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鬼棺

沂河鬼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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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爷爷享了二十年福,受了半辈子苦。建国后,开始清算,从我祖爷爷到我祖爷爷的七八房姨太太,再到我太爷爷的兄弟姐妹,给杀得一个不剩。到了我太爷爷这儿,枪口冒着烟,都顶上后脑勺了,县文工队领导点了个烟袋儿说道:“要不爷们儿,我们这一队人马早就完蛋了,哪来今天的太平盛世?”
原来,抗战那几年,我祖爷爷在自家大炕上,陪日本人喝酒聊天吹牛逼,我太爷爷却偷偷给抗联运送物资,什么烟酒糖茶长枪短跑手榴弹,没有不送的。要说有没有风险,那自然是大急了,不过日本人都认识沈家不务正业的三少爷,也没把他怎么滴。
由此,我太爷爷给沈家留下了一条血脉。
这命虽说是保下来了,可这个罪没少受。家产抄的干干净净不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最后还是领导发话,指示生产队,把村头沂河边的土坯房给了爷俩。那房子原本是我们家长工给我们家看渔的,七个窟窿八个眼。当年,长工也就例行公事的过来瞅瞅,谁都不在哪儿过夜。爷俩没办法,扯着屁帘儿到了屋里。这房子,夏天还行,四面透风,凉快的很,就是蚊子多点。可到了冬天,可就完蛋喽。这爷俩,别说棉被,就连件棉袄都没一件,太冷的时候,我爷爷和我太爷爷只能相互搂着取暖。俩老爷们抱一块,虽然是父子,我爷爷还是觉得臊得慌。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搂着扛不住。我爷爷每每说起那几年,总是感叹——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活下来的。
诡棺这个事儿呢,就发生在沂河边上,要不然怎么叫《沂河鬼棺》呢?我爷爷说,这沂河不是好河,凶得很。每年发水都要死人。
沂河源头是沂源县,就在泰山脚下。有传说,这泰山下面压着的就是阴曹地府。要是没泰山压着,那阴曹地府里的鬼怪早就祸害人间来了。还说,奈何桥下就是忘川河,忘川河尽头就是沂河的出水口。但传说毕竟是传说,当不得真。
沂河自古是泗水支流,黄河夺淮河、泗水入海,又成了黄河的支流。明万历年间,新开运河航道形成,又成了运河的支流,改往南流,直坠骆马湖。建国后一九五一年挖了新沂河,引流骆马湖水,东流进黄海。之后沂河泛滥,又在邳苍交界处设立分洪道。分洪道挖成,沂河泛滥情况得到了改善。但也仅是改善,之后又爆发了两次大洪水,沂河两岸老百姓苦不堪言。所以一九六三年,再次对沂河进行了治理。
一九六三年治理的沂河段,是郯城马头镇到邳县港上镇这一段。这一段的沂河水,已经从山东的群山之中奔涌出来,进入了宽广的平原。这一段的沂河水,既宽又深,而且多沼泽,也是怪事最多的一段。每次发水,河水中总能看到三四米长的大鲤鱼,十多米长的大蟒蛇,如小船一般的大王八。另外,各种死去的尸首更是不计其数。还有什么,不长脑袋的摆渡人,水面上奔跑的小孩儿,岸边排长队的灯火等等,实在诡异的很。
现在科技发达,修桥铺路扒河都有大型机械,那时候可什么都没有,靠的就是劳动力。那时候扒河也叫上河工,当天返回的叫小河工,在工地吃住的叫大河工。沂河治理是大工程,大家伙都得在工地上吃住,所以没有小河工这一说。河工组成部分,每个生产队的壮劳力,再加上知青和黑五类。
那时候我太爷爷都四十多了,也没干过重活,早些年还抽鸦片,身子骨弱得很,上河工出不了大力,就在河底清淤泥。我爷爷才二十出头,性格生冷,没脑子有力气,就从河底往上拉车。这里说明一下,从河底拉车运淤泥,必须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后面的人掌握车把推,前面的人在前面用绳子拉。推车的还好,掌握住方向就行了,拉车的呢,所有的力气都在他身上,是个累人的活儿。一天下来,再强壮的劳力,都受不了。我爷爷告诉我,海平就是累死的。逞能,别人一天拉三十车,他偏要拉五十车,河工活干完了,人也累的不行了,到家没几天,就死了。
你想,从河底到岸上几十米,坡陡路滑,泥泞难行,就连徒步走上来都很费劲,更不用说拽着一辆装满了淤泥的平板车。每个人都肩背着一根绳低头弯腰奋力朝前跑——只能跑不能走,走没有那个冲力,上不来坡。一个壮小伙,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身上斜挂着一根粗带子,一溜小跑,一口气把整车泥土拉到岸上。倾了土,拽着车返回河底,不能歇,河底装车的等着呐。就这样,反反复复的跑,那滋味,没参加过大河工的人是无法想像的。
我爷爷说,累是累了点,每次上河工,他们爷俩都很高兴。之所以高兴,说了都辛酸。爷俩是黑五类,口粮不够,公社又不给两人出工的机会,挣不到工分。那饿劲儿,着我爷爷的话说,爷俩互相看着,都能从对方眼睛里发现绿光。这种感受,后来我因为伤害,进看守所的时候感受过。但是呢,爷俩只要上了河工,公社就得管饭,一天三顿,一顿都不能少——煎饼馒头盐豆子,有时候还能沾点荤腥。干了一天活,累得要死,那饭,吃起来特别香。我爷爷说,要是没人管着,他一顿能干十几个馒头。
话说这天,天气阴沉的厉害,乌压压的黑云迎头压过来,到了下午下起了大暴雨。这暴雨一起,竟然下个没完,铺天盖地,一直下到天黑。当时是夏初,为了方便河底作业,在上游修建了一道大坝,把上游的河水拦住。我爷爷说,到了晚上,大家伙过得担惊受怕。都说,这雨水下的这么大,要是大坝决了堤,大家伙的劳动成果白忙活是小事,万一把河工们给冲河里,救都救不过来。
河工们说着话,都害怕起来,一个个卷铺都说要回家。管理工程队的是县水利局的干部,一见老百姓这样,大家伙蹲在雨里开了会。当时时间紧任务重,要是社员们回了家,再要招回来可就难了。开完会,由水利局干部带头,开着拖拉机,带了几个河工,到上游检查水势。到了夜里九点多,干部们回来了,说没事,大坝撑得住,再下个两天都撑得住,放心好了。大家伙听了干部们这么说,这才安心睡下。唯独我太爷爷,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帆布雨衣下的水利局干部,留了个心眼。
我爷爷呢,是个笨蛋,他听了干部的话,倒头就睡,不到一秒种,打起了呼噜。话说回来,也是因为实在太累的缘故。我爷爷睡得正酣,做梦正娶媳妇,那唢呐吹的滴滴嗒嗒响,小媳妇被自己抱进了洞房,眼看着就要掀盖头了,忽然身子一晃,被人推搡醒了过来。我爷爷眼睛还没睁开,开口就要骂,可一个“操”没说完,耳中就听得一阵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我爷爷一惊,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手电筒照耀之下,我太爷爷告诉他,上游水坝决口了。
我爷爷一惊:“真的假的?”我太爷爷一巴掌打过去,没打着人:“快把老少爷们喊起来,得马上到河堤上去,一会儿水来了谁都跑不了。”我爷爷不听,还要和人去抢救水坝。我太爷爷一个大嘴巴子掴在我爷爷脸上,这打着了,说道:“瞧把你能的,那水坝是你能救过来的?”我爷爷被这一嘴巴子搧醒,这才和太爷爷招呼周围正在酣睡老少爷们,一起往河堰上跑。
爬了半坡,朦朦胧胧的夜色之中,我爷爷回头看去,只见上游水坝那里星星点点映着几道手电筒灯柱。我爷爷知道,那是去抢救水坝的人。看到这里,我爷爷心中羡慕,他们抢救堤坝的行为,就是英雄。我爷爷心里羡慕还没过劲儿,就听轰隆一声,一道白练在夜空中窜了起来,那几点灯柱瞬间熄灭——水坝彻底崩了。水坝一崩,那滚滚洪水就像是冲入草原的猛兽群,几乎是瞬息而至。一群人大呼小叫,在泥泞和雨水中紧跑慢跑,脚后跟擦着洪水上了河堰。那身后的草棚,瞬息之间让水花给卷没了。
上了河堰的河工们,抹着脸上的雨水,围在我太爷爷身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真叫一个后怕。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伙才说,这多亏了沈坑沈钉爷俩,也不然大家伙就完了。对了,我太爷爷叫沈坑,坑爹的坑,我爷爷叫沈钉,铁钉的钉。这名字都是我祖爷爷起的,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嗯,我祖爷爷叫沈炮,火炮的炮。
我太爷爷摆摆手:“这不算啥,大家伙要是先醒,你们也得叫我不是?”
天光大亮的时候,雨停了,到处都是湿漉漉一片。那河里的洪水来得快,耗的也快,没半夜的工夫,耗了一小半。乡公社的干部招呼大家点名,看看谁少了。点来点去,除了那几个水利局的干部,其他的基本都在。乡公社的干部一听,顿时跺脚大喊:“哎哟,这下完喽。”赶紧招呼人去找,可是大家伙看着沂河里滚滚黄汤,这哪里找去?大家拧拧身上的湿衣服,都说,赶紧回家睡觉才是正理儿。
可是乡公社的干部不愿意,县里的人没了,这是简单的事儿吗?一个干部指挥在河堤上搭棚,该休息休息,该做饭做饭。另一个干部画了一个圈,指着河坝上的老少爷们儿,你们这些人跟我走,去找人。干部发话了,不敢不去。一个个抖搂抖搂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跟在干部身后,往河底走去。我太爷爷和爷爷也在这圈人中。众人在滚滚河水边,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本来折腾了一夜,大家疲乏的很,到现在还没吃饭,谁有精神找人?
我爷爷裹着湿漉漉的衣裳,跟我太爷爷抱怨,说我太爷爷扰了他的娶媳妇清梦。我太爷爷一脚踢过去,还鸡八清梦,再清一会儿你就滚泥汤里去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河工喊道:“哎哎哎,快看,那是啥玩意儿?”
大家伙一听这河工招呼,都赶过去看。我爷爷跑得快,只见泥水之中,一个棺材停在水洼子里,一动不动。那棺材停的位置,正是河工们原来搭草棚的地方。
河工们搭棚的地方原来是一片树林子,那林中都是碗口粗的杨树。现在涨了大水,那片树林已经被水淹了一半,那棺材正好卡在林中。其实每年沂河发大水,冲下来许多死猪死羊死人,也不乏陈旧棺木,大家见怪不怪。有些胆大妄为的熊孩子淘气,打开棺木,拿出那人腿骨来玩的,被大人发现,少不了一顿毒打。
只是今天众人看到棺材,和普通的棺材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首先,那棺材和其他的普通的棺材相比,又长又宽,非常巨大,平常的棺材七八个也比不上这一个。其次,按说水冲下来的棺材,应该早就陈旧不堪,破破烂烂。这个棺材却是像刚刚做好的一般,虽然泡在泥水之中,但众人也看的清楚,那棺材外壳油光锃亮,就跟新出产的大解放似的。最奇怪的,还是那棺材外壳,刻满了繁复花纹。那花纹沾了许多泥水,看不甚清楚,但是细细分辨,仿佛是许多人拿着铁锨,推着小车,在开凿大河一般。
大家伙一看之下,顿时吓了一大跳,上面的花纹刻的,不就是说的他们在治理沂河的情形吗?
干部听了这话赶紧制止,封建迷信思想不能有。
我太爷爷却蹲在一边不说话,我爷爷问道:“爹,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我太爷爷面色凝重,说道:“棺材。”我爷爷说:“谁家用这么大个的棺材?”我太爷爷冷笑一声:“谁家?阎王爷家……”
楼主 qh2937  发布于 2020-06-01 19:35:5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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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了我太爷爷的话,吓得不轻,还没到晌午开饭,消息就不胫而走。大家伙趁着衣服还没晾干,更想回家了。乡公社的干部怎么喝止都没有用,好在烧火的老魏出了一个主意,说中午熬鱼吃,这才留下一些人来。
那鱼是哪里来的?都是大家伙扒河的时候逮的,但是自个儿逮的鱼不能独享,要上交,大家伙一起吃。不过话说回来,大伙儿交了大半月儿的鱼儿了,连根鱼刺都没见着。这老魏一说吃鱼,大家伙儿乐了,有些铺盖都背身上了,咕咚扔在地上,说这铺盖怎么这般沉。那老魏做鱼的法子也简单,扔锅里几两油,炕热了,葱姜蒜花椒辣椒一把抓,刺啦一声爆炒,炒完了放鱼,然后倒上两桶凉水,生煮。也不知道这老魏哪里学来的手艺,这么做出来的鱼,又辣又香又鲜。不能吃快,吃快了能咬着手。
到了中午,沂河堰上到处都是鱼鲜味,馋出老远去。那水利局的干部,早就忘脑勺后去了。乡公社的干部也跟着吃,吃到一半,水利局的人回来了,疑惑的问,你们这是干啥呢?
乡公社的人一看,哟呵没死,赶紧招呼,快来快来,今儿中午吃鱼。
水利局的干部勃然大怒,吃鱼吃鱼,吃个屁鱼,怎么这河工都没了?
乡公社的人顿时觉得没意思,丢了手里的煎饼,悻悻然的把事情说了。那水利局的干部哭笑不得:“我们就回县上汇报个工作,结果一个棺材就把几百人吓跑了?”
乡公社的干部说:“你是不知道,那棺材,吓人得很?”
水利局的干部横眉立眼:“老百姓倒还罢了,你们还是党员,怎么相信牛鬼蛇神呢?”
在乡干部的带领下,水利局的干部远远的勘察了那巨型棺材,最后辟谣说:“那棺材上的浮雕不是咱们沂河河道的,是古代劳动人民开挖大运河的情景。这棺材也不是棺材,而是一种封闭的木船,运输贵重物品用的。”
有一些质疑的,说这船怎么造得上宽下窄呐?马上就有工友喝斥他:“人家领导说啥是啥,你瞎扯这些有啥用?”最后水利局的干部落实工作:“把河工们招回来,等打好堤坝,把古船就地掩埋。”
水利局干部说的挺好,但是还没等人招全乎,就出了问题。当天晚上,大家伙刚睡下,就听有女人吱吱呀呀的唱戏文,那戏文唱的期期艾艾,优美动听异常。那一个河堰上,躺坐的都是青壮男子,乍一听如此优美唱调,个个心猿意马起来。有那些胆子大的,想去看看谁唱的。
我爷爷四二年生人,那时候也不过二十一二,也是青春热血的年纪,听这优美的嗓音,心痒痒不行,我爷爷也想跟着去。结果被我太爷爷一个大嘴巴子搧了回来。我太爷爷说:“你听听,这唱的什么?”我爷爷哪懂唱的什么,就觉得好听。我太爷爷说:“这叫京戏,唱的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沂河那个地方,哪有人听京戏,都听的是拉魂腔,也叫柳琴戏,地方方言唱的,粗枝大叶,哪有京戏那般千绕百转。沈钉的爸爸不让沈钉去,沈钉生了沈坑的闷气,歪着头睡了,爷俩一夜没搭腔。
再说那些年轻后生,有几个胆大包天的,真循着歌声去找那唱歌的妹子去了,找来找去,结果天都亮了,全都没回来。
到了第二天早上点名,那乡里的干部不乐意了,鼓着腮帮子骂:“这些狗崽子,有了奶了就忘了娘了。”
又有人说,可别出什么作风问题,万一把这附近的小媳妇大姑娘给闹了,可是大问题,咱们脸上可不好看。
乡里干部说,那就等等,等那些小崽子回来问问。
这一等可就遥遥无期,可是等大家伙都上了工,到了晌午饭的时间也没等回来。烧火的老魏拨楞着火棍子:“哼,可别让水鬼给拉河底去了。”老魏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一锅白菜没熬好,一个十三四的毛孩子嗷嗷怪叫的跑来,说死人了。乡干部傻了眼,让带去看。还没到地方,乡干部就腿肚子转了筋,疼得在地上呲牙咧嘴,嗷嗷叫说腿疼的走不动了。水利局的干部一看乡干部的模样,白着眼骂道:“出息!”
乡干部抽了筋,没办法,让人给架回去了。刚在我太爷爷跟前坐倒,就有人来通风报信,说那几个后生死在那棺材盖上了,裤子都脱了,露个白腚帮子,一个个笑眯眯的。我太爷爷还没把那腿筋给按好,乡干部蹭的就蹦起来了,顿时疼得嗷嗷叫,一脚把我太爷爷蹬翻:“你怎么按得你?”太爷爷笑嘻嘻的爬起来,也不生气。
没一会儿,那水利局的人回来了,后面几个壮劳力抬着死去的后生。水利局的人阴沉着脸,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嘴快,把昨天晚上听见女人唱歌这事儿说了。那水利局的人奇怪,说:“大半夜不睡觉在河底唱歌?是不是有毛病?”我爷爷看到抬过来的尸体,身体一阵发凉,心里把他亲爸爸感谢了一百多遍。又听到水利局的人说话,就接口道:“可不是有毛病吗?谁没事大半夜在河底唱歌,还有个大棺材,多吓人啊?”
我爷爷刚说完话,我太爷爷一巴掌就打了过来,我爷爷对我太爷爷那点感激之情瞬时间荡然无存。我太爷爷骂我爷爷:“屁蛋子擦不干净,瞎咧咧啥你。”
那水利局的人听了爷爷的话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让人把几个后生抬到河堰上,找草苫子盖起来,通知家属来领尸体,就说是夜里到河里游泳淹死的。
几个后生一死,还在河堰上的河工就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下午打堤坝的时候就不那么用心了。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堤坝好不容易打好了,但是河底有鬼的话也偷偷流传开了。昨天经过一场大雨,连上棺材惊吓,走了不少人,本来现在人手紧缺,经过一场传言,河堰上的河工吃完晚饭又偷偷跑了一些。
本来爷爷也想走,被太爷爷给拉住:“人家走了回去还有顿稀粥吃,咱爷俩回去吃啥呀?”爷爷一想也是,接着蹭几顿饭再说。
白天修堤坝,和挖河泥比起来轻松多了。没走的人躺在河堰上讨论白天发生的事情。有人说那么大的棺材,里面装的人得有多大呀。另外一个人说,大棺材就得装大人了,多装几个不也行嘛?烧火的老魏说:“可不一定是装人的,说不定是装鬼的。”老魏一说话,吓得大家伙一激灵,顿时没人理老魏。老魏就嘎嘎笑,说:“一群怂。”
河工里有的不吃老魏这套,说:“老魏你不怂,你去把那棺材盖打开,看看里面有啥。”
老魏又是嘎嘎一笑,点起一根旱烟袋说道:“你当我跟你似的?我又不傻。”说完这话,抽着旱烟袋走了。
大家伙又讨论起来,说这老魏就是嘴上鲜,他也怂,不敢去。大家伙又说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把话就扯到我爷爷身上了,说沈钉多亏你你爹拦着,要不然你也得脱裤衩子日那棺材盖。我爷爷骂了一句说:“你才日那棺材盖呐。”我爷爷这话刚说完,那河底下顿时又飘来一阵飘渺的歌声,这回唱的比昨天唱的更优美,甜甜脆脆,就跟三伏天里冰在井里的沙瓤西瓜一般。众人听这声音一起,顿时个个噤若寒蝉,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我爷爷爬起身子来找他爹,问道:“这回唱的啥?”我太爷爷歪着脑瓜子听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回唱的是《鸳鸯冢》。”
我爷爷奇怪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太爷爷摆了我爷爷一眼:“那会儿你还没生呐,我奶奶过寿,咱家请的程砚秋,那身段,啧啧……”
我爷爷说:“这女的咿咿呀呀的,唱的什么呀?”
我太爷爷听了一会儿,一字一句的念道:“对镜容光惊瘦减,万恨千愁上眉尖;盟山誓海防中变,薄命红颜只怨天;盼尽音书如断线,兰闺独坐日如年。才郎若是心肠变,孤身弱女有谁怜。”念完了,我太爷爷说,“这是娘们儿想爷们儿,想的不行了……”
我太爷爷还没说完话,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手晃动的电筒灯光,然后就听嘈嘈杂杂的声音喊道:“来几个人,咱们去捉鬼。”
楼主 qh2937  发布于 2020-06-01 20:03:53 +0800 CST  
3
我爷爷一听要去捉鬼,顿时高兴坏了,爬起来就要走。可还走两步,一把被我太爷爷拽住。我爷爷年轻气盛,不乐意了,说:“你咋啥都不让我干?”我太爷爷一把甩开我爷爷的手,扬起巴掌又要打,却被一道手电筒光照在脸上,刺的眼睛睁不开。我太爷爷只好收回巴掌。
那个打手电筒的人喝道:“你这个地主羔子,还想打人?”
太爷爷只好说:“不敢不敢,我打蚊子呐。”说着话啪唧一声打在自个儿脸上,伸手跟那人看,“干部,你看,多大的一只蚊子啊。”
那个干部也不看蚊子,指着我太爷爷和我爷爷:“给你俩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俩也去。”
我太爷爷一听,傻了眼,“啊”了一声。我爷爷一听高兴坏了,“好”了一声。但是无论怎样,也没办法,只能去了。
那水利局的干部有两个人,乡干部有两个,再加上许多青壮劳力,抓鬼队伍整整三四十人,还有两个齐耳短发的小姑娘。我爷爷认识那两个小姑娘,是邻村的一对姐妹,一个叫马思琪,一个叫马丽华。姐妹俩长相甜美,村里不少小伙子都对这姐妹俩动过心思,可人家眼光高着呐,看不上这些泥腿子。
我太爷爷拉着我爷爷跟在队伍后头,磨磨蹭蹭。我爷爷心里不爽,说:“你这个老头老是拉着我干嘛?”
我太爷爷只好说:“我腿疼,关节炎犯了,走不快。”我爷爷心说这老家伙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但谁让这老家伙是他爸爸呢,我爷爷只好伸手搀着我太爷爷,跟在队伍后面,亦步亦趋。
那前边的水利局干部,连同许多大壮小伙,打着手电筒,扛着大红旗,呼呼喝喝,跟着那个期期艾艾的女人对唱《社会主义好》、唱《南泥湾》、唱《打靶归来》、唱《敖包相会》。那女人也不受干扰,只是声音越来越优美,人们走得越近,就觉得那声音越是动人,到最后,所有人听的心猿意马,身上哗啦啦起了好些鸡皮疙瘩。
走了一会儿,我太爷爷说他关节炎越来越严重,直接走不动路了,问我爷爷说:“要不咱爷俩回去?”
我爷爷说:“都到这了,下边就是树林,我站这都能看见棺材。”
我太爷爷身子一歪,倒在河堰上,哎哟哟只叫唤:“我这腿疼的不行了,兴许是昨天雨大的太大了。要不咱们就在这河岸上看看,别到下边去了。”
我爷爷气的鼻子都歪了,指着下面大部队说:“万一人家干部发现咱们不跟上党的脚步,少不了又是一顿打,你瞅瞅我脑袋上这块疤,到现在还没好呐。”我爷爷脑袋上那块疤痕,是上河工之前,游行的时候被一个红卫兵用腰带头砸的。
我爷爷说这话的时候,那水利局干部已经带着人下了河堰,眼看就到树林里了。那队伍后面的马思琪看到我太爷爷坐倒在地,连忙跑过来,问我太爷爷怎么了?
我爷爷说:“他老毛病犯了,可能跟不上革命队伍了。”
马思琪眨眨大眼睛说:“那你就不用去了,就在这歇歇,反正下面已经这么多人了,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跑不了。”说完话,招呼我爷爷就要走。我太爷爷不干了,大呼小叫说道:“哎,把我自己留在这儿啊?那不行,我怕黑。”那马思琪说:“那行,我陪你在这等着,让沈钉过去吧。”
我太爷爷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那也不行,你一个女娃娃,跟我在一块算个什么意思,别到时候说不清楚。”
马思琪一听我太爷爷说这话,顿时气乐了:“你这老头有意思,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人说,你反倒还怕上了。”说完话,不再理这爷俩,作势要走。我爷爷一看马思琪要走,他也不干了,跟在马思琪后面,也要下去。我太爷爷一看这要弄巧成拙了,连忙说:“女娃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跟人家说不清楚,你不要误会。”那马思琪都走了两步了,听太爷爷这么说,回过头来说道:“那我还得谢谢你替我着想呗?”马思琪说完话,那河堰下又响起一个声音,只喊“姐,姐”,原来是马丽华找上来了。马思琪答应一声,就往河堰下跑去。
我爷爷一看马思琪走了,踮着脚也跟在马思琪后面跑了,只留下我太爷爷一个人在河堰上。我太爷爷一看我爷爷跑了,顿时噌的站了起来,看那个灵敏的程度,身体健康的人都不一定有他快。我太爷爷跟在我爷爷他们三个人后面,也下了河堰。
刚下到河堰下边,顿时吹来一股凉风,我太爷爷裹了裹身上的破汗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凉风一吹,他小跑了几步,跟到我爷爷后边,说你们别把我丢下了。说着话,好好的脚,开始一瘸一拐起来。我爷爷看到我太爷爷下来,一点好脸都没给,但还是搀起了他,那个马思琪马丽华也没有好脸色,但也不好把爷俩丢下,单独离开。
四个人走了一会儿,眼看着那大部队进了树林,耳中听着那许多嘈杂声,还有气势雄伟的《社会主义好》跟着那《鸳鸯冢》混在一起,感觉很是奇妙。但没一会儿,他们就见到了这辈子难以忘怀的场面。
四个人离着树林越近,就觉得那风越冷,马丽华穿着的确良的褂子,抱着膀子问她姐:“姐,怎么这么冷呐?”
马思琪打了一个寒颤说:“兴许是风口。”
我太爷爷这时候突然往前面一指,悄声说道:“咦,那些人呐,怎么不见了?”
姐俩往那大部队的方向一看,果然,那原本雪亮的几道手电筒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那嘈杂的脚步声,还有震耳发聩的《社会主义好》也没了声息。剩下的,只有树林中呼呼吹着的冷风,和那时不时夹杂几声嬉笑的《鸳鸯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姐俩顿时腿脚发软,呆立在了原地。其实不光是马思琪马丽华姐妹俩,我爷爷也是一惊。我太爷爷也不让两人搀扶了,站在冷风里听着戏曲,也是一动不敢动。
就在这时,树林里突然发出一阵吧唧吧唧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喊道:“喂,你们在这等什么呢?发现那个装神弄鬼的人了。”
我爷爷一看,原来是同村的一个知青,那知青鬼鬼祟祟的来到四个人面前:“就在棺材盖上坐着,笑一笑,唱唱歌。”
我爷爷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那个知青说:“干部说抓住得捆上,结果忘了拿绳子了,我去拿绳子。”说完话,知青一溜烟跑了。
那姐妹俩一听知青的话,顿时明白是虚惊一场,深深出了一口气之后,双双白了我太爷爷一眼,往树林走去。我爷爷也责怪我太爷爷:“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一惊一乍的?”
我太爷爷拉住我爷爷:“咱爷俩走慢点。”可是这时候我爷爷哪里还听我爷爷的,紧紧跟在那姐妹花身后,快步往树林中去了。我太爷爷跺着脚喊了几声我爷爷的小名,我爷爷连头都没回。我太爷爷叹了一口气,唉了几声,不得不随着我爷爷进了树林子。
因为上面堤坝打好了,上游的水流不下来,树林中水已经耗了不少。我爷爷紧走几步,只见大部队齐刷刷的蹲在离大棺材不远的地方,一声不吭。那带头的水利局干部看到我爷爷四人到来,连忙抬手,意思是让他们蹲下来。我爷爷和姐妹花蹲下来之后,那个马思琪挪到一个后生的身边,趴在那人的耳边悄声问道:“抓到人了?”
那个后生嘘了一声,指了指大棺材。马思琪不明白什么意思,抬头往那大棺材上一看,顿时羞红了脸。只见天空毛月亮的照耀下,那大棺材之上,一个通体雪白的胴体,引颈起舞,时不时的转个圈子。马思琪看了看这一圈傻呆呆的男人,低声骂道:“真不要脸。”我爷爷没听清楚马思琪说的话,就挪到她的身边,问怎么了。马思琪恶狠狠的盯了我爷爷一眼,小嘴冲着大棺材一努:“自己看。”我爷爷不明所以,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只见那棺材上的,站立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丰乳肥臀,那腰细的一把能掐过来。光溜溜的两条长腿,之间一点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是胸前那两座雪山可是一览无遗。再配上那绝妙的身段,曼妙的歌声。我爷爷二十郎当岁,正是精血最旺的年纪,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觉得嘴唇发干,小肚子一股热气直冲云霄。我爷爷咽了一口唾沫,就看到那女人冲着自己展颜一笑。那笑容,真如四月的春风冬日的暖阳。
我爷爷直接起了身,傻笑着就往那妖娆的女人走去。
几十年后,我爷爷告诉我,他到现在也没见到过一个人可以美成那样,美的无边无际。就想那么一直走,走到她怀里,然后再也不出来。
爷爷说,什么叫妖孽,这就叫妖孽。
就在我爷爷疯了心,想一直走到她心中女神身边的时候,冷不防觉得身子一紧,还没来得及反抗,人就倒在了地上。冷风吹来,我爷爷眨巴眨巴眼睛,眼前那个美轮美奂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太爷爷那张黑不溜秋的小脸。
我爷爷呲牙咧嘴的躺在地上,摸着被摔出一个大疙瘩的脑袋问我太爷爷:“你摔我干啥?”我太爷爷一巴掌掴在我爷爷脸上,恶狠狠的骂道:“真不如让你死了算了。”
被我太爷爷一打,我爷爷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抬头,就看树林里的男人们,一个个面带微笑,向那个大棺材走去。我爷爷还想往棺材那看,被我太爷爷又是一巴掌搧在脸上:“还想去死是不是?”我爷爷这几天脸上接连挨巴掌,本想发火,可是看到二三十人齐刷刷的向棺材缓步移动的场面,顿时觉得背后发凉,有话也不敢说了。那马思琪冯丽华姐妹俩脸色煞白,蹲在地上发着抖。我太爷爷说:“别在这哆嗦了,快去喊人。”
马思琪根本说不出话,马丽华说话的时候声都抖了:“我害pia。”
我太爷爷说:“pia你姥姥个腿,快去叫人。”
那马丽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气,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尖叫。这一声尖叫不要紧,把马思琪吓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呜呜哭开了。我爷爷去扶马思琪,谁知道摸到一手热水。我爷爷奇怪道:“你咋还带热茶来了?”马思琪打了我爷爷一巴掌:“我尿裤子了……”
我太爷爷没工夫看我爷爷磨叽,轻声喊道:“快来帮忙。”
我爷爷不知道帮忙什么意思,只见我太爷爷在地上蹲着前进,来到一个后生身后,一使劲就把后生撂倒在地。我爷爷一看明白了,也有样学样,七手八脚摁倒了几个人。
那几个人和我爷爷刚醒来一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狠狠搧两巴掌之后,脑袋才清醒过来。所以,后来我爷爷也不解释,摁到之后,直接搧上两巴掌。有两个后生被打急眼了,还想跟我爷爷动手。我爷爷小时候练过,他们哪是我爷爷的对手,结果脸上又多挨了两巴掌。
我太爷爷和我爷爷,两人一路摁一路打,眼看就要把所有人救完了,可始终有那手脚快的,已经爬到那大棺材上去了。只见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一边笑颜如花,一边伸手摸到了爬上大棺材两人的脸。那两个人嘴角直勾勾的笑,坐在棺材盖上三下五除二就把衣裳脱了。我爷爷都跟着跑到大棺材边了,伸手去拉那两个人,还没够到手,一下被我太爷爷拽了回来。
我爷爷跌坐在泥水地里,心中着急,还想去救,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说不出的哀怨惆怅。就这声叹息,再一次把我爷爷的魂给勾走了,也跟着往那大棺材盖上爬去。幸好被我太爷爷揪着脖领子摁在了泥水里,然后爷俩也不敢抬头看,屁滚尿流的逃出了树林。
等爷俩出来树林,这才看清楚,大家伙都跑到河堰上去了。那水利局的干部和那许多青壮劳力,一身泥水,一个个在河堰上小脸煞白的喘气。等我太爷爷和我爷爷到来,回头往那树林中看去,只见月光之下,那大棺材盖上的两个男人,身体一边乱扭一边不停地抖动。
我太爷爷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他们在泄精,精泄光了,人就活不成了。”
我太爷爷没说完话,打工地那边又来了许多青壮劳力,还要下河去看,被水利局的干部喝止住了,并且严令五申:“任何人不得靠近那个大棺材,不然扣除所有工分。”
那一夜,劫后余生的大家,胆战心惊。第二天早上,自不必说,那大棺材盖上又多了两具尸体。只是这一回,没有人再敢去给那两个后生收尸。
天亮之后,工地上传开了,说那大棺材有妖怪,也有说有鬼的。那几个侥幸被我太爷爷和我爷爷救下的,口口声声说亲眼见过。要是搁以前,干部们早就出言制止。可这一回,几乎所有干部也都亲身经历了一次封建迷信的教育,再也说不出口子不语怪力乱神了。
早上吃完饭,河工们收到消息,全部打铺盖回家,什么时候复工,等通知。所有的河工如释重负,有的铺盖卷都不要直接就跑了。我太爷爷却愁眉苦脸,说:“本来以为还能吃两顿包饭,这下可好,什么都吃不上了。”
经了这一回事,我爷爷对我太爷爷刮目相看,也不敢跟我太爷爷胡扯了,只说:“回去我给你做山芋饭吃。”我太爷爷又偷了几个不要的草苫子和铺盖,卷成一捆说:“山芋饭也不赖,再下河抓两只田鸡……”就在爷俩畅想美食的时候,乡干部晃晃悠悠走过来,蹲在我太爷爷面前,客客气气的说道:“老沈,李干部让我叫你爷俩去一趟。”
我太爷爷疑惑道:“李干部?”
乡干部点点头:“对,就是咱们水利局的领导,昨天不是见过面吗?”
我太爷爷点了点头,假装思索了一番,看了我爷爷一眼道:“那就去一趟?”
我爷爷心有灵犀,知道接下来的饭辙有着落了,就附和道:“去一趟。”
李干部办公的地方在河堰边的一座帆布帐篷里,高高大大,气派的很。我太爷爷在前,我爷爷在后,乡干部跟在爷俩屁股后头,进了帆布帐篷。那帐篷里边已经坐了一个人,就是水利局的李干部。那李干部三十多岁的年纪,站在桌前神采奕奕,昨天一脸惨白的那人仿佛不是他。
那李干部一见到我太爷爷,马上站起来,拿出烟盒子递了一根大前门过去。我太爷爷战战兢兢地接在手里,嘴里只说:“谢谢领导,谢谢领导。”那李干部递完烟,还要给我太爷爷点火。我太爷爷连忙抢过火柴,这烟接到手里就算大罪过了,再让人家干部给你点火,这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是救了人家一命,可你也不知道人家啥时候翻脸呐。
我太爷爷点上烟,把火柴还给李干部,眉开眼笑的说道:“不知道政府找小民,有何指示?”
李干部稳重的点点头:“老沈,昨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咱们队伍损失肯定更大。”
我太爷爷连忙摆手:“哪里哪里,还是干部领导的好。”这话一说完,顿时察觉自己说错话了,想改也来不及了,好在那李干部并没有听出来我太爷爷的语病在那里。
李干部说:“老沈,你能告诉我,那棺材,还有咱们昨天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吗?”
我太爷爷听了李干部的话,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卷,转了转眼珠子,才说:“干部,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呀。”
李干部听了我太爷爷的话微微一笑,端过来两杯泡好的茶,放在我太爷爷和我爷爷面前,然后让我太爷爷和我爷爷坐下。我太爷爷起初说什么都不肯坐,直到那个引路的乡干部说“让你坐你就坐”,我太爷爷和我爷爷才战战兢兢坐下,那屁股也是半挨着凳子边。
李干部又递了一支烟给我爷爷这才说道:“咱们坐在这里的都没有别人,哪里说哪里了。咱们这个沂河改造工程,也是利国利民,但是绝不能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给毁了。所以,老沈,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老沈,不说别的,只要你帮了我,一些条件我还是可以做的了主的。”李干部说完这句话,又看了看那个乡干部,问道,“是吧?周干部。”那个周干部迎着李干部重重的点了点头:“确实,我们在划成份的时候,免不了会犯一些错误,会误会一些好同志。”
李干部听完周干部的话,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端起茶递到我太爷爷跟前,缓缓说道:“老沈,你喝杯茶好好想想。”
我太爷爷一看人家干部茶都端来了,连忙接下来喝了一口,然后狠狠抽了一口烟才说道:“李干部,你看我这么大岁数也就罢了,可我这孩子年纪轻轻还没成家。”
没等李干部说话,周干部接过话头说道:“老沈,看来组织关心不够,没有关心到老百姓最需要的地方。这样吧老沈,等咱们这个工程完工,由公社出面,给咱们这位小伙子,说一门好亲事。”
我爷爷不识时务,脑子也不拐弯,直接就说:“我觉得那个马思琪就挺好的。”
两个干部一听我爷爷的话,互相看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了,周干部说:“小伙子,你还是挺有眼光的嘛。”
我太爷爷却踹了我爷爷一脚:“你这熊孩子,瞎说什么。”
那个李干部连忙制止了我太爷爷:“老沈,现在是社会主义,年轻人有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说到这里,李干部又递给我太爷爷一根烟,“老沈,昨天的事情我已经报上去了,要是上边来人,把这事情解决了,我可做不了那么些主了。”
我太爷爷一听,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李大干部,那大棺材,可不是咱们阳间的东西。”
楼主 qh2937  发布于 2020-06-01 20:04:2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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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告诉我,当时听了他爹一席话,就觉得他爹这个黑五类真没叫错,什么都敢扯。他爹一边鬼扯,他一边害怕,心想:“你说这些,就不怕人家枪毙你?”
我太爷爷手里夹着烟卷,面色沉重:“首先,咱们阳间的棺材,都是一头大一头小,这叫二分阴阳。说的是,人虽然死了,还是在阴阳里。那个大棺材,前后一般大小,有传说这种东西就是阴间棺材,装鬼的。再次,棺材都是木头制成的,松木、柏木、杨柳木、金丝楠木,没听过谁家的棺材是铁的。可那个大棺材是还真就是铁的。铁棺是封印棺,有什么祸害人间的邪物,都是铁棺封印的。《汉南续郡志》上记载了明朝三次大旱,就是僵尸飞升,成了旱魃。有记载说,其中一次僵尸飞升未成,被封印在铁棺里,埋葬在了黄河底下。”
那个李干部听了我太爷爷的胡扯,眯着眼睛问道:“那咱们遇到的这个棺材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太爷爷想了想说道:“领导,不是我不想告诉您,只是我没详细研究过那个棺材模样,我不敢跟你乱说。”
那个乡干部插了一句嘴:“那你就去研究研究。”
我太爷爷一听傻了眼,这躲都躲不开,真要去,就怕小命都没了。又想到干部们的许诺,看看自己这个蔫不出溜的儿子,我太爷爷人天交战一番,手里的烟卷一扔:“好,我去。”
可是还没等我我太爷爷起身,帐篷门被掀开了,一个人从外面进来,看了我太爷爷一眼:“你去哪呀?”
我太爷爷抬头一看,顿时恨的牙痒痒,但还是满脸堆笑:“领导好。”说完这话,我太爷爷跟李干部鞠了一个躬,“李大干部,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说完话,拉着我爷爷就要走。那个进来的人喝斥了一声:“你去哪里啊?宣扬封建迷信思想,妖言惑众,想就这么走了?来人啊,给我打。”那人话一说完,从外面冲进来几个身穿中山装的,一把把我太爷爷和我爷爷揪了起来。乒乒乓乓一顿拳脚,直打的我太爷爷和我爷爷哀嚎不已。
那人看着乡里的周干部,和水利局的李干部,阴阳怪气的说:“你们也算是长在红旗下的,就不相信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嘛?找人把那个棺材被我砸了,我倒是要看看里面有什么牛鬼蛇神。”说完这句话,指着我太爷爷和我爷爷说,“把这两个人给我带下去关好,等事情结束再算总账。”
我太爷爷和我爷爷被揍的鼻青脸肿,让那几个人揪着头发摁了出去,丢到了帐篷不远处的一个草棚里。等那几个人一走,我爷爷开始责怪起我太爷爷来:“你说你瞎说什么,现在好了,完蛋了吧。”
我太爷爷揉了揉额头的大包,从怀里又掏出了一盒烟卷,丢给我爷爷一根,点着之后狠狠吸了一口说道:“咱们等着看戏吧,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咱们家这回就能报仇了。”
我爷爷拿着我太爷爷丢过来的烟卷,奇怪的说道:“报仇?就你这瞎说的劲儿,我就怕这辈子报不了仇。哎,你这盒烟哪来的?”
那的人我爷爷认识,要不是他,我祖上也遭不了那么大的罪。我爷爷告诉我,那人叫丁牧轩,他爸爸是我们家的长工,后来他爸爸生病去世,我祖爷爷看这孩子可怜,就让他和我太爷爷一起进了学堂读书。他这丁牧轩的名字,都是我祖爷爷给起的。谁知道这丁牧轩进了学堂,手脚不干净,被我太爷爷抓住打了两回。
这丁牧轩被挨了我太爷爷的打,心中记了仇恨。土改后检举揭发,这丁牧轩出了不少力。当然,丁牧轩检举揭发的,都是我们家的人。在那丁牧轩口里,我们家人都是贪得无厌十恶不赦鱼肉乡里的恶棍,男的是流氓,女的是荡妇。就靠这个,这家伙竟然入了党,后来自己改名叫丁建国,还进入机关学习。后来分配到县里,具体是什么干部,我爷爷不清楚,但是每次见到这个人,我太爷爷总是咬牙切齿。
那天发生的事情,可以说直接改变了我太爷爷和我爷爷的命运,也改变了我爷爷的世界观。就在草棚里,我太爷爷嘴上叼着烟卷,盘腿闭眼,装模作样的掐了一会儿手指,然告诉我爷爷:“别看今天咱爷俩被揍了一顿,又被关在这里,不一定是坏事。”
那天中午之后,那丁建国让人带上大锤铁钎,自己领着许多青壮劳力,往那树林去了。根据后来的人说,丁建国去那里是让人把那个棺材砸了的。可是真到了地方,一众壮小伙子看到了棺材盖上两人的死相,又联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情,竟然无人敢动手。那丁建国见状,勃然大怒,亲自脱了鞋卷起裤管下到水里,把那两具尸体搬了下去,然后举起大锤带头砸了起来。
那许多青壮劳力一看人家干部都动手了,而且青天白日之下也没什么事情,都跟着下了水,提着大锤乒乒乓乓砸了起来。也不知道那棺材究竟是不是铁,二三十人,直砸到下午日坠西山也没把那个棺材盖砸开。只在那棺材盖旁边开了一个小口子,铁钎子塞进去敲了半天,钎子都弯了,愣是没撬动半分。后来还是有人出了个主意,往那个被撬开的小口里,塞了几根雷管进去,最后一引爆,棺材盖倒是开了,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吐了。
那棺材盖一被掀开,首先扑入人鼻口的,是熏天的臭气。有一个北京来的知青回来给我爷爷形容,就像是臭肉和屎混在一块,在三伏天的缸里发酵了三年的味道。离得近的几个人,直接就被熏晕了过去。离得远的无一例外吐得昏天黑地。那些人好不容易把胃里的东西吐完,再看那棺材里的场面,再次扶着地面吐了起来。
那个北京来的知青提到棺材里面的场面,连惨不忍睹都没办法形容:“全是烂肉,还有腐烂了一半的人头,还有肠子、肚子、心、肝、肺,那个烂的,就跟我小时候在家吃的卤煮一样。最残忍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些奇怪的组织,那些人头长得一串一串的,仿佛都长在一根肠子上,还有那些手脚什么的,就跟树杈一样。就算是被炸的稀烂,那也能看得出来。那些说不上什么玩意儿,全都泡在黑水里,那心脏都炸烂了,还一鼓一鼓的跳动。那肠子就跟鳝鱼似的,在黑水里拱过来钻过去。那会儿天都快黑了,大家伙都以为花了眼。而且心里又怕又累又恶心,那个丁建国还说什么劳苦大众战胜一切,还让人去捞出来烧了,去他妈的吧,哪有人去。”
我爷爷问:“然后呐?”
那个知青捂着脑袋:“后来大家伙就回来了,然后就出事了。”
那个知青说的出事是死人,接连不断的死人,一夜死了十一个,都是动手砸棺材的,反倒是那个点雷管的爆破手好好的。本来刚回来都没事,大家伙吃完饭,洗洗涮涮就睡下了。只是那臭味确实是臭,那二三十人回到河堰上,熏得一河堰都是那种味道。我太爷爷告诉我爷爷,那是尸臭味,多年老汤尸臭。那臭味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熏得人都没有胃口吃饭。反倒是我太爷爷,昨晚上就没吃,一早上还问老魏今早上吃的什么。老魏说:“煎饼、绿豆汤、酱菜。太臭了,都没人吃,你要吃我给你端过来。”我太爷爷一听有吃的,自然乐意,就差流口水了。就在我太爷爷喝完第一碗绿豆汤的时候,有人抢天呼地的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那十一具尸体我爷爷见了,就放在河堰上,惨不忍睹,就像被水泡胀了的黄豆,膨大的惊人。一个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肚子大的出奇。身上的皮肤都裂开了,血红色的裂缝里面往外淌着黑水。那味道,甭提了。
丁建国一见之下,脸都绿了,跳着脚骂娘,问:“谁干的?”
丁建国吼过之后,根本没有人理他。那些跟着丁建国去过河底的,这时候心里害怕惊恐,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本来昨天炸完棺材,那河堤的唱戏声也没了,丁建国心情大好,向李干部显摆说:“你看我说吧,一定要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到了夜里,那河底唱戏声没了,却传来了哭声,那哭声凄凄怨怨,丁建国还带着人往河底打了两枪。两枪打完,什么声音都没了。
可是到了早上,怎么就死了这么多人?丁建国到处找人问询:“这十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淹死的?”
发现尸体的人说:“他们不是淹死的,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就躺在自己住的窝棚里。”
楼主 qh2937  发布于 2020-06-01 20:04:4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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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建国问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死的原因,气的四脚乱跳。做饭的老魏不知所谓,垫着烟袋跑到丁建国跟前:“要是有人拆了你家的房子,你能跟人拉倒?”丁建国听了老魏的话,更是气恼,招呼在现场的河工:“跟我走,把那个棺材给我烧个干净。”可是丁建国说完这话,竟然没有一个河工响应,气的他满脸通红,大呼小叫骂了一番,“你们是不是想要造反?难道你们想违背组织的意志?”可纵然话说到了这种程度,那群留下来的河工还是躲躲闪闪。
最后丁建国没有办法,招呼他带过来的那几个人,架着几个大塑料桶,就往那棺材赶去。塑料桶里装的是柴油。几桶柴油倒进那个大棺材,扔进一根火柴,呼呼烧起了黑烟。那棺材最后那个的火势极旺,连那周围的杨树都烧着了不少,一直烧到了中午时分,烧的整个河堰都是肉香和尸臭味。
就在丁建国烧棺材的时候,工地上的河工都卷着铺盖回了家,除了河堰上躺的那十一个死人和指挥部的,没剩下几个。烧完棺材,丁建国趾高气昂的回到工地,想让河工去掩埋那个烧的不成样子的棺材,可是哪还有人?这一回又把他气得不轻,颐指气使的让李干部给他倒茶点烟,这一次又把李干部气得不轻。
河工走光了,工地上没了人,老魏空着手问李干部,咱们这饭还做不做了。李干部大发雷霆:“做做做,不做饭咱们都吃屎吗?”
丁建国见到李干部发脾气,反倒心平气和的安慰起他来:“不要生气嘛,到处都有斗争,你得坚持心中的信念。放心吧李同志,那个牛鬼蛇神已经被群众的力量给消灭了,过几天再去各村各户动员一下,咱们的工期会如约完成的。”
李干部怒气冲冲之后,对丁建国的话置若罔闻。但是心里又一想,这姓丁的说的倒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那棺材已经被付之一炬,这是他亲眼看见的,就算是妖是鬼,什么样的妖鬼在这样的大火中还能生存。想到这里李干部心情平缓了许多,午饭也不吃了,带着几个人去村里做工作去了。
丁建国反倒是心安理得的吃了一顿小灶炒肉,吃完了小灶炒肉,溜溜达达的来到关押我太爷爷和我爷爷的草棚前。见到我太爷爷,亲切的问候道:“牧斋,这些年委屈你了。”牧斋是我太爷爷的字。我太爷爷早上吃的东西刚消化完,这时候饥肠辘辘,正躺在草棚里乘凉。
听了丁建国的话,我太爷爷翻了个身,坐着说道:“牧轩,这些年我受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倒是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害怕吗?”
丁建国一听我太爷爷这么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怕?我怕什么?反倒是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就不怕人民群众的审判吗?”
我太爷爷说听了丁建国的话也是哈哈一笑:“你就不怕我三姐来找你?”
丁建国一听,脸色顿时一边,哼了一声:“我怎么会怕一个贱人?倒是你……”倒是你这三个字还没说完,丁建国顿时剧烈咳嗽起来。这顿咳嗽,简直要了丁建国的命,只咳得肺管子都要炸了,这才停下来。停下之后,丁建国舒了一口气,又觉得嗓子眼有东西,轻咳一声,吐出一块粉红色的肉块来。丁建国把这个肉块拿在手里看了看,顿时骂道,“老魏这个菜没做熟,他娘的。”丁建国骂完,丢掉手里的肉块,接着说道,“倒是你沈牧斋,能不能安安稳稳的过年,倒是个未知数。不过,沈牧斋你放心,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们父子的。”说完这话,丁建国满意的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中山装要走。
就在丁建国还没走出两步,却被我太爷爷叫住了:“喂,牧轩,晚上来找我,你或许还有救,到了明天早上就来不及了。”
那丁建国被我太爷爷这么一说,顿时愣在了那里,看了我太爷爷两眼之后哈哈大笑道:“沈牧斋啊沈牧斋,你还是那么爱吓唬人,你当我是被吓大的吗?”说完话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我爷爷责怪我太爷爷:“你瞎说那些有啥用?”
我太爷爷从新躺回草苫子上,闭上眼睛说:“那你觉得啥有用?”
我爷爷气哼哼的说道:“你要是真有本事,咱爷俩就不用在这挨饿了。”
我太爷爷睁开眼睛看着我爷爷说:“别着急,一会儿就有人给咱们送饭。”
我爷爷哼了一声:“说的跟真的似得,要是真有人给咱们送饭,我跟你姓。”
我太爷爷暴跳如雷,平地吼了一声:“妈的,没人给咱们送饭你就不跟我姓了?”
我爷爷也笑了,说:“咱爷俩说点有意思的,总比饿肚子强……”
我爷爷话还没说完,那做饭的老魏颠颠跑过来:“灶上菜炒多了,你爷俩吃不吃?”我太爷爷一听,腾的翻起身子说道:“吃吃吃,哎呀老魏,我的好老魏我真不知道拿啥感谢你。”
我爷爷想起来那个丁建国吐得粉红色的鲜肉,从柴草里找出来,递给老魏说:“丁干部说你肉没炒熟,你看看这时你炒的不?”
老魏把菜递给爷俩,接过我爷爷拿过来的鲜肉块,放在眼前看了看,缓缓摇了摇头,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最后皱着眉头放在嘴里咂吧砸吧后才说:“这不是我炒的,我看着倒跟猪肺似的。”
我太爷爷说:“我看着也像,丁干部咳嗽半天,吐出来的。”
爷俩吃饱喝足之后,也没活干,两个人歪在草苫子上就睡了过去。这觉睡的敞亮,一直到了下午太阳西沉才醒。两个人睡的身上松松软软的,揉揉眼坐起来,就听见指挥部一阵喧哗声。老魏蓬着头端着碗走过来,我太爷爷一问,原来是那死了许多后生的家人过来闹,硬叫指挥部给个说法。指挥部的说法还没给出来,李干部又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告诉丁建国,那昨天跟着丁建国砸棺材的后生又死了几个,都是身体膨胀的厉害,眼珠子外瞪,身上直流黑水,个个臭的不行。
那个丁建国一听李干部的话,顿时又咳嗽起来,这回咳嗽比上回厉害多了,不光吐出来碎肉,还吐出来不少粉红色的血液。丁建国这番动静,不光把在座的众人吓了一跳,自己也吓得够呛,顿时想起我太爷爷的话来。这丁建国虽说害了我们一大家子,但他是知道我太爷爷的本事的。此时发现自己身体有异,又想起来那些横死的后生,心中害怕起来,也不管那些大闹指挥部的家属了,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强作镇定,来到关押我太爷爷的草棚门口,瞪着眼颤抖着声音喊我太爷爷的名字:“牧斋,牧斋……”
那老魏手里捧着的都是从沂河里逮的小鱼苗子,用辣椒和盐腌了好久,香味扑鼻,我太爷爷正和老魏分享小鱼干。一见丁建国的样子,顿时叹了口气,小声跟我爷爷说:“他要是不找我该多好,明早咱们就报仇了。”
那丁建国根本没听见我太爷爷说的话,手扶着木栅栏,再次咳出来一滩粉血,问我太爷爷:“牧斋,我这是怎么了?”
我太爷爷站起来,看看草棚说:“这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啊。”
丁建国啊了一声,连忙推开一人高的栅栏门,说道:“牧斋,走走走走,咱们去指挥部。”
到了指挥部,里面依然是乱糟糟的,丁建国指着那许多家属说道:“都出去,出去,明早给你们答复,要是不出去的,后果自负。”
那些家属还要闹,丁建国二话不说,伸手把枪掏出来,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差点拍走火。拍了枪,丁建国大吼一声:“是想造反吗?”村民们一看丁建国的气势,都不敢做声了,只好偃旗息鼓,出了指挥部。丁建国让我太爷爷坐下,又是点烟又是倒茶,指着地上吐得碎肉问道:“牧斋,救救我。”
我太爷爷让丁建国把手放在桌子上,装模作样搭脉了一会儿说道:“我给你开副药,你服下去就好了。”说完话,要过一张信纸,给丁建国写了方子。丁建国拿过来一看,鼻子差点气歪了,只见上面写着“砒霜一两,朱砂三钱”。丁建国一见方子,顿时气得咬牙切齿,脸上恭恭敬敬的表情不见了,一巴掌打在我太爷爷脸上,恶狠狠的骂道:“你这个老东西,真当我是傻子,给我拉出去打?”那丁建国手下几个人一见领导这个气势,也不管不问,把我太爷爷和我爷爷拉倒外面,毫不留情打了一顿。
挨了一顿揍之后,爷俩又重新被关回草棚。
我爷爷躺在草棚里浑身疼痛,呲牙咧嘴的说道:“你给他开的什么方子?”
我太爷爷说:“一两砒霜啊。”
我爷爷叹了一口气:“我有你这么个爸爸,肯定活不长。你要是想给人治病,你好好给人家治,你给人家瞎开什么药啊。还砒霜?连我都知道这一两砒霜吃下去什么后果。”
我太爷爷说:“你个傻犊子,你知道啥,药这种东西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别以为毒药就会害人。”说到这里,我太爷爷叹了口气,“这就是他姓丁的命,也怪不着谁。”
本来我爷爷还想奚落我太爷爷两句,谁知道这时候那河底远远的又传来几声叹息,然后夹杂了几句哭声。只是今天这晚上的哭声,不仅仅只有一个女的,细细分辨之下,还有许多老人小孩。那哭声凄厉的,直刺人心肺。
我太爷爷一听这声吓了一跳,坐起来仔细停了一会儿,又装神弄鬼掐了几下手指,从铺盖的被子里扯出来两团棉花就堵住了我爷爷的耳朵。堵住之后说道:“今晚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吱声,也别出去。”我爷爷耳朵被堵,自然听不清楚我太爷爷说的话,把耳朵里的棉花拽出来,又问了我太爷爷一句:“你说什么?”我太爷爷只好又说了一遍,我爷爷应了,把棉花堵回耳朵里,心里却没当回事,只是往草棚里挪了挪。
就在我爷爷往草棚里挪的时候,突然发现那草棚里面有一个冰冰冷冷的身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一下,惊得我爷爷差点叫出声来。
我爷爷还没叫出来,就被人一把捂住嘴巴。我爷爷被吓得一头虚汗,抬眼一看,原来是老魏。那老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三个老爷们大气都不敢出,见到了他们平生最恐怖的场面。
此时天色已黑,我爷爷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多快九点的样子。远远近近除了夏虫儿嘶鸣,和指挥部里面传来的喧哗,就是远方村庄传来的几声狗叫。就在老魏捂住我爷爷嘴巴的那一刻,除了指挥部里面的喧哗,那夏虫儿的嘶鸣和远方的狗叫,忽然一瞬间消失了。就在这些声音消失的一瞬间,那河岸上起了一阵雾气。
指挥部的人也听到了那河岸上发出来的哭喊,丁建国带着人走了出来。那几个人手上拿着手电筒,不断的往哭喊的声音处照去,除了大雾,什么都看不见。丁建国清清嗓子,呵斥道:“牛鬼蛇神,给我发照明弹。”丁建国话音刚落,就见旁边一个人手持一把粗筒子短枪,往那雾气中打去。只见那短枪中呼的一声,一颗红色的闪光冲着雾气上空冲了过去。在红色闪光的照耀下,只见那雾气中影影倬倬,仿佛许多人踏着树林中的污泥沉重的往河岸上攀爬。
丁建国一看,脸色变了一变,嘱咐道:“联系当地公安局。”说完这句话,又说道:“带上武器跟我来。”那几个丁建国的手下,从身上掏出了手枪,还有拿着步枪的。我爷爷当时就惊诧,心说这丁建国到底是什么部门的干部,怎么人人还都配枪呐?心中禁不住一阵担心,真怕这王八蛋当场把他们爷俩就地正法了。
那李干部和周干部没有枪,互相看了一眼,在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恐惧的神情。等丁建国走了之后,李干部连同周干部急急忙忙来到我太爷爷的草棚外面,轻声呼喊:“老沈,老沈。”我太爷爷三人耳中已经堵了棉花,根本听不见李干部的呼喊,但是手电筒的光还是可以看见的。我太爷爷爬起来,凑到草棚门口,一见是李干部,赶紧招呼:“快进来。”
李干部和周干部进了草棚,我太爷爷也嘱咐了两人几句。但李干部和周干部还是有些疑惑,李干部说:“老沈,我得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呀,不然我这么躲避良心难安。”我太爷爷气恼之极,悄声说道:“李干部周干部,你们是好人,就相信我这一回。你一会儿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但是你俩一定记住,等一下无论听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一定不能吱声,也不要动。要不然,咱们爷几个,小命难保。”
那老魏也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俩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这个乌鸦嘴吗?”
那李干部还想说什么,周干部扯了一把李干部:“这老魏原来是县里三元观的道士。”李干部一听周干部这么一说,再不犹豫,闪身进了草棚。本来这草棚是工地上储存引火的柴草用的,里面本就狭小,三个人挤在里面倒是绰绰有余,又加上两个老爷们,就拥挤了很多。但是危急时刻没有办法,大家将就将就吧。
后来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挤在那个草棚里,不能去别的地方躲藏,或者直接跑了吗?我爷爷说:“哪里敢跑,还没跑出河堰,就会被那些人抓回去,又是少不了毒打一顿。而且那草棚是搭在几棵柳树底下的,属阴辟邪。”
李干部和周干部挤进去之后,就被我太爷爷用棉花絮子堵了耳朵。但就算是堵了耳朵之后,外面那些凄厉的哭喊依然是入人心脾,不过到底是好多了。
丁建国领着那些人,在河堰上越走越远,手电筒的光芒在河堰上散乱的照着,人群中时不时闪过一两个光亮,几人耳中随即响起沉闷的枪声。但就一会儿工夫,那河底的雾气就弥漫开来,一直散到了河堰之上。先是还能看清楚手电筒的光芒,再过一会儿,几人眼前漆黑一片,除了眼前的雾气,不要说那手电筒的光芒,便是近处的东西一点儿都看不清楚了。而且几人耳中,除了那凄凄惨惨的哭叫,再没有其他一点声音,沉闷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我爷爷说,当时的心跳快极了,浑身都裹在那种雾气中,一个劲儿的冒汗,背后湿的难受,那汗水都淌到腚沟子里去了,痒痒的,想伸手挠挠,可是一动都不敢动。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又传来许多沉闷的枪声,连续不断,一个劲儿的咚咚咚,紧接着就是凄厉的呼号,然后是惨叫。没一会儿,就听远处的河堰一个接一个沉重脚步声,我爷爷分辨的出来那是人快速的奔跑。但是这些脚步声很快就被惨叫声取代,后来又是哗啦一声,那是帆布帐篷被撕开的声音。
我爷爷说:“当时那个怕的哟,耳朵都被堵住了,怎么那些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就像是在耳边的一样。”
就在我爷爷他们紧张的要命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冲到了草棚之前,大声呼喊:“救命,救命……”我爷爷看得清楚,那人就是丁建国,满头大汗,脸上全是惊恐,脑门上也都是血。那丁建国都冲到草棚门口了,伸手去拉草棚的木栅栏门,眼看那手就要碰到木栅栏门了,就见那丁建国身子一滞,猛地往后窜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拉到雾中去了。
李干部反应极快,一见丁建国被什么拉走,连忙起身想去帮忙。可是他再快也快不过我太爷爷,被我太爷爷一把薅住他脖领子拽了回去。李干部还想挣扎,一眼看到草棚外面的景象,顿时身子一僵。我爷爷也坐了起来,本来还想帮助我太爷爷去摁住李干部的,可发现李干部神色有异,顺着李干部的目光往外一看,也是瞬间僵住了身体,呆立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按照我爷爷的描述,那晚所见的东西,直接改变了我爷爷的人生走向。草棚外的那个东西,明明是有手有脚有脑袋,但偏偏不能称之为人。我问我爷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爷爷说:“要准确的描述的话,那就是人网,由腐烂的人长成的一张网。”
草棚外的那个东西,明明是有手有脚有脑袋,但偏偏不能称之为人。我问我爷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草棚的外面确实是人网,只不过因为当时起了大雾,又加上天黑,看不甚清楚。还是在丁建国带来的手电筒的照耀下,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些东西。有被烧焦腐烂的人脸,还有塌了窟窿的后脑勺,腐烂破败的手臂,藏在肚子里的人脑袋。
我爷爷描绘道,要具体说,就是人长拧巴了,一个人长得跟个树杈子似的,上面七八只手。而这些树杈子还连在一起,连接这些树杈的,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好像是骨头搭着烂肉。
那些树杈,有长三条腿的,有长五条腿的,也有生了七八个脑袋的。那些脑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婴儿模样的。偏偏那些脑袋,一个个都还活着。脑袋下面还挂着许多血肉,无数水蛭一般的东西在那些血肉之中钻来钻去,发出腻滑的声音。那些脑袋不断的转动观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这些树杈连在一起,缓慢的向前移动,一边移动那些脑袋一边哭嚎。特别是那些小婴儿模样的脑袋,哭声尖利,但是看那表情,又像是狞笑。
在这些脑袋中,我爷爷看到了四五个认识的人。如果说这四五个还能称之为人的话。这四五个脑袋,紧紧的挤在一起,长在一个肥硕身体的腋下,就像是一棵树上结的几颗果实。那四五个脑袋,似乎还没有彻底死去,脸上充满了惊惧,在那肥胖的身体上哭嚎。那哭嚎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糁人。那肥硕的身体缓缓走过之后,我爷爷发现了一个更加渗人的场面。只见一条宽阔肉墙的一端紧紧的黏在那胖子的身后,使得那个胖子走起路来很是费力。那肉墙的皮肤结实紧致,但是有很多地方被炸裂开来,露出里面并排的白骨。我爷爷认识那些骨骼,竟然都是人腿骨和手臂骨头。肉墙之下,连接了一条条长腿和胳膊,许多手脚支撑在地上,前后并列往前行进。肥硕身体往前走一步,那肉墙就挪动一份,那肉墙的上边排着一溜十几个脑袋就跟着晃动一下。
那十几个脑袋的主人我爷爷也见过一些,其中就有河堤上死去的那十一个人。那些脑袋在那肉墙之上长的歪七扭八,但无一例外都在嘶声哭嚎。
而那肉墙上的最后一张人脸,就在刚才,才来到过这草棚栅栏的门前。
楼主 qh2937  发布于 2020-06-01 20:05:03 +0800 CST  
6
那最后一张人脸就是丁建国。此时的丁建国,嘴巴大张,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脸上融合了恐惧惊诧不甘。看到此处,我爷爷再不敢看下去了,索性闭上了眼睛。但越是闭上眼睛,那耳中听到的声音越是凄惨嘹亮。
后来爷爷告诉我,那些声音充满了恐惧和不甘,就算是地狱里的声音都没有那些声音恐怖。丁建国的脑袋在那个说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上哭嚎,一遍遍的叫唤着“救救我,救救我”。有好几次,我爷爷都忍不住想嘶声呼叫,但是心底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绝不能喊出来,绝不能喊出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怪物的脚步声和叫喊声越来越远,终于不见。我爷爷睁开眼睛,那河堰上的雾气也一并散去,我爷爷再也忍不住了,瘫软着身子歪倒在地,放声大哭。
其实不光我爷爷,周干部和李干部也是嘶声裂肺的哭喊,三个人一直哭到天亮。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草棚里的时候,我爷爷才感觉到无尽的疲倦袭来,浑身疲软的躺在草苫子上睡了过去。
等我爷爷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得老高,草棚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那时候是盛夏,早晨的太阳已经酷热难当,我爷爷满头大汗的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叫我太爷爷。我爷爷还没开口,老魏端着一碗菜走了过来。老魏把菜和两个煎饼递给我爷爷,说:“吃吧,吃完去指挥部,你爹在指挥部呐。”我爷爷端过菜来,才发现是大肉炖土豆,喷香无比,引得人食欲大阵。我爷爷也忘了昨晚上那些人身上的烂肉,西里呼噜吃完饭,随着老魏到了指挥部。
我爷爷进到指挥部的时候,才看清指挥部里除了李干部、周干部、我太爷爷三人,还坐了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和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头。我太爷爷看到我爷爷进来,示意我爷爷坐下。
我爷爷昨天夜里的恐惧还没消失,紧紧的挨着我太爷爷坐下了。我太爷爷还看了我爷爷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你离我这我近干嘛?不过我爷爷的注意力全然没有放在我太爷爷的眼神里,而是注意到了大家讨论的内容:如何处理掉那个大棺材,避免灾难再次发生。那两个警察和那个形容猥琐的老头提出的建议是摆个大阵,把那个大棺材从新再封印住。只是这个大阵要求颇多,需要七七四十九个青壮年,还要许多朱砂硫磺。
我太爷爷发话说:“你这大阵我相信肯定是有作用的,但是有两个难点,第一个难点就是招齐四十九名劳力。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成了耸人听闻的鬼地,而且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不要说四十九名劳力,就算是九名都不一定能招齐。第二个是这朱砂硫磺,现在朱砂已经是稀罕物,不要说那么多朱砂,就算是硫磺都难以达到你要的数目。再说你布这大阵所要的其他什么桃木剑香炉之类,现在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能找到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万一被人检举揭发,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估计参与的都得担上责任。你这法子,难。”
大家伙一听我爷爷说这话,都陷入了沉默当中。唯有那个干瘦猥琐的老头,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斜眼看着我太爷爷,歪着嘴巴说道:“老沈,既然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太爷爷想了想说:“办法我倒是有,只是我这身份……”说到这里我爷爷住了口,久久不再说话。那李干部一下明白了我爷爷的意思,站起身来,对着那两个身穿制服的公安说道:“哎呀,你看,这么重要的事情我都忘了。两位公安同志,今天你两位要在这里给我们老沈父子做个证,他二人成分被划作地主完全是冤枉的。早在一九三八年,老沈就已经和他家里断绝了关系,那时候咱们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的供给,都是老沈出的力。这都是有史可查的。后来因为公社工作出现失误,这才导致老沈的成分出现了偏差,所以我想恳请咱们公社的周干部和两位公安局的同志一起作证,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保证,立刻恢复沈家父子的贫农身份。”
那两个公安和周同志一听,连连点头,都表示这件事情一结束,愿意帮干部作证,恢复我太爷爷和我爷爷的贫农身份。
我太爷爷一见这架势,那就别抻着了,啪嗒丢了手里的烟头,站起身来说道:“要干就现在干,事不宜迟,要不等到了晚上,那肉麋心中怨气难平,还得有一场灾难。只是……”说到这里,我太爷爷又止住了话头。那李同志顿时心中嘀咕,那马思琪我给你做媒还不行吗。嘴上却催促道:“老沈,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我太爷爷看着李干部真挚的说:“这位老先生的意见虽然没有采纳,但是我还是需要他的帮助。”
那瘦小干枯的猥琐老头,本来听了我太爷爷的建议,心中已经恨极,现在又听我太爷爷说需要他的帮助,本来沮丧的心情顿时大好,赶紧站起来说:“贺寻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爷爷告诉我,其实我太爷爷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把那个棺材底下挖空,再用撬杠撬起来,闹个几千斤的生石灰,从底到上掩埋一遍。然后用水泥直接封死。
我问我爷爷,那个法子有用吗?
我爷爷说:“封完之后,刚开始还有女人出来唱戏,唱了两晚上,到第三晚上就没了。”
我说:“就这么简单?”
我爷爷说:“哪有那么简单,那天白天封完石灰还好,封水泥的时候出了岔子,你太爷爷和那个贺寻章差点死在沂河边上。”
这个主意其实是我太爷爷早就想好了的,只是时机不成熟,我太爷爷没说。当时为了建造堤坝,拉了整整几十拖拉机的生石灰。结果堤坝没派上多少用场,反倒埋铁棺材了。运石灰是极其简单的事情,最难的就是撬起棺材。撬棺材之前,李干部犯了难,问我太爷爷:“这劳力都没了,再说让他们回来撬棺材,谁肯干呀?”
我太爷爷胸有成竹的说:“你就说劳动一天有双倍工分,而且是老沈让来的。只要是听老沈的,保证他怎么来怎么回去。”李干部听了我太爷爷的话,半信半疑。李干部是县里来的,他不知道我太爷爷在十八个大队的名头。别看我太爷爷三天两头被批斗,谁家真有了事儿,还得暗地里找我太爷爷拿个主意。不说别的,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谁家孩子发烧感冒,找我太爷爷,捏点路边的尘土都能给治好。
李干部还在犹豫,我太爷爷说道:“要是过了晌午,咱们这时辰可就过了。李干部,还是抓点紧吧。”李干部听了我太爷爷的话,不敢再耽误,招呼周干部一起去了。还没到中午,那许多劳力已经赶了过来,站满了一河堰,气的那个贺寻章只呲凉气。我太爷爷看了那个猥琐的贺寻章说道:“你还真别生气,这里除了我,别人去找,还真就不好说。”
我太爷爷消遣完贺寻章,招呼河堰上的劳力说道:“老少爷儿们,咱们这遭了怪事,今天呐我沈坑要平了这怪事,需要大家伙帮一膀子力气。这力气不白帮,水利局的李干部说了,今天一工算两工。大家伙愿意的吼一嗓子。”我太爷爷说完这话,河堰上纷纷叫好,我太爷爷听了之后很高兴,又鼓动大家,说是中午吃猪肉炖土豆子,大家伙又是一阵欢呼。
欢呼过后,我太爷爷说道:“咱们今天的要干的事情,就是把那个狗日的棺材撬起来,用生石灰给煮了,大家伙说好不好?”
人群轰隆一声,大喊道:“好。”
我太爷爷哈哈大笑道:“那好,咱们马上开工。但是开工之前,有几个注意事项,我要说一下。第一,所有撬棺材的人,必须嘴巴捂上白毛巾,等下去指挥部去领,领到手就不用还了。第二,撬棺材的时候,一定不要碰到棺材,无论是你的手脚,还是你身体其他的地方。要是不小心碰到了,第一时间找贺寻章老先生。”说到这里,我太爷爷把那个瘦小干枯的老头介绍给了大家,然后接着说道,“第三,那棺材四周,无论出现了什么东西,金银财宝,还是其他的好吃的好玩的,一律不能拿,谁要是拿了,后果自负。第四,咱们今天尽量加快速度,争取在天黑之前完成,不过要是天黑之前没完成,所有人必须撤回来。大家伙听清楚没有?”
那几十个劳力大吼一声:“听清楚了。”
我太爷爷嘿嘿笑道:“好,吃饭,吃完饭马上开工。”
开工的时间是在十一点左右,那时候上游因为筑起了堤坝,水过不来,加上炎热的太阳烤了两天,棺材周围的水耗的差不多了,就是地有些淤泥。大家伙听了我太爷爷的话,心里有了底,所以都不怎么害怕,只是靠近棺材之后,那棺材发出的恶臭,还有那棺材里面恶心的景象,还是让不少人忍受不了,虽然大家嘴鼻上围了毛巾。
我太爷爷的第一步计划,就是把棺材盖盖到棺材上面去。那棺材盖被炸到了十几米外,十几个壮劳力用绳子把那个棺材盖绑在了撬棍上,直接抬到了棺材上面。这一步很顺利,盖上棺材盖之后,那空气中的味道才好了一些。大家伙看不见棺材里面的东西,也都舒服了一些。
但是在撬棺材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
楼主 qh2937  发布于 2020-06-01 20:05:16 +0800 CST  
7
本来我太爷爷预估了棺材的重量大概是一千五到两千斤,谁知道把棺材周围的淤泥清空之后,二十个后生竟然没撬动。加到将近三十个人这才勉强把那个棺材撬了起来。可就在等人填石灰的时候,结果有人坚持不住,松了手里的撬棍。一个人松了撬棍,结果其他人也都跟着坚持不住。但是其他人没有来得急反应,那棺材落地太猛,大家伙把持不住手里的撬棍,纷纷摔倒在地。
本来那棺材周围的淤泥被清空,已经明显高于周围,但是这一落下,又陷进了泥里几分。有两个后生摔倒的时候没注意,直接就滚到了棺材跟前,一个脑袋直接撞到了棺材,另一个不小心手扶到了棺材。
两个人碰到棺材之后,别人说快去找老沈。这两个家伙笑嘻嘻,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所以并没有当回事。别人的吆喝了几声,说咱们再来一次,两个家伙又一次拿起了撬棍准备干活。可这一切被我太爷爷看在了眼里,慌不择路的跑过来,也不敢碰那俩人,嘶吼着让他俩去找贺寻章。两个后生摆摆手跟我太爷爷说:“没事,老沈,我俩这不没啥事吗?”
我太爷爷气吼吼的说:“你俩要想活过今天晚上,马上去找贺老头。”
那俩后生听我太爷爷说的这么严重,心里才有一些害怕,丢下手里的家伙事儿,去找贺寻章了。
其实,那贺寻章就在不远处蹲着抽烟卷。那两个后生发生的事情,他也看在眼里。那两个后生过来之后,贺老头丢了烟卷,抬头看了看日头,撅着腚挪了一个位置。挪完位置,贺老头从身后扯过来一个脸盆大小的脏布袋子,让那个摸到棺材的后生把手放进去。放手之前,贺老头叮嘱道:“等一会儿,你会觉得有点痒,也有可能疼,千万别动,我什么时候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那后生看贺老头的猥琐样,就轻描淡写的答应了,然后把手放进了那脏兮兮的布袋子中。
那后生刚把手放进去,就觉得里面凉飕飕,别的也没什么感觉。过了一会儿,忽然就觉得整个手掌仿佛被羽毛拂过一样,痒痒的。又过了一会儿,又觉得那手皮肤下面,有什么拱来拱去一般,那痒就不是一般的痒了,简直是无法忍受。贺老头紧紧的攥住口袋,似乎是怕那后生的手逃出来,笑嘻嘻的看着那后生问道:“现在是不是觉得有些意思了?”
那后生看着贺老头脑袋上仅剩的几缕头发,脸上别的通红,压抑切齿的说道:“哼,有意思,有意思。”贺老头也不为意,呲出黄橙橙的牙齿说道:“一会就更有意思了。”
贺老头说完话,那后生就觉得自己的整个手掌似乎一下子扔到了滚烫的油锅里,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疼痛之余,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从自己手掌手指钻了出来,那东西钻出来的时候,那种痒痒程度自不必说。那后生疼痒的一头大汗,心中又惊恐之极,忍不住嗷嗷喊叫了出来。贺老头嘿嘿的笑,一边笑一边说:“别怕别怕,这就完了。”
果然,贺老头一说完话,后生觉得那布袋中又传来丝丝凉意,那手也不疼了,反而麻酥酥痒的好受了许多。差不过有一根烟工夫,贺老头说:“好了,你把手拿出来吧。”那后生把手拿出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又红又肿,手背手心上布满了细密的针眼。贺老头看那个后生的表情嘿嘿笑着,把那个布袋子一翻,稀里哗啦倒出来许多细细密密的东西。后生不明所以,凑近一看,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原来地上那些东西,全是细如棉线的红黑色虫子。
贺老头对那后生说:“行了,你没事了,但是记住,这几天不要行床事,不要沾荤腥。”那后生这回服了,恭恭敬敬走了。
剩下那个脑袋撞到棺材的傻了眼,自己是脑袋有问题,这脑袋也装不进去那个口袋啊。贺老头也不理他,自顾自从暖水瓶倒了一碗水,拿出来一个黄符,在空中虚画了几下,只见那黄符迎风烧着了。
贺老头把烧后的纸灰放到倒出的水里,让那脑袋撞棺材的后生喝了。那后生也不犹豫,端起碗咕嘟咕嘟就喝了,喝的一嘴的烟灰味。喝下去没一会,那后生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然后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吐了起来。那后生对自己吐得东西一辈子都忘不了,全是手指长短密密麻麻的虫子。那些虫子在那后生中的呕吐物中不断的蠕动,这让后生想起了蛔虫,但这些虫子可比蛔虫吓人多了。
两个后生对自己的遭遇很是恐惧,也很是难忘。但更让他们难忘的,是那一天的劳动。
大家伙把棺材撬起来之后,下面铺了一米多厚的生石灰石。然后围着那具棺材和生石灰,磊了一圈砖墙。磊完砖墙,又铺了一米多厚的生石灰。那后生后来对别人说,生石灰把那个棺材整个覆盖完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的听到棺材里面传来许多声音——叫骂声、嚎叫声、婴儿啼哭、女人尖叫,求饶声……
我爷爷说,其实在现场,所有人都听到那些声音了,但是为什么填生石灰之前没有声音,大家就不知道了。填完生石灰,天都快黑了,我太爷爷让人铺水泥。里里外外,全都铺上水泥。
那时候的水泥是稀缺物品,所以我太爷爷要求多放水泥少放沙。但是干到最后,只剩下上面水缸大的一片地方,发现水泥不够,我太爷爷催促赶紧去抬。周干部有些尴尬,说工地上的水泥已经全部用完了。我太爷爷发了火,说道:“绝对不行,必须马上解决,不然今天咱们做的工作全完蛋。”李干部倒是干脆,马上写了一个条子,让周干部直接开拖拉机去县城水泥厂去调。周干部得了李干部的指示,带着人马不停蹄的去了。
可是眼看着天色就黑了下来,等水泥的这段时间怎么办?大家伙犯了难,我太爷爷吧嗒吧嗒抽起了烟卷,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们都上去吧,老贺和我留下看着。”
贺老头一听我太爷爷这么一说,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哎,我留下干嘛呀,这怎么还有我事儿了呢?”
我太爷爷看了贺老头一眼说:“行,没有你的事儿,你也走。”
其实当时贺老头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因为当时贺老头被关在监狱里,朝不保夕,要是上去了,估计还得回到监狱。现在听我太爷爷这么一说,顿时蔫了,蹲在地上说道:“我不走,我和你守着。”
我爷爷昨天晚上可是见过了这棺材里面的东西,一听我太爷爷说不肯走,他顿时就呆了,拉着我太爷爷:“这事儿太大了,你不能呆这儿。呆这儿就是个死呀,昨晚上那东西你又不是没看见。”
我太爷爷被我爷爷烦腻的厉害,一拍大腿说道:“不就是肉麋吗?瞧你小子哭的那个熊样。早年山东遭旱灾,你祖爷爷连旱魃都收拾过。你当你爹是吃白饭的,区区肉麋我还就治不了他了?咱们家要是没被抄,那些家伙事儿在的话,你老子一个人就给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说到这里,我太爷爷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及时止住了话头,告诉我爷爷说,“你跟着上去吧,别在这碍事儿。”
我爷爷倒也听话,经历了昨晚上的那一幕,他对自己的亲爹有了不少信心,但说心里话,怕那也是真怕。
那一夜经历了什么,只有我太爷爷和贺老头知道。反正那一夜的鬼哭狼嚎,要是能录下声音,估计能吓坏不少人。第二天早上,我爷爷再见到我太爷爷的时候,差点哭死过去。只见我太爷爷身上凭空添了许多疤痕,而且那疤痕全都是腐肉,肚皮都划开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那个贺老头不比我爷爷好到哪里去,胳膊少了一只,眼睛也瞎了一个。只是好歹那棺材给封住了,整个水泥覆盖的地方,到处都是血液画的符文。那个没有覆盖水泥的地方,密密麻麻写满了看不懂的符咒。我爷爷说:“就算是搁到现在,加上你小叔,满天下能写那符咒的找不出来三个。我都写不出来。”
那个覆盖着那个大棺材的水泥墓现在还在,上面的符文隐隐约约还能看得清楚。后来还在那个水泥墓旁边还修建了高压线。
我太爷爷和贺老头好歹是救回来了,当时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俩人伤成这样,身体血液还剩不足百分之四十,多处器官出现衰竭症状,这都能活下来,在整个医学史上都堪称奇迹。”
我太爷爷说那是真武大帝保佑。
后来的结局皆大欢喜,沂河工程治理如期完工,我太爷爷和我爷爷都划为贫农,我爷爷娶了马思琪做老婆,还和那两个公安成了好朋友。那件事情之后,又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太爷爷和我爷爷经历了不少风波,全国各地也跑了一圈。在那些事情当中,我们家受益不少,不光当时抄家一些典籍孤本被还回来一些,我爷爷还继承了我太爷爷的衣钵,学了我太爷爷不少本事。
楼主 qh2937  发布于 2020-06-01 20:05:28 +0800 CST  
下一个故事是《小狐狸仙》,请期待……
楼主 qh2937  发布于 2020-06-01 20:05:57 +0800 CST  
故事来自:玄黄妖鬼社(QH2937)
楼主 qh2937  发布于 2020-11-10 21:12:43 +0800 CST  

楼主:qh2937

字数:28590

发表时间:2020-06-02 03:35: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1-23 16:06:40 +0800 CST

评论数: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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