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铁舆天书》 皇极生象术传奇再现

一、绝命冰果厂

我九岁那年夏天,离我家不远的冰果厂发生了一件怪事。

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电光激耀雷鸣不绝。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冰果厂院内一株大叶杨树自顶到底被劈作两半。打更的老李头听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战战兢兢地掀开窗帘一角,探头探脑向外张望。这一瞧不打紧,唬得他机灵灵打了个冷颤。就见雨幕之中悬着一个黑魆魆的影子,轮廓有几分像是人,飘忽不定地在院子中游荡。一道闪电将夜空整齐划开,老李头借着闪电的亮光看清影子乃是一团漆黑如墨的东西,它顺着冰果厂几近朽坏的砖墙溜到已被劈开的大杨树旁,轻轻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老李头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大院之中空空荡荡,除了噼里啪啦敲击水泥地面的漫天大雨,什么异样也看不出来。老李头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没有胆量出门查探究竟,只好合衣窝在门卫室的窄床上静待天明。

天亮的时候雨歇风住,厂长老杜来了。老李头赶快颠颠地跑到近前,把雷劈杨树黑影出没的事说了一遍。老杜一向对怪力乱神的事情嗤之以鼻,一摆大手不屑地说道:“肯定是你眼花看岔了。再说就算有东西,咱厂里好几十号人你怕个啥?一会儿你和小胡交班的时候多留一会儿,把杨树给放倒,省得看着别扭。”老李头素来老实,当下喏喏答应。老杜交待完这句话背着手去东面的办公室了。别看老杜在人前派头十足,其实他也有一肚皮的烦心事。冰果厂是十多年前的集体企业,以生产红小豆冰棍为主,早些年尚可维持,后来受到市场上种类丰富的雪糕冲击,生意难以为继,这个月的工资还没着落。眼看着又快到月底了,老杜这几天都在为钱的事发愁,哪还顾得上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不大工夫小胡来到厂里和老李交接,两个人从工具房里倒腾出锯子斧头,直奔大杨树而来。早起的工人陆续进厂,有几个好事的瞧着新鲜,就在旁边驻足观看。那大杨树虽已分作两半,却仍挺立不倒,老李头操起斧头,咣咣几下在树上砍出个豁口,小胡这锯紧跟着就拉上了。杨树木质松软,小胡没费多少劲就把半拉杨树给截倒了。他正准备对另外半截杨树动手,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你们快看树上!”众人随着喊叫向树上一望,不由都愣住了。一般说来雷击木断端都是焦黑的,但这半截杨树除了树冠位置有几分焦糊外,内里并无一点痕迹。而且更奇特的是,树干纹理殷红如血,自树根密密匝匝地蜿蜒而上。老李头定睛一瞅,失声叫道:“哎呀,这不是‘大白梨’吗?”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7-20 10:51:33 +0800 CST  
(正文)

“老李头,你喊我干啥?”人群中挤过来一个矮胖女工,她长着包子脸、扫帚眉,嗓音清脆有如爆豆,活像一只圆滚滚的大白梨。她刚从家里过来,老远便听到老李头在大声嚷嚷。老李头一扬下巴,让大白梨自己往树上看。大白梨看见树上的纹理隐隐类似人形,仔细一端详还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尤其在脸盘位置有两条横起的短促纹路,绝类自己的眉毛。大白梨哑然失笑:“你还别说,这还真有点像我。喂,老李头,不会是谁开的玩笑吧?”老李头不像大白梨那般轻松,他闷声闷气地说道:“谁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吵闹声惊动了老杜,他推门出来没好气地呵斥大家:“都聚在那儿看西洋景呐!该去车间的去车间,该去库房的去库房,别没正事!”一看厂长发了火,众人也就各自散去,大白梨也随着几个要好的女工去了模具车间。老李头失神落魄地盯着大白梨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一旁的小胡捅了他一把:“别看了,赶紧把树伐了,省得厂长一会儿又说咱们。”老李头没多话,但还是抡起斧头,照着树根劈了下去。这一下他铆足了力气,哪知斧头落下时如击金石,但听铿然一声闷响,只劈进树根寸许深浅。老李头抖一抖被震得发麻的手腕,连叫两声:“怪事,怪事!”

小胡抢过斧头,对准树根连劈数下,也不过多砍进几分,那半截杨树仍然没倒。小胡索性跑回工具房,找出专门锯铁管的钢锯,一只脚蹬在树根上来回慢拉。前后用了八根钢锯条,这树根才被锯断,树干晃了两晃,了无生气地栽在一边。小胡满意地拍拍手:“费了半天牛劲,总算把厂长交待的话干完了。李师傅,我去值班了啊!”老李头扯住小胡的袖子:“你没闻到这树根有股臭味吗?”小胡凑近了一提鼻子,树根断面果真传来淡淡的腥臭,有些像是鱼虾腐烂后发出的味道。但他对此不以为意:“李师傅,可能是哪儿朽烂了,您就甭管了,回家歇着吧!”老李头点了下脑袋,怅怅地推着自行车离开了厂子。

上午十点多钟,大白梨所在的车间基本忙完了任务,几个女工摘下套袖,有说有笑地闲聊起来。每到这个时候,大白梨都是活跃分子,此刻她端着搪瓷水杯,说起自家男人的种种,直讲得唾沫星子横飞。有女工打趣道:“你再这么说下去,一会儿我们到细木板厂把你家小吴喊过来,让他也跟着听听!”大白梨一手叉着腰,笑得前仰后合:“俺那口子一向是锯嘴的葫芦,有理也讲不清,便是当着他的面俺也这样说!”旁人正待笑她几句,就见大白梨背倚墙壁,身子慢慢软倒下去。众人奔上前去,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可大白梨毫无反应。有人自告奋勇地去医务室找人,但医务室那位崔大夫一贯吊儿郎当,今天到厂里点个卯就走了,让来人扑了个空。厂长老杜闻听消息,赶快拨通了林业局医院的电话,不大工夫医院派了两个白大褂过来。他们检视一番之后,发现大白梨已全无呼吸,但还是象征性地抢救了一番,最后无奈宣告她的死讯。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7-21 15:08:05 +0800 CST  
各位涯友好,这篇文章上承《爝火记》、《阐幽录》,是皇极生象系列的第三部作品。因最近杂事较多,不保证更新时间,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7-21 15:55:16 +0800 CST  
(正文)

光天白日之下,大白梨竟然就这么没了,不大的冰果厂立时就轰动了。厂长老杜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她一面吩咐厂里的人事成立善后小组,打发走了那两个大夫,一面派人通知大白梨的家人。细木板厂与冰果厂相隔仅有两条街,不一会儿穿着工作服的小吴到了厂里,他刚从主力锯上下来,还不知道大白梨出了事,一进门就问自家媳妇在哪。看到大白梨的尸体时,他张大了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完全傻了。旁人和他说该怎样怎样做,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呆愣愣地盯着大白梨出神。

片刻之后,大白梨的婆婆带着一大帮亲眷也赶到了厂里。别看小吴三棍子打不出闷屁,他亲妈却是个厉害角色,一到厂里就咋呼上了。厂长老杜早就听说过她的大名,听到她的声音便吩咐几个下属前去应付,自己想找个僻静地方猫起来。哪知这老太太眼睛毒得很,老杜才一冒头就被她截住了。她气势汹汹地伸开双臂挡在老杜面前,脖子努力前探,像是只护崽的老母鸡:“杜厂长,俺家里里外外全指着媳妇,现在她在厂子里没了,你说该怎么办吧?”老杜支支吾吾地道:“她这种情况算是因公去世,一会我们报到局里,会有相应的抚恤发下来,你安心回家等着吧!”

老太太不依不饶:“你少拿这话搪塞俺,谁不知道你们就会一推二拖,拖到猴年马月拉倒。告诉你,今天要是拿不出钱来,俺家这些人就在厂子里住下了!”老杜强装镇定:“老嫂子,你这话就不讲道理了。大白梨没了我们也很难过,但厂子的生产不能停,你要是胡来的话我们只好对不住了。”老太太冷哼一声:“你少拿这话吓唬俺。俺就站在这儿,你们敢杵俺一个手指头试试!”老杜沉下脸来,喝令小胡把老太太带出去。小胡才要动手,大白梨家的众多亲戚蜂拥而上,吓得他急忙缩回手去。厂里的人事见势头不对,将老杜扯到一边,说要不给大白梨家些赔偿算了。老杜一摊手:“我倒是想给,可厂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上哪儿弄这笔钱去?”大白梨的婆婆听到这番话,愈加不依不饶。老杜一怒之下干脆宣布厂子停工,趁着大白梨家人目瞪口呆之际拂袖而去。

大白梨的婆婆本待讹上冰果厂一笔钱,但眼见厂子内外无人搭理,只得和一众亲眷抬了大白梨回家。小胡怕他们再来闹事,随即锁上了铁大门,不许外人进出。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7-22 13:28:42 +0800 CST  
(正文)

这件事发生时我还在河边和世交李家的象石、象斗两位叔叔抓泥鳅,对此一无所知。当晚我那在木材厂当检尺员的老爹下班回家,在餐桌上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事情经过,还忍不住啧啧感叹两声,说大白梨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这下可惜了。我妈心肠软,也附和着叹气,又问大白梨究竟是如何没的。我爹说道:“外人都说那杨树有问题,我估计也差不多。”我妈问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难道就没看出来些什么?”老爹尴尬地咳嗽两声:“你也知道我学艺不精,祖传的本事没学到三成,这事我完全看不出门道。不过若是大爷、堂哥他们在,一定能瞧出来,或许能把大白梨救回来也未可知。”

听老爹这样说,我从旁边插嘴道:“象石叔叔也能,上次他说咱家饭桌上有排骨,我回来一看果不其然。”爹不屑地撇撇嘴:“象石那点天分,还及不上你李旷爷爷的十分之一,他无非就会个火珠林法,明白体用变化而已,没啥大不了的。”象石叔叔的本领是李家太爷亲传,也是皇极生象术的正宗门路,远在老爹之上。我有心反驳爹的话,妈却从旁边递了个眼色。我明白妈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将后面的话咽进肚里。

见我没说话,老爹反而来劲了:“小岐,冰果厂离咱家不远,你可不要跑去玩,听见没有?”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老爹斥责道:“你别总嗯嗯的,要是真敢去回来我就抽烂你的屁股,叫你三月下不了炕。”我回嘴道:“我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你不敢抽。”老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牛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小兔崽子,还学会顶嘴了你!等会吃完饭看我怎么收拾你!”妈赶快出来打圆场:“公骏,小岐他是个孩子,说话不知深浅,你别往心里去。”又转过头来劝我:“小岐,你也少说两句,爸爸说得都对。”我虽然很不服气,但也不敢多说话,只低着头往嘴里扒饭。老爹拿手指点着我对妈说:“你可一定把他看住了,别让他满哪乱跑。”妈对爹一向言听计从,当下温言答应。

第二天老爹照常去木材厂上班,妈在家里洗衣服。过了一会儿她拿着洗衣盆去了河边,临走前叮嘱我不可出门,还把大门从外面锁上。可区区一把锁头哪能困得住我,妈前脚刚走,我就翻过篱笆跳到外面,一溜烟地跑到门前马路上。正巧这时李象石、李象斗带着我的堂妹吴方洛来找我,我们几个很快疯做一团。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7-24 12:18:12 +0800 CST  
(正文)

正玩得开心的时候,马路上过来个人,大老远就招呼我:“何方岐,你暑假作业都写完了吗?”我一看原来是同班的翟小佳。她在学校是学习委员,专爱向老师打小报告,我有一次家庭作业没做完就是她检举揭发的。为这事我很烦她,还和几个同学在背后给她起了个“狗腿子”的绰号。我们放假之前老师发了两本暑假作业,一本语文一本数学,我回家就塞到鸡窝上面的木板缝里,准备开学时说丢了。

翟小佳这一问,我立刻有几分心虚,强装镇定地回答道:“嗯,我都写完了!”翟小佳尖着嗓子叫道:“你骗人!就你天天在外面玩,怎么可能会做完作业?看我不向老师报告!”我有几分生气:“你除了会打小报告还会干什么?”翟小佳哪是善茬子,她两手往腰上一卡,准备和我理论一番。这时吴方洛走过去晃着她的胳膊:“姐姐,你别和我哥吵架了,好不好?”翟小佳看着吴方洛瓷娃娃一样的脸庞,口气不自觉软了下来,转头问我:“这是你妹妹?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我带着几分自豪回答道:“她是我大爷爷的孙女,当然就是我妹妹!”翟小佳很奇怪:“大爷爷?是亲的还是后认的?”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然是亲的!”我爷爷他们兄弟三个,吴方洛的爷爷居长,据我爹说我太爷做主给大爷爷改了吴姓,说是要给吴家继承香火,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大了解,否则我一定给翟小佳讲个明白。

翟小佳听我口气不善,不屑地说道:“亲的就亲的呗,你喊什么?告诉你,我一会就去张老师家问数学题,到时再顺便说说你。”我很担心给张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顿时有几分慌神。别看象石叔只大我三岁,他的主意来得可比我快得多,他说道:“好啦好啦,都一个班的同学,在这儿拌什么嘴?走,我请你们吃奶油雪糕去!”翟小佳家境一般,平时兜里是没零花钱的,这话对她很有杀伤力,刚才还吵着要告状的 她立刻变成了象石叔的小尾巴,乖乖地跟着我们去了街边的小卖店。店主大爷打开新买的冰箱让我们挑选,面对琳琅满目的雪糕,吴方洛贪心地拿了两根,怎么也不肯松手。象石叔大方地付了钱,我们舔着雪糕溜到街上,别提有多美了。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7-26 13:10:49 +0800 CST  
(正文)

不大工夫我们吃完了雪糕,翟小佳兀自含着雪糕棒舍不得扔掉。象石叔说道:“你要是想吃一会我再买。”得了这句话,翟小佳也不提去张老师家的事了,乖乖地和我们玩了一会儿跳飞机格。这时沉默寡言的象斗叔发话了:“总玩跳飞机格也没意思,咱们去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象斗叔在我们几个人中最能拿大主意,基本上他的提议都能获得一致支持。吴方洛最先拍着巴掌响应:“好呀好呀,你说去哪里?”象斗叔一指不远的冰果厂:“听说昨天冰果厂停工,咱们去院里转转。”翟小佳一听立时反对:“冰果厂昨天刚死了人,我妈说那儿晦气,要去你们去,我不去。”我促狭地说道:“翟小佳,你就是个胆小鬼,不敢去就是了。”翟小佳最受不得人激,她横眉怒目地反驳:“谁是胆小鬼?冰果厂我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不敢的?”我继续刺激她:“既然敢你就跟我们来,否则我就叫你胆小鬼。”翟小佳冷哼一声:“去就去,怕你不成!”

我们来到冰果厂外面,象石叔说道:“我先去侦察一下。”说罢一溜烟地跑了。片刻后他回来告诉大家:“传达室老李头在,再没旁人了,我们从西边的豁口翻进去。”冰果厂的围墙年久失修,西边有一个红砖剥落形成的缺口,要比别的地方矮上不少。我们如小耗子般一个紧跟一个地来到豁口下,李象石人高胆子也大,只见他伸手在围墙上比量了两下,略略向后倒退,助跑几步双手攀住豁口纵身上跃,如猿猴一样灵敏地翻过了围墙。他向院里张望了片刻,轻轻冲我们勾了勾手,示意我们也跟进来。受到李象石的鼓舞,我第二个冲了上去,学着他的样子抓住了围墙。李象斗在我屁股后面用力一抬,我借势也跳了过去,咚地一下落在了草丛中。李象石紧张地盯着传达室,唯恐老李头出来把我们撵走。等了片刻没见老李头人影,他才示意其他人跟进来。翟小佳为了表现她的胆大,不用别人帮忙自己翻了过去,连胳膊被围墙上的水泥块划破了而不自知。吴方洛年幼力弱,是被李象斗托到围墙缺口,我和李象石合力把她抱下来的。

最后我们五个人都站到了冰果厂的大院里,好奇地打量着院子中的花草树木。正午的阳光明亮而炽烈,正热情地拥抱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冰果厂的一切在视线中都无法遁形:高大的车间、整齐划一的办公平房、栽满波斯菊的水泥花坛,这些都吸引着我们前去一探究竟。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7-27 19:30:00 +0800 CST  
(正文)

我们先来到了花坛,吴方洛摘了一朵花插在鬓边,翟小佳也不甘人后,有样学样地将波斯菊戴在头上。这时李象石一指前方:“看,那就是新伐倒的杨树。”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两截杨树堆放在车间屋檐下的暗影里,旁边便是它虬劲粗壮的树根。那树根留在地面的尚有一尺来高,几根手腕粗细的分支在地表若隐若现,分别探向四面八方。虽然树干已经化成两截枯木,但不难想象它之前的繁茂伟岸。我们都没有说话,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蹑手蹑脚靠近了树根。我原以为这树根有什么特别,但走近时却发现,除了断面木质颜色稍深一些,它看起来与普通树根也没别的不同。吴方洛怯怯地开了口:“哥,这树得长了几十年吧?”我爱怜地拍拍她的小脑袋:“没有。你看这年轮,才二十年出头。”说这话的时候我得意地瞥了翟小佳一眼。别看我语文学的不如她,但算术题我还真就没输给过谁。翟小佳受了刺激,不屑地说:“切!不就是数年轮吗,这谁不会呀!我五岁时就数过!”我立刻就讥刺她:“五岁数年轮有啥了不起?你看这树根像个宝座一样,你敢去坐吗?”翟小佳一甩头:“你别瞧不起我,我这就坐!”说罢紧走两步,大喇喇地坐了下去。

李象斗突然低低喊道:“别坐!”可这话迟了片刻,翟小佳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树墩子上。她对李象斗说了句“没事”,又示威似地冲我扬起了下巴:“何方岐,怎么样?”我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真有你的,我都不敢坐上去。”话音未落,翟小佳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头晕”,随之一偏脑袋栽在了地上。

李象斗一拍大腿:“这下坏了!”我兀自没觉出异样,还伸手拦了象斗叔一把:“没事,这丫头片子惯会出洋相,咱们不理她,一会她自个就醒了。”李象斗把我胳膊移开,焦急地说道:“你没看她脸色都变了吗?装哪能装得出来?”我仔细一瞧,翟小佳面色灰败,果真不是能装出来的。我虽然自幼顽劣,但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立刻就懵了。好在李象斗比较有主意,他把翟小佳从树墩子上拽开,让她平躺在地上,眼望着李象石:“哥,你给算一下,看怎么治为好。”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7-28 17:40:28 +0800 CST  
(正文)

李象石点点头,左手捻了个指诀,大拇指在其余四指上快速移动,好似穿花蝴蝶一般,令人目不暇给。片刻之后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大拇指悬在中指的第二指节上久久没有移动。吴方洛焦急地问道:“象石叔,怎么样?”李象石叹道:“此卦应爻值鬼克世,又得日月相扶,太过凶险。子孙作药一片衰气,只怕今天难以施救。”吴方洛一听这话,扁了小嘴要哭,李象斗忙把她揽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你别哭。”复又对李象石说道:“说不得只好试试了。”李象石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塑料小瓶,拧开来里面却有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先拈了一根缝衣针粗细的,想了想又放回小瓶,改用一根更细的银针。我们几个都围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瞧,只见李象石拉住翟小佳的一只手,在她虎口上快速刺了下去,一边刺还一边来回捻转。这个穴道老爹曾经教过我,叫做合谷穴,乃是手背上最重要的穴道之一。李象石在合谷穴进针之后,旋即又在翟小佳水沟、承浆两处穴道各刺入一根银针。稍顷翟小佳的呼吸粗重了些,面色也略略有些好转,却仍是昏迷不醒。

李象石小声嘀咕道:“该用的值刻穴道我都用了,这下是没办法了。”我有些急了,翟小佳虽然时常和我口角,可我也不希望她出事,于是扯住象石叔的胳膊,央求他再想想办法。象石叔叹了口气:“我学艺不精,要是我爸在这肯定能治好。”一听这话我立时泄了气,李旷爷爷前两天去市里出差,要到下周才能回来,等到那时黄花菜不都凉了?吴方洛忽然插话:“要不找我爷爷,他应该有办法。”大爷爷本领非凡我是知道的,可他性格怪癖,我自小看到他都远远避开,不愿与他多打交道。我皱了皱眉:“要去找大爷爷就得你说,我可没这个胆子。”吴方洛一口应承:“爷爷很疼我,他肯定能答应。”

我们几个商议已定,正琢磨该如何把翟小佳弄出大院,就听一个破锣一样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厂子里来了?”我抬眼一看心说坏了,把老李头给引来了。要是我自己肯定抬腿就逃,可李象石他们都站着没走,我也就留在原地。象石叔答道:“李大爷,我们也是一时好奇就进来看看,给您添麻烦了。”老李头铁青着脸奔到近前,指着翟小佳问我们:“这个丫头片子是咋回事?”象石叔知道这老头胆子小不扛事,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有头昏病,犯了点儿迷糊,没多大的事情。”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7-30 20:44:17 +0800 CST  
(正文)

老李头不信:“你们莫要哄我,她是不是碰那杨树墩子了?”吴方洛不惯撒谎,吮着手指头巴巴地看着老李头,老李头一下全明白了:“哎呀,你们几个淘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这杨树哪是轻易能碰的?赶紧把她爹妈喊过来!”象石叔说道:“您莫急,我们这就把她送回家。”说着蹲了下来,示意我们几个帮忙,把翟小佳抬到背上。老李头唯恐担责任,一边随着我们往外走一边在旁絮叨:“你们回家之后可得说明白了,是自己跑进来玩的,跟我还有冰果厂没有一丝儿干系!”象石叔应道:“我们都知道,您就甭操心了!”

我们带着翟小佳来找大爷爷。吴方洛让我们在门口候着,她单独去和大爷爷说。我有些不放心,趴在门上仔细偷听。只听大爷爷沙哑着嗓子说道:“方洛,你在外面是不是又闯祸了?”吴方洛低声道:“爷爷,我错了,我不该去冰果厂。”大爷爷冷哼一声:“祸都闯下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呀,就是不给我省心。”吴方洛软语相求:“爷爷,您别生气,我们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哥哥的那位同学昏迷不醒,您就给看看吧!”大爷爷沉吟片刻,才冷哼一声:“好吧,我可以去看看,不过治不治得好就另说。”吴方洛转忧为喜:“有爷爷出手,哪有治不好的道理?”大爷爷说道:“那可不一定,万一治好之后又犯了呢?”吴方洛撒娇道:“爷爷你就爱和我开玩笑。”大爷爷不再多言,趿拉着老头鞋往外走,我听见大爷爷出来,慌忙躲到一边。

大爷爷推开门,只扫了一眼地上的翟小佳便抬眼向天,看也不看我们几个,但左手却在指上掐算不停。片刻之后他微微颔首:“果然有些古怪。”说着五指一招,再张开手指时掌中已多了一个锦盒。大爷爷用大拇指在锦盒上轻轻一弹,盒子便打开了。我十分好奇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便向前迈了两步,却仍是躲在象石叔的后面。大爷爷瞧见了我的动作,皱着眉问道:“你爹没教你七政四余?”我摇摇头,大爷爷咕哝了一句:“这何公骏真是不成话。”说着从盒子中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来。这石头通体碧绿,有几分像是玉石,但却没有玉石那般温润剔透。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03 15:21:36 +0800 CST  
(正文)

大爷爷拿着这块石头,在翟小佳额头上扣了下去。那石头与翟小佳额头相触,不多时她眉毛外侧各现出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红晕,在她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诡异。大爷爷眸中精光闪烁,他沙哑着嗓子喝道:“青龙移次,摄提迁辰。而今不起,更待何时!”话音未落,就见翟小佳缓缓张开眼睛,不过她眼神空洞黯淡,便和走了魂一样,一点神采也没有。翟小佳直勾勾地盯着天空,片刻之后她双手在地上一撑,面目呆滞地站了起来。大爷爷喝道:“速速归家,切毋稽留!”翟小佳迈开腿,梦游一般地向她家的方向走去。我惴惴不安地问大爷爷:“她这样就是好了吗?”大爷爷没好气地说道:“告诉这丫头的家人,三天之内身上不能沾水,否则药石罔效!”扔下这句话他不理我们几个,踢踢踏踏地回屋去了。

大爷爷走后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我说道:“翟小佳这样万一被车撞了怎么办?我得跟去看看。”吴方洛叫道:“我也去!”象石、象斗两位叔叔无奈,只得跟在我们后面。到了翟家门口,翟小佳推门而入,我踌躇了一下,刚想跟进去,翟小佳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险些撞到我鼻梁,我听见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小佳,你不是去老师家问问题去了吗,咋这会就回来了?”翟小佳不答,老太太嘟哝道:“这孩子今天怎么魔怔了。”我拉起门环敲了两下:“奶奶,麻烦开一下门。”老太太踮着小脚过来了,开门之后拿昏花老眼瞅了瞅我:“你谁呀?”我答道:“我是翟小佳的同学,在路上碰到她的,她今天有些不对劲,您可千万不要让她沾水!”我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而退,老太太伸手想扯住我的衣袖却捞了个空,我听见她在背后说:“小佳的同学也神神叨叨的,这都咋回事!”

吴方洛远远瞥见我出来,关切地迎上前:“哥,没事吧?”我勉强笑了笑:“你哥办事啥时出过岔子?走吧,咱都回家去。”

我一溜烟地往家跑,到胡同口时猛听一声大喝:“小岐,你上哪儿去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亲妈,吓得我一激灵:“刚才去外面转了转。”妈揪着我的耳朵:“说实话,你是不是闯祸了?”我拼命摇头:“没、没有。”妈唠叨个不住:“等你爸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我哀求道:“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我爸他打人太狠,一巴掌下去就是五个指印子,上次打了我好几天都疼。”妈呵斥道:“疼你还不听话!”说着一路将我拎回屋里,从外锁上门不让我出屋。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17 08:53:34 +0800 CST  
(正文)

中午爸回家吃饭,妈才把我放出来,我心头惴惴,很担心妈把上午的事说出来。正在看妈的脸色时,外面突然传出一声母狮子般的暴喝:“何方岐,你给我出来!”爸叭地一声撂下筷子,眼睛却望着妈:“出去看看,究竟是咋回事?”妈瞟了我一眼,快步出门去了。

我不放心,溜到窗边向外张望。只见外面站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眉眼与翟小佳有几分相似。她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卷发,上身穿一件的确良衬衫,正双手叉腰连声叫骂。我早就听说翟小佳的妈妈不好惹,一见之下果然不差,吓得我连大气也不敢出。她看见妈出去,一叠声地数落道:“呦,是何方岐的家长吧?你家何方岐惹大祸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家翟小佳出毛病了,要花多少钱都得你们家赔!”妈不明所以,问道:“翟小佳出毛病了和小岐有啥关系?”翟家女人冷笑一声:“翟小佳今天去问老师题,回来后人就有些不对,我婆婆说是何方岐把小佳送回来的。你说有没有关系吧!”妈兀自不信:“小岐很老实的,不会做出啥事来,你肯定弄错了。”翟家女人柳眉倒竖:“我不跟你啰嗦,你把何方岐叫出来,我问他个清楚。”妈还想继续搪塞,老爹在背后冲我低喝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啥事就得担起来,畏首畏尾成什么样子?”我平时最怕爸发火,只得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翟家女人一见我就喝问道:“何方岐,你给我说个明白,小佳到底是咋回事?”我不敢看她刀子似的目光,吞吞吐吐把经过讲了一遍。翟家女人这下得了理,冲我妈说道:“你都听见了吧?要不是何方岐小佳怎么会去冰果厂?”我小声地辩解道:“可翟小佳是自己要去的,再说我也请大爷爷瞧过了,还特意去你们家提醒过不能沾水。”翟家女人皱起眉头:“不能沾水?为啥?”我把大爷爷的话转述了一遍,翟家女人懊恼地一拍腿:“这老太太年岁大了,话也没说清楚,我哪知道是这么回事?”我有了几分底气,抬起头来质问她:“这下可怨不得我了吧?”翟家女人剜了我一眼,厉声道:“不行!事情出在你身上,你不管谁管?”我顶撞道:“我就不管,你爱咋地咋地!”妈批评我:“你怎么和阿姨说话呢!”我生气地道:“她说话不讲理,还不许我说两句了?”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19 12:34:38 +0800 CST  
(正文)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老爹低沉的声音:“小岐,不得胡言乱语。”又转头对翟家女人说:“老妹,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们不会推,翟小佳有啥事都认。”翟家女人兀自呶呶不休:“但是……”老爹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了我们不会赖账,你留在这儿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先回家,我们想到法子自然来找你。”翟家女人无奈,一跺脚撂下句狠话:“好,大哥我信你一回,但小佳要是治不好我可还得过来。”说罢转过身甩着两手走了。

我正瞅着翟家女人背影发愣,老爹一声断喝:“小岐,跟我进屋。”我瞧见老爹的脸色和锅底相似,心头惴惴不安,拖拉着步子跟在他身后。老爹待到我跨过门槛反手将门带上,皱着眉头问我:“你今天去了冰果厂?”我不敢隐瞒:“是……还有象石叔、象斗叔、方洛,大家一起去的。”老爹叹息道:“你们这下可闯祸了,你大爷爷怎么说的?”我把大爷爷的话重复了一遍,老爹沉默片刻:“这件事除非找你太爷或者李家太爷,别人只怕都白给。”我怯怯地问:“可我太爷不是在山里住吗,还吩咐过不要找他。”老爹道:“人命关天,这等大事他总不会坐视不理。”转过头来吩咐妈:“下午我不去单位了,一会你代我向组长请个假,我带小岐去山里找老爷子。”妈问道:“要是组长问起来,我该怎么说、”老爹说道:“你就说家里有事,让他多担待些。”说着走到仓房里拎了把砍刀出来,叫我跟他一起上山。妈不放心地追出门:“公骏,要不然让小岐留在家,你自己上山吧!”老爹断然否定:“不行!这事和他有关,他哪能置身事外?再说老爷子那儿不算远,天黑前我们爷俩肯定回来。”妈不敢再行阻拦,眼睁睁地看着我和老爹越走越远。

从家门口出来没多远我们就上了后山,山上有行人踩出的羊肠小径,路两边是齐腰深的各种野草,蝈蝈在草丛中欢快地叫着,不时有山雀从头顶低低掠过。若是在平时我一定撒了欢,今天看到老爹脸色奇差,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只乖乖地跟在老爹身后。老爹在山路上仍然健步如飞,我使出全力才能勉强跟上,没过多大一会我便喘作一团,腿也和灌了铅一样。老爹不满地回头呵斥我:“怎么那么慢,和乌龟爬一样?”我满腹委屈:“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小孩哪能和大人比?”老爹皱眉:“还多嘴?快走!”我喘着粗气问道:“爸爸,还有多远啊?”老爹道:“快了,也就二里多地吧!”我一想二里地也没多远,就鼓起勇气向山上爬。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20 18:56:03 +0800 CST  
(正文)

我哪里知道,还有二里多地是不假,可这段全是崎岖山路,不仅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嶙峋怪石,身前还有交织如网的老藤野树,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努力。好几次我想放弃,可一想起刚才老爹说过的话,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勇气,支撑着我继续攀登。当然老爹也没完全袖手旁观,遇到我爬不上去的沟沟坎坎他也伸手拉一把。就在我累得一步也不想多走的时候,眼前突兀地现出一片空地,空地正中是一幢孤零零的草房。

二、太爷的谜题

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不自觉地转头看向老爹。老爹的表情肃穆凝重,两眼却放出异样的神采,像是虔诚的僧人见到了佛像,不用多说也知道,这里定是太爷居住的地方。我扯着嗓子喊道:“太爷,太——”第二声还没喊完,背脊上就挨了老爹一巴掌:“你太爷在这里清修,你大呼小叫什么?”我不敢多嘴,但心里却有几分不服气。此时却见老爹跨上两步,面向草屋的方向一揖到地:“家祖在上,孙男公骏携曾孙方岐求见!”草屋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息也没有。老爹又喊了两遍,仍是不见回音。我嘀咕道:“太爷可能是睡着了,咱们直接进屋吧!”老爹扭头呵斥道:“不得无礼,老实呆着。”我们爷俩在门外又等了五六分钟,还是没有见到太爷。老爹喟然长叹一声:“看来老爷子是不想见咱们了,咱回家吧!”我说道:“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哪能就这么回去?我上里屋看看!”说罢不待老爹点头,一个箭步就向草屋蹿去。老爹一把没抓着,在后面大叫道:“小岐,你别进屋!”可我哪里肯听,伸手推开了草屋的木门,径直闯进了屋里。

草屋陈设非常简陋,正对门是一张铺了草垫子的木床,旁边有一桌一椅,桌椅没有上过漆,但边缘都被磨得包了浆,看得出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木桌上摆了张白纸,一端被石块压住,上面墨痕尚新,看得出是刚刚写下的。我好奇地凑上前去,见纸上画着一圈长短不一的粗线,粗看起来好似鸿飞沧溟杂乱无章,细究由来却又像鹤立水滨颇具神韵。老爹曾经教过我,说这是伏羲氏留下来的先天八卦,我瞧了片刻,没看出什么门道,就掀开石块将白纸拿了起来,想看看背面写了些啥。结果我失望了,白纸背后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22 11:42:42 +0800 CST  
(正文)

老爹这时也进了屋,看见我在桌上乱翻十分不悦:“小岐,你怎么乱动太爷的东西?还不赶快放下!”我拿着那张白纸给他看:“爸,太爷还挺有闲心的,居然画了个八卦图。”老爹看到了八卦图,面色有几分古怪:“老爷子早就对六爻八卦烂熟于心,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画这些东西。”我问道:“爸,太爷是不是能算出我们要来?”老爹道:“你太爷的皇极生象术当世无双,早已到了知晓天机的境界,更何况我们是他的嫡系子孙,只怕才一动身他便知晓。”我问道:“那这图是不是他专门留给我们看的?”老爹说道:“我看不像,这些东西连你都知道,老爷子拿来给我们看什么?”我不服气地说道:“可我觉得就是,要不然太爷也不会随便放在桌上。”老爹道:“好啦,太爷也不在这里,你把东西放回去,咱们下山吧。”我却拿着那张纸不放:“不,我要把它带下山。”

老爹虎起了脸:“这事都出在你身上,你怎么到现在还不听话?”说着伸手来抢,我急忙闪身避开。老爹很害怕把纸撕成两半,并不敢用力抢夺,我看出了他的顾忌,一猫腰钻出屋外,沿着来时的山路向下猛跑。老爹几个大步赶出门外,我扭头看见他把木门关好,又对着草屋念叨:“孙儿教子无方,致使小岐拿走了您老的东西,我一会就把东西送回来。”他说完这段话就大步追来,一边追还一边喊:“小岐,你别跑!”他越是这样说我跑得越快,借着下坡两条腿倒腾得如同发条一般。老爹身材高大,在这种山路上反而不如我身手灵活,没过多久就被我甩开了老大一截。老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口气和缓地在后招呼:“小岐,到爸爸这边来,小心一会跌跟头!”哼,我才不会上这个当,任凭他在后喊破喉咙我也不应声。老爹果然恼羞成怒,复又发足追赶,但我见机得早,立刻远远逃开。

就这样追一段赶一段,不知不觉已经下了后山,我一路小跑钻进家里。正在厨房做饭的妈抬眼看见我:“小岐,见到太爷了吗?你爸呢?”我朝后一指:“爸在后面,有啥事你问他吧。”说着就跑回自己的小屋,回手将门带上。我在屋内环顾一周,最终目光落在书架一角的《十万个为什么》上。这本书是两年前亲戚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早已翻得烂熟,就把它压在了书堆的最下面。此时我把这本书翻出来,拆开它外层的塑料封皮,将从太爷屋里拿来的白纸塞进封皮里,又把这本书放了回去。我急匆匆地跑出小屋,没成想在门口就被老爹堵住了。老爹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连我的话也不听,我看你今天能跑到哪里去!”他一把薅住我的衣领将我拖回里屋,厉声喝道:“你把那张纸放哪儿去了?”我倔强地一昂头:“有本事你就找,别来问我!”老爹怒气蓬发,一巴掌拍在我的屁股上,疼得我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可我竭力忍住,不让泪水溢出眼眶。老爹骂道:“等我找到了看我咋收拾你!”说着一头扎进我的小屋,把我心爱的积木、塑料枪、电动小汽车全搬了出来,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张纸。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23 22:04:12 +0800 CST  
(正文)

妈这时凑了过来:“公骏,你在找什么?”老爹气呼呼地说:“你问你的好儿子!”妈看向我:“小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吭声,只拿眼角斜睨着老爹。妈柔声劝爸:“你看看你,都把小岐吓坏了,不管是啥先别找了,吃完饭再说。”老爹气哼哼地道:“不给那鳖羔子吃饭,饿他两顿再说!”我虽然已饿得腹鸣如鼓,但却不愿低头服软:“不吃就不吃,有啥好稀罕的!”

爸妈吃完饭就回房间休息了,我坐在小屋的床沿上,原本也想直接睡觉,可肚中实在饿得难受,不禁对老爹有几分忿然。正在这时门闪了个缝,妈蹑手蹑脚地进来了,手中捧着一个铝饭盒。见我开口要问,她悄悄地说道:“你爸睡着了,我给你带点吃的。”我接过饭盒,大口大口地吃着,妈一个劲地在旁说慢点吃,我也想放缓速度,可喉咙里就像生了个漏斗一样,哪里能慢得下来?直到把饭菜都扒拉进肚,我才满意地一抹嘴。妈爱怜地看着我,说你爸为你操碎了心,别和他对着干云云。对妈的话我还是能听进去一些的,于是乖巧地点头认可,妈收拾碗筷出门,我随后也安心躺在床上,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白天发生的事。我想着想着,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耳边突然传来奇怪的嗡嗡声。我一开始以为是蚊子,不耐烦地挥着手臂,但那声响始终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大。我矍然一惊,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爸妈就在隔壁房间,我怕惊动他们不敢开灯,从床头摸到手电筒打开,在小床附近照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声响的源头。我仔细听了听,辨别出声音是从书架那边传来的。于是我赤脚跳到地上,径直来到书架前,看到其中一排书微微颤动,嗡嗡声就是书的封皮震颤产生的。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难以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吃惊地将一根手指头含进嘴里,盯着那摞书半晌没有动作。

好半天我才注意到并非所有的书都是无风自动,只有书架一角的一本书不断左右摇晃,其他书本均是被它推动的。我小心翼翼地把小手按在那本书的书脊上,指尖能感觉到封皮传来的神奇张力。我咽了一口唾沫,用力向外一扯把那本书抽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来就是那本《十万个为什么》。此刻书的封皮有节奏地鼓起落下,仿佛蛤蟆的肚腹一般。我想看看究竟何物作怪,就掀开书的封皮,哪料夹在封皮中的白纸抖动了两下,有如活物般从封皮间挣脱出来,轻飘飘地在书架前游荡不休,恍如其上附身了神奇的精灵。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25 14:32:53 +0800 CST  
(正文)

我唯恐它从房间溜走,急忙拿手电筒照向它,同时伸手抓去,却见这白纸向旁移开数尺,躲到手电筒照不到的暗影中去,让我扑了个空。我重新调整手电筒,再次让光柱对准白纸,它又一次灵活地躲开,似乎它很不喜欢手电筒发出的光。我干脆关掉手电筒,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漆黑,唯有那张白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它在空中晃了两晃,最后悬在小床的上方。我悄悄地走上前,猛地探出手臂,这次终于抓住了白纸。

我将白纸移到近前,才看清发光的原来是太爷写在纸上的墨迹。这些长短线条的亮度并非完全相同,而是有明有暗。原本白天纸上画的是最简单不过的先天八卦图,可现在看来却又生出了新的变化。以最上方的乾卦为例,在中间的阳爻下方现出两个短横,无疑可以看成是阴爻。把这个阴爻和之前的乾卦叠在一起,若把它们看成是某一卦象的二爻至五爻,自然便可以取互卦巽离,构成重卦风火家人。对于其他七卦也有类似的构造,分别可得另外七个重卦。众所周知,互卦共计有十六种,而在这里出现的恰是其中八种,这让我更加坚信太爷是有意留下这张纸给我看的。不过具体这些卦象有什么含义却非我所能臆断。如果不是老爹意见和我相左,我八成会找他商议,可现在我对他满腹意见,自然不会去问他,看来只有找象石叔问个明白。我暗暗将纸上的图形线条记在心里,然后将白纸塞回书中,重新将书堆到书架上。奇怪的是这一回白纸彻底安静下来,那恼人的嗡嗡声自然也消失了。

天亮的时候爸妈照旧早起,我躲在小屋里没出来,听他们边吃早饭边聊天。老爹小声说道:“小岐从老爷子那里拿的东西非常重要,白天你把他哄出来,然后到他屋里好好找找。找到之后也别声张,直接拿给我,我抽空给老爷子还回去。”妈有些不解:“听你昨天说那就是一张纸,上面写了些东西,就这么张纸能有多重要?”老爹咂吧了一下嘴:“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一点都没说错。老爷子学究天人,说是地仙也不为过,他身边的一草一木都跟着沾了灵气,这些东西哪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动的?”妈还是不以为然:“你不是老爷子的孙子吗,就这也不行?”老爹不耐烦地道:“和娘们家家的讲话就是费劲,你也别刨根问底了,只管帮我把东西拿回来,一会儿我就去上班。”妈不敢再多话,只能喏喏答应。这时椅子哐当响了一声,想是老爹站起身往外走。他走出没两步又叮嘱妈:“千万要看好小岐,别让他再去惹祸。”说罢推门出去了。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26 14:30:40 +0800 CST  
(正文)

老爹走后妈过来敲门:“小岐,该起床了!”我赶忙用被子蒙住脸,隔了片刻才闷闷地回了一声。妈说道:“你再不起来我就进屋了!”我嘴上答应着,飞快地穿好衣服,又把那张纸揣进兜里,装成睡眼惺忪的样子推门而出。妈手里拿着把笤帚:“饭在桌上,你自己去吃。你屋子里都好几天没扫了,我来清理一下。”我心说这就来了,嘴上却说道:“妈,您也够累的,先歇着吧,一会吃完饭我自己来扫。”妈欣慰地说道:“小岐懂事了。这样,这次妈替你代劳,下次你再自己扫。”

我将计就计,拉长音调答应着,自去填饱肚子,任凭妈在小屋里翻腾。等我三下五除二地扒完饭,妈还在小屋里没出来。我一看这真是天赐良机,屏住呼吸高抬腿轻迈步,再次悄悄地溜出大门。出门之后我拽开步子,径直跑到李旷爷爷家。象石、象斗两位叔叔均在家中,我把他们喊到门外,把昨天去找太爷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象石叔说道:“何爷爷绝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张纸,说不定是他考较我们这些后辈。方岐,你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一眼?”我笑道:“我就等这句话呢。”说着就伸手到兜里掏摸,一瞬间我笑容就凝固了,那张纸竟然不翼而飞了!象石叔看出不对:“方岐,是不是落在家没带出来?”我把全身上下的衣兜都翻了一遍,口中喃喃自语道:“不对呀,出门的时候我明明揣在兜里的。”象斗叔当机立断:“那肯定是掉在路上了,走,我们陪你去找!”

我们三个人循原路仔细寻找,连路边的水沟也没放过,可直到我家门口也没发现白纸的踪影。象石叔问我:“是不是还在家里?要不我们进屋看看。”我抹了一把头上冒出的汗水:“肯定没在屋里,我进去找也没用。”象斗叔看我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赶快出言安慰:“别急,咱们今天不干别的,就陪你找这张纸。别人拿到这张纸也没用,再说今天又没大风,刮不了多远的。”听他这么一说我稍稍安下了心,三人又从我家折返回来,瞪圆了眼珠四下搜寻。

就在我找得焦头烂额之时,对面跑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到近前扯住了我的衣角:“哥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心情十分恶劣,一把推开了他:“一边凉快去,没看见我正忙着吗?”那男孩扁了小嘴要哭,象石叔却是个好脾气,赶快过去哄他:“有什么事和我说,我来帮你。”那男孩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我叠的纸飞机挂到树杈上去了,可我够不着。”象石叔说道:“你告诉我在哪里。”那男孩便引着他走进一条靠近后山的小胡同。我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象石叔还有心情管这样的闲事,可他走了我也失了主心骨,只好跟着他们进了巷子。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27 13:04:44 +0800 CST  
(正文)

小男孩说的是拐角处的一株大叶杨树,它正好位于两户人家的中间,看周遭形势这里原本是一排整齐划一的栅栏,但这杨树顽强地破土而出并且长得枝繁叶茂以后,两家便拆去栅栏,以杨树作为天然分界线。还没等来到树下小男孩便说道:“你们看,就在那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果然看到了那架纸飞机,它安静地停在杨树宽大的叶子之中,从树下只能看到纸飞机的一角。我自小就眼尖,在这一角上我赫然看到几点墨痕,直觉促使我兴奋滴喊起来:“象石叔,这就是那张纸!”象石叔略微一颔首,表情并不如何惊讶,象斗叔却兴奋地摩拳擦掌:“你们等着,我到树上看看!”他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抱住大树奋力一跃,双腿已牢牢夹住树干。只见他灵活如猴子一般攀援而上,很快就拿到了纸飞机,冲我扬了扬顺手掖进了衣领,又快速从树上滑下。离地还有四五尺高,他松开双手,从树上纵身跳下,把纸飞机递到我手里:“你看看,是不是它?”我沿折痕拆开一看,可不就是太爷留下的东西吗?当即激动地说:“没错,就是这个!”

我们三个人围着那张纸观瞧,那小男孩可不乐意了:“这纸飞机是我的,你们还给我!”象石叔拍拍他的小脑袋瓜:“叠纸飞机的白纸是你捡来的吧?其实它是这位哥哥丢的东西。这样吧,你帮我们找几张白纸,我们帮你叠飞机。”小男孩不放心地说道:“那我回去拿纸你们要走了怎么办?”象石叔道:“我和你拉钩,保证不会跑。”小男孩果真和象石叔拉了钩,跑回家拿了几张图画纸,我们三个人一起动手,帮他叠了几架不同样式的纸飞机,小男孩欢呼雀跃,拿着纸飞机跑远了。

小男孩走后象石叔摊开白纸,仔细观察着上面的墨迹,问我:“方岐,你昨晚上看到的和现在一样吗?”我立刻摇头:“半夜白纸会在屋里飞,上面还有光芒发出,和现在一点都不一样。不过我都记下来了,马上就能画出来。”我一边说着一边折下根树枝,在地面上画了起来。也多亏我从小就识记惊人,那么复杂的爻象变化几笔就画了个八九不离十。象石叔没等我画完就说道:“方岐,这是玄空太易卦呀,看来真是何爷爷留给我们的!”我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那太爷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呢?”象石叔却不似我这般激动,他说道:“按照先天卦后天数取用,乾九堆四,乃相互生成之象,何爷爷这是叫我们再去冰果厂。”我一听这话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老李头发现我们之后必定加强戒备,冰果厂没那么容易混进去。而且昨天亲眼看到翟小佳在面前晕倒,我心头也有几分犯嘀咕,对于再探冰果厂着实没底。象斗叔看出了我的犹豫:“方岐,你要是害怕就留在家里,这事我和哥替你出头。”这事和我息息相关,我哪能让他们代我出头,忙说道:“我不害怕,和你们一起去。”象石叔道:“这次去只怕会有变故,咱们都回家拿点趁手的家伙,一会到我家取齐。”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28 13:47:52 +0800 CST  
(正文)

象石叔和象斗叔回家去了,我也急忙赶回自己家。一路上我就盘算着究竟该带哪些东西,是玩具枪、木剑还是砍刀?首先我就把砍刀否决了,那玩意儿连鞘带刀有四五斤重,我拿着都费劲,就更别说使用了。木剑是老爹用厂子的废料给我刻的,上面还刷了一层银粉,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不堪大用,很快也被我排除了。玩具枪虽然冲劲很足,但每打一枪就要重新嵌入一颗塑料子弹,我觉得要真遇上了动画片里的怪物玩具枪就是白给。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忽然眼前一亮,那摆在狗窝旁边的弹弓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弹弓结构简单灵巧轻便,发射的石子地上随处可见,而且我玩得十分纯熟,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击落飞鸟。我一把抓起弹弓,兴冲冲地往外跑,刚跑出两步就听见妈在背后大喊:“小岐,你去哪里,快给我回来!”我不听她的,转瞬冲出大门,直奔李旷爷爷家。妈遥遥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也只得作罢。

我到了象石叔家,一看吴方洛也在,正和象石叔、象斗叔商量事情。我惊喜地问道:“方洛,你怎么来了?”吴方洛嘟起小嘴:“今天过来玩,正好象石叔叔说了太爷的事,我和你们同去。”象石叔苦笑着指了指吴方洛:“我说去冰果厂,这丫头非要跟着咱们,也只有由着她。”象斗叔看见我手中提着的弹弓:“你就拿这个?”我点点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也就把弹弓拿来了。”象斗叔说道:“你来看我准备的啥。”我一看原来是把巴掌长的匕首,这匕首设计成了美人鱼的形状,握柄就是美人鱼的上半身,作为鱼尾的刃口呈现出流畅的弧线,晃动时寒芒闪现,我猜想它一定很锋利。男孩子没有不喜欢匕首的,我拿起来仔细端详片刻,颇有几分爱不释手:“这把刀一定很贵吧?”象斗叔说道:“这是我爸的东西,平时他锁在柜子里,从不轻易示人,正好他出差了我才拿出来。”象石叔这时发话了:“你们两个别聊闲天了,咱们现在就去冰果厂。”我不放心地问道:“象石叔你带好东西了吗?”象石叔已经将一个书包扛在了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他这么一卖关子,我就更加好奇了,不过看象石叔讳莫如深的样子没敢多问。

当我们再次来到冰果厂外时,却发现昨天的缺口已被老李头用几根木方堵住了,无法再行翻越。象石叔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瓶,手持小瓶来回晃了两下,然后打开小瓶,把里面装的液体滴到砖墙上。但见砖墙上升起一股白烟,同时传来滋滋的轻响。我想凑上前瞧个清楚,象石叔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小声说道:“别离得太近。”过了片刻白烟散去,象石叔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副塑胶手套戴上,扒住砖墙稍稍用力,就见一块红砖被完整地掰了下来。如此这般连续操作几次,砖墙上就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楼主 陟云子  发布于 2020-08-30 12:39:32 +0800 CST  

楼主:陟云子

字数:135200

发表时间:2020-07-20 18:51:3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07 07:04:40 +0800 CST

评论数:74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