一片震耳的隆隆声。而城门鱼殃,底下也好不了,手电的光柱里洋洋洒洒,全是飞下来的沙土盐砾,队伍一时灰头土脸,都在咳嗽个不停。
我一边庆幸及时,一边又觉得奇怪,昨日才下的大雨,气候应该足够湿润,这种情况要起风沙都难,更别说如此级别的沙尘暴了,真是有点不寻常,也应了那句老话:人一倒霉啊,放屁都砸脚后跟!
牢骚归牢骚,如何度过今夜才是紧要,只是,个把钟头过去了,头顶呼啸的风势仍不见弱,看这阵势,没个一时半会还真消停不了,要整晚都这么刮下去,还不给埋成沙俑?这肯定不成,我找到东家几人,商量着往前走走看,能找个避沙的缺坳最好,也顺带着歇息一阵。
这帮倭人还是经历太少,大概受够了浑身是土的窘状,一听都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按照之前的顺序安排,由那正雄打头,开始在这纵横交叉的湖底绕行起来,虽说底下宽度足够,可三四人一排,摩肩接踵的还是太拥挤,加上干燥闷热,没到半个钟头,后背就全是细毛汗了。
不过,一路上左转右转,除了些要侧身通过的狭窄处,倒没太大波折,只是担心阿奎,他是较迟放下的那拨,队伍里靠后,还背着个偌大轿箱,若耽搁在那些卡口,被人群落下,那真就坏事了!
这样有一没一的乱想,又绕了几百米后,队列突然一发停下来,我避退不及给撞个满怀,正纳闷着前头几声喊叫,连带着粗重的呼吸声,接着又是一串急促的日语,声音很大,在这狭长的裂隙里显得格外悠远,我心里一沉,忙问什么状况,赵不三回过头,一脸的惨白,颤声道:“有…人,前头有人哩!”
我扒着两边肩膀,硬挤到队伍前头,顾不上喘气,忙将手电打开,只见身前十几步远的左侧岔道处,离地丈来高,正塞着个胀硕的躯体,两手前伸,呈卧爬姿势,头部因为极窄的裂隙,已被挤压的严重变形,满脸血肉模糊,正幽幽的探向这边…
我的天老爷,我暗自惊呼:这**的不是“凉”么?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20:13 +0800 CST  
第八章:周而复始的牺牲品

这种事真切的发生在面前,我们都始料未及,昨日湖床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个死人又如何能爬来这里,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当时发现他时,是种一息尚存的假死状态。
后头李大哨在训人,劈头盖脸就是顿“你小子办不办事儿!”,被骂的伙计觉得委屈,低声争辩:“俺觉得妥当,没差池!俺亲手埋的他,臭的齁鼻子了,死得不能再死了都!”,某种程度上讲,他说的不假,当时“凉”那种惨状,任“华、扁”二老看了,也觉得是死透了,退一步讲,就算他还提着口气,翻开身上的乱石碎砾,再顶着沙尘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爬到此处,可能性有多大?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人措手不及,他们显然没经历过这事儿,队伍一时滞住,都在观望起来,我虽不信鬼神(诈尸)之说,但此处闷热难耐,再加上鼻稍旁若有若无的腐臭,也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老话讲: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那李大哨打眼便觉得靠不住,就不是块料儿!我若再失了分寸,这趟签子就甭走了,当即打了个呼哨,招呼阿奎跟在身后,以防万一,我又攥住手上的扳指,若有情况,也好第一时间应对。
边往前摸,边用手电上下照了两遍,发现左侧岔道的裂隙,与我们下来的那道相背,整个上粗下细,越至底部越窄,到我头顶处已不足尺宽,看这势头,这人爬下裂隙后又拖行到此,最后被肿胀的躯体卡死住了。
越往前,鼻腔里血秽的腥味越重,加上湖底构势狭小,气体不流通,味道无形中放大许多,每次呼吸,喉腔都在剧烈蠕动,我让阿奎照着亮,忍住胃里的翻腾,仔细朝头顶打量起来。
那人身体倒悬,头部微偏,血污下的单眼仍死盯着下方,此时若换个角度看,你会觉得眼前的场景异常怪诞,但此时我除了些许生理不适,没有工夫乱想,寥寥几瞥只觉得此人眉眼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再看时脑中一闪,便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接过阿奎的手电,往回走时心事重重,倘若真如我所想,这倭人的身死便不是简单的意外,而是有预谋的试验或屠戮,可谁会需要这么做,又有何企图,眼下仍是一抹黑,毫无头绪可言。
仲老见我表情不对,似知事情有变,忙问前面的情况,我没有多虑,脱口便出,说那应该是“凉”。
“你这不收破烂的穷吆喝,废话嘛”,没待东家那头反应,李这厮倒越俎代庖,急眼起来:“这崽子是死是活呐,埋那旮旯好好的,说是薄坟还有三尺土呢,怎的自个儿挪窝儿了?”
我脸色微沉,又深深看了眼梢李,没搭理他,扭头正声道:“我的意思的是:底下这个,才是‘凉’…”
话一出口,众人仍一头雾水,不知其意,我继续解释:咱们都先入为主了,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认定是上面入土的那位,这其实是潜意识作祟,认为尸体复活,跟着队伍到了这里,如果换个角度想,两处位置,两具尸体,这么一来事情便简单多了。
我把灯柱打到前面,比划了下方位:“刚才细细分辨了下,湖床那具主要创口都是头部,而眼前的集中在背颈,另外,前者像已死去多时,已初现巨人观,而此处却仍充斥着血腥味,说明惨祸间隔并不久,再结合凉的失踪时间,也就不难判断,下头被卡住的这位罹难者才是他”。
仲老到底是个研究员,想法活络,最先反应过来,便问:“照冯老弟的意思,上面殡殓之人若不是‘平宫 ’樣(日本一种称呼后缀,平宫:凉的姓),岂不凭空多出来一具?”。
一语中的,即问既所想,这是极为关键的一点:这个面部被毁者是谁?又为何出现在此处,这也正是难解之处,虽心有疑虑,可面上仍不动声色,打着哈哈道:“也许就是个过夜路的商客,被熊袭击了的倒霉鬼吧”。
其实,结合其装束及腐败程度,我有了可能的初步推测,曾听赵不三提到过,老贺首次入楫途中,雇主一员莫名消失,周遭寻遍也未觅其踪影,最后不了了之,只得作罢。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倒霉鬼”,很可能就是此人,但这个说法有个最难圆其说的一环:上一批行夫入楫已有月余,若他就是被袭的失踪者,为何直至昨日,才突然陈尸于湖床上呢?
抛开那些超自然的诈尸、穿越论,我想,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他们死因的“源头”,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件事:这片三面合围、沙土交错的洼地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狩猎”,这两具伤口狰狞的残尸,就是血淋淋的证据,不管它有无明确的目标或目的,可以明确的是:“它”真真切切存在,而且,极有可能随队伍下来了,隐匿在这些曲折蜿蜒的裂隙深处,更甚者,此时此刻,“它”或许就在我们当中!
若真是如此倒好办许多,不管这玩意儿是什么,只要是个实物,露了腚便总会有破绽,保着轿箱在身边,我就有把握将其立毙当下!但若仍像现在这般,悄无声息的潜于暗处,情势就棘手了,保不齐,后面还会出现牺牲者,而这一路下去,便注定了不安宁,需心存戒备,时刻警惕,相较于前者,的确是个耗精力的苦差。
此外,最难让人理解之处在于,这两人濒死前的状态跟如出一辙的怪异姿势,都像在极力渴求什么。刚刚灯柱打上去时,我看到裂隙土层间那一条长长的血痕,着实有些心惊,究竟是怎样的求生欲,能将脑袋硬生生挤到扭曲变形,也要爬下来,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求生欲,而是这湖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将死之人本能的接近,想到此处不禁疑窦丛生:这一切发生的根源是否就在脚下,那这地层之下究竟隐没着什么呢?
也许,这正是这些日本人远涉于此的原因……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9 22:08:00 +0800 CST  
第九章 意料之外

既理清的原委过程,接着便继续按部就班,只是好巧不巧,至左侧岔道再往前几步,就是块土壁塌方,头顶的裂隙土层形成了小坡度的斜坡,和底下衔接,连成了个凹形沟槽,虽不大,只有两来丈的方寸,可在灰飞沙扬的窄道内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宝地”,两头一合计,都觉得这位置不错,有空间缓冲,容易挪身,最重要的是还能避沙,一伙人这才放下装备,拍掉身上的沙土,各自找了块地墩儿,歇息起来。
而离沟槽不远,便是被卡在裂隙中的遗体,就这么干放着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无意中瞥上一眼,也得膈应半天,李大哨这回干了件人事,叫了几个纤夫过去简单收殓,因为尸体僵化,血肉都嵌进了土层,整个尸身蜷在里头已经卡死,他们只得将其囫囵个儿扯出来,给他掩上两条隔潮垫,这一路下去还不知有多长,随身带着具死尸显然不现实,只能暂时安放此地,待返程时再作安排,也算尽了点最基本的人道尊重。
这些搭手的纤夫中,我又看到了那个黑帔男,他没有上前帮衬,停驻在尸体旁,逗留许久,只是看着默不作声,最后似从袖口拿出个物件,一晃而过,没看清那是什么,待我扭头想细看时,这人似觉察到什么,一个晃身又隐在群梢的人堆里,我暗吃一惊,眼神来回寻逡了两遍还是不见其影,心底立马对此人的戒备心又高了两度,可以说,不管是行动隐蔽性,亦或警惕性方面,这个黑帔男都异乎常人,这不是梢口里一个简单的伙计能够做到的,此人,绝不一般呐…
正想的出神,赵不三侧过身子,突然探了过来,一脸的鬼鬼祟祟:“冯爷,若不是俄多留了个心眼,当下还瞧不出这道道来哩!”
“哦?”我看了他眼,有些好奇:“你看出啥来了?”
“俄这不是小人度君子,多心坏美事,俄瞅着这事就是那头不地道哩!”赵见我应了他,来劲了,开始一脸的抱不平:“您瞧瞧,东家那妮子到现在还没跟您通过气儿呢,倒跟那‘半道出家’的白面孙子打得火热,俄看呐,他们这就是不待见咱,给您穿小鞋哩!”
“……”,我哑然失声,真没成想,赵不三这厮在梢口混得如鱼得水,却对人情世故这般的迟钝,当下便附和了两句,挤兑他说:“嚯,那你还真是大聪明那,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得记头等功,回头快找贺中涣领子儿去,就说我冯扳指赏你的”。
逗趣归逗趣儿,但事实也确实如此,左边几步路不远,梢李正添油加醋的描述他的“往年勇”,讲到激烈处更是眉飞色舞,忘乎其形,边上就是那水野妃奈,听得一脸沉醉,偶至“关键”时,眼神中还闪过莫名的光亮,眼见此景我啧啧感叹了两声:这个日本娘们好看是好看,就是脑瓜子不大好使,摊上这么个主儿还浑然不觉,到时候折了签子不说,非得给人套了个人财两空不可。
刚消停片刻,这会儿仲老跟那翔太正闭目小憩,发着规律的轻鼾声,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这里就属他上了年龄,也得亏这几日他还能跟着忙上跑下,的确不大容易,要换作其他这般年纪的老大爷,早一屁股瘫在帐篷里,差人伺候上了。
至于那个武田正雄,倒一直精神得很,没有半点要歇下来的意思,胸前是个紧实的鞍袋腰包,自己则半倚着,正用平整的丝帕擦拭他腰间挂绳上的小太刀,连护手镡的边角都捯饬的仔细,看起来是个忠实的“刀奴”,鞘笄目贯的那些外饰也被一一理顺,宝贝得很,这一点上看,倒更像室町时代剧中,那些幕府家族里一脸恶煞的佩刀武士了。
只是这人不苟言笑,一路上也鲜少与人交流,他唯一的任务,似乎只是个领路人,可称奇的是,从头至尾,也没见他拿过地图出来,退一步讲,就算他已记住了路线要道,在这如同迷障般复杂的湖底,要找到那条正确的通路,也绝非是件易事,除非,此人已经来过这里多次,早已深谙此道了。
另外,还有一些细节,让我对这批倭人有了根本上的嫌隙:当时,看到被雨水融掉盐壳后,才漏出的湖床裂缝,我便笃定,这绝不是老贺他们下去的地方,那么,为何不走原路入楫呢,我想了想,有两种可能:第一,前两批的入口发生了变故,已经无法进入;第二,那边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信息,当然,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两者的目的地,或许最开始便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
歇息半晌,我松了松全身骨节,发现满身酸疼不已,暗叹口气,到了年纪真是不服不行,有时候这种身体跟不上精神的挫败,真得很让人沮丧,真切体会到心有余力不足的无奈,这样思前想后,很快便有了睡意,赶忙跟阿奎打了声招呼,片刻后便招架不住,迷迷糊糊的睡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觉睡得非常足,也许近几日身心过于困倦,做了很多光怪陆离、乱七八糟的短梦,都是一瞬即逝,记不住内容,这会儿刚醒过来,还在脑眩神离中,一睁眼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当即一个激灵,第一反应是:我睡得太过,又在难以觉察的角落里,恐早已被队伍落下了。随即一下蹿起来,心里大骂阿奎跟赵不三,关键时候就不着调,这两崽子怎么不叫醒我呐!?一边骂一边去掏手电,一摸兜底跟后袋,人一下子醒了大半:不太妙,手电也被人拿走了。
这下头不见三尺,没有照亮,近乎和瞎子无异,我照着感觉走了两步,身前身后都看了眼,发现出大问题,自己完全没了方向感,更别说找到来时的岔道了。越急越乱,也顾不了其他,心里逮了个方位,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开始往前摸,没走两三步,脚下被什么一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摔倒在地,跌在个软扑的东西上,随之而来的是满鼻子的血腥味,我头皮一麻,立马反应过来,赶紧顺着力道又翻到一边,起身侧看,果然脸旁不远就是那具冰冷的尸身。
借着头顶裂缝的微弱光亮,突然发现,尸体像是发生了某些“变化”,左侧多了几条不知名的断裂木匣,手肘边是柄满是血污的短刀,腰上绑着武装带,一旁到处散落着香烟,我越看越觉得不对,什么时候多的这些玩意儿?难不成刚才几个纤夫留下的?等我转过头去看尸体面部时,头上青筋一下跳起老高,我本能瞪大双眼,在想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脑中更是如撞晨钟,嗡嗡乱鸣声久久无法停歇:
身前躺着的,赫然就是失踪已有月余的老贺!
“老贺!”我一下扑过去,第一时间去探他的鼻息跟脉搏,发现他的气息已相当微弱,脸部更是毫无血色,腰肋不知何故,少了一大块,还在涓涓的冒着血泡,我心知半刻不能耽搁,割掉外衣上一块布片,边包扎他的腰肋止血,边拍脸大声叫他:“老贺,贺中涣!你千万要给老子挺住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疑虑重重,上批行夫四月份二次入楫,中间相隔月把,就算照普通人的脚程,也万不可能在此处碰见,况且,我对老贺的身手相当有信心,加上我给的两只兽舆,虽说做不到万无一失,但若静待救援,原地自保也绰绰有余了,什么东西能把他伤成了这样?
眼见他呼吸渐弱,我大急,近乎失了方寸,开始死马当活马医的胸外按压起来,足足按了半刻之久,天见可怜,多少算起了点效果,老贺嘴角溢出了点血沫,咳喘了两声,开始慢悠悠的醒转过来,本来萎靡半睁着的双眼,看到我的瞬间,一下瞪得老大,叫了声“冯五全!”
“对对!是我,我救你来了!”说完我还作势捣了他一拳:“你个老小子吓得老子不轻呐!”
可他没停下来,仍“冯五全”的一遍遍叫着我,他越叫我越慌,心里又懵又乱,寻思着这咋的了,失心疯了还是回光返照呢,以前真没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呆了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我发愣之时,腰间突然一麻,然后由皮到骨,便是火烧火燎的一阵刺痛,低头看去,那支短刀正直直插在我的右肋上,再看贺中涣时,他满脸莫名的阴冷,一字一句道:“冯五全!你真够狠的啊!”
在那一瞬,我感觉心里什么东西崩塌了,无数种情绪疯狂绕着我打转,在我耳旁嗡嗡作响:不解、悲伤、讶异、背叛…
片刻后脑子如同翻腾的浆糊般,晕眩不止,紧接着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时老贺、短刀、伤口都慢慢消散了,我摸了摸腰肋,又抹掉额上的冷汗,这才发觉自己竟做了场噩梦,心脏仍在砰砰乱跳,思绪好半天,还未从刚才的梦境中缓过来,闭目歇了少许,再睁眼时我愣了半晌,随即整个人便又懵在了原地。
身旁死寂无声,四面黑黢黢一片,看不见半点光影,我这才惊觉:见了鬼了!当下的情形,近乎和刚才的梦境如出一辙,几乎半点不差啊……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10 21:28:30 +0800 CST  
第十章 困境

难不成入了梦魇?这是我的第一感觉,我曾亲历过几次,陷入其中后,觉得似有人靠近,意识无比清醒,却又很难分清现实或虚幻,但眼下又略有不同,这与刚才所梦太过重叠,让我有了梦中做梦的怪异错觉。
我压低嗓子,试探的叫了两声阿奎,回应我的只有被反射的扭曲回音,除此外周围寂然无声,无一人应答,头顶此时也安静下来,风沙似乎已经停了,一抬头,甚至能透过狭缝看到点点夜空。
轻拍了两下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黑暗里,本能的想前探几步,因为平衡、方向感俱失,还没抬脚,就来了个狗啃泥,这一下摔的结实,硌在那些硬土棱子上,痛的我龇牙咧嘴,心说这铁定不是梦,疼得太真实了,梦里头可不会遭这份罪。
祸兮福依,这一摔,倒把后袋的手电甩了出来,我大喜过望,刚醒来时脑中混乱无比,竟忘了有这茬了。可一打开又有了问题,灯柱淡黄无光,看阵势也就能撑个把小时,而余下的干电池,下来前都置放在了阿奎那,当下狠拍了下脑袋,多少有点悔不当初了。
既确定了不是梦魇,那便得理清头绪,好好审视一番,眼下究竟怎么个状况,为何自己成了孤身一人,其他人此时都在什么位置,又是何种境地呢?
打着灯四处一扫,立马就发现了不对:我此刻的位置,不是凹形沟槽的休整处,左右细狭笔直,每隔一段连着个角度相似的卡口,两者衔接处自然光滑,后面暗道规整,没了刚下来时,那种岔道遍布的错杂感,显然,此处是我未曾来过的陌生所在。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并非落下,而是睡梦中被人暗移了位置不成?
若真当如此那会是谁,我脑中立马浮现出梢李,此人入楫来就是刺头,处处与我针锋相对,又是揣着筷子当榔头的主儿,肚里没实货却生怕被人抢了风头,况且,没人会嫌弃肚饱碗里肉,身暖衣外裘,在酬劳方面,他也有足够的动机,毕竟金子撑不死贪心鬼。
可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我自恃趟过暗渠大河无数,也未曾湿鞋半分过,其中最大的依仗,便是靠着“手艺人”的那份严慎跟警觉,我想,纵使我被下了“方子”,也断不可能被人一路移挪,而无半点知觉,况且,这种羞辱几乎毫无意义,说明白点,若真有这种前提,他大可以差人此处了结了我,岂不省事许多。
边想边走中,绕了不下五六个方向,仍没看到一丝熟悉所在,更别说那处踪影全无的沟槽了,
这样毫无目的的乱转,也并非毫无作用,行进途中我察觉到了丝异样,这种变化及其细微,但又能真切感受到,那便是温度:初下裂隙时,干灼闷热,走上几步就满头大汗,喘不上气,可当下却清透无比,到处沁着凉意,鼻稍甚至有气流微微掠过,而且,透过灯柱的上浮颗粒就会发现,气体是由下而上流动,这实在让我有些不解,一路上又用手电照着脚下,照例是成团的干土块,并没有发现孔洞暗隙之类的可疑之处。
这就怪了,要说上升气流的产生,无外乎两种:一是水平风遇到障碍物后的方向改变,二是受到地热、日照、温度影响所致。这里狭小封闭,没有外在条件的干预,空气很难水平运动,前者基本排除,而依下来后的经历来看,第二种确实更有说法,这也进一步表明:湖床土体下的近表层,极有可能蕴含着某种巨大的地下热源。
饶是如此,若脚底下完全封闭,产生的气流再大也无法逸出地表,除非,这些掩盖的乱土块下,埋有无数个常人无法觉察到的排气密孔,在我看来,这是突破性的假设,若能被证实,至少说明了个问题——湖床下这些纵横交错的裂隙,并非完全自然形成,这里曾或多或少,被明显的人工干预过了…
至于什么人、什么年月、出于何种目的所做,靠当前信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放空了心绪,开始全身心放在脚下,去寻找可能走过的岔道。
这样摸出去约三四里,还是没有见到半个人影,我有些泄气,此处的卡口无论角度还是样式,都大同小异,若不细辨几乎看不出差别,感觉自己如同蒙头苍蝇,四顾瞎转,实则并没有前进多少,也无明确自己的当前位置,于是我想了个土路子,每到一处卡口便做个独有标识,这方法虽迟钝可有效,至少可以验证,自己是否在兜圈子,兜了多大的圈子。
可接着一路下来的所有卡口,我都没有见过一个标识,甚至到最后,想出个新印记都得废些工夫,这多少刷新了我的认知观,感觉季节性的干湖床只是作其掩饰的冰山一角,裂缝下空间之广大,简直超乎常人想象呐。
随后,我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灯柱已经慢慢暗淡下来,又走了百米后,突然闪了两下,再打开时光线开始忽明忽弱,见状我赶紧关掉,余下电量在这近乎迷障般的地下,宝贵无比,若突遭意外情况,毫无疑问,这唯一的照亮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起初,没了手电后近乎寸步难行,手掌、额头磕得满是伤口,待眼睛逐渐适应,借着头顶裂缝的微弱光线,再半扶半倚着土壁,情况好了不少,可速度仍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而且,在这无穷般,暗无天日的狭窄裂隙中,孤身一人、毫无目的穿行,几乎考验着我的身心极限,而这种时候心志不一者,往往最易涣散神绪,胡思乱想,的确,恐惧源于未知,周遭死寂黢黑,总忍不住会想,前方的低窄卡口、幽黑岔道,正隐匿着什么东西,又或是前进时,身后总有亦步亦趋的脚步声,纵使我这心境无比固韧、不惧鬼神之人,此时此刻,都不免有些心里发毛。
想什么来什么,在绕过一个大角度的岔口后,眼前多了团灰褐色的物件,离我丈来步,静静待在那里,在这狭小暗道内,似若倾诉着不久前的血腥和绝望,没错,正是那具被隔潮垫掩着的尸体,倒不是说惧怕什么,只是经历那场怪异梦境后,我莫名的不敢面对,怕掀开垫子后,映入眼帘的就是梦魇里那具熟悉的身影。
硬着头皮,确认了垫子下的尸身后,我轻嘘了口气,回忆了下“凉”卡住的位置,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被行夫放下时,在我们休整处的斜右侧,离沟槽十来步路,我起身四顾,眼前依然无比陌生,很明显,没有例外:尸体也被移位了。
如果说,我在睡梦中被人移挪还有些可能,那么去动一个已凉透了的死尸,便就毫无意义可言,现在看来,我的境遇应该并非个例,也不是人力干预作梗所致,这下头,可能隐匿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无形中慢慢沁透,操纵、演导这一切…
这种无法寻觅的敌人,才最让人后脊生寒,你甚至不知,是否该称之为“敌人”,验证其存在就得让人头痛一番了,况且,裂隙迷宫之中,那个“狩猎者”还不知潜伏何处,两具尸体的惨状仍不时浮现,我若不加快动作,说不定很快就会再有人横死于此!
想到此处,有些暗暗生急,开始顾不得受伤,小步快走起来。
因为没有时间概念,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显得无比漫长且痛苦,期间过程不忍细表,直至我气倦神乏,到最后完全扶着土壁,麻木的拖着身体前行,这时,我才真正感到了一丝慌乱,不能自已的冒出些可怕念头:譬如,我可能要死在这裂隙迷道中了,或是我已经死了,只是灵魄还在此处游荡罢了。
又左兜右转了两三里,此时整个人开始意识剥离,全身精疲力竭至极,感觉随时都可能要支撑不住,就地倒下不起了。
脑中也浑浊不堪起来,什么稀奇古怪的声音都有,我意识到不妙,一咬舌尖,又猛扇了自己两耳刮子,清醒片刻后,倚着土壁走到前面的卡口一角,正准备坐下,就感觉后背突然一软,像触碰到了什么。
紧接着就是一声女子的惊叫,跟着一阵霹雳吧啦的扔东西声,在这寂然的窄道中,人耳早已习惯了安静无声的环境,忽然来这么下“高音”,差点給吓得三魂尽出,肝胆俱裂,但我心念飞快,瞬间便反应过来,激动中掺杂着讶异,赶紧打开手电照过去,一看,果然是水野妃奈。
此时她低头闭眼,两手正不断胡乱挥击着,嘴里仍在不停喊叫,我用手电晃着她的眼睛,大呼着叫她名字,试图让其冷静下来,眼见毫无作用,“啪”的下当即给了她一巴掌。
她这才一愣停了住,一脸恍惚的看了过来,接着眼中一下有了神采:“梢冯?冯先生……”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12 22:25:55 +0800 CST  
第十一章 鼠殳

还没等我反应,一阵香风扑过,接着我整个右臂,就被她死死抱了住,我浑身一下僵住,本能的想挣开,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又有些不忍,况且,在我徒步如此之久、近乎绝望之际,终于再见到个活人,心里着实慰藉不少,高兴之余,也实在没了多余力气,只好暂且迁就着她。
女人毕竟是女人,虚与委蛇的掩饰,只是示外的一种表达方式及面具,在真正面对恐惧跟突发情况时,她们的确要脆弱的多,而且,心头崩着弦的那条防线,一旦找到了宣泄口,根本难以自控:直至现在,她浑身仍在不住的颤栗,头埋在我的臂腕里啜泣不止,嘴里不时蹦出些“苛哇”、“哦嗦朵西”的含糊词组。(可怕、恐怖)
不避讳的说,我独处近四十年,早就是个陈窖里的压缸石,脾性又臭又硬,实在不懂如何去安慰女人,左手掩在她背后,放也不是抬也不是,一时悬在那里,半点都不敢动弹,心里暗暗直发苦:想我冯扳指半辈子,头皮上磨刀口,九死一生不下十数,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狼狈过,真是可悲又可笑。但转念一想,我高低也算个男人,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当下温香软玉在怀,再慌乱失措那都算不得丢人。
好不容易待其情绪稍定,正想着如何开口问话,她倒自顾开了话匣,这应该是入楫来,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因为说的日语,我完全不知其意,又不好直接打断她,无奈,只能边左手打着手势,边去解释:“你地,好好的说话,我地,听不懂的干活!You know?”
这妮子呆了一下,满脸莫名的看了我片刻,随即破涕为笑:“我会讲…普通话…一点儿”。她这一笑,我更加不自在,一时不知如何去接话茬了。
半搭不搭的聊了两句,日常对话她能听懂,也会讲一些,除了调调上有点怪外,交流起来基本没多大障碍,只是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得到太多细节跟线索,她的经历跟我相似,也是醒来后身处异地,惊惧奔走中又消耗了太多体力,这才倦极靠在此处小憩,却不巧因此撞见了自己。
随即,便问到底发生什么了这里,太怪了,简直就是现实版的神隐之地。我瞥了她一眼,心说前两批人至今生死不明,在你们来之前,那头主事儿的再没谱,个中关键或细节,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吧,但一看她这般模样,又觉得不似有假,只得打着哈哈,说这事你也别问我,我自己还正一头雾水呢。
说话间,刚好看到脚下散落一地的物件,全是这妮子扔的,此刻她也反应过来,大概想起了刚才的窘状,似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蹲在地上开始一一捡回。
我开着手电,在一旁给她照着亮,随意扫了一眼后,却看了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一个饰纹方匣,上下合纹处,依稀还能看到个“贺”字,已摔的半开阖着,里头除了些火烧痕迹的黑屑外,还有只空了的翡色翠瓶。
老贺的备棨?我有些惊讶:它不是经贾厉辗转到我手里了吗,这女人身上怎么也有一只?
另外,备棨过了“归泅”点,只会由中间人转给合作的协子或其他行夫,倒还从未听过反承至东家的说法,单看这一点就不太寻常了。
一念及此,我心里火急火燎,忙蹲下想拾起匣子看得仔细,手还没伸出来,就已被这女人捡起,丢回了包里,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硬抢的冲动,犹豫再三后还是强行憋了下去,小不忍乱大谋,这种时候如果乱来,找到些线索倒也罢,若没找着整了个两头扑空,前功尽弃那就真得不偿失了。
……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人相看无言,都十分默契的一齐坐下来,背靠着土壁,舒缓了下酸痛的筋骨,再长长吐了口气,当下只想好好歇息一番,天大的事也得往后挪挪,实在是没心力再去思前想后了。
只消片刻,上眼皮子便要耷拉不住,昏昏沉沉中听到这女人问了句:“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冯先生…”
我默不作声,没有回应她,一想,大半生这么过来,的确鲜少想到这方面,但此时此刻,几近绝境之际,我却又本能的开始回避这个问题。
见我没有否认,她又开始掉眼泪了,哽咽了几声似有些不甘心,左右看了一眼:“你说,这里能找到地鼠就好了,有地鼠就有鼠洞,有洞就有储食巢穴跟出去觅食的通道,这样,我俩跟着它们,肯定就能找着出路的…”
听她说得有模有样、煞有介事,心中却觉得可笑,也不知这日本娘们脑袋里,成天在想的什么,这种纸上谈兵、想一出是一出的天马行空,实现起来谈何容易,且不说有那万分之一的几率能找着地鼠,就算侥幸寻见,鼠洞都在土层中穿行,又如何能发现并且跟上呢,
再说,手电的电量已……等等,地鼠?我脑中猛地一闪,心念间多了些未曾想过的词戳,这些戳子疯狂滋生,逐渐在我眼前绘出两个字来:鼠殳!
此时我整个人清醒大半,猛拍一下大腿,暗道:有了!这下咱谁都不用死了,当即欣喜若狂,立马想将此方式说与一二,也好让这妮子高兴高兴。
一扭过头才发现,此时她靠着我的肩头已经睡着了,右手仍被她牢牢抱着,眼角虽挂着泪痕,但脸上却安定平静了许多,我看着看着便愣了神:这种第一次被人如此需要的感觉,在我内心深处激荡出了某种莫名的心绪,鬓头半衰,孤身不惑,本已沉睡良久的保护欲,此刻在这小小的暗道里,却如星火燎原般,开始猛的蠢蠢欲动起来。
我慢慢正过身子,并没有去吵醒她,现在虽有了一策,但并非就有百分百的把握,眼下最紧要的就是阿奎的位置,若距离过长,怕到头来终是鞭长莫及,徒劳无功而已,我缓缓转着扳指,心里暗暗思忖:论兽舆的响应极限,鼠殳当其首位,体轻灵巧,最易把控,若连它们都无法唤来,那就别指望轿箱里另外那几个了。
水野妃奈此时仍在睡梦中,显得恬静而平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过去的每一秒中,我都万般煎熬,想着鼠殳若能及则已,如果不来我带着她又该如何求生,我若一人,死了也就死了,可眼下…
况且,手电的电量早已苟延残喘,随时都有熄掉的可能,两人的体力跟体温都在飞快消逝,所有事近乎都朝坏的方向发展,而最终,能否安然脱险、绝处逢生,冥冥之中,也就看此一搏了!
正心乱如麻中,衣角处似有些动静,心中一动,赶忙低头把灯打过去,就见个拇指大小的黑色物件,顺着衣边正一节节往上爬,速度不紧不慢,绕过腋下后再顺着底袖一下翻到了我的手心上——这正是那只我心心念念的鼠殳!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19 22:51:03 +0800 CST  

楼主:本草姜叶

字数:31705

发表时间:2021-01-08 20:04:4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04 18:28:2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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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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