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惩罚


今天晚上，我又看见她了。
她还是照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我地床前。而我，还是如以前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伫立在床边。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她的身上，弥漫出一股冰冷绝望的气息。
空气，逐渐变得阴冷，全身的肌肉在紧张的情境下骤然紧绷起来，我想要挣扎起身，想要逃离这个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女人，可身体，却任凭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移动分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要大声的向她道歉，我想要告诉她我的痛苦，我的绝望。可这声音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声含混不清的呜咽声。
她在笑，又仿佛在低语着些什么。
模糊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又始终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她低下头来，那张隐藏在一团黑雾中地脸逐渐向我的脸靠近，伴随着她的动作，那模糊地声音也逐渐变的清晰起来。
一直到，我看清了那张布满狰狞伤口的脸，看到了那双空洞洞毫无生气的双眼，我才终于听清了那一直在耳边缠绕的几声低语。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本来可以救我的。”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汗水早已打湿了睡衣，粘嗒嗒的贴在身上。泪水，汗珠，在脸上混合在一起流进了嘴角，有点咸，有点苦。
我本以为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在夜里和她相遇，可每次相遇时的大汗淋漓似乎是在提醒我自己的自以为是。
安详静谧的黑夜里，偶有几辆汽车开过带起一阵引擎的轰鸣声，随后万物又逐渐陷入沉默，平静。我摇摇晃晃地走进厕所里，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随后便审视起镜子里的那个男人。
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刮的胡子，头发长且散乱的翘起，因为睡眠质量的问题而逐渐深陷的眼窝和憔悴的脸色，唯独那双眼睛，冷漠，锐利，疲倦，还有隐藏极深的悲哀。
已经忘了有多久了，曾经地这双眼睛里所蕴含的自信，以及狂妄，全部都在那件事以后，消失不见，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只是一个平凡而又自甘堕落的男人。
我笑笑，镜子里的那个男人同时也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再次回到床上，盯着窗外模糊不清的景象，我逐渐陷入到深沉的睡眠中去。这一次，她没有再出现。
有时候，我会坐着长途汽车回到那个城市去看看。去以前经常加班点外卖的馄钝店吃上一碗热馄饨，看着有些发福的老板娘满脸堆笑的忙前忙后，又或是看着那些曾经与我身穿同一件制服的同事嬉嬉笑笑的走进门来与老板娘打趣一番后点上一大堆食物带回去给加班的同事享用。
“哥们，我可以坐这里吗。”
一个提着公文包的男子坐到了我对面，礼貌的向我点了点头询问道。我环视了一圈周围满满当当坐满了人地店内，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便将帽檐压的更低了一些，低下头来想要快速的吃完这碗馄钝结账。
公文包男子在看了我一眼后似乎对我很有兴趣，一直没有移开目光去，即使他的目光令我感到十分的不快。
“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啊哥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的声音不大，在这个人声鼎沸的小店里很快就被淹没了过去。可我依然感受到了许多人的视线仿佛在一瞬间集中到了我身上。
“你看错了。”我想此时的我脸色一定十分苍白，即使我再怎么努力想要强壮镇定，也还是感到握着汤匙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像是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时刻般。
“老板娘，买单，不用找了。”我起身丢下20块钱，便逃跑般快速地跑出了店里。
热闹地大街上，摩踵擦肩的人们各自都有着自己地方向，而我却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像一个迷路的小孩一般，忽然在人群中与父母走散，失去了回家的方向。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福田小区。这里似乎没怎么变化过，小区门口的老保安表情安详的坐在摇椅上听着戏曲，放学地小女孩牵着母亲地手蹦蹦跳跳的走着，时不时的还跟相熟的人微笑招手，遛狗的少年眉头紧皱的握着手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切都平静地宛如理所应当一般，仿佛一年前所发生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也许，遗忘是人类的本能，那些痛苦的，悲伤的，恐惧地，在当时来讲是那么的令人心伤，而随着时过境迁，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除了一堆冰冷的文字记录外，其他似乎都已不复存在。
我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悲伤，记忆如同开闸泄水一般汹涌袭来。惊恐地人群，神情冷淡的警务人员，神色匆匆地现场勘验，法医。以及，那具被凌辱的遍体鳞伤的尸体。
一幕幕场景，如同电影回放般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即使所有人都忘记，我也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因为，这是对我的惩罚。
我叫王默，曾任职于Z省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是一名警察。现在，只是W市龙福老人院的一名义务护工。

第一章 碰壁


W市的秋天闷热异常，尽管秋季已经过半，枯黄的树叶不断随风飘扬降落到马路边上，但气温却仍然保持着二十度左右，炎热的天气也不由得使人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陈浩坐在行驶缓慢的汽车上，不断的望着窗外拥挤的车流叹气，时间已过正午，马路上的车子却并没有减少的迹象，兴许是因为周末的关系，放假的人们都趁着晴好的天气选择出行游玩，所以这条平常十分通畅的路上也自然而然的变得拥堵了起来。
导航的女声还在不断重复着“前方道路拥堵，预计还有十分钟通过拥堵路段。”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望着前方的车流怔怔出神。
他很烦躁，确切的说应该是焦虑，但却不是因为这拥堵的道路，而是最近W市发生地两起凶杀案。
2013年9.27日，W市龙田区的老旧小区里发生一起凶杀案，死者女性，28岁，独居，单身，被发现时死亡时间已超过24小时，死因为机械性窒息，死时全身赤裸，死后尸体遭受了凶手地虐待，头部，胸乳处，大腿及小腿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痕，且下体处被人塞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法医解刨尸体时未发现尸体体内有残留精液，怀疑凶手可能使用了避孕套，或是凶手根本没有强奸死者，而是刻意利用这种方式羞辱死者）右手大拇指缺失，死状异常可怖。作为致死凶器的塑料皮质皮带未在现场发现，怀疑被凶手带走，而作为虐待死者的第二凶器在法医通过对死者的伤口进行比对过后证实是现场厨房的一把菜刀，（凶手在作案过后仔细的清洗了凶器，所以警方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乃是死者地同事陈某。据陈某供述，在死者死前的夜里她跟死者一起从奶茶店里下班回家，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分别，而第二天死者就没有再来上班，她以及领导多次拨打死者的电话均没有人接听，于是她便来到死者的家中查看情况，在多次敲门未果后，她尝试了一下转动门把手，没想到竟然拧开了，而门开后的那一幕恐怖场景，使她直到警方到达现场时身子还在颤抖不停。

通过对现场的勘验，警方初步排除了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凶手在犯案过后仔细打扫过了犯罪现场，所以警方也没能提取到凶手所遗留下来的足迹指纹等线索。
由于此案性质恶劣，影响重大，对小区及周遭的居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警方立即投入了大量警力对死者的人际关系及周遭居民的走访调查，但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正当陈浩等人一筹莫展之际，第二起案件发生了。
第二起案件地点位于第一起案件三公里外的一个城中村内，死者同样是女性，死后尸体遭受到凶手的虐待，并且右手大拇指缺失，被凶手砍下带走，在做完案后，凶手依然认真仔细地清扫了犯罪现场后，飘然离去。
连续两起案件，同样地手法，相同年纪的女性，让警方意识到这是一起连环凶杀案，凶手作案手法恶劣，手段残忍，杀害受害者的过程中带有侮辱与虐待的成分，极其危险，并且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市局当即成立了专案组，组长由陈浩担任，并且第一时间将案件资料发送到了省厅犯罪心理研究室，请求派人协助。
在案件资料发送到省厅后不久，陈浩接到了犯罪心理研究室处长高云的电话。电话里，高云向他提起自己曾经地一名学生及下属正好在W市，对于连环凶杀案及犯罪心理颇有研究，并且曾在几件省内知名的案件中提供了帮助，随后他便将这名学生的地址及联系方式发到了陈浩的手机上。
而这个人，正是陈浩这次出行的目的。不过令人感到好奇的是，这个曾经地优秀警员，不知为何会离开警务系统来到W市地养老院做起了护工来，这件事情高云并没有向陈浩解释。

龙福老人院，陈浩在将汽车停稳之后，下车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条，与大门处那掉漆的烫金大字反复对比确认过之后，才迈步走向门口。
“老大爷，请问这老人院里是不是有一位叫王默的护工啊。”
保安亭里，慵懒地大爷正在抱着保温杯舒服的躺在椅子上看着电视，听见陈浩的问话，他转过头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浩，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找谁？”
“王默，咱们老人院里的一个男护工。”陈浩回道。
“噢。”老大爷点了点头，“小默啊，你从这里进去，在那幢四层小楼后面有个小院子，这个时间点估计他正在那里陪哪个老头下棋呢。”
老大爷从保安室里探出身子朝那幢最近的四层小楼指了指，随后便又将身子缩了回去，继续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
“哎，谢谢啊。”陈浩向老大爷道了声谢，便照着他指地方向快步走去。
时间正值午后，太阳高高的挂在天边放射出刺眼的光线，院子里没什么人影，偶有几个老人家慵懒的靠在大树下的摇椅上惬意地乘凉，陈浩的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搜寻着保安大爷所说地下棋的青年。
很快，陈浩的目光落在了院子中间那座小亭子里相对而坐的一老一少两名男子，在他们的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副下了一半的象棋，年轻男子此时正抓起一颗棋子，落在了对面地棋盘上，他这一步，顿时让对面的老人家紧皱起了眉头。

看来，他就是王默了。陈浩心想着，忽然注意到那名年轻男子转过了头，视线朝自己地方向注视过来，陈浩与他的眼神对视了一眼，不过对方很快就将视线收了回去，重新看向面前那副棋盘。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下，识趣的没有上前去打扰对弈的二人，而是在周围绕了一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从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天空很蓝，偶尔有几只小鸟飞过，传出几声鸣叫，这间养老院虽然规模不大，但位置却十分不错，坐落在郊区，附近还未开始开发，也许未来在城市化的脚步下，这附近会逐渐建起高楼大厦，会多出许多汽车的轰鸣声，但在这之前，这里还是一片难得的安静祥和的净土。
将来自己老了以后，要不也找一个这样的养老院养老好了，陈浩这样想着，随后不禁有些好笑的摇了摇脑袋，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这个棘手地案子还没有任何头绪可言，自己竟然都开始想起退休以后的生活了。
“最好不要在这里抽烟。”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陈浩的思绪，他转头看去，刚刚还在亭子里下棋地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地身边。
“这里住的都是老人家，烟味对他们的身体不好。”年轻男子指了指陈浩手中的烟，冷冷地说到。
“噢噢，不好意思，瘾犯了。”陈浩有些尴尬地掐灭烟头，随后便正视着面前的男子。“你好，我叫陈浩，W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你是王默对吧？”
“找我有事？”对方似乎对陈浩的身份并不意外，在他自我介绍过后，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语气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淡许多。
陈浩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找你？”
“猜的。”他回到，表情依旧冷漠平淡。“说吧，什么事。”
“嗯....”陈浩对对方冷淡的态度感到十分的不舒服，不过他还是清了清嗓子说。
“是这样的，最近我们市里连续发生了两起凶杀案，影响重大，案情复杂，前几天局里向省厅寻求了帮助，省厅的高处长就给了我你的地址，说你对这方面很有研究，是犯罪专家，可以协助我们破案，所以我特地来找你协助我们办案......”

在陈浩提到高处长地时候，王默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隐了下来。陈浩说完后便正视着对方，似乎期待他快速且干脆的回答一句“好的，去局里吧。”
但，事实总与人的想象相反。
沉默了许久，王默开口吐出了一句让陈浩愣在原地的回答。“我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请你们找别人去吧。”说完，便干脆地转身准备离去。
陈浩有些错愕地看着对方转身的身影，显然是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直接的拒绝，片刻之后，陈浩的脸上升起一股怒意，“喂，小子，你什么意思？”他冲上前去，抓住王默的肩膀质问到，态度比起刚起要不客气了许多。
王默猛的转身甩开了对方地手，那双冷淡漆黑的眸子直直的望着陈浩的双眼。
“就是话里的意思。”
“呵，”陈浩被王默莫名其妙的态度气的冷笑一声，“小子，要不是高处长给我打电话一直说让我找你，我才不会跑这么远来这里找你呢，我看你那么年轻就被高处这么极力夸奖推荐，还以为你多能耐，现在看来，我得回去问问高处长这是什么意思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高处长怎么跟你说我是他的事，我没有这样地能力。”王默直直地盯着陈浩充满怒意的脸。
“而且，你没有听说过我的事吗？”
“我只听高处长说起过你在H市破过几个案子，挺有能力的，其他的没听说，我刚从其他地方调来W市不久，怎么，你在这里很有名吗？”陈浩略带嘲讽的说到，语气中充满了敌对之意。
先前对于他的尊重早已在王默的几句话语之间荡然无存。
“是么。”王默仿佛听不到对方话里地嘲讽之意，低低的笑了声，说道，“怪不得，你还会相信我。”
他低下头来，略长的头发从额头上垂下遮住了他的双眼。当他重新抬头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冷漠平淡的样子。
“如果你知道我的事情的话，你就不会来找我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陈浩看着他的背影，对于王默走时所说的那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不知为何，他从那时候的王默脸上看到了一股浓重地孤独与悲伤，但随后就被对王默的恶感给掩盖了过去。
这种臭脾气的人，真他妈活该孤独。
陈浩在心里怒骂一声，从口袋掏出烟盒想要抽出一根点上降降火气，却又忽然想起刚才王默所说的话烟味会影响老人家地健康，又恨恨的把烟塞了回去。
真没料到，竟然碰壁了...陈浩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迈步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