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听说了这件事，所以你也得小心，干咱们这行的，一人落难，全都完蛋。”龙炎慢声慢气地说道，突然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这次我能救你，下次可不一定有那么幸运了。你要清楚，能救你哥一定会救你，可万一实在救不了，哥也只能断尾自保了。咱们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所以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兄弟情义。”
叶大卫连连点头，他再次听出了言外之意，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面对龙帮的老大龙炎，外表老练的叶大卫，内心实则是充满敬畏之心的。他何尝不理解龙炎话里的意思，一旦自己真的出错，或者是危及到龙帮的利益，那只能是自取灭亡。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警察盯上，龙炎看在他能替龙帮办事的份上，对他也还算有情有义，没有赶尽杀绝已算是仁至义尽。
可是，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这是最令他头痛的事，被警察盯上，相当于在龙帮失去信任，更相当于自己失去了绝对的自由，也许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警方手里，或者被龙帮灭口。
步步杀机，进退都是死路，逼得叶大卫寸步难行。
所以，他离开龙帮后，在街上绕了好几个圈，没有发现有尾巴跟着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回到了临时住所，躺在床上，却睁着眼，无法入睡。
没人知道他的新住址，他也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搬家。为了混口饭吃，这几年都在刀锋上行走，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
他像一只蟑螂，蜷缩在夜色的狭缝里，只为了能活得更久一点。

3、丢失身份的人
一夜之间，大风大雨把这个城市洗刷得雪白透亮。
叶大卫坐在靠近窗户边的座位上，漂亮的服务员把菜单递上来，他瞟了一眼，突然并不知道想吃点什么，只是觉得嘴唇干渴，于是随口叫了一瓶啤酒，另加两个小菜。
雨渐渐小了，街边的行道树无精打采，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被风雨折翻的雨伞缺了半边，风一吹，好像要翻过来；穿着高跟鞋的女主人也不知在何处受了伤，走路时一瘸一拐……
叶大卫的两只眼睛像扫描仪，呼啦呼啦地掠过很多张陌生的面孔。
他一个也不熟悉，那些未曾谋面的行者，化作影像烙在他心里。他不由得再次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按理说，他应该被武东的手下射成了马蜂窝。
按理说，自己这会儿不应该坐在这儿，要么是太平间，要么是另一个世界。
想到另一个世界，他的思维稍稍有些停顿。
可是，他确信自己还活着。
悲催的是，他依然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服务员把啤酒端上来时，把他的思绪从幻想的深渊拉了回来。他的目光落在啤酒瓶外表，看着那几个正规正矩的汉字，定格了似的。
“北冰洋？”他轻声念出了这个啤酒品牌的名字。在他的记忆中，北冰洋啤酒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产物，市场上应该早就消失了。

“服务员，服务员……”他连叫了两声，刚刚转身离开的女服务员才忙不迭地小跑过来，问他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叶大卫本想问现在是什么年代，可话到嘴边又担心别人误会他是疯子或者别的什么，临时改口道：“请问，这款啤酒是本店的特色？”
“什么？”漂亮的女服务员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像并没听懂他的话。
“我的意思是，这款啤酒只在本店售卖，别的地方能买到吗？”叶大卫摸了摸后脑勺，感觉她没明白自己的问题，又换了种方式问：“这瓶啤酒多少钱？”
“三元！”
价格倒是不贵。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只不过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突然眼前一亮，问：“请问除了这款啤酒，还有别的啤酒吗？比如佳世达、蓝星？”
“什么？”女服务员依然瞪着眼睛，眼里的表情却跟之前截然不同，更多的是茫然。
佳世达和蓝星啤酒都是2000年之后才上市的啤酒品牌，也是叶大卫最常喝的啤酒。
看样子，女服务员好像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两款啤酒。
我的脑子是不是坏了？幻觉还是做梦？
叶大卫示意她离开，然后把啤酒满杯，细细地品了一口，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一股香甜的味道直窜心底，清爽宜人。
味道确实不错，比自己刚才提的那些啤酒好喝多了。
叶大卫连喝了两杯，意犹未尽。

可当他想喝第三杯时，女服务员突然带着一个肌肉硬实的大块头出现在面前。他仰望着大块头，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仍故意问：“有什么事吗？”
“老板，就是他，我看他脑子坏了，可能是从医院跑出来的神经病，一看就是打算吃霸王餐的。”女服务员躲在大块头背后指点道。
叶大卫笑了笑，正要起身，却被大块头伸手给按在了座位上。他不得不重新坐下，干脆又倒了杯啤酒，自顾自地饮了一口。
“这位先生，本店小本生意，概不赊账。”大块头好像认定他要赊账，说话时要把人给吃了一样。
叶大卫挑着眉头问他：“我什么时候说要赊账了？”
“哼，还说不赊账，我看你就是个脑子坏掉的穷光蛋。”女服务员补了一句。
叶大卫放下酒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往桌上一拍，又继续喝酒。
大块头和女服务员看着那张浅红色的百元大钞，又把目光转向正在喝酒的叶大卫，好像他真是个异类。
叶大卫感觉到二人怪异的目光，迟疑了一下，然后问道：“愣着干什么，找钱呀！”
突然之间，大块头一声嚎叫，双手像两个铁臂刀叉，紧紧抓住叶大卫的衣领，然后奋力抛了出去。叶大卫失去重心，整个人高高地飞起，重重地跌倒在墙角处。他的后背撞上坚硬的墙壁，痛得他龇牙咧嘴地惨叫起来。
大块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大踏步冲过去，又把他给提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双腿悬空，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了。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叶大卫挣扎着，他的两条腿胡乱晃悠着，像荡秋千。他不明不白地挨这一顿揍，真是冤枉死了。虽然他是警察，完全有能力反击，可此情此景，面对众多的围观者，被贴上“吃霸王餐”的标签，只能以退为进。
“敢在我这儿吃霸王餐的还没出生呢。”大块头张着嘴，凑近他鼻子，好像要一口把他给吞了。
叶大卫闻到了大块头嘴里呼出的臭气，不禁扭过了头去。
“对呀对呀，上次有个不长眼的，跟你一样在这儿混吃混喝，差点被老板剁了喂狗！”女服务员在一边幸灾乐祸。
这时候，用餐的客人将叶大卫围了个水泄不通，指责声、质疑声不绝于耳。
“一个大男人，真不要脸，没钱就不要下馆子，丢人！”
“就是，有手有脚的，哪里混不到一碗饭吃。”
“你没听说这人脑子坏掉了嘛，真可怜！”
叶大卫听着这些针对自己的指责，突然大喊着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你大爷的脑子还真是坏掉了！”大块头骂骂咧咧，“真倒霉，生意本就不好，还遇上个吃霸王餐的疯子。”说着放开了叶大卫，叶大卫喘了口气，又拉着大块头问：“我问你现在是哪一年？”
他的这个问题更加被认定为疯子的举动，紧接着就被大块头一脚踹了出去。

“下次还敢来，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大块头回到屋里，拿起桌上的百元大钞，举到眼前晃了晃，嘀咕道，“颜色都变了，这也太假了吧。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看我好欺负……”
叶大卫回头看着大块头，不服气地嚷道：“我都还没开吃呢……找我钱，快找我零钱……我是警察，我是警察……”
“你是警察？我还是警察局局长呢！”大块头正说话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人影，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过头摔，就把叶大卫整个人压倒在了地上。叶大卫还没来得及反应，然后呼啦一下就被戴上了手铐。
叶大卫刚才也是晕头转向的，要不然以他的身手，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制服。
“叶大卫，你还真能躲啊，要不是恰好遇上你小子吃霸王餐，真不知道哪天才能逮住你。这些日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给叶大卫戴上手铐的是一名便衣警察。
叶大卫莫名其妙，辩解自己是警察，对方却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道：“你是警察？我看你还是天王老子呢！”
这人说完，伸手就抓住了叶大卫的头发，把叶大卫痛得连声叫松手。
“哟，这一个多月不见，头发也见长啊。”这人撒手后，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叶大卫估摸着对方认为他戴的是假发，不禁长叹道：“你们认错人了。”
鸟笼似的审讯室，灯光柔和，气氛低沉。
叶大卫双手放在桌上，戴着手铐，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后面，两只眼睛高高地扬起。他有点悲观，不明不白地挨了一顿揍，又落到警方手里，而且还有可能是抓错人。
这他娘的也太倒霉了吧！

在他面前，便是刚抓他回来的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孔闲。他不是在抵触，而是在回想被武东射击之后的遭遇，仿佛只是一瞬间，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团乱麻，百思不得其解。
姓名、年龄……审讯开始之前，一切按部就班，都是叶大卫熟悉的流程。
“我说你小子不会是患了什么失忆症吧。按理说，咱俩都是无数次交手的老朋友了，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孔闲问道，这个问题倒是让叶大卫愣了一下，但随即摇头道：“我没失忆，但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太奇怪了！”
孔闲干笑道：“幸好你没说自己失忆，否则我还要找专家给你做个鉴定。对了，我叫什么？”
“警察同志，我真没失忆，只不过……我不认识你。”叶大卫用手摸了摸搭在眼前的头发，再次问到了之前问过大块头的问题。
“你居然问我现在是什么年份？”孔闲摸了摸鼻梁，“你自己刚说过没失忆，却又不认得我，而且又问出如此好笑的问题。我看你不是失忆，是装疯卖傻。”他跟叶大卫无数次交手，彼此知根知底，可眼前这个人居然说不认得他，这让他心里充满了无数疑团。
“你就告诉我什么年份吧。”叶大卫叹息道。
孔闲缓缓点了点头，无奈地说：“叶大卫，现在早就不是清朝了，民国也过了……”
“别，同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大卫赶紧拦住他，“我知道现在是社会主义时代，我就想知道是哪一年，你就不能简单点告诉我吗？”
“1997年！”孔闲终于气定神闲地说出了如今的年份，叶大卫两眼一抡，眉头向上挑起，在心里惊呼起来：“天啦，难道我这真是穿越了吗？”
他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中弹前明明是在2019年，怎么突然之间就来到了1997年？

孔闲盯着他圆瞪的双眼，见他半天不吱声，于是轻敲着桌面，沉声问：“我说叶大卫，咱俩都是老熟人了，你也就别在这儿跟我装犊子，更别想蒙混过关。合作点，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叶大卫垂下眼皮，心想自己这下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更别提能让一个陌生人理解自己了。
有人推门进来，把一些零碎的物件放在桌上。
叶大卫定睛一看，原来都是从自己身上搜出来的，有身份证，还有钱包，以及几张百元大钞。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这玩意儿，你让人去查身份证，绝对是真的。”叶大卫眼前一亮，可话刚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满脸愁容地说，“身份证没错，是我的。可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一定是有人冒用了我的名字和信息，要不然……”
“身份和信息可以冒用，但你这张脸可是独一无二的，不管你是长发还是短发，你这张脸都已经刻在我脑子里。你可能是真忘了，为了抓你，我和兄弟们连续奋战了好几个月，可每次你都像兔子一样溜掉。老天有眼啊，再狡猾的狐狸也终究逃不过猎人的手掌，你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栽在我手里的这一天吧。”孔闲趾高气扬的样子，在叶大卫眼前逐渐扭曲。他又拿起一张粉红色的百元大钞，在眼前扇了扇，戏谑道，“你们龙帮可是什么非法的生意都敢做，走私、贩毒，黄赌毒，这下子连伪钞生意也涉及了。往后，是不是连原子弹都敢买卖啦？”
叶大卫哭笑不得，他这个老警察在孔闲面前居然无话可说了，只好摆手叹息道：“算啦，我知道自己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一定是弄错了，我跟你一样是警察，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啪--
孔闲突然把一张照片拍在桌上。
叶大卫的目光定格在了照片上的面孔上。那是一张跟自己长得太像的脸，只不过比自己看上去要年轻不少，而且是短发。现在他明白警察为什么要抓他了，一定是把自己误认为是照片上的这个人了。可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跟照片上的人仅仅只是长得太像，为何名字也会一样？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孔闲站了起来，走到他背后，同样盯着照片上的人问道，“你们的伪钞制作工厂在什么地方？合作点，也许可以带功立罪。”
“这一定是误会，没有什么伪钞工厂，我也不知道什么龙帮……”叶大卫喃喃自语道，他的思维此时还处于高度运转之中，“不，不是误会，而是巧合。这个人，这个人只是跟我长得很像，他盗用了我的身份信息……对了，现在是1997年，而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是2019年……。”
“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孔闲明显被叶大卫的态度激怒，他一把抓起照片，贴近叶大卫的脸怒喝道，“我穿这身警服多少年啦，还从没遇到过你这种无赖。你确实很狡猾，这些年来，我们警方出动很多警力都没能逮住你，可你再狡猾，不也一样落到我手里了吗？”
叶大卫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听着孔闲在自己耳边气急败坏地咆哮。
“你要知道，既然到了这里，想装疯卖傻蒙混过关，那就是白日做梦。这些年来，你在龙帮杀人放火，坏事做尽，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够枪毙你好几回了，不过我可以给你机会，只要你说出龙帮的老大在什么地方，也算戴罪立功。”孔闲开始给叶大卫上课，这一套说辞，都是叶大卫烂熟于心的，也曾都是他在审讯犯罪分子时常用的。现在他知道那个跟自己长得很像，而且盗用自己身份信息的家伙居然是通缉犯时，只觉得造化弄人。
孔闲见他双眼迷离，好像根本没听自己在讲什么，于是又重重地敲击着桌面呵斥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希望你能看清形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真是警察，照片上的这个家伙确实跟我长得很像，但我真不是他，你要不信可以……”叶大卫说不下去了，说实话，他也无力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更无法将自己跟照片上的通缉犯区分开，所以他不打算继续无力的狡辩，因为没人会轻易相信他来自2019年。
暗夜无边，星光隐约闪现，很快又消失在云层背后。

“这次我能救你，下次可不一定有那么幸运了。你要清楚，能救你哥一定会救你，可万一实在救不了，哥也只能断尾自保了。”
叶大卫从梦里醒来，身上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刚才梦想龙炎对他举起了枪，而且再次对他说出了不久前才刚刚说过的那番话。
这些年来，叶大卫确实帮龙帮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天天在刀锋山行走，他很累，想退休了。可他知道龙帮势力很大，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龙帮的人找到。退一步来说，就算龙帮放过他，他在警察那里的案卷也堆成了山，警方的通缉令将一辈子跟着他，让他惶惶不可终日。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了能活得更久一些，为何不赌一把？
所以，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想脱身之计，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办法，那就是寻找替身，让龙帮的人误以为他死亡，他或许就能远走高飞，高枕无忧了。
叶大卫已经物色到一个身高体型跟自己十分相近的目标，虽然相貌跟自己不怎么相像，但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事儿。他决定在吞掉龙帮一笔货物，弄到一笔钱之后就杀死并烧掉替身，金蝉脱壳。
虽然在此之前，他确实没杀过人，但这一次，他决定豁出去了。
“不行，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叶大卫从床上坐了起来，摸着刺手的短发，想起龙炎杀死跟警方告密的那个绰号叫“疯子”的家伙，并威胁自己的言语，就再也无法合眼。
“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居然敢威胁我，是你逼我的……”他决定要赶在龙炎和警察对自己动手之前，尽快实施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
阴暗潮湿的拘留所里，叶大卫蜷缩着身子，熬过这漫长的黑夜。
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就连照片都没见过，仿佛一出生就是孤儿，或者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些年来，他独自一人跻身于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面对生活的孤独和无依无靠，早就习惯了与寂寞作伴。
他在临时拘留所里被关了整整两天，如同度过了漫长岁月。遥无边际的囚禁，每一分钟都是无尽的煎熬。

孔闲每天都来转悠，希望他能跟自己合作，供出龙帮的事情。他解释了太多，可无论怎么解释，孔闲都不相信他。他感觉自己的口水都快干了，却也无法换来信任，担心再解释下去，连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他很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告诉自己必须活着，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一想到自己的世界，他的脑子就又糊涂了。
他是个唯物主义者，无论怎样，他都不相信穿越这种只会出现在影视剧中的桥段，如今居然会在自己身上真实上演。不仅如此，他一直认为那些穿越剧很低俗，只有那些闲得无聊的人才会去创作那些乱七八糟，脱离实际的故事，也只有那些家庭主妇和没有脑子的小女孩才会喜欢看诸如穿越之类的影视剧。
但他发现自己被现实打败了。
他是个普通人，和很多人一样，只有当有些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会明白之前对于这个世界存在很多误解，虽然他仍然对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充满怀疑。但是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种怀疑显得很无力。
在被拘留的第二天，他求见孔闲，报出了自己的警号。他之所以第一时间没报出警号，完全是一时糊涂给忘了。
孔闲眼里流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但还是按照这个警号进行了查询。
结果可想而知。
孔闲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哪能没脾气，这下子算是被叶大卫给点着了，猛的一下就窜起来好高，差点把房子给点着。
叶大卫面对火气冲天的孔闲，只嘟囔了一句：“我认栽！”其实他这时候报出警号，也只是为了碰碰运气，因为他猜到自己的警号在1997年时是根本不会存在的。
而孔闲要的也不是这个，叶大卫栽在他手里是肯定的了，可他还没从叶大卫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接下来的交锋定然会没完没了。

可认栽的叶大卫，也只是个糊涂虫，他什么都不知道，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把孔闲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孔闲拿起案卷，按照叶大卫之前犯过的事儿，数罪并罚，决定先把这条鱼从临时拘留所转移到看守所去。
叶大卫有些发懵。把他从拘留所转到看守所，意味着他是不可能短时间内从那里出去了，他本来想据理力争，但自己之前已经在证据确凿面前认栽的事实，根本容不得他再有半点狡辩。
他被扔进了警车后座，身边各有两名警员看守。
“孔队，不用您亲自舟车劳顿吧，不就去看趟守所吗？”叶大卫冲坐在副驾的孔闲调侃起来，孔闲看着窗外急速划过的风景，讪笑道：“你是龙帮的红人，自然不能怠慢啊。我出面送你，也是你应该享受的待遇。”
叶大卫回头一看，身后居然还跟着一辆警车，不禁笑道：“太隆重了，受之有愧，为我一个人浪费这么多警力，太过意不去了！”
“没什么，我说了，这是你应该享受的待遇！”孔闲泰然应道，“不过，在出发之前我还想再提醒你一句，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拘留所和看守所的区别，只要你答应合作，我立马可以调头。”
叶大卫看了一眼戴在自己双手上锃亮的手铐，又把双手举起，苦笑道：“孔队，你也说我是聪明人，如果我真的知道点什么的话，能不乖乖跟你合作吗？”
“聪明人，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走吧！”孔闲的叹息声在叶大卫耳中无限放大，他把目光投向车窗外，看着渐渐远去的房屋，一丝哀愁涌上心头。
从拘留所去看守所，大约需要两个时辰，途中要穿过整座城市，还要经过一条隧道，隧道过去后再翻过一座大山才是目的地。
两辆警车从街道上呼啸而过，很快出了城。
叶大卫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使劲揉了揉干涩的鼻子，又咳嗽了两声。

孔闲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还有一半路途要赶，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叶大卫。叶大卫这会儿已经闭上眼睛。其实他并没睡，只是在闭目养神。
“好小子，还有心思睡觉，好样的！”孔闲挖苦道，“等到了看守所，有的是时间让你睡！”
隧道里没有路灯，一片漆黑。车灯亮起后，道路才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孔闲很讨厌这条隧道，因为很多时候去送犯人时都要经过这里，而且在隧道中行驶的时间大约会持续八分钟。这八分钟放在别处不长，可在这隧道里，就显得非常漫长了。有时候押送的是重刑犯，他就更加担心在这个时间段出问题。
虽然他的担心在这之前并没有成为现实，但他的心此时还是高高地悬了起来。毕竟，他这次押送的是龙帮的重刑犯，而龙帮，确实很难对付，这些年来警方一直想扫除这颗社会毒瘤，但收效甚微。
“队长，后面有辆摩托，好像是跟着咱们来的。”对讲机里传来警员提醒的声音。孔闲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只见摩托车在离后面警车大约二十米的位置行驶。他吩咐警员们注意观察，提高警惕。
叶大卫听见他们的对话，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孔队，放松点，别那么紧张，没人会来救我。”
“你看我紧张了吗？”孔闲不屑地笑道，“坐好了，别打歪主意。”
“我能有什么歪主意。”叶大卫嬉皮笑脸起来，“你放心，就算现在有人敢来救我，我跟你保证，也绝不跟他们走。”
孔闲嘴上说不担心，心底的弦却绷得紧紧的。他非常了解龙帮的势力，叶大卫又是龙帮的核心人物，要说龙帮冒险救人，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从反光镜看了一眼，突然发现摩托车不见了踪影，不禁暗笑自己的担心太过多余。
可是，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只感觉耳边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猛地往前一窜，整个人都好像要飞了出去。

车上所有人都是懵的，当然也包括叶大卫。他刚刚只感觉一个黑影从眼前迅速掠过，但很快就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正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司机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撞人啦！”
司机正要开门下车，却被孔闲制止。他先是通过对讲机，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许下车，片刻之后，发现没什么动静，这才命令后面的警员下车检查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叶大卫虽然也没看到什么，但有种不祥的感觉。他的双目在昏暗中扫描着，黑暗深处，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嘴，随时都可能把所有人都吞噬掉。
这里正处于隧道中间地段，光线昏暗，有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
两名警员匆匆赶到前车，看见躺在地上的摩托车驾驶员，慌忙上前去查看状况，发现驾驶员晕过去后，回头冲孔闲摇了摇头。
孔闲拿起对讲机，正打算联系救护车，突然就瞪大了眼睛。
摩托车驾驶员不知什么站了起来，他手上拿着枪，一名警员倒在地上，另一名警员被枪口抵着脑门，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警车。
孔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几乎窒息，眼睛贴近挡风玻璃，拿着对讲机，却一动不动，像被定在了座椅上。
叶大卫比孔闲先回过神来，目睹了这一幕，张了张嘴，却哑巴似的，又把所有声音憋了回去。
时间和空气瞬间停止了流动。
戴着头盔的枪手，完全躲在被挟持的警员面前，双方安静地对峙了大约三十秒，然后才慢慢地探出头，晃悠着枪口，示意孔闲打开车门。
驾驶员看了孔闲一眼，孔闲的内心此刻正在激烈挣扎，他明白当前的处境已经不由他选择。虽然他是警察，面对罪犯，不能妥协，可枪手挟持着警员，已经做出随时会开枪的动作。

“开门！”叶大卫突然喊道，这一声喊提醒了孔闲，他拔出枪，指着叶大卫，和后座的警员合力把叶大卫推下了车。
双方手上各握有人质，形成了对峙局面。
“让你的同伙把枪放下。”孔闲威胁叶大卫，叶大卫沉声说：“你以为这个人是来救我?我却认为是被派来杀我的。”
“少废话。”孔闲呵斥道，紧接着冲枪手喊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警方是不会跟罪犯谈判的，马上把枪放下。”他本想给枪手施加压力，谁知话音刚落，隧道两头便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引擎声，紧接着射来无数道刺眼的光芒，将隧道照得如同白昼。
“不好，快上车！”叶大卫话刚出口，却已来不及，前后的车辆将隧道两头堵住，然后从车上冲下来好几个荷枪实弹的蒙面枪手，将警车紧紧地包围了起来。
孔闲看清了形势，只要他轻举妄动，可能随时会被射成马蜂窝。他盯着那些蒙面抢手看了半晌，咽了口唾沫，带头放下枪，然后任由枪手把叶大卫抢了过去。
叶大卫没有反抗，虽然不知道从警方手里带走自己的是什么人，但他感觉自己凶多吉少。临走前，他与孔闲对视了一眼，随后被推上了车。
孔闲的目光尾随着叶大卫上了车后，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人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的目光，眼里流露出一丝阴冷而又得意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赞叹道：“真听话，要是所有的警察都跟你一样，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矛盾了。”
“杂碎，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但总有一天，一定会抓住你们。”孔闲狠狠地回击道。
蒙面人拔枪抵着孔闲额头，狂笑着，趾高气扬地笑道：“那就要看你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见到我。”
被推上车的叶大卫，因为亲眼目睹枪手冲孔闲和其他警员开枪而挣扎起来，但随即被打了一针，然后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龙炎脸色缓缓摇曳着酒杯，平静地品味着血一样的红酒，眼里满含欣赏的表情。在他嘴边，残留的红酒，像极了血丝。
他刚刚得知手下已经从警方手里救出叶大卫，本来冰冷的心脏开始有了温度。
两天前，叶大卫从码头上抢走了他的一批重要货物，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人间蒸发。不久之后，他便得到叶大卫落入警方之手的消息，为了找到丢失的货物，决定铤而走险，从警方手里抢人。
他冒险从警方手里抢人，不仅是为了出气，惩罚叛徒，更是为了拿回被叶大卫抢走的那批货物，因为事关他的性命。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这是人之常情。可他也明白，自己这样做，会让警方像疯子一样，对自己更加步步紧逼。
“把人给我好好看着，先让他尝尝背叛龙帮的滋味儿。”龙炎向手下下达了命令，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眼里浮现出一丝狞笑。
一阵刺耳的钢铁撞击声由远而近，在如此寂静空旷的地方，尤显得刺耳。
叶大卫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他被刺耳的敲击声惊醒时，才发现身在昏暗的仓库，四肢被绑住，动弹不得。
他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离自己不到两米的位置。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他脑子仍有点昏沉，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药劲儿还未完全过去。
可是，无人应答，回答他的是硬邦邦的棍棒。
叶大卫连同椅子倒在了地上，任凭棍棒打在肉体上，却完全无法反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被撕裂，身上的血液也在倒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嗷嗷的叫声。
几分钟过后，暴风雨般的殴打终于过去。

叶大卫的脸紧贴在冰冷的地上，嘴里渗着血，稍微一动就诱发出一阵阵被撕裂般的剧痛。
他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快碎掉，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令他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随即吐了出来。
几分钟后，他再次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漫天的雨水倾盆而来，劈头盖脸地淋了他一身，他站在原地，回望着来时的方向，浑身冰冷，像落汤鸡，再也无力逃跑！
“让你装死！”一声尖利的呵斥声，差点没把叶大卫的耳膜震破。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这才明白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个梦，从天而降的雨水，只不过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站在面前的人，弯腰看着他，发出阵阵狂笑。
叶大卫无比难受，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姓叶的，少他妈给我在这儿装死。龙哥说了，只要不弄死你，给你留下一口气，怎么着都行！”那人用手中的棍棒戳了戳叶大卫的脸，叶大卫鼓起浑身的力气争辩道：“你们真的弄错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哈，哈哈……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龙哥的脾气你是清楚的，要想痛快点去见阎王爷，那就合作点，保准让你没有痛苦地走，可要是还嘴硬，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这小子说完，又狠狠地踹了叶大卫一脚，叶大卫痛得龇牙咧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我也不想对你下狠手，也别怪我没提醒你，得罪了龙哥，基本上就是个死人了。要想活命，那就好好想想该怎么跟龙哥解释吧。”那人拖着棍棒，吹着口哨，摇晃着身体慢慢走远。
叶大卫的脸依然贴在冰冷的地上。因为被殴打，加上寒冷，他的嘴唇变得乌黑，两只眼睛深陷在脸颊。可他明白自己不能就此死去，所以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眼里闪耀着灰色的表情。

4、遇见另一个自己
龙炎终于现身了，他端坐在叶大卫面前的椅子上，两只眼睛隐藏在镜片背后，闪烁着阴冷的光，像猎人正在欣赏垂死的猎物。
这个时候，叶大卫还未完全醒来。换句话说，应该是他根本就未曾真正睡去。在他的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唤他的名字，让他不要合眼。
“就这么几天不见，头发怎么见长了，我记得你从来都是短发的。”龙炎充满怀疑的声音令昏睡的叶大卫沉沉睁开了眼，站在他身边的手下低声汇报：“大哥，没错，这人就是我们从警察手里救出来的。”
龙炎从鼻孔中冷冷地哼了一声，让人帮叶大卫把椅子扶正，然后抬起他的下巴，打量着那张伤痕累累的面孔，又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轻笑道：“叶大卫啊叶大卫，公安局的伙食看来挺不错嘛，就这么几天时间，怎么感觉你长胖了不少啊。不过啊，公安局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看你也老了不少。啧啧，真是难为你了。”
叶大卫眯缝着眼睛，无力地瞅了龙炎一眼，他从深色的镜片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面孔。
“不行，我还是不习惯看你长发的样子，剪了吧！”龙炎放手后，命令手下拿剪刀来，三下两下就把叶大卫的头发给剪短了，又满意地说，“啧啧，短发帅多了。不错，还是我熟悉的叶大卫。”
叶大卫此时清醒多了，他虽然不认识面前的人，却知道正是这人从警察手里把他抢了出来。
“你别误会啊兄弟，我救你出来，是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就算死，也得死在我手里。如果被警察把你给毙了，哥哥我心疼啊。”龙炎捏着他的脸颊，不紧不慢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既然都是兄弟，咱也别藏着掖着了，只要你把我的货交出来，我保证会放你一条活路。”

“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什么货。”叶大卫喉咙沙哑，艰难地回应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龙炎愣了愣，突然就声色俱厉地大笑起来：“都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敢嘴硬，你当我傻还是当我瞎？”
“警察也抓错人了，他们把我当成了你们要找的人，我不是叶大卫……”叶大卫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居然语无伦次了，在心底自问道：“你既然不是叶大卫，那你是谁？”
在那一瞬间，他还真的以为自己不是叶大卫了。
龙炎极不耐烦地起身，挥了挥手，结果他又挨了一顿狠抽，直抽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叶大卫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伤了，那种由内而外的疼痛，像毒虫一样叮咬着他的肉体，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些幻象，宁肯被打一枪，也比这种感觉要好。
他想要逃跑，想要从这里出去，找到另一个自己，这样的话，也许很多谜底都会随之而解开。
但他被囚禁在这个宽敞的大仓库里，四周昏暗，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有多少看守。
我一定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亲手抓到杀害申云娜的凶手。
可是，他的这种想法刚从脑子里掠过，龙炎又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根类似针管的东西，针管里的液体呈现出淡黄色，看上去油腻腻的。
“你想干什么？”叶大卫不用脑子都能猜到那是龙炎为撬开他的嘴，为他准备的特殊礼物。

龙炎淡淡地笑了笑，在眼前晃悠着针管说：“这是我刚弄到的新玩意儿，据说打一针，比吸毒还过瘾。如果你还不打算松口，我只能在你身上试试效果了。”
叶大卫难受地使劲向上伸直脖子，这个姿势会让身体里的气血顺畅一些，疼痛感也会稍微减弱一些。
龙炎将针管里的空气慢慢推出去，一股黄色的液体从针管里喷射而出。
“只要我不死，一定会找你算账。”叶大卫张着嘴，发出嗷嗷的叫声，仿佛要把胸膛里的气流全排泄出去。
“据说注射了这玩意儿，还能熬过去的人没出生呢。等我给你打完针，你绝对会求我杀了你。”龙炎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叶大卫近前，将针管直直地扎进了他胳膊的肌肉里。
接下来，叶大卫张大了嘴，血液仿佛凝固。
龙炎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眼里满是得意的表情。
大约十秒过后，叶大卫颤抖了一下，开始扭动身体。
不，不应该是扭动，而是抽搐。他像被鬼魅附身，使劲挣扎着，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地突兀出来，暗黑色的血管暴露在体表，要爆炸了似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面目狰狞……就在那一瞬间，叶大卫感觉自己跌进了十八层地狱，比起之前所受的折磨和痛苦，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杀了我，快杀了我，求求你……”叶大卫从喉咙里发出嗡嗡的哀求之声，可龙炎好像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脸色铁青地盯着被自己玩弄的猎物，任凭他在死亡线上挣扎，却根本不顾他的死活。
“快告诉我，我的货在什么地方。”龙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开始了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