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笔记(我来自秦朝,长生路上的天灾神劫)》




《我来自秦朝》(前传)连续更新了一个多月,特别感谢大家的厚爱,也特别感谢大家的批评。有不少读者指出《我来自秦朝》太凌乱松散;事实的确如此。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昨天晚上,决定整理记忆重新开贴。于是有了这部《道全书》(《我来自秦朝》系列的第一部)。

如果说《我来自秦朝》(前传)是率性的随笔,《道全书》则是虐心的散文。虐心,只因更投入,也更沉静。

《道全书》的内容,顾名思义,有关道:道家,道教,道藏,道士,道术,道迹。

我见过许许多多的道人修士,譬如于吉,左慈,董锋,葛洪,寇谦之,崔府君,鱼玄机,陈抟,庐九郎,石泰,丘处机,白玉蟾,张三丰和李明彻。东汉末年,我过陇西郡,在鸟鼠山邂逅青牛道士封衡,我口授其《韬形隐遁》三卷。南宋,在登州栖霞,我和长春子丘处机手谈,我注意到了他的酒窝,绯红如处子。

我也见过无数的道术,譬如仙人铧,假楼台,种生基,石化雨,三尸阵,走禹步,扁鹊针,辟谷术,赶尸鞭,解厄咒,不死草,驻颜丹,定身法和鲁班磨。南北朝时期,在南康国翠微峰,我看见一个修士在悬崖间凭空行走。明末,我与徐霞客在昆仑山秘境进入了一个神奇的风洞,不到一个时辰,我到了太原,徐霞客到了荆州。

道士和道术,尤其道术,是《道全书》最核心的内容。

《道全书》和《我来自秦朝》(前传),几乎没有任何关联。没看过前传,不妨直接跳过。

羊年新气象;管鹤道全书。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5 14:37:36 +0800 CST  


作者:ysaw125999 时间:2015-02-26 12:11:00
撸主啊,快点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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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也,撸主这词好羞涩。楼猪也好点嘛。我说我刚起床,你信吗?我说我要出去买菜了,你信吗?我说我待会在菜市场要跟豆角西施聊聊秦朝那些事儿,你信吗?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6 12:20:00 +0800 CST  

感谢兄弟姐妹的来访和鼓励。不知为何,今天有些头晕,枯坐一下午,竟似元神出窍,恍惚倥偬,啥都没有写。晚上写罢;实在不行,也可能明天再来更新。实在抱歉,送上一篇短文,略作弥补。



青龙岩

仿佛是宿命,三次拜访青龙岩,都下着雨。
天空和乌伤河一样灰暗。时间仿佛
放慢了速度,山峰比禅宗静谧。

雨天里的事物陈旧得很快。我的躯壳
长满了锈。坐下来的时候,我能听到骨头
的声响。如同开启一扇破败的柴扉。

檀香和寺钟让我沉静。只是更加想你。
和这里的岩石相比,我显得年轻。
但夕阳总是使我突然苍老。我感觉自己
就像一根枯藤,被岁月和命运遗忘。

我的一生恍若游魂。堪舆、求道、行医,
用针灸和桃木埋葬光阴。我的生活一团乱麻,
这点甚至比不上我的爷爷。他是一个盲人,
但他能够用皮肤去感受造物和尘世的忧伤。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6 18:19:00 +0800 CST  


木公杖

1

当年,徐福东渡,随同官员员、百工、术士、水手、兵卒和童年童女近千人,历经磨难,终于在海外极乐仙岛找到了长生族和不死泉。孰料返航途中遭遇龙卷风和大漩涡,随员大多罹难,最后平安抵达大陆的只有七十八人;董奉就是其中一个。董奉,字君异,是一个方士。当时,董奉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弱冠少年,颇为倨傲凌人。我经常看到他在甲板上打坐,面朝金乌,二目垂帘,脚分阴阳,手掐子午,拘泥约束,浑然初入道。

我再次见到董奉,已是四百多年后的汉末三国。

东吴宝鼎二年(公元267年),我在交州行医。一天晚上,我骑着一匹野毛驴到了红河,红河对岸,就是龙编城(今属越南)。已是深夜,龙编城就像落叶一般悬浮朦胧的月光里。我沿着河堤到了一处渡口;渡口边有一艘渔船,船舱边倚着一人,掩面哭泣,看背影却是一窈窕女子。我拱手施礼道:“这位姊姊,深夜不归,却是为何?”那女子止住哭泣,转身看我,双目惊恐,浑身觳觫。我赶紧解释道:“我乃游方郎中,夜诊病患,途径此地,并非草寇山贼,姊姊莫要慌张。”那女子听了,惊惧稍减,道:“奴家黎氏,本是水上人家,红河上打渔为生。怎奈天意弄人,我家良人近日突发怪病,不过数月,精壮汉子成了耄耋老者,瘦骨嶙峋,病入膏肓,足不能行,口不能言,问遍巫方,俱不能救,叫奴家如何不伤神?先生既是游方郎中,想必见多识广,满匣偏方异草。若能救良人一命,愿为先生奴婢,听凭使唤。”说罢,黎氏竟跪伏在地,朝我咚咚叩首。

我急道:“姊姊这是为何,快快请起。”正待跳下毛驴上船探个究竟,毛驴不知何故突然受惊跃奔,疾如奔马。这毛驴与我甚是投缘,向来温驯,这次却有些蹊跷,任我拍打呵斥,兀自惶急奔蹿。俄顷,星月俱隐,天地之间,竟是一片漆黑。毛驴飞驰如箭矢,耳畔风声甚紧,鬼哭狼嚎。饶是我天生胆大,也是吓得肝胆欲裂,只得攥紧缰绳,夹紧驴腹,俯仰颠簸,听天由命。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星月出,天地明,毛驴驰骋稍缓。我睁眼一看,眼前却是一座高山,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峭壁之上,隐约有条小径。我百思不得其解,半是惊疑,半是好奇,任凭毛驴驮着我转向石径,直上山顶。

山顶甚为平旷,中央有个湖泊;湖面上,有九曲长桥,通向湖心小岛。岛上树木葱茏。林内有人家,华堂邃宇,林亭池沼,盖仙境也。堂前有棵桂树,地上月印婆娑。我将毛驴系在树下,步阶叩门,似有感应,门突然开启,却是一个老人,神色恭敬,延我入内。室内丹炉药碾,分明医道。过玄关,入内室,却见一人起身相迎,似曾相识,甚是眼熟。我正待相问,那人拱手作礼,开口笑道:“蓬莱一别,四百余载,庖子安否?”我恍然大悟,此子即董奉也。

四百多年过去,董奉的相貌声音,都没有什么变化,这番神通,却远非昔日可比。

我与董奉饮茶寒暄一番,记挂红河病患,托辞欲走。董奉道:“惦念渔家妇耳?”我大惊,道:“董君怎知此事?”

董奉道:“奉占星,知有故人来;开天眼,见渔家妇,则水精也,入夜则幻化人形,迷惑众生,吸精采阳,修法炼术。”

我半信半疑,决意告辞。董奉道:“你我饮不死泉水,得长生,寿天地。然世事多变,人命乖舛,久而难免。东渡归来,生者近百。活到今日,不过十人。长生之术,孱弱不堪,何奈烽火狼烟匪患暴政也?”

说到这里,董奉手指左右童隶,道:“此二人本皆城市屠沽,吾授之道,能兴云致雨,浮游人间,世人莫可戕害。非子所愿乎?”

我婉拒道:“庖乙本是山野草芥,若非奇遇,只怕数百年前已埋骨乌伤故土。怀想亲友,尽归黄土。极目人间,皆为陌路。这万丈红尘,恰似无边坟场。生何如?死何如?承君盛情,庖乙感激。我之所愿,悬壶济世。见病施救,医者大道。若真是水精索命,也是命不由人。庖乙就此别过。”

董奉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奉求道数百年,自命清高,参悟玄玄,入静至虚。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庖子可以为师矣。君执意红河,医者圣心,奉不敢阻拦。”言毕,董奉换童隶拿出一根藤杖,道:“此木公杖也,乃东华帝君亲制。夏禹治水,以此降伏水精木怪。情势危急,藤杖可解。此地象牙山,距红河百里之遥,奉以术召君来,以术送君归。何如?”

2

我接过木公杖,心头感慨起伏,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藤杖不过数寸,搁在手里,沉如铁石。我将木公杖置于药匣,跃上野毛驴,热泪盈眶,拜谢董奉。董奉大笑,笑中带泪。笑毕,董奉手中拂尘在我面前一扫,朗声道:“庖子珍重。”我眼前一黑,星月又隐,湖岛楼台倏忽不见,天地又似混沌如初。毛驴像来时一般驰骋如飞,俄顷,星光现,天地明,瞬息之间,我竟又身在红河边。那渔家妇人犹在船头叩首,恸哭不已。

适才种种际遇,似梦非梦。打开药匣,果见有一短小藤杖,黑亮如精铁。我合上药匣,跳下毛驴,上了渔船,扶起黎氏,道:“郎中药师,治病救人,责无旁贷。姊姊不必如此。”

在黎氏的引领下,我走进船舱。船舱里点着油灯,铺着干草。干草上躺着一个男子,果真面目苍老,形销骨立,哼哼唧唧,痛楚万端。黎氏跪立汉子身边,轻抚丈夫手臂,道:“有妙郎中在此,毋惧。”黎氏言语柔和温热,男子听了,竟似孩童一般,埋在黎氏怀中嘤嘤哭泣。此情此景,感人肺腑,却也多有不便。我退出船舱,道:“姊姊,灯光昏暗,病灶难寻。我且上岸憩息,明日再来。”

当晚,我躺在在红河岸边的灌木丛中,头枕药匣而眠。睡梦中,恍惚听到有人叫我,听声音正是红河黎氏。她站在一处草丛中,只露出面目,频频朝我招手。我昏昏然向她走去,绕过草丛,却见黎氏一丝不挂,白如脂玉,光纱笼罩,恍如仙子,猛然跌入我怀,道:“庖郎仁心,黎氏涕零。所能报者,一夜云雨。”我大惊,待抽身而出,竟而不能。这黎氏外表纤弱,力道却是惊人,双手如绳索,越勒越紧。再看,黎氏已化成一条白色水蟒,裹挟缠绕,碰触狎昵。我推搡挣扎,却于事无补。情急之间,耳边响起一个董奉的声音:“庖子忘上古神器也?”

我浑身一震,从梦中醒来,睁眼一看,黎氏赤身伏在我身上,双手游走,呼吸炽热如喷火。我又惊又怒,叱道:“浪妇!汝果真水精耶?星月灿灿,天地昭昭,如此下作,不惧天谴耳?”黎氏也不言语,媚笑道:“一见庖郎,妾已心属。三界分明,你我殊途。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一日欢娱。”手一挥,竟凭空掳去了我的衣物。我愈发惊惶,暗暗打开药匣,摸出木公杖,朝黎氏惶急抽打。

黎氏怪叫一声,扭曲翻腾,怒目向我,道:“我居红河千年,入目皆凡夫俗子,不得我心,至今依然处子之身,何言浪妇也?想我白璧无瑕,冰肌玉骨,天下无数男子求之而不得。汝不喜也罢,何苦置人死地,毁我千年修行?天下极恶,莫过于此。”

我愍然无以对,欲收了藤杖。手中藤杖却不听使唤,抽打愈急。我赶紧撒手,那藤杖却不落下,竟似有人掌握,忽长忽短,堪堪击打在黎氏身上。黎氏滑翔飞腾,始终无法躲避,突然化为一只水蟒,飞天而去。藤杖也幻化为一只巨大苍鹰,羽翼遮天,恰似鲲鹏,双足夹住水蟒,甩落在地。那水蟒在我脚边挣扎了一会,终于不再动弹。

苍鹰转瞬又成了一根藤杖,不偏不倚落在我手中。

临死前的那一刻,水蟒的头轻轻触碰着我的脚尖,似乎是依恋生命,又似乎是依恋爱情。

葬了水蟒,天已大亮。我的野毛驴似乎被施了催眠术,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它唤醒。我骑着毛驴经过初遇黎氏的渡口;渡口边,没有渔船,只有一截枯死的大树,横亘在流水之上。

3

第二天,我在象牙山见到了董奉,将木公杖还给了他。

董奉愕然道;“此物已易主,归庖子矣。长生之路,千难万险,杖可保平安。”我坚辞不受,道:“水精山怪,异类而已,何至于死?况复生灵自有命,命系造化。庖乙何德何能决人生死?一次藤杖,一次孽债。昨夜我已罪孽深重,羞于启齿。卿欲我再造孽耶?”

不久,交州刺史杜燮暴病身亡,已经停尸数日。董奉闻之,入丹丸于燮口,复活之。杜燮在府内给董奉盖了一座道观,侍奉恭谨,如事父母。凡进食,董奉似鸟飞来入座,食毕倏忽飞逝,旁人时常无所察觉。我经常出入刺史府,与董奉探讨医道,偶尔陪他喝上几杯酒。

东吴建衡二年(公元270年),董奉病故,杜燮重棺装殓董奉,厚葬之。

七天后,我和杜燮在花园漫步,有人求见杜燮,说在容昌见到董奉,董奉捎话道谢。我和杜燮大吃一惊,掘墓开棺,却见里面是一块绸子,绸子里面包裹的,正是董奉当年送给我的木公杖。我一拿起木公杖,它就化成了齑粉。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7 23:55:00 +0800 CST  
作者:林非夜 时间:2015-02-25 15:57:00
秦两边都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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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一样,我对《我来自秦朝》原始贴,有一份特别的感情。现在决意写《道全书》,即便更新《我来自秦朝》,依旧也还是这些内容,毫无意义。干脆专心此贴。

斟酌良久,《道全书》还是坚持短篇形式。所不同的是,可能涉及个人经历的部分会多一些,题材和内容会更集中一些。

新的名,新的帖,难免会清净一些。这是早有意料的。不过,对我来说,可能最重要的是,一直写下去。写《我来自秦朝》最大的收获就是:我学会了专注。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8 11:07:00 +0800 CST  

作者:柯克亚 时间:2015-02-28 12:01:00
今天看舒服了,每次多写点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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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兄弟姐妹们。

尽量更新频繁一些。《道全书》,说的就是我长生路上的种种奇遇,种种险境,种种脱困解厄之法;说是短篇,也是长篇,只是刻意打乱时间顺序而已。一是为了自己写得愉快,二是为了大家看得爽快。每一个章节,都会有各种悬念悬疑,但尽量一篇一次性发完。实在不想让悬念成为吸引眼球的噱头;那样太折磨读者了。

昨天更新的时候,已是午夜零点。今天尽量在下午六点前贴上来,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篇应该是《葬生基》,关键词:赣南,风水,杨筠松,三寮,连环劫。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8 13:21:00 +0800 CST  


作者:月光熙照 时间:2015-02-27 00:18:00
睡前顶顶,让更多夜猫看到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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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月。多善良、多仗义的人儿。这个帖子,估计得写半年到一年。有缘的人,应该能看到。当然,如果大家多留言,多支持,自然再好不过。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8 13:29:00 +0800 CST  


种生基

1

道家渡劫九法,葬生基便是其中之一。生基,生命之根基也。犯人伦,作恶事,逆天;求长生,修仙道,亦逆天。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葬生基,也即利用风水道术,以生作死,假意活埋,欺瞒索命人吏仙官,避开天谴劫难。董奉所言,“长生之路,千难万险”,的确如此。匪患暴政,已是艰难;应对天谴神劫,更是凶险。当年东渡幸存之长生客,为了躲避劫难,莫不求道求仙,寻求渡劫良方。

尽管如此,人意终究难敌天意。

当年我们东渡客在蓬莱约定,一百年后,在此重聚。元封元年,也就是公元前110年,刘彻在位,我和我的伙伴们在蓬莱重聚,发现少了三个人,两男一女,也许死于战乱,也许死于天灾。此后每隔一百年,我们都会找个地方秘密聚会。至元廿七年(公元1290年),我们灌州青城山聚会,已经只剩下了两个人:我和夏侯叔。明神宗万历十八年(公元1590年),是我们最后一次聚会,准确地说,是我最后一次践约。我按照约定赶往九江府西林寺,在西林寺等了三个月,始终没有见到夏侯叔。我猛然意识到,夏侯叔,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同伴,已经离开了人世。

两千多年来,我遭遇的天劫,不计其数。东渡归来,遇龙卷风大漩涡,东渡客,死伤十有八九。西汉末年,我过徐州广陵国,一只怪鸟俯冲而下,将我带入白云高天。隋朝,我在商丘修建大运河,被地下太岁吞噬。明洪武年间,我在张家界行医,夜宿山洞,一梦醒来,洞口竟被巨石封住,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我困在石洞,整整三个月。民国初,我在北京永定门外躲雨,遇雷击,我头上的大槐树被天雷劈成了两半。前文提到的红河水蟒,或亦天劫,假借水精之手罢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回想往事,我觉得自己就像天竺取经玄奘,只不过我的遭遇更加离奇,更加险恶,更加扑朔迷离。凡事有定数,有因果。劫难,是天意;我历经劫难,皆逢凶化吉,得以活到现在,或许也是天意。造物主让我苟活至今,我参不透其深邃用心,但必定有其缘由。

2

闲言少叙。话说唐末王仙芝黄巢起义,我南下虔州(今赣州),躲避战乱。一日,我经过一处丘陵小峡谷,但见山环水绕,峡谷中间有一孤立石峰,峡谷一角有一伞形奇松,树下有一磨盘巨石。峡谷构型,恰似堪舆罗盘,谷中数点茅屋,恰如珠玉,镶嵌天地之间。磨盘石上,站立一处士,眺望长天,黄冠长袍,仙风道骨。已近黄昏,几只飞燕,几抹夕照,溪柳旖旎,炊烟袅绕,古朴原始,当真风水宝地,人间仙境。

我无由地想起了两千多年的乌伤;我居住的石井村,当年也是这番模样。念及过往,神情恍惚,一阵眩晕,我颓然倒在峡谷边缘的一块大石岩上。我翻身爬起,忽见身侧有无数蚂蚁,蜿蜒成字,曰:天罗地网,浩浩汤汤。徐市水殁,庖乙沙葬。

我大吃一惊,就地一滚,正待滚出石岩,却为时已晚。那石岩转瞬之间已成流沙,我的身体陷入了一个大沙丘;流沙松散,足下空虚,竟是越陷越深。我张口呼救,喉咙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危急之际,忽见磨盘石上的处士一声长啸,突然向我奔来,兔起鹘落,须臾便至沙丘。在沙丘旁的草地上正身盘坐,双手横胸,结大莲花印,喉头咕噜,默念咒语。就在我的头颅快要被流沙淹没的时刻,处士大叫一声:“住!”双眼猛睁,激射两道金光,似绳索,如匹练,直入沙丘;我的身体瞬间不再动弹,似被这两道光绳绑了个结结实实,悬浮在流沙之中。

俄顷,峡谷茅庐内走出两位年青人,齐齐奔向沙丘,张口欲言,见到处士正在施法,却不敢打扰,硬生生将话语吞了回去,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处士,瞠目结舌。未几,处士汗淋淋下,表情扭曲,我身上的光绳也似乎有些松动,我的身子竟又一点点开始下沉。处士突然目视苍天,大吼道:“人间孽债,理当归于人间化解。人逆天道,罪也;天行人道,罪尤甚!盗亦有道,苍天何无道也!”

处士话音甫落,西天似有亮光,耀如闪电,一闪即灭。流沙渐渐凝结,复又聚合为岩石。我的身子犹在石中,浑然一体,动弹不得,所幸口已能言。我向处士颔首致谢,道:“我秦人庖乙也,东渡得长生,逆天理,当有此劫。萍水相逢,劳动尊驾,庖乙愧矣。”

处士拱手道:“子乃先贤大德,此言当真折煞晚辈。我杨益杨筠松也,祖籍窦州,当朝金紫光禄大夫,掌管灵台地理之事;携二徒廖曾归隐此地已有半载,研修堪舆地理之事。天道虽难违,子毋虑,容筠松细思对策。”

杨公一徒廖瑀道:“庖前辈身在石中,重压之下,必然伤及五脏六腑。耽搁太久,只恐再救已迟。不如施术开石,何如?”

杨公捻须沉吟道:“话虽如此。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定规。刚才为师施法,以解燃眉,已是逆天之举。一再逆天,只恐弄巧成拙,祸及庖公。事不宜迟,为师茅寮内有一卷《彭祖经》,你速去拿来,或有解救之道。”

廖瑀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很快便拿了一本书回转,将书交予杨公。杨公捧书翻阅,脸上阴晴不定,忽而大声叫道:“天无绝人之路,庖公之厄,唯此可解。”

我大为好奇,道:“杨公有何良策?”胸口挤压,喉头稍动,体内则如针扎般疼痛,寥寥几字,说得却是万般艰难。

杨公道:“计出彭祖,容后详告。庖子切勿多言,泄了真气,脏腑立伤。”

杨公又嘱咐二徒道:“眼前情形,刻不容缓。文遄,你速取剪刀,截取庖公右颞骨发九根,左高眉三根,裹以七重黄纸。金精,你速去邻村借一棺,请村人前来,合众人之力,掘墓以葬发眉。”

曾廖二徒闻声疾去。


3

落棺,填土,墓就,已是天黑。邻村壮男弥集于此,或举火把,或荷锄钎,俱长舒一口气。

杨公走到我身边,道:“庖公状况如何?”

我道:“尚可。”

杨公点点头,嘱咐道:“待我作法,无论出现何等情形,庖公切记不可妄想妄念。心神一散,术自败,再难奏效。”

说罢,杨公不再多言,腾地绕墓疾走,带起一阵风声。风声越来越大,竟似山呼海啸,山民手中的火把尽灭。夜空深沉,繁星点点,目力所及,竟不见一人。过了一会,火把复燃,细看,执火把者却非山民,而是狰狞野鬼。墓堂前,燃着篝火,堆叠人体,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如此变故,猝不及防,我喉头翻滚,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差点晕厥过去。山鬼们举着火把渐渐在我身边聚集,忽而唾沫横飞,忽而呵斥詈骂。一高大山鬼俯身半跪在我面前,我闻到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山鬼道:“天命不可违。杀众人,救汝命。可乎?”

我想起杨公话语,咬紧牙关,不置一词。

山鬼狂笑,喝道:“起。”

我的身子如同竹笋一般慢慢从石岩中生长出来,直至完全脱离石岩狱。

山鬼将我带到墓堂前,道:“暴民逆天,死有余辜。汝投入篝火焚之,众命可续汝命。”

借着火光,却见山民们身负铁链,口唇以线缝紧,俱不能言,一个个紧盯着我。杨公亦在其中,紧闭双眼,神情安详,像是睡着了。我面向山民,跪伏在地,道:“庖乙行走尘世千年,无数辜负亏欠,孽债深重,死不足惜。累及诸公,非庖乙本意也。”

说罢,我起身跃入篝火。

烟火炽盛,但我内心无比宁静。这种宁静,从未有过。历经劫难,我早已身心俱疲,对我来说,死亡也许是一种安慰,一种解脱。

透过烈焰,我似乎看见母亲从黑暗深处向我走来,伫立在篝火边望着我,悲痛欲绝。我伸出手,透过火焰,试图轻轻拭去母亲眼角的泪水,却发现母亲不过是一团幻影。我的手一靠近她,便疏忽消散。

我闻到了一股焦糊味。那是我的皮肉被烤焦的气息。终于,火焰烧熔了我的眸子,我暗叫一声“庖乙死了”,眼前一黑,庖乙果真死了。

我重新睁开眼睛,已在一间茅草房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我榻边的杨公,我又惊又喜,道:“杨公未死耳?”

杨公也是一阵惊喜,道:“《彭祖经》记载,此术十败其九。庖公得活,天意也。”

杨公口中“此术”,便是葬生基,后世讳称“种生基”,赵襄子弃袍受剑,曹孟德割发代首,盖类此。种生基流传演变至今,为心术不正之徒利用,谓之转运法门,几近江湖骗术也。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8 18:56:00 +0800 CST  


作者:越来越好serina 时间:2015-02-28 16:32:00
秦兄,非夜喊你回家吃饭。我倒是觉得在哪里吃饭都一样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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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真希望能不用吃饭,那该多好。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个人沦落到写字的地步,其实是挺悲惨的事。所以绝大多数写作者,一旦有好的活路,都会潇洒地扔了笔杆子,就像扔一块破布,毫不眷恋。

坦率地说,我每天都在思考一个问题:继续写下去,还是干脆回家种田。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8 21:11:00 +0800 CST  

快十一点半,休息了。

多年来,都是至少凌晨两点之后才睡觉。今天,算是例外。主要是想躺在床上静静思考,何去何从。对我来说,只有四个选项:

1,继续《我来自秦朝》,放弃《道全书》。

2,继续《道全书》,放弃《我来自秦朝》。

3,两者都放弃,回家种田。

4,两者都放弃,留在城市继续流浪。

兄弟姐妹们,晚安。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8 23:28:00 +0800 CST  

另外,请允许我肉麻一次:特别特别感谢大家,爱你们。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2-28 23:30:00 +0800 CST  


凌晨。

考虑好了,继续《道全书》。不仅仅是为我娘,也是为了《我来自秦朝》的读者,为了自己的夙愿。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无论时光,还是文字。

下一篇:《分身术》。

上传时间尽可能选择下午六点左右或者深夜零点左右。但没有存稿;具体更新时间,实在没法确定,抱歉。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3-01 02:33:00 +0800 CST  

作者:微微安2009 时间:2015-03-01 12:58:00
楼主要坚持写啊,你前面那篇我没事就翻,怎么还不更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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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活得像狼。现在,活得像猪。除了下围棋、看NBA直播和写故事,就是睡觉,偶尔出门望望苍天,看看哪吒和九天玄女都在忙啥。平常我就睡五六个小时;非常非常惊喜,昨天睡了整整十个小时!这不,刚起床呢。

另致所有来访的、留言的兄弟姐妹们:你们每一次点击、每一次鼓励,都是一种鞭策。我一定坚持下去。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3-01 13:35:00 +0800 CST  

分身术

1

唐朝宪宗末年,以牛僧孺和李德裕为首的大臣之间互相倾轧,牛党、李党相继执政,史称“牛李党争”。牛僧孺胞弟、通议大夫牛经鸿不惯权力勾斗,举家迁往河南道青州北海郡(今山东)。我与牛公交情甚笃;牛公左眼有疾,需观察诊治,我只得随之东迁。

牛公雅好收藏书画骨董。益都县主簿朱贺庭亦善器物,周鼎商彝,入手立辨,作赝者不能欺。二公一见相善,往来频繁。我得以出入朱家;朱主薄有女,曰绣眉,美而静琬,工刺绣,通书史,得闲便向我讨教岐黄之术。

越一年,牛公眼疾复发,病入颅腔。我尽力,却不能救。牛府无主,奴婢或盗图书,或携物玩,或卷珠玉,尽散;余者家眷,西行投靠牛僧孺。我兴索意沮,也准备收拾行囊离开青州,回我老家会稽郡住些日子,祭扫祖坟。临行前,我入朱家,向朱主薄辞行。朱公挽留道:“先生经纶满腹,又兼杏林之术,何处不可安身?得便我向刺史举荐,未尝不可谋得一官半职。”

我去意已决,婉拒告辞。

出东门,上驿道,行一里,回望益都,忽见有人奔我而来,及近,却是一白净少年郎,见我便拜。

我道:“你是何人?莫非家人有恙,来此延医耳?”

那少女扑哧一笑,道:“先生细看,辩我谁也。”

我大吃一惊,听声观貌,却是绣楼。我大惑不解,问道:“女公子不在花园刺绣闺阁抚笺,来此尘烟之处,却是为何?”

绣楼道:“愿为女弟子,随先生云游天下。”

此言一出,我愈发吃惊,道:“医者,本丈夫之责,何劳木兰。”

绣楼道:“先生此言差矣。巴寡妇清,得丹穴,获万利,援筑长城。黄氏月英,制木牛,造流马,力辅诸葛。绣楼虽是愚氓女子,却好岐黄,追随先生,救危难,抚创伤,效女贤人,有何不可?”

我摆手道:“孤男寡女,惹人非议。万万使不得。谅你也是趁人不便,暗潜出阁。父母奴婢只怕此刻已火上眉梢,急如热锅蚂蚁。速速回去,莫让双亲长受煎熬。”

绣楼忽而泪下,道:“先生一去,益都于我如空城。睹景思人,其痛何如哉?先生良善,岂忍不救绣楼于水火?况复绣楼已改形换貌,俨然男儿之身,何来流言蜚语?我已遗书父母,实告详情。何日我厌倦浪迹,自当回益都侍奉父母终老。先生毋虑。”

我兀自不肯答应。绣楼奔向路边巨石,作势欲撞,道:“若不能与先生同行,此石便是绣楼葬身之地。”

人命关天,我只能假意答应绣楼,然后从长计议。

2

一路上绣楼颇为雀跃,指指点点,问东问西,欢声笑语,比之独自云游浪荡,日子当真轻快许多。过沂州,泗州,扬州,不日我们便入了越州地界。

一天傍晚,我们投宿于吴兴郡阳羡县的一家客栈。像往常一样,我和绣楼各择一间客房,比邻而居。吃过晚饭,我躺在床上,望窗外星空,心潮起伏。此处距离我的故乡乌伤已是不远。当年为了寻找我的堂妹玄香,离开乌伤,一路行来,已近千年,我尝遍人间冷暖,看透天下善恶,愈发孤独不群。我不免轻轻叹息,对着夜空轻叹道:“天赐长生,何如赐一知己也。”

话音刚落,黑暗中竟似有人回应:“朝朝暮暮,相知相随,妾心付郎,郎何视之如敝履耳?”

听声却是绣楼。我大惊,亮灯,果绣楼也,坐于几案边,眸凝秋水,颊晕朝霞,我竟是看得有些痴了,神思恍惚,手一松,油灯坠落,星火四溅,燃帐焚窗,扑打愈即,火势越大。眼看客房已成火海,我忽而想起绣楼,心道该死,朝她奔去,却见绣楼蜷曲案几之侧,衣裳尽焚,面目翻卷,皮肤皲裂,已成焦尸。这突然的变故,当真匪夷所思,我未及细想,心下痛疚,抱着绣楼的尸体,涕泪并流。

客栈人声喧哗,奔走呐喊,泼水救火。火熄,一干人等冲入客房,高声叱问。我放下绣楼的尸体,告之本末,却是无人相信。一官家模样的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物,示于众人,道:“吾乃云骑尉李博,新赴任,有官牒为凭。在泗州酒楼遇此二人,心知有异,暗随至此。大火炽热,却毫发无伤,必是妖人;巧言令色,不足为凭。”转头朝我厉声喝道:“妖孽!汝纵有法术,邪不胜正,李博何惧也?!拐带民女倒也罢了,奸淫毁尸,实在罪不可赦。不日定叫你法场五马分尸。”

我纵然一身是嘴,也无法辩驳,只得挺身昂然道:“多说无益。缚我见官便是。仵作验尸,自有定断。”

众人囔囔,叱骂推搡,走向门外。

忽见一道士挤出人群,羽衣星冠,状貌清奇,髯长过腹,朝李博一拱手,道:“李大人欲造冤情耳?”

李博大怒,道:“何方妖道,口出诳语,必是屋内妖人同党。一并抓去见官。”

几个汉子跃跃近身,举绳欲缚;道人笑道:“与蛇为伍,不惧荼毒也?”

绳竟化蛇。汉子俱撒手。绳坠地,复成草绳。众人惊骇,纷纷退避。


3

道人入室,向我言道:“听汝叙述,贫道已知梗概。”又指地上焦尸曰:“此女子,是绣楼,亦不是绣楼。”

我大惑,道:“恕我愚昧,道长明示。”

道长抚髯道:“上古有大德,曰广成子,居崆峒石室,黄帝闻而造访。广成子传黄帝《五灵方》九卷,博记仙道异术。有奇术可分身。祖天师张道陵善此术,可分形作数十人,宴客酬宾,忽而在舟,忽而在廊,忽而在阶,玄妙莫穷其极。此女子神往先生,又难舍父母。偶得异术,施法分身,一在青州,一在江湖。此术假借木偶,诚然玄奥,却惧火。忽起大火,绣楼为救你,发动玄关一窍之真元,术立败,骨肉归木。遇火,则转瞬焦黑如炭。两命同源,一损俱损。青州真身,只怕也已遭厄。”

我听得云里雾里,旁人更是难以置信。李博道:“妖道,此等奇谈怪论,诓骗三岁小儿,或可得逞。安得欺蒙我等?”

道人笑道:“以剑分尸,可见端倪。”

我急止曰:“不可!客死他乡,已是人间惨剧。死后又遭剖尸,我有何面目回青州见朱公。”

道人道:“汝不欲证绣楼清白、还自己公道也?”

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李博怒目道人,曰:“分尸何惧?我手上兵刃,曾饮人血、断人骨,况复亡人。”言毕,剑光一闪,地上焦尸已成两段,纹理清晰,俨然木偶。

众人一阵惊呼。李博更是满脸惊惶,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数日后,我和李博骑马赶赴青州,入朱家,绣楼果真已死。

细问得知,某晚,绣楼暴毙于闺房,浑身焦糊似火烧;室内帷帐、锦缎、案几,却丝毫未损。

绣楼未出阁,依照习俗,只能席卷草葬在一个野坟岗。我在青州盘桓了一些日子,日夜在绣楼的坟前游荡。一夜,我忽见绣楼出坟见我,神色平静,道:“得以伴随先生些许日子,绣楼已无憾。生死有命,庖郎不必悲伤。地下虽是清冷,但世人之苦,远胜于我。庖郎有杏林妙手,不去治病救人,却荒废穷山野冢,绣楼之过也。若体恤我心,当听我言,速速离去。”

我一阵哽咽,失声难言。

绣楼苒苒一拜,哽咽道:“天道险,人道亦险。惟愿庖郎时时在意,步步小心。”转入坟茔,不见。

第二天清晨,我就离开了青州。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3-01 22:40:00 +0800 CST  

作者:若2015 时间:2015-03-01 22:08:00
今天没有新的了?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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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至少更新一篇。通常是下午六点,偶尔延迟。

如果遇到特殊情况,不能更新,我会在午夜零点左右跟帖说明。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3-01 22:57:00 +0800 CST  

炉石小金袋: 举报 2015-03-02 12:14:08.247 评论
我是一个中医生,请问楼主麻沸散是否确有其事,当今中医是否在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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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中医有不解之缘,详情不多说。两汉魏晋,医巫方道不计其数,还有多篇文字涉及。比如第一篇《木公杖》。比如将来要写的《青囊诀》(标题暂拟),这篇文字内容会涉及华佗。

在本帖,我只想安静讲故事,不能回答也无力回答任何关于历史求真的问题;请您理解。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3-02 12:52:00 +0800 CST  

ysaw125999: 举报 2015-03-02 12:27:01.46 评论
露珠啊卤煮,唉!能否说说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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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跟你一样的生活,简单,自由。晨起,在山上采集露珠;累了,就生一堆篝火,吃露珠。卤露珠,煮露珠,烤露珠,味道都不错。吃饱喝足,便站在悬崖边,朝山下的芸芸众生喊道:露珠啊卤煮,岁月啊知足。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3-02 12:59:00 +0800 CST  
作者:forevermissn 时间:2015-03-02 11:54:00
秦先生,专注此文,也无不可,但“来自秦朝”内容涉猎更广泛,受众也许更多。
不过,无论如何,先生坚持下去,可创现代游记散文之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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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完全这样。《道全书》虽然核心是道,但道不仅仅是道家、道迹和道术,也是道义、道德与道行,它们充盈天地之间,几乎无处不在。就内容来说,跟《我来自秦朝》一样,《道全书》会涉及到各个年代,各种行业、各种人物、各种命运。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3-02 13:12:00 +0800 CST  


下午有点事耽搁了。可能要晚一点更新。尽量在八点之前贴上来。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3-02 17:36:00 +0800 CST  


盘古劫

1

华夏自古多隐者,如许由巢父、伯夷叔齐,至魏晋,隐逸之风尤盛。

东汉末年,豪强门阀割据混战,华夏大地先后经历三国鼎立、东晋十六国以及南北朝,持续了约四百年之久的分裂动荡,战乱不止,士不安居,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精神荒芜,儒家式微,佛教兴盛,咸慕个人修行,滋生了大量道隐之士,或如孙登张忠隐于山林,或如郭象邓粲隐于朝堂,或如孙绰陶潜隐于田园。

武当山归隐求道者常百数,栖凭者甚多。

西晋太熙元年(公元290年),秦之东渡客在冀州高阳国聚会。那是我们的第五次聚会。五百年过去,当年的幸存者已折损大半,只剩下三十一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大家倍觉戚戚,聚会结束后大都三三两两结伙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有个叫东郭延的,比我年长一岁,来自秦时雁门郡马邑。徐福东渡,我和东郭延同船,他为水手,我为庖工。东郭延素来性格朗爽,这次却异常沉郁,寡言少语。聚会结束,人快走光了,他兀自坐在一个木墩上,像似泥塑。我宽慰道:“人固有一死,比之寻常之辈,我等多活数百年。死亦值当。”东郭延惨然一笑,道:“非畏死,畏生也。生死之事,扰人心神,不提也罢。这些年贤弟却是何处安身?”我道:“庖乙性情飘忽,注定颠沛,天下之大,却不得一方立锥之地。今日河东,明日河西,居无定所。”东郭延道:“祸福所倚也。飞花落叶,无处是家,处处为家。清灵真人裴玄仁长居太武当,吾欲求访。贤弟不如与我结伴,或可稍减孤苦。”我道:“也好。久闻裴公高名,正好一睹仙容。”

一路风尘。不日,我们到了武当山。太和山形特秀,异于众岳,苕亭峻极,干霄出雾,果真不同凡响。石室岩屋,隐者散居,或设鼎炉,或炼内丹,时有祥云紫气荫其上,或闻芳香之气彻于山谷。我们寻遍武当,不见裴公身形足迹。倒是一路上遇到许多奇人异士。有一老道,炭木为食,挥手可召云彩。有一独臂处士,以丹药煮五彩石,掷空中,俱成飞鸟。还有女隐者,如二郎神,有三目。中间一目,平常闭合。凡举炊,中目遽开,目光如焰火,可燃柴木。

一日晌午,我和东郭延在一个山谷生柴弄火,忽见来一邋遢老者,竟是毫不生分,瘦指如叉,攫起一块烤肉便吃。东郭延正待发怒,我止之曰:“供养他人,便是供养己身。由他去罢。”那老者听了,更是无所顾忌。食量竟是大得惊人,我们辛辛苦苦弄来的鱼肉野蔬,不论生熟,狼吞虎咽,吃得干干净净。我苦笑道:“这位老丈倒是活得爽快。”老者道:“此言却是中听。尔等后辈,孝敬尊长,乃是本分。”东郭延道:“我等乃秦人耳,入世五百载,何言后辈?毋如尔寿也?”老者诘道:“尔等知我谁也。”我恭谨道:“仙人宝相,我等凡俗,岂能识得?”老者道:“谅汝不识。吾乃邛疏,周人也。”我道:“老仙人当真说笑。邛疏煮石而食,吸石髓果腹,何食谷黍也?”老者翻青白眼,道:“尔等死期将至,羹食无用。弃之可惜罢了。”东郭延大怒,道:“老而不死是为贼。食我粟,不思感戴,何满口溷秽耳?!”我道:“东郭不必如此,些许山野糟糠,诚恐待客不周,岂敢以主人自居也。”

老者似笑非笑,再无言语,施施然去,仙风道骨,浑不类凡俗。

我追上前去,道:“邛公留步。死期将至云云,却是何意,还望周祥。我等也好绸缪提防。”

老者道:“此天机也。”

言毕,沓沓而逝。


2

返回篝火,却见东郭延石僵伫立,唤而不应。又唤,呆如木鸡,依然不应。再唤,则消散如尘烟光影。我冲过去试图抱住他,但于事无补,眼睁睁地看着东郭延在我的双臂里消弭无形。

惶然四顾,愈发惊骇。

不仅东郭延,我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慢慢蜕变、消失。

邛疏消失了,篝火消失了,石洞石室消失了,道人隐者消失了,草木岩石消失了,整个武当山都消失了,甚至连天上的云彩太阳都消失了。世界混沌如鸡子,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方向。我大声呼唤东郭延的名字,但得不到任何回应。世界安静得可怕,没有风声,也没有回声。

我经历过许多劫难,见识过无数异象,见怪不怪,惊恐之后,暗道,莫不是又有人施术召我?

这么一想,稍稍平静。任由身体落叶一般在这混沌世界漂浮飘零,只待幻象一去,天地如初。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彻底绝望了。天地还是空濛一片。除了我,世上的一切都被幽冥世界卷席而去,不留一颗草,不留一块石。过了一日复一日,奇怪的是,我竟一点也不困乏饥饿。潮湿凝重的空气里,竟似蕴藏奇尘异埃,令人不饥不乏。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这孤独,比饥乏更加难以忍受。我试图与尘埃交谈,但它们冷漠无言,一粒粒从我视线里飘过。我日夜蹿跃,试图触及大地或者苍天,但这混沌世界如此广袤,我竟似永远无法抵达他的边缘。也许,根本没有大地,也没有苍天,它们和武当山一样,从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我的世界有了变化。深沉的混沌中我看见了一束光,就像风一样,向我飘来。及近,光芒凝结,渐成人形,正是周人邛疏。我大喜过望,道:“邛公何处而来?”

邛公道:“从来处而来,何多问也。此汝之劫运也,谓之盘古劫。”

我惑道:“晚辈孤陋寡闻,只知盘古。夫盘古劫,闻所未闻。愿闻其详。”

我待再问,邛公复而为虚光,冉冉去,渺渺远,终不可见。

我又回到了无垠的虚无和孤寂。我反复思量邛公的话语,始终不悟。

时光缓慢,就像花瓣慢慢张开,竹笋慢慢拔尖。我只能靠反复数着自己的脉搏打发百无聊赖的岁月。剩下的时光,我只能靠回忆度日。

我想起了石莲花,这个洁净的女子因我绝食死去,她可以接受贫穷,不能接受遗弃;我想起了我的堂兄张仲,我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在我肩头溘然长逝;我想起了安史之乱中的睢阳城,唐军断粮,吃树皮纸张,鸟雀老鼠,乃至皮铠甲。最后,大将张巡杀死自己的爱妾,给将士们充饥;我想起了陆秀夫,我亲眼看着他将自己的妻子儿女赶下海去,背着卫王赵昺赴海而死;我想起了方孝孺,他触怒燕王朱棣,车裂于街市。受刑前,我入刑场给他敬了一杯酒。方孝孺神色如常,饮之,道:“方希古合该此劫。然吾心有天地,化泰岳长河,虽死犹未死,不亦快哉!”言罢,大笑,掷杯,受刑。

“化泰岳长河。”心念至此,我灵光一闪,我福至心灵。昔盘古赴死,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莫非这便是盘古劫?

3

盘古劫,看来是个死劫。

此时此刻,对我来说,生存比死亡更加不可忍受。我突然想起了东郭延的那句话:“非畏死,畏生也。”恰如天启之光,照亮我心。

我从药匣子中拿出一把刀,那是挖草药的刀子,平常,我总是将它打磨得特别锋利。

利刃划过颈脖,我看见我的头颅和身体无声无息地分离。我对着混沌虚空说了一句“姆妈,我来了”,便晕厥过去。

不知多久,我终于恢复了知觉。

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看见了武当山,看见了道者隐士石洞岩室,看见了云彩太阳,看见了篝火和东郭延。他跪一具尸体前。我定睛一看,却是邛疏的尸体,血流满地,身首异处。他的尸身旁,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正是我采药用的小刀。

刚才,我分明用它割断了我自己的头颅。

我和东郭延葬了邛公,守坟七七四十九天,下了武当山。

最简单的解释是:我遭遇了天劫,就像后来在虔州的际遇一样。杨公施术救我于无底流沙,邛公舍命救我于无边虚空。令人困惑的是,东郭延和我在一起,亦逆天长生,何以他未经劫难?

两千多年来,我始终参不透个中玄秘。它如此奥妙,就像蝙蝠的呓语,就像江河的悲鸣。

楼主 管鹤  发布于 2015-03-02 20:24:00 +0800 CST  

楼主:管鹤

字数:32736

发表时间:2015-02-25 22:37:3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0-19 20:04:48 +0800 CST

评论数:44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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