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来

当你站在这里的时侯，映入眼帘的是布满山野的千形万状的石头。即便它们原本的面目已被荒草所掩盖，但你仍可以看出它们全是破裂而成的。
虽然几乎已经看不到当年的情景，但从他再次回到这里，置身这片久违的故土开始，漫长的回忆如潮水般辅天盖地而来，多少往事历历在目，种种滋味涌上心头。
石头，唉！不知为什么，这辈子和石头结下了宿缘——他盯着石头叹道。他和石头的缘分要从他自石头中出生，被人称作“石猴”算起。后来，他又被面前这座已经破碎的大山压了五百多年，十几年前他又破石而出获得了重生。那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似乎同时在宣告他心灵中如同这大山一般的桎梏彻底碎裂，不再禁锢他了。那么这些碎石就成了兼具两种意义的象征。
他抚摸着石头，虽然曾经在这里身心受过的苦难，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因而对这里感到憎恶，亦没有觉得这段过往不堪回首。他反而觉得——相对于苦尽甘来后的欢欣，在蹉跎际遇中的悲苦、挣扎才值得去回味。他在那些苦难中得到了浸骨入髓的改变，整个人得到了升华。
辗转离开石群，沿着那条已经模糊得难以辨识的小路， 走到一座样貌古旧却颇为恢宏的庙前 ，看似厚重的庙门却轻轻一推就开了。 院内苍柏森然，静谧素净一如往昔。从这里的每一株草，每一片 树叶上，他都能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亲切，虽处深冬，却甚感暖意。越过雅致的白玉桥，穿过二进门，轩昂而瑰丽的主殿直观地呈现在了眼前。岁月的磨洗没有减却它半分风采，反而让它沉淀了不少的韵味。
随着殿门被缓缓地推开，缕缕阳光缓缓洒满水磨砖辅成地面，又渐渐爬上了香案，最后一尊活生生的美人木雕如真人般伫立在案上。
“她”仍如往昔般神采照人，微笑着用一双秀目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她从回忆中、从梦里来到了面前。他嘴角还带着微笑，可那双用来凝望“她”的双眼却早已渗出了泪水。“她”似乎一直在等他归来，又似乎后边的一切都还没发生，“她”像往常一样——从晨曦中、从夕阳的余晖下笑盈盈地向他走来。
许久之后，他离开了大殿，来到第三进院落。两株高大的流苏树遮住了整个院落，树边的祭台上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坟冢。他忍不住跑了过去，靠着已布满青苔的石冢坐下。这里埋葬着另一个他心爱的女人。他伸出手轻抚着石砖和砖缝中的青苔，似在轻抚她的双手，泪水早已溢出眼眶。她已在这里静静地等了他十四年。他仍能清晰地感受她的存在，如她生前一般，和她在一起时那种特有的、令他心中感到安宁的感觉也油然而生，心中的万千思绪因而一下子被梳理清楚了。

往事如烟，可往事又怎会如烟？
许久以前，在东海之滨屹立着一块石头。有一天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石头突然裂开，从里边出来一只猴子，因而被世人称之为“石猴”，那就是他了。
在一次成功的冒险后，他很走运地当上了花果山的猴王。志得意满、逍遥快活了几百年后，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无休无止地享受这种欢乐。出于本能，长生不老成为了他坚定的追求。为此他跨洋越海、飘泊天涯。积缘之下，他拜在了菩提祖师门下。祖师给他起了个名字——孙悟空。通过经年累月的勤修苦练，他不仅达成了长生不老的夙愿，还获得了高强的法力。
学成业满后，他下冥司强销了自己和其它所有猴类的生死簿 ，又进东海让龙王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定海神针送给他当兵器，还附赠了一身行头。当冥君和龙王告上天廷的时候，玉帝不光没有依律处置他，还极不负责地把他安置在了天廷。后来他嫌官职太小，回到花果山自封“齐天大圣”。玉帝征讨失败后，竟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真的封他做了“齐天大圣”。玉帝的纵容助他走上了一条绝路。在偷喝了蟠桃会上的御酒后，酩酊大醉的他竟跑到兜率宫里又大闹了一通。酒醒后他索性回到花果山，彻底与天廷展开对抗。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跟本就是无法无天。
他通过一系列为世人广为传颂地战斗，逼迫的天廷几乎无招架之力。那时候，他已经不满足于神仙的身份，甚至有了取代玉帝的念头。然而短暂的风光过后，那个能主宰他命运的人就出现了。如来以无边法力向他演示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让他明白“人外有人”，而代价就是他在此地被如来用一座五行山压了五百多年。
五百多年哪！那漫长岁月中的那些人、那些事让他难以忘怀，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第二章 安天大会

当元始天尊和灵宝天尊并肩走进兜率宫的时候，见处处狼籍不堪，太上老君正指挥仙官们收拾散落了一地的八卦炉砖、统计剩余的仙丹。见二人进来，老君和他们相互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于是二人直接进了穿堂，朝寝殿而去。老君交代了仙官们几句，就跟进去了，三人坐定。
元始天尊道：“那个是叫……？”
灵宝天尊：“孙悟空！”
元始：“对，孙悟空。他是什么来路，查清楚了没有？”
灵宝摇了摇头。
太上老君：“要说这妖猴，也来兜率宫戏耍过两次。虽然粗野，却率真重义，倒不让人厌烦。我只知道他是花果山的一个石猴，至于他的师承，我还真不知道。 ”
灵宝道：“孙悟空的师承还得慢慢查。另外，闹天宫这个事透着蹊跷啊！”
元始：“嗯，天宫和瑶池的防卫断不至于如此的松懈，而你的兜率宫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什么时候有过？”
太上老君：“你们是说——背后有人操纵？”
灵宝：“我们来的路上， 越想越觉得不对。”
元始：“要是没人操纵，根本说不通。”
太上老君：“可谁能有这么大的神通？”
元始：“现在可不是这个事也得以后再调查，而且要保密——你这次损毁的情形如何？”
太上老君略带苦涩在一笑：“炼制的丹药被糟蹋了不少，已经所剩无多了。那猴子却甚是喜人，也不管是什么丹药，更不问生熟，一股脑的胡吃海塞。”
元始、灵宝忍不住扑哧一笑。
“丹药倒是能重炼，不过是耗费点时日罢了。不过我那八卦炉却是废了。呵呵！废了就废了，祸兮！福兮！”
灵宝：“难得，你这是真超脱。”
元始目光炯炯的盯着殿顶的藻井道：“恐怕真正的祸事还没来呢。”
太上老君：“你是说——灵山那位？”
元始：“这次要打发他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必要的让步是免不了的”
说罢，三人均眉头紧锁，陷入沉默。
不一会，仙童入禀——东华帝君求见。太上老君即命宣入。
东华帝君入见，向三清行了大礼，笑道：“臣下刚去了金阙，他们说大天尊不在。我就猜着会来这里，没想到您三位都在，这就省我的事了。”
灵宝道：“是不是玉帝有请？”
东华：“玉帝为了庆贺降服妖猴，要在瑶池设宴答谢如来佛祖。除了原定要参加蟠桃会的一众神仙以外，还邀请了您三位，此外周天以内的大罗金仙俱已请到。”
三人听罢，意味深长的相视一笑。
太上老君：“你去回复玉帝，我三人到时一定赴会。”
东华：“臣下领命。”便退出殿外。

瑶池从未如此隆重过，本来蟠桃会已被悟空彻底闹砸了，可如今前来赴宴的神仙数量比原定要参加蟠桃会的多了一倍不止，其中不乏王母历年都请不到的深居简出的上仙。天廷的本已大乱，转眼间又是盛况空前的场面。
面对此情此景，唯有一人心里发酸，感叹世事无常。他姓陶，又是管着蟠桃园的土地爷，熟识的人都称呼他“老陶”。至于本名叫什么，便无人知晓了，怕是连他自己也忘了。平心而论，他在蟠桃园可以说是尽职尽责、勤勤恳恳。广阔的蟠桃园里里外外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桃树长势良好，到处一片欣欣向荣地景象。他年年的考评都是优异，方方面面的大小神仙都对他赞许有加，就连玉帝视察蟠桃园时都流露出对他的欣赏之意。眼看着就要被擢拔了，恰巧这时麻烦来了——玉帝把那只脑子有问题的猴子（老陶见悟空第一面时心中就下了这样的定论）封了个“齐天大圣”的虚衔，还让他监管蟠桃园。 老陶一面对他恭恭敬敬、礼数有加，一面心里忐忐忑忑，唯恐惹恼了这个不知天高低厚的太岁。战战兢兢了一段日子后，他本以为日子已经平静了，哪只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孙悟空闯祸了，而且是滔天巨祸！ 当他看着被悟空糟蹋后的桃树时，心如死灰！按惯例，他和一大批仙官们都被株连进去了。他们暂且被解除了神职，等待最终的处置。让他不明所以的是——一大批被解职的人里，只有他一人被告知要参加此次宴会，而且还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被安排了一个席位。
老陶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见识这样隆重的场面，反正事情已无可挽回，他反倒可以安心的享受这难得的繁华安乐。各路神仙正陆续进入场内，老陶边吃仙果边四下打量，见众仙有的谈笑风生、有的不发一言、有的愁眉不展、有的心事重重,有的仍在骂娘——不用说，这必是在孙悟空手下败了阵的。离开宴还有一刻钟的时候，群仙皆已到齐，仙乐班子也已就位。难得这种时候还能办的这么周到，老陶心中叹道。不一会，演礼官高声道：“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老君法驾到。”　仙乐起奏，群仙起身相迎。
但见玉帝携着如来的手，笑容可掬的边走边谈。三清紧随其后，略有凝重之色。五人落座后，群仙向五人行参拜大礼。玉帝招手，请群仙落座。
玉帝道：“东王公，今日之宴就由你主持吧！”
东华帝君道：“那臣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举起酒杯道：“诸位，妖猴作乱天廷，今日幸已将其降服。来！我们共同举杯，庆贺天廷转危为安。”群仙皆饮毕。东华道：“这第二杯酒，臣下恭请玉帝亲自领酒。”
玉帝举杯道：“好，朕就来领这杯酒。众仙，那孙悟空本是下方一得道的猴精。朕念其法力出众，不忍其埋没于草野，将他录入仙籍，授以神职。他嫌官小，朕就加封他‘齐天大圣’衔。朕如此待他，他还是……。”说到此处，玉帝竟有些动情，继续言道：“不说他了，朕今日之难，幸蒙佛祖不辞辛劳，挺身而出，出手搭救。朕和天廷众仙，谨以此酒谢佛祖搭救朕和天廷之恩。”
如来亦举起手中素酒道：“陛下不必如此多礼，妖猴作乱，贫僧出手乃是理所应当。幸陛下与众仙无恙，此乃陛下与天廷之福。”说罢，众人一起饮下。
玉帝：“佛祖，今年的蟠桃会是被泼猴搅得开不成了。但今日之会更甚于蟠桃盛会，后人定会追念今日盛会，就请佛祖为今日之会起个名字吧？”
如来略一思衬，道：“就叫‘安天大会’吧。陛下以为如何？”
“好，起的好。三清以为如何？”
元始天尊：“安天大会，好，起的很好。”
玉帝再次举杯：“为今日之‘安天大会’，我们再饮一杯。”
饮毕，如来道：“大天尊，你我一别怕是有几百年了吧？”
元始天尊：“七百三十二年了。”
“大天尊记性比贫僧好。”
“见佛祖一面着实不易。”
如来笑道：“有何不易？玉京金阙遥居三十五重天之上，大天尊深居其中而简出其外。哪天大天尊如有空闲，欢迎来我灵山。贫僧随时恭候大驾。”
元始：“好，一言为定。到时我去你灵山叨扰，佛祖可不要嫌我唐突。”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酒过三巡，安天大会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群仙不再那么拘谨了。

武曲星君离席而奏道：“启奏玉帝，那孙悟空犯下不赦之罪，万死犹轻。臣请命将其除以极刑。”
玉帝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严峻起来。
灵宝天尊道：“那猴子犯下如此重罪，几乎毁了天廷的根基。但他身上疑点甚多，不能仓促行刑。”
武曲星君：“灵宝天尊说的是，不能仓促行刑，是臣下短见。”
灵宝天尊：“玉帝，那孙悟空身后乃何人指使，背后又有何人兴风作浪，一定要查清。”
玉帝点头，问如来道：“佛祖意下如何？”
如来：“那泼猴不过就是生性顽劣，不知天高地厚，空有一身神通，却不明事理、不通世务。以致于酒后犯下弥天大祸，又心生妄念，这才冒犯了玉帝。以他的行事为人，心中能有多少城府？哪会有什么人指使他。”
灵宝：“兹事体大，还是查一查的好。”
如来笑道：“天尊一向谨慎，那查查也好。”
玉帝：“好。东王公，由你领衔，查办此事。”
“臣领旨。那查完以后，对孙悟空处以何刑，请玉帝明示。”
玉帝对如来道：“朕欲处死妖猴，以明天廷法度。佛祖意下如何？”
“贫僧以为不妥。”
老陶手里夹着一颗樱桃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他转过头去，才发现已是一片寂静，群仙目光都转向了台上。元始天尊恍若未闻，依旧在吃东西。灵宝天尊似笑非笑地看着如来。太上老君盯着地面出神。
玉帝脸上的笑容略微僵了片刻，仍旧笑道：“佛祖觉得有何不妥？”
“孙悟空虽然扰乱了蟠桃盛会，但间接的促成了这安天大会，这是其一。他虽然大 闹了天宫，万幸玉帝和众仙无恙，这是其二。总此两项，他虽然犯下重罪，却没有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大祸和补救不了的损失。玉帝以为如何？”
“佛祖此言不差。”
“贫僧以五行山将他镇住，让他受囹圄桎梏、雨雪寒暑之苦，悔其行而思其罪。如此惩处，既达到了惩治的目的，也能让他明白自己的罪过，总比杀了他要好。上天有好生之德，玉帝若能以仁德之心饶他性命，善莫大焉。”
玉帝叹了口气，正在思忱。灵宝道：“佛祖纵有慈悲心怀，奈何天条昭昭在上，众仙群情激愤于下。若不除妖猴，岂不是明告世人——即便打上了凌霄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佛祖这一善举可是置玉帝的威严和天廷的法度于不顾啊。”
如来：“天尊此言，贫僧不能苟同。玉帝治理三界，当以仁慈之心，奉行大道，辅之以律条。如若饶了孙悟空的死罪，玉帝得到的可是人心哪。至于天条——玉帝特赦也不算违了天条。”
太上老君道：“佛祖，孙悟空偷了我不少的丹药，更毁了我的八卦炉。我说这话并非是出于私愤。你们佛家讲究一个缘法，我道门同样视祸福于过眼云烟。可今次不杀他，来日放他出来，谁能担保他不再作乱？不会次次都不伤及无辜吧？也不能次次劳烦佛祖你亲自出面吧？”
如来：“道祖此言目光甚远，贫僧敬服。他如今被压在五行山下，是否出来，何时出来，要看机缘。但有一点，贫僧在这里向玉帝、向三清、向诸位保证，他心魔不除、邪性不改，贫僧是断然不会放他出来。若他日后再作恶，人人可以上灵山大雷音寺找贫僧问罪。”
灵宝道：“佛祖，老道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
“天尊请讲。”
“据我所知，你与那孙悟空非亲非故，为何如此袒护，非要救他性命？”
“若今天贫僧没有来，诸位收服他之后如何处置，贫僧自然无缘置喙。可而今贫僧亲手将他收服，再将他处死，等同于贫僧自己犯下杀戒，所以断然不会让他死在自己手上。”
太上老君：“好，我们答应佛祖，由您处置。玉帝，你看如何？”
玉帝：“就依道祖，孙悟空由佛祖处置。”
如来：“多谢玉帝和三清成全。”
玉帝：“佛祖哪里的话，自然是我们改谢您才是。”
太上老君：“老道再多问一句，佛祖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如来笑道：“不瞒诸位，贫僧还藏了一点私心。”
众仙都笑了，气氛得到了缓解。
如来继续言道：“贫僧见他第一眼，就断定他与我佛门有缘。后来贫僧仔细观察了他，见他慧根不浅，不过是一时被泯灭了心性而已。若稍加引导，日后或成大器。”
元始道：“佛祖此言极是，单凭这‘悟空’二字，就与你佛家缘分匪浅。”
如来大笑，言道“大天尊说的好，‘悟空’这个名字起得妙，正合我佛门修行的宗旨。”
玉帝：“蟠桃园土地何在？”
老陶听玉帝猛不丁的突然喊自己，来不及多想，忙放下筷子离开坐席，扑通跪到玉阶前：“小神在。”全场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手都微微打颤。
玉帝：“佛祖，我知你已经派了五方揭谛去五行山监押孙悟空，虽然如此，五行山还缺一名土地——他本是蟠桃园土地，因玩忽职守而以致孙悟空偷吃蟠桃，朕欲命他以戴罪之身去五行山任土地，佛祖以为可否？”
如来：“还是玉帝考虑的周全，一方水土怎可无土地公，他能去自然再好不过。”
玉帝问老陶道？：“你可愿意去五行山任土地？”
老陶心理总觉得这事太突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按说他以获罪置身能得到这么个差使，已经很不错了，可心理仍然觉得忐忑，但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思绪。不过，这事他也没资格挑三拣四。玉帝当着众仙问他一句，是为了体面，谁还真和他商量？他忙道：“小神感念玉帝大德，此去五行山必定尽忠职守，不负玉帝大恩。”玉帝手一挥，他便起身回到了席位。

仙娥们伴着清灵悦耳的仙乐，衣袂飘飘、翩翩而舞，宴会的气氛渐渐达到高潮，群仙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玉帝已经喝得面色潮红，他对众仙道：“朕今日蒙难，天廷也险些倾覆，幸蒙佛祖出手相救，朕欲重谢佛祖大恩，众卿以为如何？”
群仙齐声附和。
玉帝对如来道：“佛祖，让朕如何答谢，您但说无妨，只要朕能做到，朕一定答应。”
“玉帝客气了。”
“佛祖但讲无妨。”
“贫僧有感于东土众生被七情所迷、为六欲所惑，想将佛法传于东土，救黎庶于苦海。”
说话声、吃饭声、喝酒声此刻戛然而止，只有仙乐尚在不应景的奏着祥和乐音。群仙无论先前在干什么，此刻都屏气凝神地望上台去，只有仙娥仍在附和着仙乐在跳着不应景的舞。
玉帝眉头紧锁，右手来回捻着胸前的青髯。太上老君恍若未闻般继续吃菜，细嚼慢咽的声音很小，但每个人照样听得到。灵宝天尊面无表情地在出神。
元始天尊脸上挂着微笑，细看又似笑非笑，他饮尽杯中的酒问如来道：“我道门在东土传播道法许久，佛祖认为那里是苦海？”
“明心见性之前，人人皆在苦海，东土众生亦不例外。”
元始天尊大笑几声：“好，那就请佛祖把小乘佛法传到东土，拯救东土这片苦海。”
如来听后，脸上仍有笑容，但已全无笑意，他盯着元始天尊，元始天尊放下手中的酒杯，带着笑意，迎着如来的目光。二人目光交汇，整个会场气氛如凝固住了一般。连在角落的老陶，心中也紧张到了极点。
老陶知道内中的渊源。天竺是佛教兴盛的地方，东土是道教兴盛的地方，而中间的西域、波斯夹杂着各类宗教的缓冲区，两教都有传到对方大本营的想法，但道教因为中华文化的夷夏之念，东土众道士对道教外传并不热衷，而佛教却急切地想把佛法传播到人间的每一个地方，地大物博的东土怎能放过？道教见外传无望，就把自己的大本营守的水泼不进、针插不如。佛法要想传到东土，最要紧的是得到执掌道教的三清同意，玉帝和天廷的意见倒不那么重要了。天廷虽以玉帝为尊，但天廷大部分神仙确是道门弟子。佛教虽在天廷没什么势力，却实际控制着天竺，更在冥界和其它地方也有不小的影响。而佛法又分为小乘佛法和大乘佛法，二者无高下之别，但大乘佛法在佛法的传播和佛教的影响方面发挥的作用是小乘佛法比不了的。更何况，少了大乘佛法，就是不完整的佛法了。如来这次解救了天廷，救了玉帝。按理说，将佛法传于东土合情合理，玉帝和天廷应该答应，三清也不好说什么。而此时，三清之首的元始天尊却只答应小乘佛法传入东土。
连看热闹的老陶都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此刻夹在当中的玉帝的心境就可想而知了 ，他后背都湿透了，额上也都是汗珠。他终于坐不住了。对元始天尊言道：“大天尊，少了大乘佛法，这佛法就不完整了。不如将大乘佛法一并传入，你看如何？”
元始：“东土之人一向视外族为夷狄，自视甚高。佛法虽然精妙，老道三人怕东土之人轻慢，亵渎了佛法庄严，因而一直不同意佛法东传，佛祖对此有误解，也在情理之中。如今佛祖既然说了，我们不好再推脱，那就不妨先把小乘佛法传过来，日后尚有回旋的余地。玉帝可不要误解了我们的意思。”
玉帝作难的又看向如来。如来抬起头看着穹顶，陷入深思。众人都看着他。许久之后，他低下头，仍是带着笑容道：“好，那就先将小乘佛法传到东土。若我大乘佛法与东土有缘，早晚都会传入。”
众人都松了口气。玉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老陶当时看着玉帝却在想：平时觉着他没什么作为，此时看来，还真难为他。看来这玉帝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了的。
宴会结束后，玉帝和三清率众仙一直把如来送到南天门外才回来。老陶正要回去打点行装好去五行山赴任。这时却有仙官找到他，说玉帝要单独召见。他惊愕不已，只得随仙官去见玉帝了。

玉京金阙内，灵宝道：“依如来刚才宴会上对孙悟空的偏袒劲，他不会和孙悟空毫无牵连”
太上老君：“把事情连起来看，似乎能说得通。”
灵宝：“你是说，从孙悟空的出现到这次的大闹天宫，再到天廷请如来出面降妖，最后我们不得不答应佛教东传。这几件事都是他们在背后……？”
老君：“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渗透到天廷，可笑我们还一直觉得天廷在我们掌握之中。”
灵宝见元始天尊一声不吭：“你怎么不说话？”
元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事情都出了。他们就要进入东土了，天廷是不是渗透进来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要准备的事太多了。”
老君：“是啊，佛教要进入东土了，要做些必要的准备。他们来了以后，麻烦肯定少不了 。”
元始：“还有，他们以后有什么图谋？如果你们是如来，你们会怎么做？”
三人又陷入思索。

第三章 五行山

老陶带着几名忠诚牢靠的仆从，挑着两担行李驾云朝五行山而来。遥见五座拔地而起的险峻山峰，中间最高的山峰顶上挂着个帖子“唵嘛呢叭咪吽”，便知这是到了五行山了。按落云头，老陶吩咐仆从们暂时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他自己辗转朝山上走。不多时，见前面石壁中压着一个猴子，便朝前走去。
走近一看，他身上的毫毛被烧的发焦，双眼布满了血丝，见有人过来，眼都没眨一下。他身上是整座大山，身下还有此处原来的石头。他此时身处一个夹缝之中，面前的石头还突出来一大块，离地面有五尺多高。一个中等身材的人站在他面前，恰巧能和他平视。此时，他面前的石头被他抓挠的尽是石痕。
老陶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了。
半晌，悟空开口道：“你来干什么？”
老陶：“大圣爷，我可不是来看你的。”
悟空转过头疑惑看着他。
“托你的福，我被玉帝钦命派来这里做土地。”
悟空诧异地看着他，怒道：“他们派土地来了，要一直压着我不让出来？”
老陶反问道：“你要出来干什么？被他们问斩治罪？”
“他们还要杀我？”
“你犯得罪杀多少次都不为过，不是如来保你，你还有命在？”
“如来保我？”
老陶叹了口气，将安天大会的情形告诉了他。听罢，悟空一声不吭，陷入沉默、老陶道：“你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不要记恨佛祖，他对你是有恩的。也不要以为他不来，你就能拿下天宫，天廷不是没人能降服你。”
“那他准备压我多久呢？”
“不知道。佛祖保你保的蹊跷，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和他有什么渊源？”
悟空一脸不明所以：“我压根就不认识他。不光他，他的那个什么佛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就怪了。大圣，你师父是谁？”
悟空一怔，言道：“我答应过师父，不能说。”
老陶一笑，：“好吧，不愿说就不说吧。”
二人正说话间，见天上飘来一座云头，从上边下来五个僧人。不一会就走到了他们近前，五人向悟空和老陶行佛礼。老陶拱手还礼，问道：“五位可是五方揭谛？”
为首一僧道：“正是，在下金头揭谛。然后指着傍边四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银头揭谛，这位是波罗揭谛，这位是波罗僧揭谛，这位是摩柯揭谛。”
“几位受命来此供职比老夫早，为何反倒翩翩来迟？”
“我们领命后还有别的事。”
“想必佛祖必然做了一番交代。”
银头：“据我们所知，安天大会后玉帝也特意对土地公嘱咐了一番。”
老陶笑了笑：“玉帝怕我慢待诸位，自然要交代几句。”
悟空：“这座五行山有五座山峰，如来让你们五个人来看管我，他办事真讲究。”
金光：“孙悟空，你闯下如此大祸，佛祖保你一命，你应该好好悔罪，早日改过自新，方不负……”。他话没说完，就被悟空打断了，“几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找地方睡觉去吧。来日方长，你们佛祖不定打算压我多少年呢，有什么话以后有的是时间说。”金头揭谛叹了口气，和其他四人别了老陶，找地方安歇去了。
不一会，老陶的仆从告诉老陶，住处已经打点妥帖。老陶也走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夜空一片透亮，如洗过一般，空旷而沉寂。几许星光依稀可见，若隐若现。悟空心里也随之平静了不少，数日的烦躁恼恨减去了不少。他对着寂静的夜空，对着连日来的大起大落，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反思。从得道出师开始，到去东海寻兵器、去地府销死籍、被召入天廷……最后落到这个下场。他仔细梳理了这个过程，心中除了恼恨、不甘外，还有几分疑惑——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具体是什么，他说出来，甚至形容不出来。带着这些疑虑，他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的。
老陶告诉悟空，不知是不是巧合，这座五行山地处河西，恰巧坐落在东土通往西域和更远地方的丝绸之路上。悟空问老陶，为什么这么多日子一个人都没见着。老陶解释说，东土大汉刚刚经历过王莽篡汉，现在正在天下大乱，于是匪患横行、商路不通。等天下安定了，想必丝绸之路又该兴旺了，到时候这里必定的一番人流密集的景象。
老陶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上任伊始，就从别处借调了几十名差役，满山遍野种下了各类树苗，山前山腰修理出了十几条山路，垒了几座石桥。他又利用以往的人脉关系，和龙王说好，让此地十年内风调雨顺。十几年后，一座郁郁葱葱、山灵水秀、充满生机的嵯峨高山挺立在了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地上。老陶把他的土地庙建在了悟空西面的一片山崖下，离山底并不远。五方揭谛把自己的僧堂建在了一片四周陡峭的山崖上边，凡人既见不到也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