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环中环:《撒哈拉女孩》

1

冯浩然从伦敦飞回湾州的那一天,还是没有赶上梵雪的葬礼,当他魂不守舍地从机场驱车赶到殡仪馆时,梵雪的灵柩正缓缓地被传送带送进火化炉。
透过亮如明镜的玻璃墙,冯浩然可以看到火化炉里的烈焰正在吞噬梵雪方才二十四岁的身体。
冯浩然的心是冰冷的,如同北极漂浮的冰盖,厚厚的冰层凝结了他的血液。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等等我?”
冯浩然的双手在洁净的玻璃墙上重重地敲锤着,哭喊声干涩得如同冬日里燃烧的枯败芦苇。
早已哭成泪人的十来位家人互相倚靠在火化间等候区的长椅上,似乎没人理会冯浩然嘶声裂肺的愤怒。
冯浩然仿佛看见瘦弱的梵雪躲在棺木里哭泣,她哭得那么伤心,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苏格兰雷鸟在火光中哀鸣,冯浩然从来就没有见到过她如此伤心。
“我们不能再等了,今日是第七天,这已经是最大限了,宝林寺虚醒法师帮我们定的日子,我们也希望梵雪的灵魂早日安息。”梵雪父亲梵金瑞扭过头来冷冷地说。
冯浩然掩面哭泣,哭不出一滴眼泪,他还是坚持着他的抱怨:“可是你们怎么也要等到我见她最后一面呀。”
梵金瑞淡淡地说:“警察将梵雪的遗体交给我们的时候,面部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你回来了,也见不到她。”
冯浩然心里一怔,疑惑地问道:“警察?你是说梵雪……”
“是的,梵雪在七天前遇害,警察说是被人用刀刺中了心脏,你那边正在准备博士论文答辩,我们就没有把实际情况告诉你。”
梵金瑞的话像是冰原上掠过的凌冽寒风,深深地刺痛了冯浩然。
冯浩然一直以为梵雪是疾病突然发作去世的,因为梵雪患有法洛氏四联症,她的心脏在小的时候经过室间隔缺损修补术,医生说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可冯浩然万万没有想到,梵雪竟然是被人杀死的,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自己能够逆转时间替梵雪挡住那一刀,他仰面咆哮道:“不,这不可能!”
梵金瑞再也没有说话,直到火化炉里的烈焰慢慢熄灭,悲凉将冯浩然冰冻成了一尊雕像。
不管冯浩然愿不愿意,记忆还是挣扎着从心底钻出来,肆意地咬啮着他的大脑,他觉得自己要疯了的感觉,他断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七天前,冯浩然在实验室里突然接到梵金瑞的电话,梵金瑞谎称梵雪旧病复发,随时有生命危险,希望他早日从剑桥回来看看梵雪。
冯浩然当时正在处理博士论文《沙尘输送路径的遥感研究》中所涉及到的最后一组卫星数据,他得知消息之后,恨不得立即飞回湾州,日夜守候在梵雪的病床边。
可是导师道格拉斯·穆尔森教授约定的博士论文答辩日又不容错过,因为在那一天,穆尔森教授邀请了几位学术声誉响彻全球的地理学大师将对冯浩然进行当面答辩,验证他在剑桥大学地理系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所取得的成果。
冯浩然最后还是忍住了悲痛,他理智地选择了继续留在英国,最终顺利地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
穆尔森教授在答辩会上直言,冯浩然是他到目前为止最得意的学生,想必在以后的科研道路上可以获得巨大成就。
摘下博士帽,冯浩然直接从剑桥包车去了伦敦的希斯罗机场,坐了当天最早直航湾州的航班,经过十二个小时的彻夜飞行,回到了湾州。
可是现在摆在面前的事实是,梵雪死了,而且是被人杀死的。
这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冯浩然完全没法接受,一想到白晃晃的尖刀锐利地穿过梵雪的胸膛,顿觉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冯浩然本来和梵雪商量好今年年底要结婚的,可是现在,那些想象中的美好和幸福都一转眼化为了泡影。
梵雪的身体在火化炉里已然化为了灰烬,而他,注定在这个世界上孤单飘零。

下午晚些的时候,梵雪的骨灰盒被安葬在城西公墓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块刻着梵雪名字的小小墓碑将冯浩然所有的爱都埋葬在了那儿。
冯浩然将一束白色的玫瑰摆放在墓前,心里涌起的酸楚只有他自己可以体会。
恍惚中,冯浩然仿佛看见那束花慢慢地穿过了季节,穿过了岁月,变成了红艳艳的一朵,插在他们举行婚礼的殿堂,梵雪穿着洁白的婚纱在那儿嫣然地笑了。
“要是梵雪姑娘活着,那多好呀。”
荆思语在冯浩然的耳根呢喃着,话语将冯浩然从幻想中带回了现实,他假装坚强但听得出来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哽咽:“妈,梵雪在那边也会很幸福的,她曾经说起过,不管在哪儿,她都是我最美的新娘。”
荆思语端庄而优雅,富态荣荣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就要满五十岁的年纪了,她收了收身上的麻色长裙,默然屈膝蹲下身去,伸手将梵雪墓碑上粘附的一小块新鲜泥土轻轻擦去,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口默默祈福。
墓地的宁静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打破:“要是一直抓不到凶手,我肯定要找他们麻烦!”
冯浩然转眼望去,原来是梵雪的舅舅耿大为坐在墓地旁的一块草地上发牢骚。
耿大为膀大腰圆,隆起的腹部将黑色T恤撑得如同圆滑的球体一般,他的两腮胡须刚刚剃去,灰暗的皮肤显得油光光的,一副典型的中年男人发福样子,这让落寞地坐在他身边本来就消瘦的梵金瑞相形之下显得更加憔悴不堪。
梵金瑞抬了抬惺忪的眼皮,面无表情地说:“那还能怎样?警察那边我不是天天都去吗?他们一直说正在努力查找凶手,可就是没个结果。”
冯浩然的心绪被他们的吵闹声搅乱,悲伤化为了愤怒,他本来想仰天咆哮几声,可是此时他看见一只灰色的三角雀正在警惕地四处张望,尝试偷食梵雪坟头的祭品,便手舞足蹈地扑上前去,三角雀受到了惊吓,扑楞着翅膀飞起,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耿大为没去和梵金瑞争辩,只顾自己独自生闷气:“谁知道警察有没有在查找凶手?他们的工作极不透明,一转眼都七天过去了,我不信抓个人有这么难么?”
梵金瑞跺了跺脚,地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地震了一般,他愤愤地说:“不管警察怎么说,在凶手抓到之前,我每天都会去问情况,说什么我也不信,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被害,凶手却可以逍遥法外。”
耿大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四处转了转头,最后把眼神定格在冯浩然身上:“浩然,我听说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在刑警队?要不你抽空去问问看,梵雪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呀,我们除了知道梵雪是被人用刀杀死的,其它什么也不知道呀,鬼知道他们警察现在有没有用心在查案,要是你去找找同学,也许进展会快些。”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11:53 +0800 CST  
五里珑2019新作,长篇刑侦小说《撒哈拉女孩》,出版、合作,请Q:778578368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23:4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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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32:57 +0800 CST  
2

找到肖建邦也不是很难,冯浩然只绕了一道弯就从其它同学那儿得到了他的手机号码。
“冯浩然?你是冯浩然?”
肖建邦接到冯浩然的电话,惊讶得简直像是遇见了外星人,他在电话里显得异常激动,说话时候的声波在话筒里热烈地震荡着。
冯浩然找了句客套话说道:“建邦,多年没见,听说你在刑警队混得不错。”
肖建邦呵呵一笑,声音有些嘶哑,一听就知道精神有些疲倦,他说:“浩然,你就别怂我了,我一个破警察,天天加班加点,却连自己糊口的钱都赚不到,哪里谈得上什么混得不错?还是浩然老兄你厉害呀,我听说你后来出去留学了,这么多年没见,我怀疑你早就移民了吧?”
冯浩然没有心情闲聊,他只想向肖建邦了解梵雪案件的情况,但也出于礼貌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境况,他说道:“唉,是出去好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高中毕业八年过去了,我今年好不容易即将从剑桥大学博士毕业……”
还没等冯浩然说完,肖建邦就打断了他:“靠,你太牛了吧,26岁的剑桥大学博士,学的是什么专业呀?”
冯浩然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地理学。”
肖建邦惊诧地说:“哦?地理学?那地图一定很在行吧?很好,这跟我们侦查破案关系大着呢,改天我向你请教请教。”
冯浩然皱皱眉不经意地说:“地理学也跟你们侦查破案有很大关系吗?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肖建邦笑着说:“是这样的,我们分析一起案件现场的基础是什么?不就是基于一张犯罪现场地图吗?然后我们将调查回来的案情跟这张地图结合起来,案件轮廓就出来了,对吧?”
冯浩然想了想说:“哦,我大概知道一些了,你说的是GIS系统吧,就是我们说的地理信息系统,将你们调查的犯罪现场的数据导入到一张电子地图中去,对吧?”
肖建邦只要聊起新技术在侦查破案中的作用就会滔滔不绝,他说:“地理信息系统?对,这个系统我们局里有,交警、治安他们用得多,可在我们侦查破案方面的应用善待提高,我们侦查的每一起案件都会收集到许多现场物证和调查数据,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将它很好地呈现在以现场为中心的地图上,帮助我们分析研判。”
冯浩然坐在书桌前看了看桌前的数字时钟,时间正好是晚上十点整,但肖建邦似乎停不下来,他也只好接着说:“GIS系统的展现确实比较直观,可我觉得其实最好的GIS系统就是我们自己的大脑,对于个案,靠我们的大脑记忆和想象就可以了,其实最为重要的是,GIS系统提供给我们的是一种数据观念,孤立的数据经过整合,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这才是GIS系统的终极价值。”
肖建邦兴奋地说:“浩然,经你这么一说,我心头的疙瘩就放下了,对,最重要的还是在于我们自身,案子能不能破,不要找借口说是没有好系统的支持,对吧?”
冯浩然表示赞同,他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其实系统一直在我们的大脑中。”
还没等冯浩然提正事,肖建邦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对了,浩然,你毕业之后打算留英国吗?”
冯浩然语气肯定地回答道:“不,我打算回湾州发展。”
肖建邦有些诧异地说:“兄弟,你别开国际玩笑了,好不容易出去拿了剑桥博士,还回湾州发什么展呀?”
冯浩然知道,在大多数人眼中,出国留学就等于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他想的并不一样,国内的地理学领域有很多空白等着他去开拓填补,可行性研究课题多得数不清,他无奈地说:“回湾州发展不是挺好吗?”
肖建邦忽然会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浩然,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湾州有人放不下才想着回来的吧?对了,多年不见,你结婚了吗?”
肖建邦的话又挑起了冯浩然失去梵雪的伤痛,但他知道,这种伤痛将伴随着他很久很久,甚至是终生,他知道肖建邦绝对是无意中提及,可正好戳中了他的痛处,不过也给了他把事情挑明的机会,他实话实说道:“建邦,其实这次我打电话给你,是有事相求,请原谅我的冒昧,有事才想到你。”
肖建邦像是已经习惯了半夜里有亲朋好友突然打电话托他办事,他老道地说:“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冯浩然刚想把话说出来,可话一到嘴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他挺担心肖建邦知道是梵雪的事情会搪塞过去,因为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况且电话上谈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非常方便,三言两语难以说明白,于是他改口说道:“建邦,要不这样吧,过会儿我请你去‘青涩年华’喝杯茶,咱们见面再说吧,我记得当初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同学们还在那儿聚过一回。”
肖建邦“哈哈哈”地笑了一通说:“青涩年华?早关门了,那儿已经改成了一家夜排档,也好,现在是晚上十点多钟,去夜排档正是时候,八年不见了,我们去那边喝一杯,我顺路把老乌也叫上。”
冯浩然听出肖建邦为了叙旧想要呼朋唤友扩大聚会的场面,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他记得老乌是高中时候班上的学习委员,大家关系倒是不错,可是这个时候来似乎不是非常合适,于是说道:“建邦,老乌就不叫了吧,我这边有事找你,人多了可能有所不便。”
肖建邦爽气地说:“行,那就依你,我们先单独会上一面,待会儿见。”

冯浩然自己开了车前往湾州市第四中学旁的夜排档,他记得那儿曾经是一家叫着“青涩年华”的茶馆,茶馆存留着他中学时候的记忆,他记得他有时候会在那儿写作业。
高中毕业的时候,全班同学在那儿聚过最后一次,分别的时候,同学们抱在一起哭着鼻子说往后每年都要聚上一次,可一转眼过了这么些年,冯浩然彻底舍弃了那个承诺,再也没有和大家一起聚过。
打那次分别之后,同学们就背起行囊各奔东西了,大部分同学升了国内的一本大学,也有人去了美国和澳大利亚,冯浩然只身一人去了英国。
冯浩然远远就看到了“福记小海鲜夜排档”几个灯箱大字赫然在目,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将以往茶馆的那种恬静和书卷味辉映得荡然无存,却给这小海鲜夜排档编织出一缕都市风情。
冯浩然停好车,在一位穿着蓝白条纹海军服的殷勤女服务生带领下找了个僻静的转角座位,独自坐在那儿等肖建邦。
闲着无聊,冯浩然环顾四周望去,装饰考究的餐厅里,三两成群的客人正坐在形状大小迥异的餐桌前,有的正在悠然地端起厚实的玻璃杯喝着啤酒,有的则夹着钢筷在惬意地品尝着小海鲜,而有的也许是酒意正酣靠着座椅仰面聆听流浪歌手弹着吉他深情低吟。
可冯浩然此时却没有任何食欲,也没有一丁点赏乐的雅兴,他不停地翻起手机看时间,迫切地希望肖建邦早一点出现,以便于从他那儿得到更多关于梵雪案件的信息。
差不多等待了十来分钟,冯浩然终于发现一位留着小胡子身材硬朗看上去阳刚味十足的小伙子正向他大步流星地走来,他几乎认不出眼前的这位便是八年前瘦得如同猴子般的肖建邦。
肖建邦走到冯浩然跟前,一张英俊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他朝冯浩然挥挥手说:“浩然,好久不见,你瞧,你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我一眼就看出你了,标准的儒雅学霸模样,只是脸上多了些英伦气质。”
冯浩然站起身来随意应道:“什么英伦气质,别调侃我了,那是老气横秋好吗,只能说这些年我老了。”
肖建邦朝自己脸上指指,然后爽朗地说道:“老了的是我,恰似这家夜排档的变迁,本尊的青涩年华已然不在。”
冯浩然招手示意肖建邦坐下,他说:“建邦,要是你不先开口说话,我真的不敢相认,好在你的声音一点都没变,可你没看你自己的模样吗?完全脱胎换骨,看来刑警队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以前我们都叫你猴子,现在你一身肌肉,只能称呼为猛男了。”
肖建邦在冯浩然身边的一张座椅上坐下,他自嘲说:“什么呀,我告诉你,不要说我吐槽,刑警队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这身肌肉呀,可是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练就的,到了刑警队上班,半条命都豁出去了,领导逼我们天天熬夜加班,哪有什么时间去健身呀?”
肖建邦将椅子挪了挪位置,接着吐槽道:“就说最近吧,手头上有个案子更是磨死人了,案子本身就够麻烦的,偏偏死者家属还不理解,天天来单位施压,要求马上破案,而且扬言说要去市政府信访,局领导知悉后就给刑警队不断加压,我们队长便给我们天天加鞭子,都快要被逼疯了,刚才你给我打电话我还在队里呢,好不容易跟队长磨了半天才请到两个小时的假溜出来见你的。”
冯浩然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心里却是大惊,他开始的时候还是不敢确定肖建邦提及的案子是不是梵雪的事,但到了后来,肖建邦说起死者家属天天去刑警队施压要求破案,他心里几乎就肯定下来了,肖建邦所说的这死者家属可能就是梵雪的父亲梵金瑞,下午的时候,梵金瑞在墓地里亲口说起过他天天去刑警队追问梵雪案件的侦破情况。
冯浩然心里乱得像是七上八下在井里打水的十五只水桶,他实在不敢说出梵雪的名字,只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没想到刑警这么忙呀,也不知道你们在忙什么案件?”
肖建邦像是没有听见冯浩然的问话,他隐晦地将话题绕了过去:“是呀,案子的确很多,没去刑警队的时候,最担心去了之后没事干,你懂的,年轻人想实现抱负做大侦探呢,可去了之后发现,案子多得办不完。”
冯浩然见肖建邦不肯讲具体什么案件,心里也没了底,于是叹了口气顺着肖建邦的话说道:“是呀,在我们眼里,以为天下总是那么的太平,可谁知道,那些歹徒就随时隐匿在我们身边蠢蠢欲动,要是没有刑警去抓住他们,我们这个社会都不知道会变得怎样。”
肖建邦用手机在桌子上扫了二维码,先行点了啤酒和几道小海鲜,下单之后说:“浩然,我发现你在外面这么些年,中文水平倒是没有下降,你瞧,你连夸奖人都不需要用形容词,咱们是同学,就不必互相恭维了。”
冯浩然眨了眨眼说:“我没有奉承你的意思,只是想说,要做些实在事情,没点理想主义还真不行。”
肖建邦朝冯浩然咧嘴一笑,说道:“果然是同学,想的都一样,我记得以前在刑警学院的时候,我还真是那么崇高地想过,作为一名刑警,打击犯罪,稳定社会,为死者洗冤,肩负着特殊的使命,躺在操场上仰望星空,想想都带劲。”
肖建邦继续在手机上拖动屏幕搜寻合适的菜肴,他一边刷新屏幕一边换了语气继续说:“可是等到上了班,陡然发觉现实不是想象的那样,那儿每天都有办不完的案件,外出调查访问的对象也不是很配合,有时候费劲心机获得的一条线索经过查证发现连边都挨不上,熬到深更半夜好不容易洗完澡刚刚入睡,队长的电话又过来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也就慢慢的不像做学生时候那么整天不切实际地幻想了,只想着怎样把手头的案子结掉。”
冯浩然心事重重地望着肖建邦,随声附和道:“是,我想刑警一定是一份非常艰辛的工作,但我相信,你一定还在坚守初心。”
肖建邦像是什么事都没有,摇了摇头随意地说:“你知道,破案才是硬道理,光有不落地的理想主义是远远不够的,每天从外面调查访问结束回到刑警队,及时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卷宗才是正道,我现在每天挖空心思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找到凶手,抓住他,然后去抓下一个。”
肖建邦抬头朝冯浩然做了个鬼脸说:“喂,浩然,你发什么呆呀?你说我这工作是不是跟低端工厂里做流水线有某种相似性?”
冯浩然摇头,但没有说话。
肖建邦似乎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疑虑,忽然问冯浩然道:“对了,你刚才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呀?”
冯浩然定了定眼神,终于道出了心事:“梵雪的事儿。”
肖建邦眉头一皱,正在点餐的右手食指悬停在手机屏幕的半空,他抬起头问道:“什么?梵雪?梵雪是你什么人?”
冯浩然低下头去,咬了咬牙说:“梵雪是我的女朋友。”
肖建邦茫然地望着冯浩然,眼神里流露出非常奇怪的神情,他顿了老半天才说:“浩然,你是说真?”
冯浩然没有回答,只是双眼望着肖建邦,沉默也许是最好的答案。
服务员已经送上一扎啤酒,那冬麦酿制的黑啤透过棱镜玻璃杯折射出厚重的琥珀颜色,看起来浑浊粘稠,正如冯浩然脸上的阴霾,也不知道积郁了多少苦楚。
肖建邦又嘟囔着像是对他自己在说:“浩然,梵雪真的是你女朋友?我是听说她有个男朋友在国外,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
冯浩然微微抬起眼皮,无助地望着肖建邦说:“是的,我从英国赶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
肖建邦像是小学时在奥数课堂上突然遇到无法求解的问题那样乱了方寸,他语无伦次地说:“浩然,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这件事挺复杂的。”
冯浩然从肖建邦的表情里感知到梵雪案件一定藏着许多谜团,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到目前为止,对于梵雪案件的了解,他也只是从梵金瑞那儿得知了一件事实,梵雪是被人用刀刺中心脏死亡的。
冯浩然不得不忍住悲痛,伤心地问道:“听说梵雪是被刀刺中了心脏?”
肖建邦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噘了噘嘴巴说:“是的,法医检验的时候发现,梵雪的心脏被尖刀刺中了三次。”
冯浩然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没想到梵雪的心脏不仅被刀刺中了,而且还被刺中了三次,他觉得有些头晕,愣愣地瞪着肖建邦问道:“三次?”
肖建邦缓缓地点头说:“是的,三次。”
冯浩然伸手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说:“这些人实在太可恶了,面对一位手无寸铁的女生,怎么可以如此狠毒?”
肖建邦在手机上将最后一道菜下单发送出去,然后放下手机,表情显得异常严肃,他双目凝视着冯浩然说:“是的,凶手的手段非常残忍,我们分析凶手就是那种穷凶极恶的角色,做事不计后果,不过,使用尖刀杀人还不是他最残忍的手段。”
冯浩然愣在那儿,他不知道肖建邦的话在暗示什么,他愣住了,最后还是不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肖建邦犹豫了一会儿,好像是一时难以说出口的话语非常滚烫,需要经过一番冷却才可以说出口,他有些惋惜地说:“梵雪还遭到了毁容。”
冯浩然又一次感到眩晕,他几乎就要撑不住了,他觉得心里非常矛盾,既想又不想知道关于梵雪被杀的更多细节,但他清楚,这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残酷的现实,而坐在面前的肖建邦知道梵雪案的一切事实。
冯浩然摇头,他当初听到梵金瑞说起梵雪的面貌不能辨认,倒没去多想,只是以为人在死后都会遇到自然的腐败变化,毕竟是在初夏,尸体腐败的速度会明显加快,可现在肖建邦却说梵雪遭到了毁容,他惊讶得有些不敢相信,立即不太确信地问道:“还遭到毁容?”
肖建邦像是已经决定了要冯浩然承受一切,他肯定地说道:“是的,梵雪被刺杀之后,面部遭到硫酸毁容。我们在一条污水沟里打捞起她的时候,她整个面部的皮肤都是强酸烧毁的痕迹,面貌无法辨认,后来是梵雪父母来刑警队检验了DNA才确定是她。”
冯浩然这才知道,梵雪被杀案果真不是梵金瑞所说的那么简单,现在看来,梵雪不是一次而是三次被刀刺到心脏,死后面部还遭硫酸烧毁,最终尸体被抛弃在一条污水沟中。
冯浩然硬挺着自己快要撑不住的身体,双手像是抱着一只篮球一样紧紧地抱着头部,他不停地敲击着自己的脑袋,心中感到无比的悔恨,虽然他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但他还是非常的悔恨,他恨自己没能好好地保护住梵雪不受侵害,他恨自己没能及时回来见到梵雪最后一面,他恨自己手无寸铁无法捉拿住那位十恶不赦的凶手。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35:40 +0800 CST  
按照时间推算起来,冯浩然记得梵雪死的那天他们还通过最后一次视频电话。
梵雪那天只是化了淡妆,瘦长的脸上漾着粉嫩的绯红,一缕挑染成金色的发丝悬垂在额前,和往常一样的清秀靓丽。
梵雪的声音总是那么甜美,她在视频里娇气地说:“浩然,你猜今天我有什么喜事?”
由于时差的原因,英国午夜刚过,冯浩然刚刚睡着却被梵雪的视频铃声闹醒,他躺在剑桥大学的学生宿舍里睡眼朦胧地对着手机屏幕瞅了瞅说:“WOW,打扮得这么漂亮,还能是什么喜事,莫不是要跟人家相亲去了吧?”
梵雪转怒骂道:“浩然,你说什么呀?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只是个多余的人?我要是真跟人家相亲了,对你来说还是喜事,对吗?”
冯浩然的睡意被梵雪的嗔怒冲了个干净,他道歉说:“小雪,我只是随便说的,对不起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喜事。”
梵雪的怒气好像消了一些,但还是没有高兴起来,她说:“这种事可以随便说的吗?冯浩然,我告诉你,下回要是再这样说,我真的要嫁给人家了。”
冯浩然假装着急地说:“嫁给人家?小雪,这不是说真的吧?”
梵雪破涕为笑道:“哼,说到嫁给人家才急,浩然,我不跟你说了。”
冯浩然没打算挂断,他问道:“小雪,你还没说呢,今天你到底有什么喜事呀?”
梵雪忽然将视频切换了镜头,冯浩然视野里看到了一本打印的书稿,书稿的封面上赫然印着五个字:“撒哈拉女孩”,他立即明白了一切,便关切地问道:“作家小姐,你的《撒哈拉女孩》不会真的要出版了吧?”
梵雪又切回了镜头,扮了个鬼脸,嗲声说道:“啦啦啦啦,这回可是真的要当作家了,一家出版社看中了我的《撒哈拉女孩》,首印一万册,今天邀请我去签约,我担心会轰动全国呢,浩然,你看怎么办?”
冯浩然一听首印只有一万册,便故意挖苦道:“哎呀,你不是一直在驴行网做专栏作家吗?出版一本书至于那么激动吗?况且一万的首印你自己算算看,能辐射到几个新华书店?你又能赚几块钱?还不如网站上多发几篇十万加,广告分成收益还来得多些。”
梵雪又怒了,她说:“浩然,这是你作为一个科学家说的人话吗?像你,整天就知道研究什么沙漠,难道也想着如何变现?”
冯浩然霸气地翻了个白眼说:“咱不缺钱,咱是有理想的青年,咱要的是摸清沙漠的脾气,好好地让沙漠听话。”
梵雪做了个鬼脸表示鄙视,她说:“浩然,你有理想就不代表人家没有,跟你实话实说,编辑说我的这本散文集可以跟三毛的那本有得一拼,特别是我把我们在撒哈拉的故事也写进了书里,编辑说看到了我在书中表达出的不懈追求和对于生命的挚爱,整本书就像是这个浮躁的社会里的一股清流,首印只是开始,加印那是必然,等着瞧吧。”
冯浩然忍不住说了句实话:“我的小雪,我不希望你成为三毛,三毛后来的故事成了悲剧,我希望我们的故事和她不一样。”
梵雪连忙解释道:“人家只是说两者写作水平有得一拼,难道还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唉,说到这儿,我的小脸都红了。”
冯浩然换了口气啧啧赞道:“小雪厉害了,其实我也算是你的粉丝呀,你年纪虽然小得像宝宝,可是却如同大姐姐般地悟透了生命,哪怕是随时都会遭到沙尘暴袭击的撒哈拉,在你眼里也柔情得像个女子,真的服了YOU,好吧,希望你的《撒哈拉女孩》能够大卖。”
梵雪嘟着嘴巴说:“呸,这绝不是你的心里话,浩然,你别成天跟我耍嘴皮子,好了,我不跟你啰嗦了,我再手绘一幅插图就要去签约了。”
冯浩然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不解地问道:“对了,《撒哈拉女孩》?这书名是什么意思呀?这‘撒哈拉女孩’指的就是你自己吧?”
梵雪将镜头又切换到了书的封面,说道:“不,《撒哈拉女孩》,那是一种隐喻,你刚才不是说撒哈拉柔情得像个女子吗?撒哈拉多变的天气就貌似女子多变的心情,这是我对撒哈拉的解读。”
这句话成了梵雪对冯浩然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冯浩然后来听梵金瑞说梵雪病了,就一直要跟梵雪联系,可梵金瑞总是说梵雪正在治疗进行中,不方便联系,其实梵雪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冯浩然被服务员上菜时热情的招呼打断了回忆,他见满桌的菜摆在那儿似乎变了味,那些菜仿佛像是梵雪坟头被三角雀偷食的那些祭品,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冯浩然和肖建邦两人都没有心情动筷子。
冯浩然抬眼问肖建邦:“那凶手呢?”
肖建邦沉着脸慢慢地说道:“不瞒你说,自从梵雪的案子发了之后,我这几天就一直在单位加班,我们队长特别重视这起案子,他也天天在加班,他已经向全队下了指示,案子不破不收兵。浩然,你要相信我们,我们迟早会抓住凶手的。”
冯浩然非常失望地说:“这么说,凶手确实没有抓住?”
肖建邦感到有些委屈,他落寞地说:“不是没抓住,而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案子往往就是这样,有时候在一个环节上卡住了,你怎么努力都没用,不过,后来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找到突破口,到那时候,真相才会大白于天下。”
冯浩然有些忿忿不平地说:“可是已经七天了,梵雪的遗体都已经火化安葬了,凶手却依然逍遥法外,建邦,你说这是我能接受的现实吗?”
肖建邦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只能找些安慰的言辞来回应:“浩然,我理解你的感受,要是换了我,我也同样难受,可是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只有我们耐心研判,才会出现破案的机会,案子一定会破的,请相信我,我不会让梵雪死得不明不白。”
肖建邦的话并没有使冯浩然的心变得宽慰,他只是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汽车尾灯繁复地在街道上来来回回画出数不清的不规则神秘线条。
肖建邦最后还是向冯浩然隐瞒了一件事实,其实梵雪先是遭到了强奸,之后才有那些被杀、毁容和抛尸的情节。
肖建邦知道,梵雪遭到强奸这件事不管是从案件的保密角度,还是从普世伦理层面,他都无法向冯浩然坦言相告。他知道冯浩然或许可以承受梵雪被刀捅死,或许可以承受梵雪被硫酸毁容,或许可以承受梵雪被抛尸入污水沟,可怎么也扛不住梵雪遭到强奸这个梗,这一点对于冯浩然来说,也许那是将他彻底击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肖建邦记得,梵雪的尸体被打捞起来之后,法医马上进行了尸体检验,不仅很快查明了尸体的死因,也通过实验室确认了烧毁面部的强酸属于硫酸。
梵雪身上的损伤远比肖建邦描述得严重得多,梵雪不仅心脏受到了三次刺戳,全身其它部位的刺伤累计应该超过二十次,肖建邦记得,法医在案件汇报会上就是这么介绍的,可以想象凶手在杀人时是何等的凶残。
不过,对于刑警队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重点部分肖建邦更加不会告诉冯浩然,哪怕冯浩然是他的亲兄弟,他也不会说,也不敢说。
法医从梵雪的体内提取到了凶手的精斑,经过DNA检验之后,将凶手的DNA信息录入到全国联网的DNA数据库,数据经过系统的自动比对之后,出来的结果让整个刑警队炸开了锅,凶手的DNA信息竟然比中了毗邻的南湖市发生的一起系列强奸杀人案。

“连环杀手来我们湾州了,大家怎么看?”
肖建邦记得DNA比中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的刑警队长于伟廷如是说。
肖建邦想起当初整个会场不知怎的沉寂了许久,一直到于伟廷拍了桌子骂了娘还是没人说话,于伟廷骂得确实有些难听:“你们难道熊了吗?连环杀手不也是个人吗?我们抓过那么多凶手归案,怎地就怕起了一个南湖市来的连环杀手?”
肖建邦觉得,从他个人角度去看,当初他当然不是害怕什么连环杀手,系列命案年年都有,又不是第一次遇上,而杀死梵雪的那位凶手手段虽然过于凶残,一连串诸如强奸杀人、硫酸毁容、抛尸灭迹的动作确实有些让人胆寒,可他相信,其它侦查员应该跟他想的也差不多,越是凶残的杀手,越是会在短期内频繁作案,这才是让大家担心的真正原因。
可以预料到,如果凶手在湾州折腾个不停,就像在南湖市那样接二连三地作案,无辜的受害人会不断增加,到时候各方面的压力也会如期降临,省厅一定会发文督办,市局局长也会经常亲自过来督战发飙,加上死者家属前来说三道四,网络上必然有人含沙射影,破不了案的压力会把刑警队的气氛搞得很被动。
肖建邦自从来到刑警队就跟着于伟廷混,他知道于伟廷当时骂人肯定也是心里不好受,南湖市和湾州市相距八十来公里,要是案子只发生在南湖市,湾州怎么也不会被卷入其中,可梵雪之死改变了格局,南湖市系列强奸杀人案的火苗已经正式烧进了湾州,作为刑警队长,他怎么会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从DNA比中的案件清单就可以看出来,凶手在南湖市作案是非常猖獗的,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在南湖市强奸杀死五位女性,湾州市的梵雪是第六位受害者。
肖建邦当时站起来发表意见说:“于队长,我看这案子需要我们去南湖市工作,走并案路线才是最佳的办法。”
于伟廷听了之后将手指在会议桌上敲得当当作响,他说:“嗯,说得很好,建邦,南湖市并案的事就你去办,我另外给你三个人,加上法医、痕迹去两个,这样总共六个人,你带队过去探探路,注意了,基础数据收集要做到全面,该主动出击就要主动出击,不能事事依着南湖,南湖的办案风格你们也知道,拖拖拉拉的,那是他们多年的毛病,人家的闲话我就不多说了。”
肖建邦知道,于伟廷心里一直挺傲气的,就是因为湾州是省城,湾州刑警在全省一直以老大哥身份自居,论人才有人才,论装备有装备,论技术有技术,南湖市三个月里一位凶手连续作案五起,这在湾州市从没有发生过,于伟廷一定在想,要是让他来主侦南湖的系列案子,不至于拖到三个月还办不结。
肖建邦后来带着一帮兄弟去了南湖市搞并案工作,他发现南湖那些案子的死者都是同一类型的女子,这些女子便是南湖市城郊结合部的发廊美容小姐,她们平时从事着灰色的职业,蜗居在那些城郊的出租房,表面开着发廊,实际上给那些揽来的男人提供按摩或者其它非法服务。
经过了两天工作下来,肖建邦审阅了南湖市五起案件所有的调查卷宗,走访了五个发案地点,他心里有了点数,如果概括起来,可以用一句话这么说,在三个月里,南湖市活动着这样一位恶棍,他不仅去那些发廊从美容小姐那儿享受免费服务,并且要了她们的命。
肖建邦从南湖市回到湾州,他向于伟廷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说:“精斑的DNA表明凶手是同一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也不多说了,可是至于性质,我感觉我们和南湖市的情况并不一样。”
于伟廷正火烧眉毛,一直无法突破案件,正等着肖建邦从南湖给他带回来实打实的并案数据,没想到肖建邦对案件持有不同的看法,这让他更是恼火。
肖建邦见于伟廷紧锁着眉头不吭声,便信心十足地说:“南湖市的死者身份和我们湾州死者身份截然不同,南湖那些死者都是发廊美容小姐,杀人现场都在发廊之内,只有其中一起案件尸体被抛入河中,是因为死者当时和凶手有打斗的过程,按照现场血迹分布的分析结果,主要是因为受伤的死者追打凶手到了河边,凶手在河边继续刺戳死者,得逞之后,顺手将死者的尸体抛入河中。”
见于伟廷没有打断,肖建邦继续说:“而我们湾州梵雪案中,梵雪是位网络专栏作家,她的父亲梵金瑞是一位服装面料供应商,家庭年收入在百万元以上,显然身份是和南湖市五位死者完全不同的,然后,我们技术组根据现场勘查情况综合分析,梵雪当时是从开发区的文化创意大厦签完图书出版合同回城,沿跨境公路途经发案地八格村,半路遭到拦截,凶手对于作案地点的选择方式也完全不一样。”
肖建邦顿了顿又说:“我特别想要强调的是,凶手作案后使用硫酸毁容,这个动作实在有点让人匪夷所思,硫酸毁容的手段往往多见于熟人作案,目的是让死者面貌无法辨认。可我们的案子呢?一位是经常浪迹于南湖发廊美容店的恶徒,而另一位是文采飞扬的网络专栏女作家,两人之间可能会有什么交集吗?”
于伟廷见肖建邦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是并没有带回来有突破性的侦查方向,他有些愠怒道:“建邦,你到底想要说明什么?你是在怀疑我们并案的正确性吗?”
肖建邦压低了刚才高亢的声音说道:“于队长,我不是这个意思,凶手肯定是同一个,这是DNA所证明了的,但我觉得动机不一定相同。”
这差点没把于伟廷给气死,他呵斥道:“如果是熟人作案,那么梵雪的车子为什么被遗弃在现场没有开走?手机钱包为什么都没要?而且你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动机呀?你是不是脑子塞了?要说动机呀,凶手在南湖做的五起案子动机完全一致,他不需要财物,你没看出来吗?他现在转移到了我们湾州,难道选择作案对象也一定要按照老套路出牌吗?你吃饭还知道换个菜,凶手就有那么死板吗?梵雪晚上从开发区回家,途经八格村,和凶手遭遇完全可能是偶然巧合,凶手在南湖市选择作案对象不也是随机的吗?梵雪那天不巧正好被他撞上,他怎么知道梵雪是不是富家女兼专栏作家呀?”
肖建邦被于伟廷怼了一阵之后就没有了声音,实际上他也提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来支持自己的看法,既然于伟廷这般态度,心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自那以后,不管刑警队如何努力工作,凶手就是不浮出水面,案子越办越灰暗,加上梵雪的父亲梵金瑞每天准时到刑警队鼓捣一番,追问侦破进展和细节,给他们的工作带来极大的被动,好在于伟廷做事一贯霸道,愣是搞定了梵金瑞,没有泄露任何细节给他,不然说不定梵金瑞会把细节上网给刑警队加压,实际上导致的后果想必就是引发社会恐慌。
肖建邦今天碍于情面,一冲动向冯浩然透露了几处关键细节,但后来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遇上老同学过于冲动了,于是反复关照冯浩然,细节方面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万万不可外传。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36:05 +0800 CST  
3

半夜十二点钟过了之后,肖建邦才从福记小海鲜夜排档回到了刑警队。回去的时候,他乖巧地给于伟廷带了一盒海鲜炒粉干,他知道于伟廷最爱的就是这口,特别是加上微辣的口味,那更会让他赞不绝口。
刑警队长于伟廷不过是四十来岁的铮铮铁汉,可是一头钢刷般竖立的乌发中已经可以看到为数不少的白丝倔强地挺着腰杆子,像是硬要在他略微发福的身段上打上大叔的标签似的。
肖建邦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见于伟廷的国字脸上乌云密布,疑虑重重,像是一场风暴就要来袭那般。
不过肖建邦早已习惯这一切,也就没有太往心里去。于伟廷研究案子的时候一贯如此,外表看上去刚毅果断,内心却一定不会风平浪静,不用说,他现在心底里定有一些热带风暴般的思路正在脑海里打着转转。
“建邦,吃饱了回来了?”
于伟廷正伏在会议桌上看一沓厚厚的材料,余光中看见肖建邦手里拎着一只白色的外卖袋子回来,随便问道。
肖建邦其实刚才什么都没吃,因为他在海鲜夜排档一直陪着冯浩然说话,见冯浩然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实在没有心情吃那些昔日里馋嘴美味的小海鲜。
肖建邦将外卖袋子撂在于伟廷身前的桌面上,然后说:“嗯,是的,顺便给你带了份。”
于伟廷伸出手,在袋口上轻轻扇动了两下,然后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闻起来好像味道不错,我猜是海鲜炒粉干吧?谢谢你。”
肖建邦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嗯,是的,于队长,你的最爱,我想你一定也饿了吧,要不暂停一下工作,趁热尝尝这炒粉干?”
于伟廷见肖建邦说话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开玩笑说:“不对呀,建邦,我看你脸色,出去见同学好像酒也没喝,心情似乎也不对,连说话的劲儿也没了,刚才怕是去见女同学被人家拒绝了吧?”
肖建邦不想兜出冯浩然的事情,更没有心情和于伟廷开这种玩笑,他冷冷地说:“没有呀,是个男同学。”
于伟廷一边“窸窸窣窣”地拆开海鲜炒粉干的塑料袋,一边猜测说道:“哦?那么我想这位男同学一定是摊上什么大事来找你帮忙了吧?”
肖建邦不否认,淡淡地说了声“是”,便坐下来继续默默翻看刚才离开时留下的案卷材料,于伟廷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差不多过了一支烟的功夫,一盒海鲜炒粉干已经被于伟廷吃掉大半,他边吃边皱着眉头,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于伟廷心里苦的是,梵雪案一转眼就过了七天,到现在为止像样的线索几近枯竭,调查陷入僵局,他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他一直在思考这几天的工作中是否存在漏洞。
客观上,案发地八格村路段比较偏僻,正好没有监控视频可以利用,晚上的时候车流量和行人又比较稀少,想要找到目击证人反映情况几无可能,经过这么多天的工作,该做的基础工作包括周边的村民访问工作、刑事技术的现场搜查工作,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可是悄无声息,有价值的线索一条也没有。
于伟廷清晰地记得,案发当时是因为八格村的一位村民在晚上的时候到污水沟盗捕村里放养用于清淤的小龙虾时发现一辆SUV小汽车停靠在沟边的一条小径上,他觉得有些诧异,便绕着那辆车子用手电四处乱照,结果发现了车子停靠的地面上有大量的血迹,于是就惊慌地报了警。
那天于伟廷女儿正好去北京参加中学生AI机器人大赛回来,他赶去湾州机场接机,难得提前赶到机场停车场,结果飞机还没降落的时候却接到了指挥中心的电话,说是八格村发了案子,于是只好放了女儿的鸽子,从机场直接赶到八格村案发现场,后来于伟廷因为这件事一直被妻子骂了好几天,说他为了工作连女儿安全问题都不顾,让她自己打车回家,简直不可理喻。
于伟廷赶到八格村现场的时候,郑法医已经带着一批技术骨干在现场展开了搜索,他们沿着血迹和拖痕将重点指向了路边的污水沟,怀疑尸体已经被抛弃入沟。
于伟廷组织力量连夜进行打捞,果然从污水沟中捞起了一具全裸的女尸,但女尸的脸部被强酸严重烧毁,有些部位软组织完全丧失,甚至可以看见烧焦的面部骨骼。
所幸那辆SUV小汽车的车主信息登记的就是梵雪本人,后来他们很快就找来了梵雪的父母,采集了他们的指血进行DNA亲子鉴定,但事实上,在DNA检验结果出来之前,梵雪父母便通过梵雪小时候因为心脏手术在胸口上留下的特殊疤痕就已经基本认定了身源。
第二天早上,警犬在污水沟附近的草丛中搜索到了一只无色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里有少量硫酸残留物,这让于伟廷感到非常兴奋,因为玻璃瓶是极佳的指纹客体,他督促技术组务必在玻璃瓶上找到凶手可能留下的指纹。
果然,技术组不负众望地在玻璃瓶的瓶盖上熏显出了一枚残缺的左手食指指纹,指纹已经在庞大的犯罪嫌疑人指纹数据库里滚过,但是遗憾的是,竟然没有比对成功。
这枚指纹后来通过全省刑侦协作机制被发放到全省的刑侦技术组进行协查,希望技术员通过人工比对,能从各个单位留存的纸质指纹档案中找到一些机会,以期望扩大并案可能。
那些纸质的指纹档案往往都是一些犯罪现场中采集到的残缺指纹,因为无法达到入库条件只能以纸质的形式归档,以往偶尔会有奇迹发生,机器做不到的事情,最后还是人工给解决了,在技术员的眼里,残缺只是相对的,要是能顺利突破案件,便是完美。
技术组又将指纹和损伤结合起来进一步进行了分析,认为凶手应该属于左利手,这是梵雪身上损伤的形态和方向体现出来的,而且这一点和凶手使用左手拧开玻璃瓶盖正好相符。
于伟廷正边吃着炒粉干边回想着案件,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嘴唇,他感到嘴唇一阵刺痛,于是从餐巾纸盒中扯下一张纸擦了擦,确认没有咬出血之后,便继续吃剩下的粉干,当他咽下最后一口粉干时才想到对肖建邦说:“建邦,依你看来,这起案子你觉得还有可以挖掘的地方吗?”
肖建邦坐在一边正好翻开一页新的材料,听到于伟廷发问,便抬头说道:“我还是念念不忘在南湖工作的那两天,今天我忽然想,凶手来我们湾州也许只有那一天,他杀完人之后,又回去了南湖市,他的大本营依然在南湖市,只是临时来我们湾州作了一案,作案之后旋即离开了湾州,凶手在我们湾州根本没有落脚点,所以我们这些天以现场为中心的排查工作算是白做了。”
于伟廷将快餐盒和筷子塞进打包袋,双手推开袋子,拍案说道:“胡扯,你以为凶手是谁呀?这样的货色我们平时还会少见吗?一个躲在城郊结合部出租房里的猥琐男,成天就知道逛美容店,你说他有这个能力在南湖和湾州之间搞连城战?”
肖建邦欲言又止,他担心于伟廷又开始咆哮起来,要是惹毛了这只霸王龙,今天晚上怕是要下不了班。
可于伟廷见肖建邦憋着不说话,又说:“怎么?有话不说完,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肖建邦支吾着憋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于队长,我先说了,这只是我个人意见,你别生气呀。”
于伟廷凝眉瞩目看着肖建邦,这让肖建邦有些心惊胆战,他弱弱地说道:“之前我也说过,南湖五起案子和我们的梵雪案虽然是同一人所为,但我一直觉得相同之中又有不同之处,理由我也不重复了,只是动机方面,我思考了几天,心想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于伟廷见肖建邦顿在那儿,朝他喊道:“你继续说呀。”
肖建邦不自信地将眼光从于伟廷眼前移开,双手将桌面上的案卷材料拿起又放下之后才说道:“我的意思是,南湖案是凶手自主所为,这我没有意见,但是他来湾州犯案,或许是因为他人,是人家让他来湾州杀人的,所以他才来湾州,作案之后,他又回去了南湖市。”
肖建邦在余光之中见于伟廷严厉地瞪着他,但也没有说话,便继续说:“所以我认为,本案的调查方向要改一改,南湖那边按照老套路,从城郊的出租房找凶手,而我们湾州则不然,因为凶手在我们这边也许根本就没有落脚点,我们要改变侦查方向,从梵雪身上做工作,找到杀害梵雪背后的真正幕后,我敢说,我们以前查找凶手落脚点的思路有点问题,忽略了梵雪被杀背后的真正原因,而只是单纯在找所谓流窜作案的凶手,显然这是错误的。”
于伟廷喝了口浓茶,然后点燃了一支烟,他深深地吸了两口,说道:“建邦,你的意思是凶手杀人的背后还有一个买凶的人,梵雪被杀的性质其实是雇凶杀人?”
肖建邦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但不敢说话。
于伟廷斩钉截铁地咬牙说道:“错,你错了,凶手短短三个月在南湖市已经犯下五起案子,可以想象一下,他看到南湖市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捉拿他的悬赏通告,他害怕了,所以他转场来到了湾州。到了湾州,他发现湾州和南湖市不一样,我们湾州城郊结合部治理得不错,那些发廊美容店几乎绝迹了,他找不到发泄的场所,所以铤而走险,开始随机地侵害路人,比如梵雪。
“建邦,你记住,一个凶手杀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复杂,特别是像这种整天逛美容店的家伙,他一定是蜗居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做着一份小职业,他不一定会去盗窃抢劫谋财,这是两种人,否则像他杀人这样大手大脚的做法,早就在一些盗窃案现场留下了指纹,可硫酸玻璃瓶子上留下的那枚指纹并没有发挥作用,并不上指纹数据库中的任何盗窃案,并案的失败反过来说明了这一点。”
肖建邦觉得,于伟廷做了一辈子刑警,见识肯定比自己大多了,于伟廷刚才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但还是无法说服他放弃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梵雪和南湖死的那五个女子太不一样了,特别是他刚才听到冯浩然说起梵雪的个性,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梵雪不会和凶手有自然的交集,梵雪背后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于伟廷缓了下口气,他一贯这样,看似非常生气的他,一会儿就可以多云转晴,变得和蔼可亲,他像是忽然换了个人似的说道:“建邦,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按照南湖市那边的发案规律,凶手很快就会在我们湾州犯下第二起案子,我们要是不抓住他,将会有第二位女子遇害。”
起初肖建邦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他认为凶手已经回去南湖市了,心想这种事在湾州绝不可能再次发生,于是说道:“于队长,我敢打赌,南湖市可能发生第六起同类案件,但我们湾州却不会发第二起。”
于伟廷愕然地望着肖建邦,他一下子觉得眼前这位跟了他四年的肖建邦有些陌生,他说:“建邦,这是你说的吗?还打赌?本来我还想,等这起案子破了之后把你替补中队长的位置转正,正式做个中队长,可要是你坚持这种想法,我看你还是需要再锻炼锻炼。”
肖建邦心想,自从一中队中队长在抓捕一名杀人在逃犯受了重伤之后,他一直以来被于伟廷放在了那个位置上用,调查访问、分析案情、抓捕嫌疑人、整理重案卷宗……他觉得刑警队里除了后勤打杂工作什么都尝试过了。
肖建邦知道,要是做了名正言顺的中队长,不仅功成名就,而且可以更好地调配侦查员进行工作,不然总感觉在安排工作的时候像是隔了一层膜,亏欠了那些跟着他干活的侦查员。
不过,肖建邦看得最重的还是案子,只要案子破了,他比什么都开心,现在于伟廷对他有些看法,也不能委屈求全地一味讨好领导,那不是他的菜,据理力争才是他锐利的个性。
肖建邦噘了噘嘴,想要调和一下气氛,于是幽默地说:“于队长,那好吧,就用这个中队长职位做赌注吧?要是案件最终不是我说的那样,那么我还是做我的小兵,要是案件最后像我所说的那样,那么你就给我封个中队长,如何?”
于伟廷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见时间已晚,说道:“臭小子,没出师就想打我的小算盘,你不信就等着瞧吧。”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36:35 +0800 CST  
4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冯浩然从一场恶梦中醒来。
冯浩然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茫茫无边的大沙漠之中,耀眼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冯浩然眯着眼睛四处张望着,除了满眼起伏的沙丘,什么也看不见,那些沙丘在阳光下颜色金黄,看起来非常悦目。
冯浩然也不知为什么,他开始抬腿往前走,也许是想要走出这片沙漠,这是一种生的本能,好像必须要去远方。
走着走着,他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非常想要喝水,可是茫茫的沙漠之中无处寻找水源。
冯浩然爬过一座沙丘,举目远望,他仿佛看到远处有一个湖泊,波光潋滟的让他精神大振。
冯浩然开始朝湖泊方向奔跑,他感觉自己的脚步一下子变得轻盈了许多,深陷入细沙的脚踝抬起来好像也不那么吃力了。
可是冯浩然发现,无论他跑得多快,那个湖泊都无法抵达,好像那只是个虚幻的海市蜃楼。
冯浩然此时已经觉得自己身疲力竭,无法再继续奔跑了,他无力地蹲坐在地面上,远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水源,也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恍惚中,冯浩然进入了梦中梦,他发现自己躺在了那个湖边,湖水是那般的清澈透明,空中的细碎白云投影在水面上,是那般的纯净。
冯浩然发现,他身边多出了一棵向日葵,向日葵正招摇着花盘,仔细看时,花盘的中心却是一张狰狞的脸。
冯浩然紧张地爬起来,他发现那张脸竟然随着他的身影摆动,更可怕的是,向日葵的根竟然在地底下不断地吸食一具尸体的腐泥!
冯浩然吓得想要跑开,可这时候他看到了那具尸体在痛苦地向他招手,好像是在求救。
“浩然,救救我!”
冯浩然惊诧地发现那是梵雪的声音,他正要扑向前去,一紧张便窜过两重梦境醒了过来。

冯浩然坐在床头,看到了书桌上摆放的梵雪照片,那是梵雪在撒哈拉沙漠的一张写真,梵雪披着红色的头巾,头巾沿着颈项在胸前随风吹起,梵雪的笑是那么的恬淡,像是一杯午后的清茶。
窗外五月的枫叶绿得很新鲜,在晨光的沐浴下像是酣睡的婴儿鲜嫩的小手,透过团簇的枫树缝隙可以看到逶迤的远山,此时的山峰轮廓已经非常清晰,鱼肚白的天色中游动着一些藏青的浮云。
冯浩然虽然看不到山顶的宝林寺,但他依然可以感觉到,宝林寺的僧侣这个时候肯定正在早课,早课也许是大悲咒,也许是楞严咒,也许是心经。
冯浩然记得,他去年寒假期间在宝林寺禅修的时候,每天早上念的也是这些经文,禅修时正好遇上大雪纷飞,通往宝林寺的山路全部被封,不过,僧侣们还是依旧按照排程每日四点钟开始早课,冯浩然也随着他们一起伴着晨钟和木鱼诵读经文。
冯浩然是听从了荆思语的劝说,才在去年寒假的时候决定去宝林寺禅修一周,在冯浩然眼里,荆思语是虔诚的佛教徒,她说时常诵读经文可以让一个人安静下来。
宝林寺的住持是虚醒法师,虚醒法师慈眉善目,光光的头顶看得出发际线超高,天生就是一副高僧模样,可他只有一条手臂,袈裟的右侧总是空荡荡的,这让冯浩然充满好奇,他不知道虚醒法师的右手臂怎么就没有了,心里琢磨着也许是因为车祸,也许是因为疾病,也许是其它想不到的原因,偶尔问起,虚醒法师也不作回答。
冯浩然刚去宝林寺的时候觉得虚醒法师对自己关爱有加,一开始他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留洋学子的身份与众不同,但后来他猜想,虚醒法师看重自己更是因为自己晚修的时间经常可以和他一起在禅修室辩经。
虚醒法师似乎对于人世间一切事件都可以在那些晦涩难懂的佛经典籍里找到注释的来源,冯浩然觉得,虚醒法师像极了他在剑桥大学皇家学院的那些用科学解释世界的导师们,诲人不倦。
剑桥大学八百年不改它的学院制,学院和一般大学的院系不同,31个学院就像是依附于剑桥大学旗帜下的独立私塾,每个学院自主招生,学生可以遍及任何学科课程,而学院会拥有自己的导师,专门辅佐学院内部的学生。
冯浩然当初选择皇家学院是因为崇拜徐志摩,而徐志摩当年选择剑桥的皇家学院是因为导师狄更斯。
在冯浩然看来,虚醒法师就像是海岸边耸立的灯塔,通过诵读经文、每日辩经指引着他在茫茫的大海上航行。

冯浩然换了睡衣,穿上一身阿迪达斯运动短装,从二楼自己的卧室沿着楼梯走到一楼的客厅,又开了门走出了家,他关门的时候尽量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担心吵醒睡眠质量不佳的荆思语。
冯浩然在家门口伸展了一下肢体,此时室外已经大亮,早晨的时候总是这样,一眨眼功夫,天色就会变得不一样。
冯浩然在自己两层的小楼前简单地做了一些预备动作,便开始沿着梅坞墅园的一条小径跑步。
不能不说梅坞墅园真的很美,群山环抱下的一处胜境,整个湾州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块修建别墅区了,冯浩然记得,荆思语几年前毫不犹豫决定买下这幢别墅是正确的选择,现在据说整个小区的别墅已经奇货可居,价格翻了接近一翻还买不到。
小径两边尽是碧绿的草地,树上不知名的小鸟开始四处觅食,啾啾啼啼的充满了活力。
去年夏天的时候,冯浩然和梵雪一起在这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上散过步,冯浩然记得,梵雪至始至终挽手偎依着他,任凭鼓噪的夏蝉兴奋地奏着摇滚乐章,炎炎的骄阳倾泻着高昂的热情,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好。
一位白胡子爷爷在树荫底下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拳,一位花格子奶奶在边上舞剑,相伴到老的爱情是那么难得,冯浩然目睹着老爷爷老奶奶默契的样子,心里又一阵神伤。
案子虽然没破,但梵雪在现场留下的遗物今天准备交还,冯浩然本来没打算去,可昨天晚上肖建邦说起了现场提取的那本《撒哈拉女孩》书稿,他说最好由冯浩然自己去拿。
在冯浩然的心里,梵雪是个有才气的姑娘,《撒哈拉女孩》这部书稿是她积累了两三年的散文集,有一些章节冯浩然也在网上看过,梵雪激动的时候,就会将刚刚写好的章节发给冯浩然欣赏,她喜欢和冯浩然分享,一起感受快乐和忧伤。
梵雪的文字在驴行网上是很火的,她写的每一篇旅行分享阅读量都突破了十万加,她的账号因此获得了“驴行侠”标识,因为是女孩,标识还特意做成了粉色。作为回报,网站给她广告分成,这使梵雪获得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她成功地将爱好转型成了职业,她的微博认证信息就是“驴行网专栏作家”。
冯浩然知道,梵雪很在乎她的事业,她不仅仅是在分享心情,她是在表达,表达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她一直都在说,整个世界只是一念永恒,现在拥有的就是将来的回忆,将来拥有的就是现在的企盼。
可是梵雪死了,她没有了现在,也没有了将来,她失去了回忆,失去了企盼,真的成了一念永恒。
冯浩然一边跑一边仰望着山巅,他仿佛听到了宝林寺的晨钟正在鼓起,钟声被薄雾浸湿,寄托着他对梵雪的哀思,萦绕在梅坞的整个山谷。

遗物交接安排在上午九点钟,冯浩然在家随便吃了块北海道吐司,喝了杯原味酸奶,便向正在燃香的荆思语打了个招呼,驱车前往刑警队。
从梅坞墅园前往市区需要经过一条弯曲的双车道柏油路,沿着这条路盘山而上可以抵达山顶的宝林寺,往下便可以汇入通往市区宽阔的江滨大道。
大约十来分钟之后,冯浩然沿山而下出了梅坞路,在山脚的丁字路口左转汇入江滨大道的车流之中。
刑警队在体育路31号,冯浩然之前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只是偶尔从大楼前侧的高架桥上路过时看见过那幢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楼房,楼高十几层,楼的前侧墙上竖挂着“刑侦大楼”四个蓝色大字,要不是肖建邦昨天说起的那些事情,他不知道那儿是湾州刑警的大本营,更不知道几乎所有的疑难命案都在那儿展开研判。按照肖建邦的话去理解,现在梵雪的案子成了刑侦大楼里的焦点,包括刑警队长在内的所有刑警正为找到杀害梵雪的凶手绞尽脑汁。
也许是时间还早,沿途的街道车流量不是很大,冯浩然跟着导航很快就将车子开到了刑侦大楼的门口,他发现门口两侧的街面停满了各式警车,右侧不远处正好还有一个画了白线的空置车位,他不太熟练地将车停好,然后去一楼的接待室进行访问登记。
接待室里,冯浩然见到了早早来到的梵金瑞和耿大为,冯浩然打了个招呼道:“叔叔好,舅舅好。”
因为之前互相没有约过,冯浩然只是应肖建邦建议才一起过来交接遗物,梵金瑞见了冯浩然虽然没有表示很惊讶,但是他的表情凝重,脸色灰暗得像是摆放在一边的褪色皮沙发,他咳了咳说:“浩然,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麻烦跑过来的。”
冯浩然正要接话,耿大为却对梵金瑞说:“浩然一定要来,他有个同学可能就在这儿上班,有个熟人在这儿,我们办事也会方便很多,对了,浩然,你和同学有联系过吗?”
冯浩然的心情非常低落,他一边在保安的访问登记本上填写访客身份信息,一边耷拉着眼皮低声说:“昨天晚上我联系过的,我同学确实在刑警队上班,我们也见了一面,梵雪的案子正在他手上办着呢,案件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他们一直在努力查找凶手,可一直没有查到。”
耿大为有些不信的样子,他不屑地说:“浩然,你不要太相信他们,警察的话只能信一半,就算是同学,他也有可能会隐瞒,你要经常督促一下,我们不能让凶手舒服,真是气死我了,杀了人还可以在外面逍遥。”
可冯浩然相信肖建邦昨天对他说的那些案件事实和侦破困难,他不想无事生非,于是说道:“舅舅,我懂的,我会经常打电话给他,我也希望沉冤得雪。”
正说着,一位穿着笔挺警服的年轻警察从电梯间走了出来,冯浩然差点认不出眼前的帅气警察竟是肖建邦,健硕的胸肌撑起了混纺的淡蓝色警服衬衣,一条藏青色的领带上夹着一只金色的警徽领带夹。
肖建邦见了冯浩然他们,先开口道:“浩然,你过来了?”
冯浩然迎上说:“是啊,麻烦你了,建邦,这是我叔叔和舅舅。”
肖建邦朝梵金瑞和耿大为不停地点头说:“知道知道,他们经常来。”
梵金瑞和耿大为看起来不觉得尴尬,他们瞪着肖建邦,好像对肖建邦抱有成见极不满意的样子。
肖建邦接着向梵金瑞和耿大为说了一些歉意的话,大致就是说不知道梵雪竟然就是冯浩然的女朋友,以前对待他们的态度不是很好请多多包涵之类。
接着,肖建邦带他们进了电梯,摁了11楼的按钮,电梯开始缓缓上升,大家都沉默不语,气氛显得异常凝重。
电梯在11楼停下,门开的时候肖建邦说:“梵雪的遗物保留在我们的技术室,他们已经检验完毕,现在正式移交给你们,由你们家属自行处理。”
大家又默默走出电梯,肖建邦沿着楼道的走廊将他们带到一间写着“检材室”字样的门口,门口已经守着一位看起来稚嫩的女警察,肖建邦交代了一下,那女警察就将冯浩然他们带进了检材室。
趁着女警察在给梵金瑞、耿大为核对遗物的时候,肖建邦将冯浩然拉到一边,从一个检材架子上取下一个牛皮纸袋塞给了冯浩然,说道:“喏,就是我说的那本书稿,《撒哈拉女孩》,这个是特意留给你的。”
冯浩然接过牛皮纸袋,见袋子上用粗笔写着“7号检材:书稿一册”。
他打开袋口的绳扣,见里面那本书稿正是梵雪最后一次跟他视频聊天时的那一本,封面的上部打印着“撒哈拉女孩”五个字,下部打印着“梵雪”的署名。
冯浩然见书稿的封面看起来皱巴巴的,上面还有些血迹粘附,颜色红红的,看上去有些瘆人。
冯浩然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正在血泊中挣扎的梵雪,梵雪胸口的鲜血溅落在书稿的封面上,他问肖建邦道:“这个血迹……检验过吗?”
没等肖建邦说话,那位女警察回头看了一眼书稿说:“嗯,检验过的,我们在封面上分点取样,检验的结果是,血迹都是梵雪所留,结合血迹中检出的唾液斑,我们认为……”
肖建邦摆手阻止了女警察的话,说道:“不用说了,这个对家属影响不好。”
冯浩然警觉地问道:“书上没有检出凶手的指纹?”
女警察看看肖建邦,又看看冯浩然,然后摇头说:“没有,我们分析凶手并没有接触过这本书,书是在梵雪车子的后排座椅上发现的。”
冯浩然已经敏锐地从女警察那儿听出了话音,书稿的封面上有梵雪的血迹,血迹上面还有唾液斑,就是说这血迹不是来自于梵雪的胸口,而是可能来自于梵雪的口腔。
一幅恐怖的画面在冯浩然脑海如同电影般闪现。
梵雪俯卧着被人压在她那辆SUV的后排座椅上,梵雪的脸部正好压在了这本书稿上。
冯浩然似乎模糊地看到梵雪瘦弱的身躯在那儿挣扎,可是她丝毫不能动弹。
梵雪的脸被压得变了形,嘴巴里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口水混合着破裂的口唇流出的血迹涂抹在了书稿的封面上。
梵雪趁凶手拔出刀的那会儿,翻转身来想要逃去,结果遭到了凶手的三次致命刺戳,尖刀刺进了梵雪的胸膛。
梵雪的表情就像冯浩然早晨做的那个梦中梦,她微弱地躺在那儿呼唤:“浩然,救救我!”
冯浩然使劲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这些活动的画面甩至脑后。
冷静了一会儿,冯浩然才翻开书稿的封面,他泪眼朦胧的眼前看到了扉页上一段娟秀的手写字迹,那是梵雪亲手留下的字迹:

漫天的星星照亮了温柔蜿蜒的沙丘,我和他坐在撒哈拉的帐篷边,等候一场久违的流星雨,那是我们关于爱情的约定。
今晚,流星雨一定回来,就像他穿越了直布罗陀,穿越了地中海,来到这无人的旷野,与我举行这场关于青春的仪式。

冯浩然还没读完就已经泣不成声了,他终于知道肖建邦为什么要他来取这本书稿,他一定看过扉页上的这段话,这是梵雪关于爱情的记忆。
肖建邦轻轻说:“我简单看过,这本书写得真好,非常有才气,因为调查的需要,我还特意去浏览过梵雪在驴行网上的专栏,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是个懂得生活的女孩。”
冯浩然不忍再看下去,他将书稿装回牛皮纸袋说:“谢谢你,建邦。”
耿大为见遗物中有梵雪的手机、钱包等物都在,便惊声说道:“不对呀,凶手怎么什么都没要呀?那他为什么要杀人呢?肖警官,你们会不会搞错?你们的案件定的是什么性质,你们应该要告诉我们的。”
肖建邦看了看冯浩然,然后对耿大为说:“我和浩然是要好的同学,要是可以,我会尽量多说一些,只是工作上的纪律有些不方便,所以就不要为难我了,有些可以公开的情节,我私底下会和冯浩然沟通,至于案件,我们会努力侦查,争取早日抓住凶手。”
耿大为对肖建邦的话有些不满意,他说:“为什么连这个都不能说呀?”
肖建邦噘了噘嘴说:“确实不方便,而且要是你们知道了真实的情况,也许会更加难过。”
冯浩然叹气对耿大为说道:“舅舅,我相信建邦他们是努力在查案子,只是凶手比较狡猾,没那么容易被抓住,我相信他们行的,我们也别在这儿耽误建邦的时间,他们很忙的,你看他们每天都在加班做事,做刑警很不容易,我们谢他都来不及呢。”
肖建邦客气地说:“浩然,你也不要太难过,你放心,我这边要是一有好的消息,会先告诉你的,过会儿我们刑警队要开个会,可能会重新部署一下工作方案,省公安厅也在关注这起案子,我相信梵雪的案子一定会得以昭雪的。”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37:08 +0800 CST  
5

说是部署会,不如说是批斗大会,等各路人马纷纷坐满刑警队二楼会议室的时候,于伟廷便开始坐在主席台上大骂起来:“梵雪被杀案已经到了第八天,可以说我们不是不重视,投入的警力和资源不说破了纪录,也是前所未有吧?可是效果呢?没有。”
会议室里安静得像是无人的教堂,肖建邦坐在最后一排,看见前头黑压压的人群都低着脑袋,他知道今天于伟廷也许是被省公安厅训示过了,遇上这样的大案子,想必省公安厅非常重视,但侦破任务只会一级一级往下压,要是具体办案人员达不到预期效果,被批那是最轻的结果。
只听见于伟廷坐在那儿继续说:“说实话,我们技术组的现场勘查还算是不错,现场从玻璃瓶上拿到了一枚指纹,也从死者体内提取到了凶手的精斑,成功地和南湖市的五起案子并案并上了,可是凶手最终还是没有冒出来,大家想过没有,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你们不要怪凶手太狡猾,只能说,我们的基础工作过于薄弱,该查的没有查到位,该问的没有问清楚。
“可以说,现在到了第八天,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破案时机,那案子还要不要办?当然办,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省公安厅已经督办这起案子,明令我们湾州和南湖两市限期破案,给的时限是两周,今天是第八天,剩下没有几天了,你们要努力呀,要是督办案子破不了,你们是知道后果的,我们今年什么先进也别想拿。
“有同志提出来说,南湖市那边要加大力度,我原先的思路是,南湖那边还是由南湖刑警自己办,可现在看看,这不行呀,我们湾州得多派些人过去,原先除了两位技术员,只有四位侦查员,现在我看再多去四位侦查员,这样总共过去十个人,好好地在南湖那边做些工作,我想南湖凭空得到我们十个人,他们应该也是乐意的,我们只有一起案子,可他们自己手头上有五起呀,省厅督办的是整个系列案,要是破不了,他们受到的影响自然会更大。”
肖建邦知道,加大南湖方面侦查力度这个提议是他向于伟廷提出来的,于伟廷当面没有很支持,可现在从会议决心上看显然是非常支持的,看来于伟廷的想法已经有了改变。
“南湖那边还是由肖建邦负责,散会后就出发,建邦,听到了吗?”
肖建邦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组也叫他负责,他有些受宠若惊,于是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说:“是,知道了。”
于伟廷招手示意肖建邦坐下,继续说:“此番去南湖,工作做得开一些,不要被南湖的掣肘,你要知道,找到凶手在南湖的老巢,这案子自然就破了。”
散会后,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番,肖建邦在于伟廷的安排下,组织了五部车十个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南湖市。

南湖市位于湾州以东八十公里的位置,肖建邦的车子上了高速没到一个小时就抵达了高速公路的南湖出口,市区开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南湖刑警队。
南湖刑警队负责连环杀人案的副队长陆狄沣长着一张娃娃脸,微微发胖的身材和他三十岁不到的年龄有些不相称,常人很难通过他普通的相貌来判断他曾经竟然可以徒手迫使一位持刀劫持人质的嫌疑人跪地求饶,不过事后他坦然地告诉记者,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因为被劫持的是一位不满十岁的女孩,他不能坐视女孩受到侵害,就只能赤膊上阵了。
见肖建邦又来了南湖,而且还带着五部车十个人过来,陆狄沣站在刑警队门口迎接的时候他乐呵呵地开玩笑说:“建邦,你们湾州怕是要来我们南湖踢馆了?”
肖建邦弯腰爬下车,和陆狄沣握了握手,有些尴尬地说:“不敢呀,陆队长,我到了你南湖的地盘上,就编入你的警队,听从你的安排和指挥。”
陆狄沣笑得甭提有多开心了,他说:“你们湾州的人就是谦虚,老大哥来了,当然听老大哥的安排,说吧,今天过来想查哪一块?”
肖建邦见陆狄沣这般客气,便说:“我们于队长的意思是要抓基础,从最初的犯罪现场入手,分析出凶手的窝藏点,找到了窝藏点,那么自然就搞定了。”
陆狄沣点头说:“于队长的意思我明白,今天早上,我们局长去省公安厅接受训示了,刚刚电话回来,和你们湾州梵雪被杀案串在一起,成了省里今年的头牌督办案件,这案子我们已经搞了三个多月,才思早就枯竭了,如果按照你们的思路,把案子重新理一理,说不定会有所突破,我们两家一起搞,好好合作一把,还是很有希望的。”
肖建邦客气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按照我们于队长的意思,从现场周边的出租房开始吧,我相信你们也收集了不少数据,我们坐下来好好地将资料再理一理。”
陆狄沣凝眉道:“行,资料还在专案会议室,我们这就去。”
来到会议室,陆狄沣见专案资料还是像前几天来看的时候一样,差点把会议桌都堆满了,有单页的,有装订成册的,林林总总像是刚被搅乱的档案室。
陆狄沣忽然看到会议室角落里多出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圆圈,便走到跟前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专案走访地图,红色的圆圈代表五个发案现场,肖建邦前几天也分别去走访过,现在看到这张地图,颇显亲切感。
他端详着这张图,发现这五个现场基本集中在南湖市东南方向的一个城郊结合部区块,但如果把这个区块单独切割出来,这五个现场的分布显得比较散乱,完全不同方向,看不出有什么规律。
肖建邦面对着地图陷入沉思,他仿佛看到了凶手正在地图上四处猖狂出击,然后蒙着脸朝自己狂笑,分明是在傲慢地向自己发出挑战。
肖建邦忽然想起了冯浩然说过的那句话:“其实最好的GIS系统就是我们自己的大脑,对于个案,靠我们的大脑记忆和想象就可以了,最为重要的是,GIS系统提供给我们的是一种数据观念,孤立的数据经过整合,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这才是GIS系统的终极价值。”
肖建邦想,自己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子做吗?一起案子发了,他总是会一个人静静地在端详现场地图,试图从中发现什么。
苦恼的时候,肖建邦总是寄希望于有个好的信息系统帮助他完成一切,可冯浩然的这句话提醒了他,自己的大脑才是最好的GIS系统,重要的是将那些看似孤立的数据整合,以期发现旁人不能发现的秘密。
肖建邦想起去年夏天的那次围剿行动,一名纵火烧毁公交车的嫌犯窜入群山之中,他突发奇想,通过谷歌地图标注了所有的水源地,确定了嫌犯的可能藏身之所,于伟廷依计将重兵埋伏在各处水源地,最后成功抓获了星夜前去饮水的嫌犯。
此时的肖建邦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那五个现场的圆圈在他眼里慢慢地变成了五个闪烁的红点,他忽然心里一怔,要是有一根线将这五个点连接起来,在地图上不就成了一个圆了吗?
肖建邦觉得自己眼前一亮,他急忙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黑色挎包里找出了一支水笔,将地图拿到会议桌空置的地方,然后开始在地图上描绘。
他尽量将现场之间的连接线画成圆弧形,画好之后,他自己都觉得大吃一惊,五个现场连接起来,真的就是一个圆形。
陆狄沣走到肖建邦的身边,看了看地图上他刚刚画出的圆形说:“建邦,你是在画下午的访问范围吗?”
肖建邦被打断了思路,但他灵光一闪,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他说:“陆队长,你说的是,可是我只要查一个地方。”
陆狄沣疑惑地问道:“一个地方?你有目标了吗?”
肖建邦指着地图上的那个圆形说:“陆队长,你看这五个现场是不是连成一个圆了?那么这个圆告诉了我们凶手窝藏的位置,就在圆心。”
陆狄沣盯着那个圆好久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在苦苦沉思。
肖建邦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胸有成竹地说:“凶手一直窝在圆心,在这三个月里朝五个不同方向分别出击,你瞧,要是按照案发时间看,凶手朝着逆时针方向逐个选择发案地,似乎很有规律。”
陆狄沣微微地点了下头,咬碎了钢牙:“依你的逻辑看起来,似乎有些道理,没想到这张图活过来了。”
肖建邦用他的水笔在地图左下角的比例尺上取了样,然后在那个圆上来回比划了一会儿说道:“我估算了一下,从圆心到达五个现场的距离差不多三公里左右,来回就有六公里,那么步行就远了些,有些不太合适了,电动车,对,凶手很有可能骑着电动车活动的。”
陆狄沣俯下身,从地图上也看出了一些眉目,他说:“圆心的位置是葛畈村,那儿的出租房居住着许多农民工,几乎人人都有电动车,那个村子的工作我们也做过,也许工作做得不够深入。”
肖建邦伸直腰杆,对陆狄沣说:“陆队长,你看我们下午的工作是不是可以从葛畈村开始重新做起?”
陆狄沣一脸信服的神色,他不停地点着头说:“可以,下午的工作就从葛畈村开始吧,我已经派人预订了盒饭,中午就在我们会议室里简单地吃一下,吃完我们就去葛畈村走走。”
肖建邦面露悦色表示赞同,他想了想说:“目前我们湾州刑警队有两种意见,一种看法是凶手因为惧怕,已经离开了你们南湖市,移居到了我们湾州,所以才有我们现在的梵雪案。”
陆狄沣见肖建邦停下不说了,便追问道:“另外一种看法呢?”
肖建邦补充说道:“另外一种看法就是,凶手仍然潜伏在你们南湖市,去我们湾州市犯案只是临时性的,也许是受了他人的指使。”
陆狄沣“嗯”了一声说:“不会吧?有你说得那么邪门么?从我的角度去看,我更倾向于前者,凶手在我们南湖犯下五起案子,肯定也会害怕,跑你们湾州去那是再合理不过的事儿,说实在,我一直就是这么想的,五起案子之后,凶手已经溜之大吉,自从和你们的梵雪案并上,这算是敲了实锤。”
肖建邦咧咧嘴说:“我们于队长的看法跟你完全一致。”
陆狄沣眨了下眼,心领神会地说:“那么后一种看法就是建邦你的意思了吧?”
肖建邦默认,但没说话,他看出来陆狄沣刚才眨眼时流露出的自信。
陆狄沣接着说:“建邦,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有了主意,下午我们去葛畈村主要查近段时间从葛畈村离开的人,特别是我们南湖最后一起案子到你们湾州梵雪案期间离开的,就是重中之重了。”
肖建邦一拍腿装着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对呀,陆队长,你这个提议太妙了,怎么我感觉凶手已经就在我们眼前了呢。”
陆狄沣咧咧嘴笑了:“这不是常规套路嘛,我不说建邦小弟你也知道这么做吧。”
有了陆狄沣的这个提议,大伙儿一起展开了讨论,只有一小部分人觉得有戏,因为之前类似的排摸工作不是没有做过,可是嫌疑对象就是没有出现,不过大家心里有个底,嫌疑人必定曾经居住在某处,只是不为他们所掌握而已,现在回头炒冷饭划重点,很难说搞不出名堂。
随肖建邦同来的郑法医和痕迹检验员徐庆海却是磨刀霍霍,扬言只要侦查员能找到可疑的场所,他们就可以在那儿找出指纹,只要有指纹和梵雪案现场玻璃瓶上的那枚残缺指纹对上,那么凶手的窝藏点就可以锁定了。

一个小时之后,大家匆匆吃了盒饭,开始驱车赶往南湖市郊东南区块的葛畈村。
进村的时候,肖建邦看到村道上热闹非凡,顿觉心有些凉,他觉得自己也许有些纸上谈兵,地图上看看是一个圆心,创意不错,可是具体到了现场,这纵横交织的街巷,到哪儿去找一个居住在这儿骑着电动车四处作案的人呢?
肖建邦心里清楚,到了南湖市,最终还是得听陆狄沣的,本地工作肯定是本地刑警更有办法。
陆狄沣招招手,将大伙儿召集在一起,每两人编成一组,总共编成十个小组,每个小组分别负责一条小街巷,逐个访问沿街的店铺以及出租房,进行滚地毯式排摸,确保做到一个不漏。
陆狄沣自然将他自己跟肖建邦编为一个小组,重点清查葛六巷。
葛六巷是葛畈村的中心巷,这儿的街道两侧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这些店铺什么都卖,有的卖服装,有的卖五金,有的卖体育用品,店铺的大体结构几乎一致,沿街的房间拿来做店面,而店铺的楼上则是一幢幢高矮不等用于出租的楼房。
肖建邦大致地瞄了一眼,他从窗户的数量去判断,每一幢楼房估计从十来户到二十来户租客不等。
肖建邦对市郊的人口居住情况非常了解,南湖市和湾州市并不会有很大差别,这些租客平时白天都外出打工,一般都会在晚上回来住宿,房东那儿一般都有身份证登记,要是最近谁离开了,找到房东,估计就清楚了。
陆狄沣带着肖建邦开始从葛六巷的一号开始访问,一号楼房底下有四个店面,因为是街角,被合并成了一个超市,店主是一对夫妻,丈夫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却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蓝布衫,加上一脸的凶相,乍看上去像个古代的屠夫。
陆狄沣刚进门就单刀直入道:“电动车有登记过吗?最近在查电动车,没有登记办牌的将会被扣押。”
女店主看起来年纪小了不少,梳妆打扮得体,看上去还蛮漂亮,她声音嗲嗲地陪笑道:“说到电动车呀,我都气死了,我们在这儿开店五年,被偷三部电动车了,上个月我们又被偷走一部,现在还没来得及买新车呢。”
肖建邦知道陆狄沣的用意,又担心女店主说谎,心想如果要是当初报过警,就会有记录,便问道:“那你去派出所报过警吗?”
女店主殷勤地点头说:“当然报过警的,虽说一部电动车也就千把块钱,可我们做点小生意,一年也挣不了多少,一部电动车丢了,我们还是非常心疼的。”
男店主皱了皱眉,有些生气地说:“报警有个啥用呀,三部车丢了,一部也没找回来,以后遇上这事,我也省了这个心,我不是说警察没用,只是说现在这个贼太多了。”
肖建邦被他怼得有些尴尬,找了句话说:“警还是要报的,虽然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但要是不报警,那不是更加便宜了那些坏蛋?”
男店主叼上一根烟,白了肖建邦一眼说:“我看是你们派出所根本就是不管,要是管一管,车子也不会丢这么多吧。”
陆狄沣也不客气,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怎么管?很多人连上牌登记的工作都不愿意配合,车子被盗才想到警察,已经太晚了。”
男店主又斜眼白了陆狄沣一眼说:“其实办法很简单,只要你们堵住被盗车辆的销路就可以了,车子要是卖不出去,谁还偷呀?”
陆狄沣不屑地说:“犯罪分子做事情都很隐蔽,要堵住销赃路子不是你想象那么容易。”
男店主怒睁圆眼道:“你们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根本不了解他们的套路。”
肖建邦搭上一句话反问道:“莫非你知道?”
这时候女店主用手臂推了推男店主的肩膀,好像是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可是男店主话已经出口了:“当然知道,那些人偷了车子之后,都会去找一家修理电动车的店铺,由他们将车子简单处理之后,低价卖出去,赃款两人分,我告诉你,我们这条葛六巷那头的修理店就做这种事,平时我们敢怒不敢言,怕遭到报复,你们查过了吗?只可惜现在想查也查不到了,人家几天前已经关门大吉,估计是闻到风声早跑了。”
肖建邦和陆狄沣目目相觑,同时问道:“是么?店铺已经关门了?”
女店主骂了句“死嘴”,男店主再也不往下说了,陆狄沣将肖建邦拉到店门外说:“建邦,看来我们不能按部就班了,先去小巷那头看看再说。”
肖建邦知道情况有变,在访问调查的时候,偶然闪现的机会说不定就可以拨开迷雾,必须抓住新出现的机会,他连连说道:“好,好,好。”
两人心事重重地往巷尾赶去,也就来不及查看沿途的那些店铺了,肖建邦心里有种特别的预感,脑海里又出现了会议室里的那张地图,他觉得那个假想的圆心也许真的就在这儿。
很快就走到了巷尾,肖建邦果然看到一家店面关着门,从门口堆放的一些破旧电动车轮胎可以看出来,这里以前是一家电动车修理店。
肖建邦看看陆狄沣说:“你看怎么办?”
陆狄沣站在店铺门口,抬头朝楼上看了看说:“简单,我们去楼上找房东问问情况就知道了。”
肖建邦跟着陆狄沣从店铺旁的一条宽不到两米的小巷子绕到了这幢楼的楼道口,然后上了二楼,二楼的楼道口被一不锈钢的栅栏拉门堵住,他按了下门铃。
门铃发出了“叮咚叮咚”的声音,声音很大,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有些刺耳。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头发的老奶奶从厅门走了出来,朝这边眯眼看,陆狄沣见了之后朝她喊了一声:“警察,有事问你一下。”
老奶奶走到跟前,打开了门,抬眼左右看穿着便衣的肖建邦和陆狄沣,陆狄沣出示了警官证,然后问道:“楼下电动车修理店店面是你们家的吧?”
老奶奶果然很清楚,她回答道:“是的呀,那小伙子已经搬走了呀,走的时候说都没说一声,这些外地人都是一个样,不讲信用。”
肖建邦听了之后心里一亮,问道:“是个小伙子?什么时候走的?”
老奶奶想了想说:“大概十多天了吧。”
陆狄沣急忙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有身份证复印件吗?”
老奶奶怔了一下说:“有身份证复印件的,来我家租房,我都要求有复印件的,你们派出所有时候会来查,查到没有要罚款的,这个我知道。”
陆狄沣噘起嘴巴说:“那你去拿来看看吧。”
老奶奶转身去拿身份证复印件,肖建邦心里“噗噗”地跳,好像就要看到试卷答案似的,陆狄沣见他表情有异,便说:“建邦,别瞎激动,没这么好的运气,你是不是觉得这修理工有些嫌疑?”
肖建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猜就是他了,我都已经感觉到他正在亡命天涯呢。”
陆狄沣伸出手握了握拳说道:“要真是他,我今天晚上自罚三杯,可我怎么就从来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呀?”
肖建邦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自罚三杯,是你自己说的呀,到时候可不要赖账。”
差不多过了五分钟的时间,肖建邦才看到老奶奶手里拿着一张A4大小的复印纸走了回来,肖建邦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复印着一张颜色淡淡的身份证,于是伸手去拿了过来。
肖建邦一看身份证上的名字:“朱丽丽”,心里“咯噔”一下,再一看照片,果然是个女孩的相貌,他纳闷道:“是不是搞错了?”
老奶奶扶着老花镜仔细地看了看说:“没错,朱丽丽。”
肖建邦急着说:“你刚才不是说店主是个小伙子吗?”
老奶奶耐心地解释道:“是个小伙子没错,估计二十来岁的样子,可是小伙子年初来的时候,他说自己的身份证丢了,先用他女朋友的身份证复印件登记,我见他人长得蛮老实的样子,就先把店铺租给他了。”
陆狄沣着急地问道:“那他住你家吗?”
老奶奶摇头说:“不,他就一个人,晚上就住在店里,省钱。”
陆狄沣见好好的一条线索就这样看着断了,气得直咬牙,他说:“见鬼,这小子神神秘秘的,我看确实十分可疑。”
肖建邦冷静地说:“要技术组的过来,让他们进店里去看看,他们不是夸口说只要给场所,就能拿到指纹吗?拿到指纹,就可以跟我们梵雪案现场玻璃瓶盖的那枚指纹比对看看,比不上也只能放弃。”
陆狄沣见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也只好说:“也只能这样了,技术组想要在店里面找到那小伙子的指纹,我感觉没什么信心呀。”
肖建邦安慰着说道:“要是店铺里确实没有指纹,技术再强也不能自己生出一枚指纹呀,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万一找到呢?”
陆狄沣会意一笑,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万一。”
肖建邦打电话给同来的郑法医,让他和徐庆海一起过来勘查“朱丽丽”的修理店,同时陆狄沣将“朱丽丽”的身份信息发回到刑警队信息中心,核实身份证的真伪。
老奶奶拿着一大挂钥匙来到修理店的门口,哆哆嗦嗦地找到了一个钥匙递给肖建邦说:“应该是这个钥匙,你们自己打开看看吧。”
肖建邦接过钥匙,插进门上那把满是油污的大锁,他打开锁,拉开门往里看了看,气得他七窍生烟,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相当于摆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空房间,地面上丢弃了一些包装纸、旧轮胎,还有一些脏兮兮的塑料袋在他推开门时被风吹起。
陆狄沣怒骂道:“整个家当搬走也没跟房东说一声,身份证又有问题,建邦,不会真被你说中了吧?我看这家伙似乎是有些问题。”
肖建邦谦虚地说:“我也是瞎说说的,其实有一点并不符合我的判断,我分析是他仍然在南湖市,可是现在这个家伙显然已经离开了南湖市,这让我有些打退堂鼓。”
陆狄沣眨了眨眼说:“依你这么说,这个情况倒是正好跟我和你们于队长的意见不谋而合,这小子离开了南湖市,说不定就搬去了你们湾州,现在租住在你们湾州某地,继续经营他的电动车修理店,一边做些偷鸡摸狗的销赃活儿,一边背地里强奸杀人。”
陆狄沣几句话将肖建邦心搅得有点乱,一时没了主意,他自言自语道:“这个空房间,技术能做出指纹吗?”
陆狄沣不太确定地说:“这个就要看造化了吧。”
十来分钟之后,郑法医带着徐庆海拎着现场勘查箱来到修理店,肖建邦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这个时候信息中心给陆狄沣打来了电话,说“朱丽丽”的身份信息查无此人,很显然这是一张假身份证。
得知“朱丽丽”的身份有假,陆狄沣反而有些兴奋,他激动地说:“假身份证,这是一张假身份证!”
肖建邦当然知道陆狄沣是什么意思,他说:“既然是假身份证,那么这小子嫌疑就更大了。”
这新出现的情况着实让他们兴奋了一把,似乎已经认定这小子就是凶手似的,陆狄沣对徐庆海说:“庆海呀,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我听说你喜欢吃火锅,要是你刷出指纹来,今天再晚我也请你去搓一顿。”
徐庆海也不谦虚,他说:“美食诱惑可以有,可咱靠的是实力,我心里明白,在你们侦查员的眼里,这个房间空荡荡的没什么希望,所以才夸下海口赏赐火锅,可在我看来,这房间里好东西多着呢,你瞧,我已经看中好几样东西了。”
肖建邦心里一喜,他本以为什么都没有的现场,可是在徐庆海眼里竟然完全不一样,他说:“是吗?说说看,你看中什么了?”
徐庆海一边在戴一双白色细纱手套,一边说道:“你看那几个塑料袋,还有光滑的轮胎,这些都可能是店主触摸过的吧?我都仿佛看到店主正在我们面前忙忙碌碌呢,雁过留痕,只要客体有条件,那肯定会有指纹留下吧?只不过这些客体材料直接刷是刷不出指纹的,我需要把他们带回实验室去处理,这个需要麻烦陆队长协调一下,下午我要占用你们的指纹实验室。”
陆狄沣豪爽地说:“这个肯定没问题,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要说是一个指纹实验室了,我们南湖市所有的刑侦实验室都对你开放,等会儿你取好检材,我派人专程送你回去处理。”
陆狄沣交待完之后,徐庆海进屋开始工作,郑法医也开始搜寻适合DNA检验的生物检材。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39:50 +0800 CST  
整个下午的时间,各个调查组一直逗留在葛畈村的大街小巷继续进行调查访问,实际情况远远超出了肖建邦的想象,近阶段不明不白走掉的人不在少数,从各组人员初步访问的结果汇总起来看,目前至少查出了十几位,他将一些身份信息属实的人员一一登记在案,打算晚上的时间发回湾州,看看这些人在湾州有没有落脚点,要是有落脚点的,再逐个查找核实,这些人最为符合于伟廷和陆狄沣当前的侦查思路,也就是说,他们挪了窝,从南湖挪到了湾州。
到了傍晚的时候,各组的工作已经过了小半,看样子接下来再搞两天就可以把剩下的人员全部查清,肖建邦知道,做这种排摸工作,急是急不来的,凶手就那么一个,要是你急,就可能会造成疏漏,万一疏漏掉的正好是凶手,那么后面做再多的工作也是徒劳,他想起曾经有一起灭门惨案,就是因为现场访问时疏漏掉工地上一名不起眼的厨房洗菜工而拖累案件达八个月之久。
见天色已晚,陆狄沣下令收班,因为工作还算顺利,而且来客是湾州刑警,他心情大好,于是将一帮人带到了南湖市一家装修别致的特色土菜馆进行慰劳。
南湖市最有名的本地菜肴是板栗烧土鸭,肖建邦见一大锅酱香糖色土鸭端上来的时候,心里就想起了仍然奋战在实验室里处理指纹的徐庆海,他带着歉意说:“我们在这儿享受口福,可那个徐庆海也真是命苦,现在还扑在实验室里嗅着502胶水的气味熏显指纹,真有些过意不去呀,难不成还给他打包一份吗?”
陆狄沣拿起倒满可乐的杯子说“干杯”,听肖建邦这么一说又放回桌去,他说:“也是,这样感觉亏欠了徐庆海,建邦,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先赶过来吃了再说?”
肖建邦摇头说:“徐庆海这个人我知道的,一件事在他手上没有办完,打死他也不会歇息的,记得以前有个案子,其实也不是太急,他却不肯放手,最后将他女朋友一个人晾在了湾州剧院,他们本来是约好一起看芭蕾舞剧的。”
陆狄沣又拿起杯子,左右看了看大家说:“真是了不起的人哪,难怪你们湾州的刑警能做老大哥,要不这样吧,我们这边先动起来,等下我给厨房说声,让他们准备个外卖带回去,一个人闷在实验室的滋味不好受。”
肖建邦也拿起杯子说:“今天我们湾州一堆人过来,真是麻烦陆队长了,不管怎么说,我在这儿替我们的于队长谢谢你了。”
大家一起碰了杯,肖建邦正要喝一口冰冻的可乐,没想到手机响了起来,他放下杯子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原来是徐庆海打过来的。
肖建邦接通之后将可乐杯放在了桌上,然后说道:“哈哈哈,庆海,是不是嗅到我们饭桌上的酱香土鸭感觉到很饿了是吧?你要是现在赶过来还来得及,我们还没开始呢。”
没想到徐庆海在电话那头颤抖着说:“建邦,出大事了。”
肖建邦心里一紧,压低声音问道:“慢慢说,出什么大事了?”
徐庆海一字一句地说:“熏了半天,其中一个塑料袋上的一枚指纹对上了,和梵雪案现场玻璃瓶上的指纹一模一样。”
肖建邦霎时变得口呆目瞪坐在那儿,他口无伦次地说:“庆海,你……你说的当真?”
徐庆海接着说:“当然是真的,这种事能乱说吗?其实带回来的那些破烂检材熏出不少指纹,只是都对不上,可能是那人的其它指纹,唯独这个塑料袋上的指纹对上了。”
肖建邦已经慢慢缓过神来,他对着手机大声说:“一枚就够了,庆海,你等着,我们马上回来。”
徐庆海呵呵一笑道:“别那么猴急,你们回来也看不懂指纹吧?你们呀,还是好好吃饭,边吃边想怎么把那小子给逮住。”
肖建邦挂了电话,见桌上的众人早已停下了筷子,愣愣地望着他,他淡定地说:“大家下午的工作没有白辛苦,指纹对上了,葛六巷电动车修车铺的店主就是连环杀手。”
陆狄沣伸出拳头重重地在餐桌上拍了一下说:“靠,建邦你预感还是蛮准的哦,那小子果真是凶手,咱们今天晚上连夜展开工作,我就不信,使用一张假身份证就想逃出我们的恢恢大网?”
肖建邦皱着眉说:“他在这修车店呆了好几个月,我就不信找不出他的关系人?一个人在这儿总要跟人联系吧?难道没有一个朋友?哪怕是只打过一次电话的朋友也没有?”
陆狄沣愤怒地说:“建邦,你放一万个心好了,现在人都已经冒出来了,哪怕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的真实身份给挖出来。”
肖建邦无不惋惜地说:“现在看来,我的判断错了,凶手应该是已经去了湾州,等我们这边把他的真实身份信息挖出来,再回去湾州找他。”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0:10 +0800 CST  
6

冯浩然整个下午都懒懒地睡在他自己家二楼的卧室里,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过来,他摸到了自己的枕巾有些潮湿,心想一定是自己睡觉的时候哭出了眼泪。
冯浩然抬头见窗外的天空已经黑下来,天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星,他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不由得想起了梵雪被杀的那个夜晚。
冯浩然隐隐地感觉到也许那个晚上也是这般漆黑,梵雪驾着车经过了八格村,然后遭遇不测……
冯浩然记得剑桥那个时刻可是白天呀,那天,他中饭都顾不上吃一口,整天都呆在了图书馆里,为的是核实一篇三年前的文献,那是一篇关于沙尘暴输送路径的著名论题,作者便是穆尔森教授早年的一位学生,算是他未曾谋面的师兄,现在也是鼎鼎有名的沙尘暴研究专家。
冯浩然的思绪在夜空中缥缈如烟,此时此刻他仿佛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游离,属于灵魂的那一部分正悬浮在空中,藐视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微小身体,陪衬作为背景的是一架子厚厚薄薄的英文和法文版书籍。
冯浩然越想越难过,他发现他更愿意让悲伤持续地笼罩着自己,任凭悲伤像决堤的河水肆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田得到抚慰,他觉得梵雪的死都是他的错,如果他一直可以陪伴在梵雪的身边,那天他能陪伴梵雪一起去签署那份出版合同,悲剧就不会发生。
灵魂似乎开始在空中游荡,就像用手指拖动平板电脑上的地图界面一般,瞬间就抵达了八格村的位置,然后八格村不断地被放大,梵雪的求救声此起彼伏。
“浩然,救救我!浩然,救救我……”
冯浩然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跨越了时间的维度,他在梵雪的尖叫声中不能自拔,这种割裂命脉的伤痛也许是治愈心灵最好的良药了。
是的,冯浩然还没有勇气去现实中的八格村现场察看梵雪遇害的现场,他真的没有勇气,他几乎不敢想象他在现场位置会崩溃到怎样的极点。
冯浩然不知不觉地发现自己正在抽泣,当他泪眼朦胧地爬起身倚靠在床头时,梵雪的那本《撒哈拉女孩》书稿映入眼中。
冯浩然伸手将床头柜上平整摆放的《撒哈拉女孩》揽入怀中,就像以往将梵雪揽入怀中一样,他感觉到这本书稿似乎带着梵雪的体温,电一般地将自己点燃,但同时梵雪的呼救声又在耳边响起。
“浩然,救救我!浩然,救救我……”
冯浩然又一次心碎,虽然他亲眼目睹了梵雪在烈焰中燃烧的灵柩,亲眼注视着梵金瑞将梵雪的骨灰盒推入墓穴,亲眼看见了梵雪涂抹在《撒哈拉女孩》书稿封面上的血迹,他怎么也接受不了,梵雪竟然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了笑容。
自从飞机降落在湾州机场得知梵雪死亡开始,冯浩然不断地在脑海中更新关于梵雪死亡真相的信息,原先以为是梵雪疾病突然发作,梵金瑞却告诉他梵雪是被人杀死的,而后来肖建邦却说梵雪的心脏遭到多次刺戳并遭到了毁容,真相在一次次的升级中让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往后这所谓真相会不会继续衍化成更为狰狞的版本。
冯浩然又一次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无力,他虽然知道梵雪遇害的背后肯定有一个真相,可目前看来是那般的模糊,他只能相信肖建邦,肖建邦亲口说过,他们一定会抓住凶手。
凶手到底是谁?难道这真相就只是梵雪在途径八格村路段时偶遇了凶手才惨遭杀害吗?真相的背后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梵雪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导致凶手如此狠心地痛下毒手?
冯浩然闭着眼睛开始胡乱地思索着,他紧紧地抱着《撒哈拉女孩》书稿,犹如梵雪此时正偎依在他的身边,絮絮叨叨地在讲述他们在撒哈拉相遇的那些故事。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0:35 +0800 CST  
7

晚上七点,于伟廷给自己放了两个小时的假,驱车从刑警队赶往家去参加女儿十七岁的生日晚餐。
于伟廷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不停地朝前张望,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已经亮起了第三遍,此时的他脑海里尽是女儿欢乐的笑容。
他心想,一个女孩的十七岁是多么美妙的年龄呀,明年女儿就要成年了,这是她少女时期最后一次生日晚餐,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参加的,早上的时候他在开会,女儿还特意打来电话提醒。
做了半辈子的刑警,于伟廷觉得自己对这个家庭是亏欠的,特别是这唯一的独生女,最近几年身体在悄悄发育变化,个头也日渐拔高,但他知道他几乎就没有上过心,也确实没有时间,好是好在妻子是小学老师,虽然不仅做了班主任还兼语文课,工作忙得不亦乐乎,可里里外外她总是尽心尽职,不管是女儿的生活还是学习,都是她一个人在劳心。
岁月真的可怕,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十七年,十七年前他在抓捕嫌犯时差点丢了命,十七年前,襁褓中终日呜咽哭啼的小婴儿现在已然成了活泼可爱的女孩,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未来大学到底选择什么专业还是件麻烦的事情,女儿这段时间坚持说要学人工智能,可于伟廷担心女孩子走这条路走不远,理工科从来不是女孩的绝活,他从心底里希望女儿能学经济或者金融,女孩就应该是金领,穿着精致典雅的职业装每天快快乐乐地上班,不能做成理工男穿着蓝色工作服成天阴郁的样子。
于伟廷一路上思绪万千,体悟着为人父母的那种琐碎和纠结,几次差点儿闯了红灯,车子在忙碌的街道上互相挤着往前走,好不容易到了家。
于伟廷的家是刚刚按揭买下的一套楼房,虽算不上很阔气,但是这次换房升级让妻子终于结束了多年的唠叨,这是一套117平方的三居室套房,有着宽阔的客厅和充满阳光的露台,小区的环境也布置得花园一般,他还狠心买了个地下车库,这样就再也不必担心晚上回家四处寻觅车位了。
在自家的车位上停好了车子,于伟廷走到电梯口,乘坐直通地下室的快速电梯回到19楼的家中,电梯开门的时候,他发现女儿已经打开门,正斜倚着身子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接他,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守候便是幸福。
时间虽然不早了,可女儿见了于伟廷,还是非常高兴地说:“爸,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
于伟廷走进门,在吧台的架子上放下手中的公文包,双手搭在女儿瘦瘦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你知道爸爸永远都很忙。”
于伟廷知道女儿从来不关心他工作上的事情,可没想到她今天却说:“爸,你是不是在查一个叫做梵雪的案子呀?”
于伟廷皱了皱眉说:“你怎么知道的?”
女儿歪着头认真地说:“我是听一个同学说的,说杀人现场很恐怖,梵雪小姐姐被人分尸,埋在荒地上,是不是真的?”
于伟廷拉下了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能够权威发布消息的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却听人家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你同学说的没一点是对的,你懂的,案件的事外边不要乱传。”
女儿嘟嘟嘴,委屈地说:“我从来不说的,是同学在传,我也不知道真假,所以才问你嘛。”
这时候,于伟廷见妻子从厨房里端了一个热腾腾的紫砂锅走出来,只听见她嚷嚷道:“都几点钟了,你们还在啰嗦什么呀?我看是不是该抓紧时间点蜡烛唱生日歌吧,不然呀,谁知道等会儿又有什么事了。”
于伟廷被妻子白了一阵子,无言以对,只是撇撇嘴表示屈服,他随后走到餐桌边,见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小小的六吋心型生日蛋糕,表面覆盖着冰晶一般的乳白奶油,奶油上点缀着几颗红色的樱桃,字母“HAPPY BIRTHDAY”是蛋糕师用巧克力书写的,字迹流畅得像是印制的花色,“17”字样的蜡烛插在蛋糕的中心,正等着他去为女儿点燃。
妻子和女儿围在蛋糕边,于伟廷脸上又浮现起了幸福的微笑,他拿起火柴盒,从盒子里头取出一根火柴,在鼻子边嗅了嗅久违的气味,然后在火柴盒侧面的磨砂上划了一下,火柴“呲”的一声点亮了。
于伟廷见那火光在扭动着腰肢,似乎正在表达他此刻快乐的心情,他高兴地说:“关灯,关灯。”
女儿伸手去关了灯,房间里只剩下了于伟廷手中那根火柴发出的亮光,那亮光温暖柔和,渐渐得照满了整个餐厅。
于伟廷正要伸手去点亮蛋糕上的蜡烛,公文包里的手机忽然沉闷地震动了起来,他的手抖了一下,但他没有停下来,依旧伸手去点亮了蜡烛。
女儿瞟了于伟廷一眼,提醒说道:“爸爸,你手机响了。”
于伟廷见蜡烛已经续上了火柴的光亮,红艳艳的火苗开始舞动起来,他好像没有听到女儿的提醒,只顾自己嘴里喃喃说道:“好吧,我们开始唱生日歌吧。”
蛋糕上的蜡烛接替了火柴的亮光,继续将温暖送到餐厅的每个角落,于伟廷唱起了生日歌,妻子也在一旁随和着,女儿紧闭着眼睛在默默许愿,深陷的酒窝透出单纯的稚气。
女儿开始吹灭蜡烛的瞬间,于伟廷迫不及待地冲到吧台边,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手机在他手里间歇地震动着,他见屏幕上显示来电是肖建邦,心想应该不会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只是日常的工作汇报,心安了不少,他不紧不慢地划开了界面接通电话问道:“建邦,那边工作得顺利吗?”
肖建邦在那头情绪高昂地说:“于队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实在是太劲爆了!我们在南湖市才工作了半天时间,就查到了重大线索。”
于伟廷心里一紧,压低声音问道:“是吗?快说,是怎么回事?”
肖建邦“噼里啪啦”地叙述道:“凶手在南湖的落脚点已经被我们找到,虽然具体的姓名我们还没有搞清楚,但他的窝藏点已经被我们查证,他在南湖市郊的葛畈村开了一家电动自行车修理店,目前店铺已经歇业,店主不知去向,现在看来,你昨天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他十有八九已经溜去我们湾州,窝藏在梵雪被杀案现场八格村附近,但是因为凶手在南湖租用店铺时使用了一位女性身份的假身份证,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们暂时无从得知。”
于伟廷听了肖建邦的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快步走进卧室,轻轻关好门说:“建邦,好事情,好事情,真是没想到呀,你看你动作这么快,这回你立了大功了,南湖这一趟走得真是太值了,至于嫌疑人的真实身份问题,这个简单,我们把相关信息铺开来查,我想他应该是跑不了的,这个不慌,你继续留在南湖那边工作,围绕嫌疑人的店铺彻查他的关系圈,把他的老巢翻个底朝天,湾州这边我会重新部署,我想他一定在湾州又新开了一家电动车修理店,我看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
于伟廷挂了电话,满脑子都是各种线索和信息在打架,但他迅速理清了思路,心想现在必须马上回到刑警队,研究八格村现场周边的村巷分布情况,他记得这几天并没有特别标注街巷的电动车修理店,这项工作需要立即派人连夜进行梳理。
于伟廷拉开房门走出卧室,见女儿已经切好了蛋糕,正满脸期待地盼着他品尝,可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浪费一分钟的时间,他摆摆手说:“宝贝,实在对不起,我又得回单位去了,蛋糕留给你和妈妈慢慢吃吧。”
妻子有些生气地抱怨说:“女儿的事情就不重要了,你就知道单位里有事情,家里的事情就不是事情了?”
女儿从切好的蛋糕上切下小小的一片,用一个洁白的纸托盘装起,捧到于伟廷面前说:“爸爸,你只要吃这一小块,这可是我的生日蛋糕。”
于伟廷已经在玄关那边换好了皮鞋,他怜爱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接过纸托盘说:“嗯,爸爸听你的。”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1:02 +0800 CST  
于伟廷又重新坐上电梯返回到地下室的车库,匆匆驾车离开家往刑警队赶去,路上的交通状况依然很糟糕,这让他心情极度不爽,一路上他在脑海里盘算着如何框定调查范围,如何使用技术手段,如何利用南湖的调查数据……
于伟廷乐观地感觉到,肖建邦这次在南湖市取得的重大发现肯定能够帮助他突破这起横跨两市的连环杀人案,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每分每秒时间,不管凶手窝藏在湾州的哪个角落,都要猝不及防地将他绳之以法,否则要是一旦拖延了时间,凶手就有可能亡命天涯,消失在茫茫人海。
于伟廷想起曾经有过的惨痛教训,那是在七年前,他刚刚升任刑警队长,湾州发生了一起绑架杀人案,就是因为动作慢了一点点,绑匪撕票后逃窜而去,至今仍未归案,成了他心头永远的痛。
华灯初上,街道两侧早已霓虹闪烁,前方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左手边车道一位围着印花丝巾的女司机不停地在摁喇叭,吵得他心烦意乱。
于伟廷不耐烦地伸手去拿香烟,当他打开公文包的时候,手机正好在包里又剧烈地震动起来。
他抓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心想指挥中心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准没好事,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有重大警情,他最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发生其它的凶杀案件,分散他正在全力侦破梵雪案的警力。
指挥中心那边传来了电台女主播般的标准普通话:“于队长,有路人报警称,203省道四堡路段发现一具女尸,现场有大量血迹,局长责令你们刑警队立即赶赴现场进行勘查。”
于伟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指令,他希望自己是听错了,不情愿地问道:“什么?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女声毫不客气地再次确认了消息:“于队长,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非常清楚,报警的人只说了这些,对了,四堡路段是在203省道与运河交叉口附近,你们沿路过去就可以在路边看到,我们已经告知报警人,让他在那儿等着你们呢。”
于伟廷瞟见前方红灯灭去,当绿灯亮起又要灭掉的时候,终于轮到他到了最前一排,他猛地一脚油门,车子就冲过了路口,本来他是直行,现在他打了左转方向盘,朝四堡方向开去,他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看到刚才摁喇叭的女司机被红灯拦在了后头,这让他有些幸灾乐祸。
还没等车子扭转车头,他又大声地对着手机喊道:“你把报警人的电话给我,我这就赶过去。”
于伟廷心里非常焦急,指挥中心的这个电话让他觉得心中的计划被搅得一团糟,梵雪案的嫌疑人刚刚露出马脚,这边又发生血案,这是哪门子事呀,路边发现一具女尸,现场有大量血迹,他忽然转念想到,莫非是交通事故?
对,最好是交通事故逃逸,于伟廷打心眼里希望这具女尸只是一起交通事故逃逸的案件,要是确认是交通事故,那么现场勘查和调查访问甩给交警部门就好了,他又可以安下心来一门心思扑在梵雪案上。
不过,在案件没有定性之前,于伟廷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迅速地通知了刑警队的技术组和侦查组,责令他们迅速赶到203省道的四堡现场,立即对现场展开勘查,并进行必要的访问工作。
于伟廷的车子终于冲出了拥堵路段,他想起了那位报警人,心想不管怎么说,这位报警人的叙述是目前案件中最为要紧的材料,这人到底说的是大实话还是瞒天过海的谎言,都得从零开始去甄别。
想到这儿,于伟廷一边开车一边拨打了那位报警人的手机,电话接通之后,于伟廷严肃地问道:“喂,你好,我是刑警队的于队长,刚才是你报的警吧?我现在正往你的方向赶过来。”
对方听起来还比较友好,客气地说:“是的,刚才是我报的警,请问于队长,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过来呀?我还有事呢,等不了很久。”
于伟廷听对方的声音,判断他应该是位年轻的小伙子,他又问道:“我想问一下,你看到的女尸怎么样?”
对方似乎有些不明白,他说:“我不懂你的意思,反正到处都是血。”
于伟廷心里一怔,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女尸有没有生命迹象?”
对方好像有些激动,声音高昂地说:“我不敢靠得很近呀,反正是个女的,穿的白裙子,裙子上红红的都是血,我看肯定死了。”
于伟廷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万一那所谓的女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医疗急救,将会酿成大祸,于是他急忙说道:“那好吧,小伙子,麻烦你帮我打个120急救电话,我现在开车不方便,也没办法准确描述你所在的位置,你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到,我们需要你配合一下,记录一下发现情况。”
对方很干脆地说:“好的,我这就打。”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1:18 +0800 CST  
于伟廷已经安不下心来开车,一张地图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发现地图中四堡村的位置距离梵雪被杀的现场大致只有几公里的路程,心想莫非杀死梵雪的凶手这么快就再次出手了?
这次的案发时间不尴不尬,正好戳中于伟廷的心窝,他想他自己不是刚刚跟肖建邦打过一个赌嘛,建邦小子信誓旦旦说凶手可能在南湖市再次作案,而绝不可能在湾州杀人。
于伟廷又想,肖建邦平时的工作还有蛮有突破的,可在有些方面还是嫩了些,事实证明,杀死梵雪的凶手已然离开南湖市,肖建邦自己也承认判断有误,如果这次又是这位杀手出来捣乱,定会让肖建邦服服帖帖。
想到这儿,于伟廷自觉有些心悸,如果真是那样,毕竟又失去了一位女孩的生命,但他在心里又马上说服了自己,觉得这应该是这位凶手的最后一次猖狂了,等会儿到了现场就可以定夺,如果确认可以并案,那么从今天晚上开始,他会向局里申请调动湾州最大的可用警力资源,将现场附近团团围起,绝不让凶手再次逃脱。
于伟廷几乎和现场勘查组同时抵达四堡村的现场,于伟廷到达的时候,他看见一位穿着专业的蓝色自行车运动服的小伙子站在路灯下焦急张望,小伙子身边停放着一辆黑色山地车,山地车的尾灯在不停地闪烁。
于伟廷将车子停靠在路边,下车先和现场勘查组的金法医以及几位技术员打了招呼,然后朝报警的小伙子走去。
于伟廷看见距离小伙子身后不到三十米的路边绿化带上躺着一具尸体,技术员已经在勘查车的车顶升起万向照明灯,调整好角度将尸体附近的地面全部照亮。
于伟廷走到小伙子身边,见远处那尸体全身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惨白的路灯下,可以看到裙子上沾满了血污,一头黑色长发将尸体的脸部遮住大部,露出的一只眼睛紧紧闭着,看上去非常凄惨。
于伟廷让金法医先去检查女尸,自己则开始核实发现尸体时的细节,他朝那位报警的小伙子问道:“小伙子,说说你发现的经过吧?”
那小伙子见到于伟廷,倒是一点儿也不惊慌,也许于伟廷今天穿着便装,没有身着警服那般威严,他不慌不忙地说:“这条路我比较熟悉,我每天晚餐后都会沿着这条路骑行,可刚才我经过这儿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具女尸,我一开始都不敢相信,以为只是人们丢弃的衣物呀什么的,后来我仔细去看了看,发现竟然是尸体,真的太恐怖了。”
于伟廷暗暗打量着小伙子,访问第一报警人是不能轻易马虎的,他紧接着问道:“当时在附近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员呢?”
小伙子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我经过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江堤上也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后来路上偶尔有车子经过,可是他们都开得飞快,应该没人注意到。”
于伟廷看见小伙子脚上穿着一双运动鞋,说道:“那么你确定没有走到尸体边上吗?”
小伙子肯定地说:“没有,我到现在腿都有些发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尸体,要不是有路灯,打死我也不敢一个人在这儿等你们。”
于伟廷正想继续询问,这时候突然听见金法医在那边大声喊道:“于队长,你过来看看,死者还活着呢!”
于伟廷听了之后,头皮一阵发麻,但很快心中一亮,心想自己刚才的担忧并不是多虑,现场发现死者还活着,这是勘查现场的最高境界了,只要伤者能活着,一切都好办,任何现场分析都抵不过受害人的一句话,受害人描述的犯罪过程抵得上任何技术员的现场重建,接下来最要紧的是及时抢救受害人,他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让眼前的小伙子帮忙提前打了急救电话。
于伟廷确认了一下:“小伙子,你刚才有帮我打过急救电话吗?”
小伙子似乎有些吓懵了,他斜着眼朝金法医那儿边看边点头。
于伟廷心里有了数,急忙跑去金法医那边,他此时已经顾不得痕迹技术员小黄在旁边大声提醒注意不要踩坏草地留下脚印了。
金法医本来在检查伤者身上的伤口,现在他正戴着手套将手搭在伤者的脉搏上,反复在核实受害人是否真的存在脉搏,见于伟廷已经跑到跟前,他不止一次地说:“于队长,不会错,脉搏虽然很微弱,但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于伟廷蹲在金法医身边,仔细看那地面上的受害人,见那受害人看上去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此时她脸上的长发已被撩开,露出了整个瘦弱的脸部,只见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一双眼睛依然紧闭着,只有那长长的睫毛竖立着看起来有些精神。
于伟廷见女孩连衣裙的胸腹部位好几个地方都有破口,破口处浸染着红色的血迹,金法医右手拿着止血钳本来是要将破口处的衣物掀开观察损伤的情况,可现在他有些束手无策,他说:“受害人有呼吸音,有脉搏,现在这些伤动都动不得,我怕造成二次损伤,引发大失血呀,于队长,你看还是等救护车来了再说吧?”
正在此时,一阵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传入耳际,于伟廷抬头看去,见远处拐弯处一辆闪着红绿灯的救护车正往现场这边赶来,他说道:“你看,车子已经来了,损伤检验不急,可以回头去医院检查,我们救人要紧。”
金法医不敢去翻动受害人的身体,他知道这是急救中的大忌,受害人躺在这儿身下没有出现大的血泊,有那么一种可能就是,或许受害人身上有大的伤口,现在的这个体位正好挤压伤口达到止血状态,如果人为地随意搬动伤者,改变受害人的姿势,很有可能会造成大出血。
于伟廷注意到了女孩一双手上尽是斑斑血迹,便问道:“金法医,手上看看不要紧吧,你看看她手上到底怎么回事?”
金法医胸有成竹地说:“于队长,这个我刚才就看过了,伤者双手掌心有好几道伤口,这是典型的搏斗伤,就是伸手夺刀时留下的损伤,我看呀,受害人遇害时有夺刀的动作,所以在手上留下了许多划伤,划伤的皮肤边缘非常平整,就是那种长刃锐器切划形成。”
于伟廷紧锁着眉头说:“嗯,我知道了,既然有夺刀的动作,那么我们需要在中心现场周围展开搜索,要是凶手没有带走刀具,那么应该在现场附近可以找到。”
金法医点头说道:“是的,你放心,现场我们会扩大搜索,目前从损伤分布上来看,我简单瞧了一下,伤口主要集中在受害人右半身,如果不考虑到双方的特殊体位,凶手左利手的可能性比较大。”
于伟廷心里一怔,要是凶手是左利手,这不更加推进了自己刚才在路上的设想了吗?他说:“左利手?你说这凶手是左利手?梵雪被杀案那小子你们不也说是左利手吗?”
金法医撇了撇嘴说:“是呀,事情真是有点巧,难不成这起案子又是那人所为?”
于伟廷知道,金法医应该还不了解肖建邦在南湖市取得的突破,现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想细讲,于是说道:“要是这样的话,等下你要嘱咐医生帮忙检查一下女孩的身体,看看有没有遭到性侵害的迹象,顺便提取一些必要的检材立即送回去检验,如果并案成功,我们可以再进一步。”
正说着,三位急救医生抬着担架已经急匆匆地来到跟前,于伟廷朝他们客气地说:“辛苦了医生,伤者损伤很严重,希望你们能够把她救活。”
一位戴着蓝色口罩的短发男医生麻利地从一个铝合金箱子里取出一副听诊器和血压计,开始给伤者做基本的检查,约莫过了两三分钟,他便下了结论:“血压很低,已经达到失血性休克的数值了,要是不抓紧输血,会有生命危险。”
于伟廷一听急了,他说:“医生,无论如何你都要把她救活,你看这姑娘还这么年轻,我不愿意看到她就这样了。”
当然于伟廷也担心要是这女孩救不活,会影响到下一步的调查进程,他不愿意因此而耽误梵雪案的调查进度,他见一起跟着来站在旁边的两位年轻医生已经将担架在绿化带的斜坡上准备好,开始将受害人往担架上抬。
于伟廷不敢移开半步,他甚至担心医生的操作会坏了大事,女孩的身体被抬起的时候,他看见原本白色的裙摆已经完全浸红,湿漉漉地往下垂着,偶有血滴滴落在草地上,等医生将女孩放置在担架上时,担架上白色的垫巾立即就出现了许多红色的圆点。
于伟廷心里暗暗着急,他心里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做好了医生无能为力抢救女孩的思想准备,他看这失血的架势,心想女孩应该是没有办法了,最终能不能侥幸存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两位医生很快就将伤者转移到了担架上,所幸没有出现金法医担心的大失血情形,可是女孩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医生一刻功夫都没有耽误,抬起担架就往203省道走去。
于伟廷目送着医生抬着担架远去,心里不禁有些惆怅,他想起了刚才自己在家中给女儿点亮的生日蜡烛,女儿一脸幸福的样子,眼前的这女孩不也这样吗?她应该也有自己的父亲,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生日蛋糕,现在突然遭遇杀害,她的整个家庭即将陷入怎样的悲痛之中,梵雪家不也是这样吗?
医生走后,金法医打着一支勘查灯开始仔细搜索可能遗留在现场的刀具,于伟廷却从勘查灯发出的白光下看到了不远处的草地上又有一些血迹,他疑惑地问道:“不对呀,金法医,那边怎么也会有血迹呢?”
金法医转头去看了看,然后说道:“可能是搏斗形成的吧,要是女孩在那边先遭遇伤害,就可能在那边留下血迹,只是最后倒地的位置在我们这边。”
金法医一边说一边走向于伟廷手指的那块血迹位置,于伟廷也随着金法医一起往前走到血迹旁观察,他发现那儿的血量不是太多,地面上的草叶也遭到过压迫,他说:“草地确实有被压折的痕迹,看来起初是在这儿发生的打斗,看来打斗得还挺激烈。”
金法医将勘查灯再往堤岸上照去,他发现前方又发现有一滩血迹,那滩血迹断断续续地往下延伸,直到女孩最后停留的位置,他恍然大悟道:“于队长,看来我弄错了,按照草地上血迹的分布形态看,应该是女孩的身体在地面上拖擦形成的,看来,女孩是从堤岸上爬下来的。”
于伟廷大吃一惊,说道:“这么说,原始现场不在这儿,会是在堤岸上方?”
法医噘着嘴巴说道:“我看很有可能,女孩是受伤之后从别处爬过来的,到了最后的这个位置,她耗尽体力而昏迷,看来我们必须继续往堤岸上面继续搜索,找到原始现场。”
于伟廷心里充满焦躁不安的情绪,他觉得这件事情怪怪的,只要脑海中浮现出深受重伤的女孩在堤岸上爬行的画面,他就觉得万分揪心。
金法医一言不发只顾自己朝堤岸上方搜去,于伟廷只好从他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支小手电,光亮远不能跟金法医手中的勘查灯相比,但照亮路面是足够的了。
于伟廷则跟在金法医的后方,他发现金法医走过的路面草地上或多或少都有血迹可见,草叶被压,明显有一路拖擦的痕迹,他现在完全接受金法医刚才的初步推断,女孩是沿江堤一路爬下来的。
于伟廷越往上走心里越是寒碜,这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呀,他仿佛看到黑暗中的某处不久之前正发生着的那场谋杀,刚才的那位女孩被一位黑衣人反复刺戳胸腹部,女孩在绝望中不停地伸手搏斗夺刀,锐利的尖刀划过女孩的双手,她终于倒地昏迷,凶手扬长而去,之后,女孩在昏迷中醒来,顽强地向江堤下方的省道方向爬去,一路上留下明显的爬行路线,最终昏倒在路边的绿化带。
于伟廷不能确定的是,这血迹来源于多远的地方,但他心中大体有数,一位受伤如此严重的伤者,能爬行的距离总是有限的,他给这个上限设定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识过的假想距离,在他的心目中,这个距离也许只是100米。
当于伟廷跟着金法医爬到堤岸顶部的时候,见金法医弯着腰朝堤岸左侧继续搜索而去,他将手中的小手电也朝左沿着堤岸向远处照射了一下,小手电的光线没照多远便被远处的黑暗吞没。
于伟廷借着金法医的灯光看去,他见堤岸的左手边是一片密匝匝的荆棘林,而右手边则是潜江的水面,此时因为天黑根本就看不见平日里那浩浩荡荡的江水。
于伟廷站在那儿想,要是这女孩从远处爬来,如果不出他所料,那么凶杀的现场应该就在前方不到100米的地方。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1:59 +0800 CST  
堤岸上方的路面是水泥浇筑的,地面粗糙但没有灰尘,血迹粘附在水泥面上,鲜红的颜色非常明显,金法医朝前开路的速度快了许多,于伟廷紧紧地跟在后方。
于伟廷一边走一边观察那些血迹的形态,做了二十年的刑警,他感觉自己也成了小半个血迹研究的专家了。
于伟廷发现这些血迹形态呈涂擦状,方向和他行进的方向正好相反,不用说,那女孩肯定爬行得非常艰难。
于伟廷低着头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处涂擦状血迹旁边还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他想象那女孩曾经在这儿应该有个短暂的停留,伤口流出的血在这儿积成了血泊。
从血泊继续往前,于伟廷又发现地面上有一处圆形的滴状血,血滴像雨点一样在地面上溅起朝四周散开了花,他意识到那女孩曾经就在这个位置试图站起身来,手上的血迹滴落在地面上。
继续朝前,于伟廷有些不太相信事实了,他发现这个位置距离那女孩刚才昏迷的位置至少已经300米了,这距离远远超出了他当初的设定,他感到非常惊讶。
金法医知道于伟廷一直尾随着他,他头也没回就说:“于队长,不对呀,怎么这爬行的痕迹没完没了?那女孩的生命力也太强大了吧?”
于伟廷不吭声,他举着自己的小手电四处晃动,忽然他说:“你看那前面是什么?”
金法医将勘查灯朝于伟廷指示的方向照射过去,灯光下可以看到地面上有一堆东西。
于伟廷加快了脚步,金法医比他走得更快,还没等走到那堆东西跟前,金法医惊声叫道:“不好,又一名死者!”
于伟廷的眼睛也同时看到了地上躺着一人,此时他心里不是一般的紧张,虽然经历过无数现场,但像今晚这样自己亲身参与搜索并且在现场发现另外一名死者还是头一次,此时,他看到地面上那死者佝偻着腰侧卧在那儿。
于伟廷心想着会不会跟那女孩一样还有奇迹发生,他大喊道:“赶紧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金法医已经跑到死者旁边,他顾不及戴上手套就去摸死者的手腕,他定格在那儿约莫三分钟时间才摇头说:“于队长,看来不行了,好像已经没有了脉搏。”
于伟廷不肯放弃,继续喊道:“到底有还是没有,别说好像。”
法医又拉了拉尸体的衣服,去看尸体接触地面的皮肤,又伸手去按压了一下说:“于队长,可以确定,尸体已经出现尸斑,确定已经死亡。”
于伟廷心里一凉,心想这事不好办了,要是那女孩救不活,一案两命,更加要不得,而且刚才预计并案的设想一下子全部被否决,这案子一男一女,应该不是那么回事。
金法医接着简单地对尸体进行了检验,他报告道:“尸体男性,年龄大约二十来岁,尸斑浅淡,按压颜色可褪,尸僵尚未形成,我感觉死亡时间在两小时左右。”
于伟廷在尸体前蹲下说:“两小时,那时候天还亮着呢。”
金法医会意道:“应该是,天应该是亮着的,差不多是日落的时间吧。”
于伟廷听到金法医说是日落时间,心里“咯噔”一下,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一死一伤,心想不会是一对男女朋友坐在这儿观看潜江日落,遭到他人刺杀吧,他赶紧说:“金法医,你抓紧看看损伤吧,到底伤到了哪儿?”
于伟廷站在一旁帮忙打灯照明,金法医蹲着身子仔细地翻看了尸体的前后侧,一边检查一边说:“只在胸口发现一处创口,看创口的形态应该是尖刀类锐器刺戳形成,创口的宽度和刚才那女孩差不多,不敢说是同一把刀吧,可以肯定的是同一类的尖刀。”
于伟廷听了之后心里更是不爽,这一刀彻底毁了他之前的所有想法。
于伟廷本来想,要是那女孩遭到的伤害就是那位杀死梵雪的凶手所为,那么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就是查找附近新开设的电动车修理店,他相信最多一天时间就可以搞定这件事。
可现在好了,这现场一死一伤,初看起来性质和梵雪案有些不太一样,至于刚才那女孩身上的损伤符合左利手所为,现在看来也许纯属巧合而已,再说左利手的人太多了。
现场的性质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于伟廷脸上挂不住了,他骂道:“真是祸不单行呀,要命。”
金法医很难得听到于伟廷发牢骚,他安慰道:“我看那女孩说不定能醒过来,要是醒过来,一切真相不就明确了吗?”
于伟廷生气地说:“医生都说失血性休克了,哪里有这么容易醒过来?真是烦死了,梵雪的案子刚刚有了点突破,现在又冒出这么个案子,真是非逼死我们不可呀。”
金法医检查尸体身上的口袋,可是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哀叹道:“哎呀,确实有些麻烦,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东西,看来识别身份都很困难。”
于伟廷用勘查灯使劲照尸体的脸部,好像死者脸部刻着名字似的,他说:“一死一伤,既然两人都没办法识别身份,只能做两手准备,一边在附近区域访问他们的住处,一边提取他们的血迹检验DNA,这两步工作都得连夜做,找到身源才是最要紧的事呀。”
金法医连连点头说:“我知道的,DNA检验需要几个小时,明天早晨就可以出结果,要是数据库里比对上什么那就最好了。”
于伟廷沉着脸说:“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运气呀,人家说破案有时候需要点运气,可是我于伟廷怎么就从来没这么好的运气呀。”
金法医接话说:“要说运气不好,我想也是,你看这两位身上什么都没有,不说钱包吧,连手机都没有,要是那女的有只手机,既然能爬动,肯定也有力气打电话报警吧?”
于伟廷朝四处看看说道:“没有就是没有,也有可能是凶手抢走了,现在连手机都要的人好像已经不多了。”
金法医开始给尸体测量尸温,随口应了一句:“谁知道是什么品牌的手机呢。”
于伟廷思索了一会儿说:“刀的事,要继续搜索,你看这边上的草这么长,说不定就扔在草丛里呢。”
痕迹技术员小黄这时候已经慢慢地沿路搜索到尸体边上,他看到尸体之后感叹道:“哎呀,原来这儿还有一具尸体呀。”
于伟廷没多说话,直接问道:“小黄,搜到好东西没有?”
小黄眼睛瞅着尸体说:“没有,一路上除了血迹,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于伟廷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们三个人先简单碰个头,现场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一死一伤,虽然条件还不太成熟,但眼下需要先凑凑情况。”
小黄抢先说道:“这样吧,金法医你先说说,我刚刚过来,突然又冒出具尸体,一下子还没想明白,你先说说这个现场大致是如何形成的?”
金法医干咳了一声说道:“从两人的损伤去分析,我认为男的是先被刺的,因为他身上只有一刀,损伤在胸部,我推断应该是刺中了心脏或者大动脉,他身上没有任何抵抗伤,说明他被对方一刀刺中之后就倒地死亡了。
“而那女孩就不一样了,她身上被刺十多刀,双手也尽是夺刀形成的搏斗伤,说明和凶手之间有一定时间的抵抗过程,要是男的此时仍然有活动能力,他一定会过来帮忙,对吧?那么他身上就会产生搏斗伤,事实情况呢,没有。
“所以我觉得整个过程就是,凶手各个击破,先一刀刺死男死者,然后去刺那女孩,没想到那女孩开始抵抗,和他发生了搏斗,并且试图夺取他的尖刀,可最后还是被刺多次,女孩倒地,凶手以为已被刺死,他拿了两人随身财物之后扬长而去。”
小黄这时候已经在尸体边上兜了两圈,他走到金法医面前,直接指出金法医分析中存在的缺陷,他说:“按照你这么说,凶手既然能一刀刺死男死者,却为何要与那女孩搏斗个半天,他有这么弱吗?”
金法医也不去争辩,只是客观地说:“小黄,你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是一刀刺中心脏有概率的成分,正巧他撞上了这个概率,男死者也就死了,要是他没撞上,男死者的损伤可能也就不是这么单一了。”
小黄接着又发起了质疑,他说:“好吧,你说的这点我勉强认可,可你又怎么解释那女孩沿着堤岸爬行了三百来米的问题呢?”
金法医斜眼说道:“你是说爬行距离过长了是吧?”
小黄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金法医抑扬顿挫地说:“这你就不得不要佩服生命的强大了,急救医生给那女孩测量过血压,说血压很低,数值已经构成失血性休克,可失血性休克的发展是需要时间的,她从这儿爬到203省道边的斜坡上,虽然距离有点远,可我想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伟廷见他们争论得不亦乐乎,也顺口提了个问题说:“那么刀呢?刀去了哪儿?”
金法医回答道:“显然凶手带走的可能性比较大,一般来说,现场两人均已被制服,凶手会把刀带走,他总知道凶器也是证物吧?”
小黄这时候好像发现了什么,他三两步走到尸体旁边的一处草地旁,说道:“什么带走呀?你们过来瞧,这刀不是躺在这儿吗?刀上还带血呢。”
金法医一看那草地上的刀,脸色有些尴尬,他说:“哎呀,要不是老兄眼尖,我这可就错过了。”
小黄蹲下身去看刀,说道:“怎么会呢?迟早的事儿,不是我先发现,就是你后发现。”
于伟廷也凑到跟前看了看那把带血的尖刀说:“既然凶手没带走刀,这又要怎么解释?”
金法医不吭声了,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小黄开始了分析,他说:“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刀上粘附了太多的血迹,凶手有可能会就此抛弃。”
小黄说完,连连皱眉,好像他自己都不信自己刚才的分析,他摇摇头说:“凶手的想法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就像金法医说的那样,凶器可是证物呀,除非他真的无知到不行,随意将刀抛弃在现场,可这又怎么可能呢?要不就是太猖狂,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三人沉默了下来,这时候的夜晚特别安静,堤岸的荆棘林里偶尔可以听见几声虫鸣,黑魆魆的潜江水面像是已经进入了深睡眠,无声无息的似乎睡得很酣畅。
过了一会儿,于伟廷打破了沉默,他说:“目前来说,有些条件确实不是很成熟,那么分析的事情就往后推一推吧,我看这样吧,金法医这边先将尸体送去解剖室,抓紧时间去解剖尸体,小黄呢,你先把死者的指纹提取下来发回去,让指纹室马上查询指纹库,看库里能不能比对得上。”
小黄“嗯”了一声,随手从勘查箱里拿出指纹滚筒准备提取死者指纹,他说:“我希望最好是能在指纹库里比对成功。”
金法医有些泄气地说:“小黄,你还想在前科人员指纹数据库里比对成功?难道你觉得死者有犯罪前科吗?”
小黄一边用滚筒在死者的手指上涂抹黑色的油墨一边说:“嗨,这不就是常规嘛,大海捞针,万一比中呢?我说你们法医的DNA数据库不也是这样吗?你难道还真想从DNA数据库里面找到刚才那位受伤女孩的双亲?”
金法医拿起一根棉签开始从死者伤口处提取血迹,他知道,就像小黄所说,这是常规,虽然没有很多希望,但工作还是得这么做,他说:“我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奢望。”
于伟廷见他们都没什么信心,便说:“我说现场这一块,你们必须按照规范去做,如果你们一直坚持做某件事情,就有可能出现奇迹。”
小黄开始拿起死者的右手在指纹卡上捺印指纹,他呵呵笑道:“我信于队长的,说不定这回就出现奇迹。”
于伟廷这时候也只有帮忙打灯的份,他见小黄一遍又一遍地将指纹滚筒在长方形的油墨盒里涂上黑色油墨,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将油墨分别涂抹在死者手指上,涂抹完成后,他拿起指纹卡开始在那些手指上进行捺印。
等到捺好左手食指时,小黄对着白光看指纹卡上的捺印效果是否满意,不料他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叫道:“于队长,好像有些不对劲儿,这指纹怎么和梵雪案现场那玻璃瓶盖上的那么相似?”
于伟廷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问道:“你说什么?”
金法医正在提取死者身边的一些滴落状血迹,他凑了上来看看小黄手中的指纹卡似懂非懂地说:“不会吧?”
小黄表情严肃地说:“不会错,这枚指纹我太熟悉了,现在你要是给我一支笔一张纸,我画都可以画出来了,只是那枚残缺的指纹特征稍微少了一些,我担心……”
于伟廷想起肖建邦在南湖市已经刷出了死者的其它指纹,他打断说:“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肖建邦已经在南湖市拿到了凶手的多枚指纹,我让他发送过来,你再核实一下如何?”
小黄听了之后一阵狂喜道:“于队长你也真憋得住呀,这么重大的情况也不给我们透露,既然肖建邦在南湖已经拿到凶手的其它指纹,那都发过来核实一遍,就放一万个心了。”
很快,肖建邦就给于伟廷发来了南湖市电动车修理店提取的指纹,他将手机上的指纹图片展示给小黄看,小黄发现屏幕上的指纹条件相当不错,这回他下定了决心说:“千真万确,可以出鉴定结论了,这死者左手食指指纹和梵雪被杀案现场提取的那个玻璃瓶盖上的指纹属于同一人。”
于伟廷用勘查灯光仔细打量了死者一番,一张失血的白皙的圆脸,嘴巴微微张着,上唇的胡须好久没有剃了,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丝毫的凶相,他有些不太相信地说:“你这么说,躺在我们面前的死者就是我们费尽心机四处查找的连环杀手?”
小黄用非常确定的口吻说:“不会有意外,有了南湖刚刚发过来的指纹,我敢保证,这位就是我们要抓的连环杀手。”
金法医感觉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连连说道:“不会吧,不会吧,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啊?那这个现场到底要如何解释呢?”
三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于伟廷才说:“只有一种可能,既然死者是杀死梵雪的凶手,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这个现场根本不存在第三人,刚才那女孩身上损伤就是这位凶手所为,女孩夺刀之时,意外刺中了凶手要害,凶手倒地死亡,女孩爬行求救。”
金法医表示支持,他说:“嗯,这个推理好像比较符合实际情况,如果是这样,整个现场就解释得通了,女孩路经此地,遭到凶手截杀,女孩勇猛抵抗,凶手中刀毙命,女孩爬行求救,不料在203省道边昏迷。”
小黄倒是有些疑虑,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们说的都对,只是有一点我表示不解,女孩为何经过此地?凶手又怎么可以在这个荒郊野外的堤岸正巧偶遇女孩?”
金法医表示不屑,他说:“事实证明,案件现场总是存在许多偶然性,而且有一些偶然性在真相揭露之前,我们根本就没办法知道,这需要侦查员去查证。”
于伟廷虽然还没有完全确定自己的想法,但此时的他早已心潮起伏,他说:“既然凶手已经死亡,至少我们压力小多了,等会儿我就向省厅汇报,这个督办案件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工作主要是查明凶手真实身份,事后一大堆的取证、鉴定工作还是需要你们技术组继续努力才是,绝不能掉以轻心,要做到铁证如山,在证据上让人信服。”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2:29 +0800 CST  
8

肖建邦很快就在南湖市收到了于伟廷亲自给他打来的电话,当得知凶手已经死亡的消息时,他心中不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结果不在他预料之中,也不是他想要的,他仿佛觉得自己像是在拳击场上本来约好了来一场决战,却突然因为对手弃权而终止比赛,现在只剩下他孤零零地站在无人喝彩的赛场上,没有半点儿战胜对方的喜悦。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是大多数人想要的,至少班是不用加了,肖建邦本来已经拟定好在南湖市扎根深入挖掘犯罪嫌疑人关系的计划,现在也完全没有必要去落实了。
于伟廷见肖建邦半天不说话,便在电话里头开玩笑说:“建邦,是不是幸福来得太快,你有些猝不及防?”
于伟廷打电话的时候还站在潜江的堤岸上,金法医正在想办法运送尸体,而小黄已经收拾好了行当准备离开。
这时候堤岸上起了一丝风,荆棘林在微风吹佛下发出了莎啦啦的声音,微凉的那种惬意让于伟廷精神大振,他见肖建邦不做声,便说:“小子,这回让我们捡了便宜,凶手自投罗网,可遗憾的是,现场那女孩的生命现在仍然垂危,还不知道医院能不能救活她,我希望不久的将来能看到她给我们写的感谢信。”
肖建邦仍然有种回不过神来的感觉,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现场发生的剧变,但能感受到于伟廷从现场传递过来的那种既自信又不安的情绪,他说:“于队长,一切都会更好,我相信。”
肖建邦挂了电话,他知道南湖市是不必要再呆下去了,凶手已死,南湖市留下的尾巴自然要陆狄沣自己去清理干净,他准备召集兄弟们连夜就打道回府,其实他是急着想回去赶在法医解剖之前看看凶手的模样,看看是否跟他想象中的相似,也顺便去探望一下那位仍在医院里抢救的神奇女孩,能在杀人现场幸存下来的遇害者少之又少,他希望能和那女孩面对面,感觉一下,哪怕不说一句话。
肖建邦忽然想到了冯浩然,他拨通了电话,想把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告诉他,可是当冯浩然接通电话之后,他又反悔了,他觉得现在告知冯浩然案件破获的情况还不是时候,他担心泄露了消息会带来不可测的被动,于是话到嘴边却换了其它的说辞:“浩然,还没休息吧?”
冯浩然正在书房里翻看梵雪的《撒哈拉女孩》书稿,他合上书,伸了伸腰说道:“建邦,还早呢,是不是案子有什么进展了?”
肖建邦隐晦地敷衍道:“没,没有呢,不过也取得了一些突破,或许要不了多少时间,真相就会大白了。”
冯浩然吁了口气说:“要真是那样,我就安心了,要不然梵雪的灵魂不会安息。”
肖建邦转移了话题,像是在闲聊,他问道:“你这次回来,不打算回英国去了吧?”
冯浩然平静地说:“要是案子破了,我马上就要回英国去,学校的毕业典礼快要举行了,需要回去参加一下。”
肖建邦关切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冯浩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未来规划,他说:“接下来的话,我可能真的要再次回到湾州,原先可能是因为梵雪,但现在我是为了我自己,去湾州大学就职,组建一个沙漠研究实验室。”
肖建邦惊讶地说:“不会吧?沙漠研究实验室?你不会搞错吧,我们湾州距离最近的沙漠也有一千多公里呢。”
冯浩然干笑了两声解释道:“不影响的,英国根本就没有沙漠,可是在剑桥大学就有那么个专门研究沙漠的小团队,学术水平还世界领先呢。现在的技术不一样了,我是利用卫星数据研究沙尘输送路径的,这方面的研究现在比较热门,不在乎你的实验室建立在什么地方,数据都是来自于卫星。”
肖建邦搔搔头不解地问道:“研究沙漠还热门呀?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呢。”
冯浩然侃侃说道:“隔行如隔山呀,研究沙漠的人的确不是那么多,可是在这个细分的研究领域里,还是有那么一批疯狂的人,利用卫星的遥感技术进行研究,对于沙漠的治理和利用非常有效。”
肖建邦感叹道:“那真是不错,我们国家的沙漠那么多,还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呢,只不过是委屈了。”
冯浩然坦然说道:“不会呀,像我这样初出茅庐的人,需要大量的实践才有可能做出成就的,不是说博士刚毕业就能建功立业,做学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
肖建邦见时间不早了,不想再闲聊下去,于是说道:“其它就不说了,要是你能回来,我们也有更多的机会见面了,老同学还是需要多交流。”
冯浩然深有感触地说:“是啊,一转眼,老同学就变成了刑警,我真没想到建邦你会成为出色的刑警,身边有个刑警同学,不知道要放心多少。”
肖建邦心有疑虑地说:“浩然,这个你错了,其实我帮不了什么,刑警也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神奇,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破案就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不是想象那么简单,有时候案子一僵持就是几个月。”
冯浩然叹了口气说:“建邦,没事,我相信你们的能力,梵雪案子破获只是时间问题,有好消息可要提前告诉我。”
肖建邦咬咬牙还是忍住没说出真相:“好的,我会的。”

梅坞墅园安静得如同旷野,冯浩然透过二楼卧室的落地玻璃窗远望着夜空,见天空中的木星正是最明亮的时刻,虽然木星的体积超过地球的一千倍,但由于距离的遥远,看起来也只是比亿万星辰稍亮了些。
“浩然,你没睡吧?”
冯浩然听见荆思语在楼下的客厅喊他,便回了一句:“妈,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荆思语的声音里透露出莫名的焦虑:“浩然,你下来一下,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冯浩然觉得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荆思语要跟他商量什么事情,特别是在这么晚的时间。
冯浩然走出房门,朝楼下大厅看了一眼,他见荆思语正坐在棕色长沙发上,手里不停地在刷手机。
冯浩然沿着楼梯下了楼,走到了荆思语跟前摸摸自己的头说:“妈,你有事要跟我说?”
荆思语关闭了手机屏幕,将手机放在沙发上,然后没精打采地朝冯浩然招招手说:“浩然,你坐吧。”
冯浩然觉得荆思语的语气有些古怪,他心里一阵狐疑,可他实在想象不出荆思语会说什么。
冯浩然在荆思语对面一张同款沙发上坐下,他没有吭声,双眼像是在企盼试卷答案那般,眼巴巴地等着荆思语开口说话。
荆思语皱着眉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不同寻常地开始了唠叨:“浩然,不知不觉,你博士也要毕业了,以前我说过,遵从你的兴趣,大学读什么专业由你挑选,只要你去剑桥,大学毕业的时候,后来的博士也遂了你自己的愿,去研究什么沙漠,唉……”
随着荆思语的一声长叹,冯浩然唯唯诺诺地说:“是,一路走来也不容易,谢谢妈妈的理解和支持。”
荆思语挑着眉朝冯浩然瞪了一眼说:“谢什么谢?都是我把你惯坏了,现在你博士毕业了,接下来怎么办呢?浩然,说实话吧,你总不能一辈子研究沙漠吧?”
冯浩然不是第一次遭受阻挠,可他现在博士都要毕业了,他怎么也不理解荆思语还会出手干涉他对于未来事业的选择,他纳闷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呀?”
荆思语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两眼圆睁道:“为什么?你也不想想看,研究沙漠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去做的事情吗?”
冯浩然应该知道,荆思语的意思肯定是让他毕业了之后回到他们自己家的天道集团,这个以服装为主营业务的集团公司去工作。
冯浩然记得,曾经在读博士前的那个时段,他就和荆思语对抗过一次,他想继续开展研究的专业是自己最喜爱的地理学,可是母亲希望他改学经济或者管理学,说是为将来可以进入天道集团做准备,管理自家的公司。
冯浩然这时候的心情有些不快,但他还是按捺住了眼看着就要爆发的情绪,他温和地说:“公司里不是有如远哥吗?我一直不喜欢在公司做事,这是你知道的,我只喜欢搞我的研究,在实验室里做事,才是我的最爱。”
荆思语叹口气说:“早知道这样,我是不会让你去读什么地理学的,一个人的兴趣是可以培养的,你要是进入了公司,你照样会在公司里找到快乐。”
冯浩然抱怨地说:“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地理学,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我读了那么多书,那些书在改变我塑造我,也不是说想扔就扔得掉的,要我现在突然放弃过去所有的努力,那简直是要我的命呀,妈,你就支持我吧,湾州大学那边已经对我有了初步意向,我打算以后就在那儿搞研究。”
荆思语没去理会冯浩然对未来的规划,似乎只有她说的才是正道:“浩然,你可要知道,天道集团有今天,也不是天道一个人的功劳,也有我的一份,他冯如远现在做了集团CEO,更是不可一世,迟早公司会被他一个人独吞。”
冯浩然的心头涌起了一阵酸楚,他知道,冯如远一直以来是荆思语的一块心病,这二十年来都没有改变过,只要提起冯如远,荆思语就会寝食不安。
冯浩然虽然对很小时候家里的陈年往事记忆缺失,可荆思语总是跟他絮叨过去,这也使得他可以大致地勾勒出自己童年的样子。
按照荆思语的说法,冯浩然的亲生父亲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而死亡,而关于这次意外事故,荆思语一直没有说得太明白,也不允许冯浩然盘根问底。
后来,荆思语带着冯浩然来到湾州,在冯天道的服装厂里打工,那时候冯浩然姓杨,叫做杨浩然,年方六岁,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学一年级孩子。
冯如远是冯天道的亲生儿子,那时候已经十五岁了,本来什么事都没有,可是随后发生的变化,让从小叛逆的冯如远开始与荆思语交恶。
那时候,冯天道的服装厂还只是个位于城郊结合部的小型加工厂,说是服装厂,实际上只有三台缝纫机,五个工人,荆思语在厂里身兼多职,既是剪线工,又是打包工,还顺便给大伙儿做饭洗衣服,工人们都戏称她是冯天道的全职佣人。
冯天道因为妻子病逝多年,忙碌的生活中突然窜入了一个长得漂亮又任劳任怨的荆思语,便开始对她另眼相看,终于有一天,他向荆思语求婚,可是荆思语拒绝了,理由就是丈夫刚刚过世不久,没办法接受其他的男人。
荆思语越是拒绝,冯天道越是追得紧,格外照顾她的生活,而且还在背地里托人找关系把杨浩然弄进了湾州一所很好的小学读书。
因为孩子,荆思语终于被感动,后来她和冯天道住在了一起,但这让冯如远感到非常不适,他不能接受荆思语和他父亲在一起,由此,冯如远一直嫉恨荆思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冯天道的服装生意也越做越大,几年之后加工厂搬迁到了工业区,从个体户升级为有限责任公司,缝纫机数量也从三台扩充到了近千台,红红火火的生意也让荆思语有了新的期盼,她完全接受了冯天道,低调地和冯天道结了婚,杨浩然从此改叫冯浩然。
冯浩然和梵雪的认识也是始于天道公司,当时天道公司需要拍摄一组儿童服装照片,因为梵雪的爸爸梵金瑞是天道公司的面料供应商,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推荐让梵雪跟冯浩然组成搭档一起拍摄,由此两人成了好朋友,只是后来拍摄工作影响到了学习,组合随即拆散,没有了后话。
冯天道非常重视教育,冯如远性格倔强天生孤僻成绩不好,但冯天道硬是疏通了关系,将他送进了一所职业技术学院读了专科的市场营销课程,而冯浩然则不同,由于天资聪慧,学习非常出色,冯天道在他高中毕业之后将他送去了英国剑桥大学,冯浩然由此在英国度过了八年的时光。
冯如远大学毕业之后就回到了公司,跟在冯天道后面学习管理公司,一起将公司做成了大集团,公司主营业务是服装,另外还涉足地产、生态园、物流、文化创意等产业。
当冯天道有意退出管理层的时候,冯如远顺理成章地接班做了集团CEO,而冯天道只是兼了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为冯如远保驾护航。
可能是因为天道集团最近在忙着上市,在公司上市前股权分割的时候,荆思语觉得冯如远对她存在恶意,似乎有一种要趁着这次机会将她赶出家门的味道,所以荆思语希望冯浩然毕业之后也能进入公司,以幼子的身份去和冯如远分庭抗礼,不让冯如远一个人把公司给吞了。
冯浩然可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眼里,冯如远便是他哥哥,他觉得既然是一家人,就该互相信任,他相信冯如远不会侵吞家产,而且他对那些家产也没什么兴趣。
这会儿冯浩然朝满脸愁容的荆思语勉强地笑了笑说:“妈,如远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他不是一直对我很好吗?”
荆思语没好气地说:“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不是什么好心,你一直在象牙塔里念书,知道什么呀?这么些年来,他对我怎样,我会不清楚?你可要知道,天道集团只有三台缝纫机的时候,他冯如远才几岁?十五岁,对吧?十五岁的孩子能做什么?要不是我和他爸爸一起打拼,公司能有今天吗?”
冯浩然见荆思语又开撕冯如远,便打圆场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就说你和叔叔吧,公司小的时候,没问题,能折腾起来,因为那不需要太多的管理水平,可是现在公司都要上市了,上市公司和一个小工厂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到时候,连公司都不是我们家自己的,属于全体股东所有,如远哥后来还去读了MBA,懂得怎样管理好公司,再说,他在公司做事,那是为全体股东谋取利益,不光光是为了他自己。”
荆思语嗔怒道:“糊涂,公司上市不就是为了圈钱吗?公司怎么就变成人家的了?浩然,你是不是嫌我书读得少不懂了是吗?我告诉你,公司再大,不管是去香港还是纽约上市,那也是我和天道做起来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冯浩然耸耸肩说:“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公司现在需要像如远哥这般有闯劲的年轻人去把持,如远哥在位的这几年,公司的发展不是蛮好吗?股份制改革也非常顺利,这你都看见的。”
荆思语非常不服气地说:“那还不是天道从旁辅佐才有的成绩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冯如远借着公司上市趁机打我们母子俩的主意,缩减我们的股权,现在我们名下的股权比例是越来越少,说不准哪天就没有了呢。”
冯浩然听了之后更加觉得荆思语因为不懂股权改制而曲解了冯如远的意图,他解释道:“妈,你一定是误会了,那是叫股权稀释,你和我名下的股权稀释了,我相信如远哥自己名下的股权也一样会被稀释,但是你要知道,比例虽然降低,但总数一定是在增加。”
荆思语将一个大鲸鱼抱枕垫在腰后,不屑地说:“我也不管这些,这些东西我也弄不明白,浩然,总之你要多花点心思去想一想,你也是冯家的儿子,这是最基本的,他们父子俩,我们母子俩,我不要多的,公司一半资产总是我们的吧。”
冯浩然叹口气说:“妈,我实话实说吧,我不需要那么多钱,如果公司真的上了市,你知道一半的资产是多少吗?少说也有十来亿吧?我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我要的只是我想要的生活,现在我连梵雪都不能保护,要那些钱又能换回什么?如果因为那些资产而搞得家庭不和睦,那这钱就更没有意义了。”
荆思语又坐直了身子,转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冯浩然说道:“糊涂,浩然,你在说什么呀?妈妈这么多年的打拼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你活得好一些吗?现在你博士都毕业了,妈妈让你去公司争取自己应该得到的那部分,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呀。”
冯浩然哀叹道:“妈,我已经活得够好了,我理解你的苦衷,你希望我好,可是我有我的生活,你看看,现在梵雪都走了,你让我还怎么快乐得起来?”
荆思语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些怨气,她说:“梵雪遇害那是没有办法的事,遇上这种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的,现在案子还在办,坏人迟早也会抓住,你也会安心,现在你要考虑的是,尽早进入公司,现在还有机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到时候冯如远他把一切都落定了,你想去也没有位置留给你了。”
冯浩然觉得荆思语话中带刺,似乎冯如远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将他母子赶出家门一般,他说:“妈,到底怎么了?”
荆思语低头自言自语道:“我现在也不想跟你多说,等你这次回去英国参加完毕业典礼之后,我再告诉你,我们家不是一个普通家庭,关键的时候,有些事情需要果断一些。”
冯浩然疑惑地问道:“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荆思语的语气终于变得柔软了些许,她说:“好了,时间也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这几天要是有时间,你应该去宝林寺看看虚醒法师,他对我们家实在太照顾了,梵雪的事情,他也亲自下山给她做法事,做人要懂得感恩,有空去拜访一下吧,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半个师傅。”
冯浩然点头说道:“我知道的,去年冬天下那么大的雪,虚醒法师还一直陪着我禅修,他一直在我心里呢。”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3:01 +0800 CST  
9

星期天早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肖建邦第一时间收到了金法医给他打来的电话,得知潜江堤岸上那位死者的DNA检验结果。
结果表明,死者血迹的DNA确定和数据库中那位在南湖市犯下五起凶案并杀死梵雪的连环杀手为同一人,虽然可以确定是南湖市的电动车修理店店主,但暂时还是无从得知凶手真实姓名。
肖建邦眯了眯惺忪的眼睛,他放下手机,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现在看来,这起案子到了快要划上句号的时候了,不管是从指纹方面去看,还是从刚刚出来的DNA数据上,都已经证实了潜江堤岸上的死者便是杀害梵雪的凶手,身源的认定得到了双重的保证,只不过留下一点遗憾,凶手已经死亡,已经无从得知他杀死梵雪的真实动机。
肖建邦顺便从金法医那儿打听了一下昨晚遇害女孩的情况,金法医说他整个晚上都没合眼,解剖完死者尸体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从医生那儿了解女孩的伤情,巧的是,现在那女孩刚刚在ICU中苏醒过来。
肖建邦一听这个消息之后,睡意全消,全身顿时振作了起来,他立即爬起身来,胡乱地梳洗了一番,连早餐都顾不上去吃便迫不及待地驾着车前往市二医院。
一路上,肖建邦猛踩着油门,此时的路况通畅得让他感到有些欣快,他一边开车,一边在脑海里想像着那女孩到底长着什么模样。
昨天晚上肖建邦连夜从南湖市回到湾州之后,他就在电脑上看过潜江堤岸边的那些现场照片,他从现场照片中看到过现场上躺在血泊中的女孩,从照片上看,现场的闪光灯亮度有限,女孩身上的血污又太多,连脸都看不太清楚,不过肖建邦有个基本的印象,女孩看起来比较瘦弱。
肖建邦的车子很快就到了市二医院,医院的停车场此时已经停放了不少车子,不过还算好,他顺利地找到了一个空车位。
肖建邦在保安指示下停好了车,他急匆匆地坐上电梯来到三楼的ICU病房,见病房门口站着两位派出所女民警,肖建邦亮明了身份,民警说需要请示医生。
肖建邦正要转身去找医生,金法医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他见了肖建邦说:“建邦,你跑得可真快呀。”
肖建邦见金法医一脸疲倦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说:“辛苦了,兄弟,主管医生在那儿呀?”
金法医回头看了看走廊说:“马上就来。”
肖建邦见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医生从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走出来,步履沉重地朝他们走过来,等医生还没走到跟前,他便急匆匆地走上前去问道:“医生,我是刑警队的肖建邦,听说昨天晚上来的病人已经苏醒过来了?”
医生盯了肖建邦一眼说:“嗯,肖警官,醒是醒过来了,只不过身体还非常虚弱。”
肖建邦着急地问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进去看看呢?”
医生好像非常理解警察的工作,他说:“看看是可以的,只是时间不要持续太久,病人现在需要休息,不过我知道你们警察办案要紧,想从被害人这儿问点东西,是吧?对了,我也想打听一点小道消息,杀人凶手抓到了吗?”
肖建邦不愿意透露案件细节,他不置可否地说:“案子正在办,各方面工作都在努力进行中,我现在关心的是被害人的健康状况,她身受重伤,你们竟然把她的生命抢救回来了,真是奇迹呀。”
医生的脸上多了一些笑容,他说:“你知道,我们ICU就像战场,来这儿的病人都是病情非常危急的,像她受伤这么严重,能抢救回来也确实是奇迹,昨天晚上值班医生不是我,我是刚刚接手的,翻看了一下她的病历,她来的时候血压低得怕人,真是没想到呀,输血升压之后,今天她竟然苏醒过来了,不过最幸运的是,她的胸腹腔脏器都没有受损。”
肖建邦听着医生的话,心头像是在经历一场生死时速的抢救,不过他想到昨天这女孩受伤之后竟然在潜江堤岸上爬行近三百米来到203省道边上求救,更是心惊肉跳,那真是另外一场生与死的考验。
医生推开ICU的门,示意肖建邦跟他进入病房,等肖建邦进去之后,他又轻轻地关好了门。
肖建邦一进门,便看到病房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位女孩,脸型瘦小,眼睛微闭,白色的棉被将她的整个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头部和双手,她左手臂上插着输液针,输液架上挂着三袋液体,其中一袋中的液体正在缓慢地往下滴落。
肖建邦看到女孩的双手都被纱布包扎得严严实实的,金法医告诉过他,女孩在夺刀时手部遭到了数次尖刀的划伤,想到夺刀时刀口划过肌肤的感觉,他心里掠过一阵撕裂的感觉。
肖建邦在许多凶杀现场见过现场上的尸体,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从现场奇迹般死而复生的被害者。
虽然那女孩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但肖建邦心里一直在感慨,此时他感受到的是生命的强大,他记得从一本从美国翻译过来的书上看到过那么一句话:“再弱小的生命都有活下去的勇气”,这句话用到眼前这女孩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肖建邦见女孩一直闭着眼, 便指着女孩包扎的双手轻轻地问医生道:“这两只手往后能恢复正常吗?”
医生凝眉道:“应该可以的,我看过病历,损伤虽然有些多,不过还好,没有伤及到神经,只要以后针对性地对手部肌肉进行积极的康复治疗,估计对手部的功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虽然医生对女孩的预后抱乐观态度,但肖建邦心里还是一紧,他说:“那就好,要是两只手都废了,年纪轻轻的还真是麻烦。”
医生摊摊手又说:“不过,这东西因人而异,大概率是没事的,但这就要看以后了,现在还真不好说,只能说预后是好的,但是谁也说不准,也有的病人恢复不会很好,手部功能会有影响。”
肖建邦又看了看女孩,然后问医生道:“她苏醒过来之后,说过什么话吗?”
医生摇摇头说:“没有,我早上查房的时候,应该是她第一次醒过来,只是说口渴,其它的什么也没说。”
肖建邦有些担心地问道:“哦,口渴是不是休克表现呢?”
医生点头说道:“是的,失血性休克病人会有这方面的症状,不过目前看来,血压呀,心率呀,呼吸呀,各项指标都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肖建邦不大懂得医生所说的那些指标具体有什么重要意义,他问道:“那病情会不会有所反复?”
医生看了看女孩说:“应该不会,不过客观地讲,我是不敢保证的哦,只是你警察这么问,我才跟你说心里话。”
女孩这时候忽然挣扎着动了一下,医生赶紧走到了病床边观察,女孩这时睁开了眼。
肖建邦见女孩的眼睛虽然没什么精神,可是那双眼睛长得却水灵灵得十分可爱,他有点怜惜地也跟着医生走了过去。
医生拿着手电筒检查了一下女孩的眼球,然后问道:“是不是还有些口渴?”
女孩声音干枯,吃力地说:“是的,想喝水。”
医生劝慰道:“不要紧的,其实你的身体并不缺水,我们给你输入的液体完全可以满足身体的需要,你感觉口渴只是因为你休克期刚过,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
女孩不吭声了,好像没看见肖建邦也在身边,她又开始微闭上了眼睛,睫毛长长的,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
肖建邦最想知道的是女孩的身份,从昨晚到现在,现场勘查和实验室检验工作一直在继续,可是调查的事儿却完全没有进展,主要原因就是女孩和凶手的身份都不清楚,导致了一个尴尬局面,受害人昏迷,凶手死亡,按照于伟廷的话说,案子虽然破了,过程却稀里糊涂,而且于伟廷昨天就说了,今天省厅刑警总队肯定会追问情况,涉及到横跨两市六死一伤的系列案子,今年肯定可以排在全省要案第一位,谁都会格外重视的。
肖建邦心想,现在女孩终于醒过来了,她可以将昨天遇害过程说个清楚,凶手从哪个方向而来,她又是如何与凶手遭遇的,凶手说过什么话,凶手的企图到底是什么,这些问题都可以弄明白,虽然凶手已经死亡,但最后在调查和证据上必须坐实。
医生有条不紊地核实了一遍病床边上心电监护仪的数据,可能是确信病人的情况不是太糟,或者有意想要帮助肖建邦,他低头对女孩轻声说:“刑警队的这位肖警官过来,应该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你觉得身体能行,就配合一下吧?再说警察也是在帮助你查找凶手。”
肖建邦听到之后,心里一阵感动,他没想到这位表情严肃的医生如此通晓他的来意,他急切地期待着女孩能睁开眼,其实只要她说几句话,都远远胜过技术员通过现场痕迹物证还原的犯罪过程。
此时,肖建邦目不转睛地望着女孩,从她鼓起的眼睑上看到女孩的眼球正在努力地转动,似乎是在尝试睁开眼睛,他急得想要伸手去帮助一把。
医生也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不帮助肖建邦达成意愿就不肯罢休似的。
女孩的眼睛忽然又睁开了,她木然地望着医生,医生说:“就是这位警官,肖警官。”
肖建邦将自己的脸色尽量放轻松,并且保持着微笑,他希望不要让女孩产生职业距离感。
女孩终于将眼神投到了肖建邦这边,肖建邦抓住了机会带着鼓励的语气问道:“你还好吧?能行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收回了眼神,似乎又要闭起眼睛,肖建邦心里那个急呀,他知道这个时候,女孩一定还处在惊恐期,自己警察的身份很有可能勾起了女孩对昨天凶案场景的回忆。
肖建邦正着急,没想到此时女孩即将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她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应该是表示她接受了医生的建议,肖建邦可以向她问一些问题。
肖建邦得到了女孩眼神的鼓励,他立即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肖建邦脑海中快速地闪过,确定女孩的身份肯定是最为要紧的,从昨天到现在,全市还没有接到过女孩家人的报失踪情况,女孩或许不是常住湾州。
医生见女孩说话很吃力的样子,便让护士拿了一块湿毛巾,将女孩的嘴唇敷了一会儿,等护士处理完之后,嘴唇湿润了不少,这时候女孩开始艰难地说话:“我,我叫安昕,安全的安,日斤昕。”
肖建邦心里一阵亮堂,这位女孩终于有了名字,没有名字的人就算在你面前,那一直都是个谜,现在女孩说自己叫安昕,肖建邦有种经络全通的感觉,他追问道:“安昕,那你今年几岁呀?家住在哪儿呀?”
此时,安昕眼角滚动着一颗大大的泪珠,看起来怪可怜的样子,她说:“我今年22岁,现在湾州大学动物医学系读书。”
安昕这句话消除了肖建邦无数的猜测,昨天他和其他一些同事吵了一晚上,就是关于被害人身份的各种怀疑,有人说是和南湖市那些受害者是同样的身份,有人说是附近村民的孩子,可等了一晚上也不见人报警……就是没人想到,受害者是一位22岁的湾州大学女生。
肖建邦“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昨天事情大概是几点钟发生的吗?”
安昕眨眨眼说:“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几点。”
肖建邦接着问:“那你去那儿干嘛呢?”
安昕回答道:“去看日落,那个位置的潜江日落确实很美。”
这有些出乎肖建邦的意料,像安昕这样一个女生,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潜江江堤上去看日落呢?他追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凶手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吗?”
安昕平和地说:“我是和他一块去的。”
肖建邦心里一怔,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记得于伟廷他们原先是在现场考虑过男死者和女伤者可能一起看日落的情节,可后来确定男死者是连环杀手之后,他们就打消了念头,但现在安昕却说她和男死者真的是一起去江堤看日落的,他觉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于是他接着问道:“你和他一块去是什么意思?你说的他是谁?”
安昕抿着嘴说:“他被我杀了,他是我初中时候的老同学。”
肖建邦听到了这个明确的回答之后,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显然,安昕和男死者是熟悉关系,男死者确定是安昕杀死的。
安昕觉得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本来只是想搞清楚安昕本人的身份,没想到现在凶手的身份也一起弄明白了,他的心脏“突突突”地跳动着,虽然还没有得知凶手真实的姓名,他就已经急着想要打电话给于伟廷报告了。
肖建邦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问道:“他是你初中时候的老同学?”
安昕似乎很淡定,她说:“是的。”
肖建邦尽量保持着冷静,他语气缓和地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呀?”
安昕睁大眼睛说:“他叫费羿南,今年23岁。”
终于知道了凶手的名字,肖建邦激动不已,“费羿南”这三个字可是南湖市刑警队拼了三个多月的命想要得到的,也是他们湾州刑警队熬了一个多星期的夜想要知道的名字,现在竟然如此轻松地从安昕口中得知了,他问:“那么费羿南住在我们湾州哪儿呀?”
安昕继续说:“就在江堤附近几百米吧,他说他刚刚从南湖来到湾州,打算租个店面开电动车修理店,暂时租住在四堡村49号,电动车修理店暂时还没开业。”
肖建邦心里明白了,要是没有安昕的话,估计他们近期怎么查也是没有办法找到这个费羿南的,他来到湾州之后,电动车修理店根本就没有开起来,如果还是继续从电动车修理店这条线索去查,到头来也是一场空,他问:“那你们一直有联系吗?”
安昕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滚动下来,她说:“没有,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这次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他说要我过来叙叙旧,昨天正好是周末,我就过来了,谁能想到他……”
肖建邦看到安昕的泪珠从脸颊滴落到了枕巾,白色的枕巾上多出一块湿润的斑迹。
肖建邦见女孩精神状态还好,便深入地问:“那你能说说昨天事情的发生经过吗?”
安昕没有拒绝,她简要地说道:“昨天我先是到了费羿南的出租房,我们在那儿聊了一会儿天,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我说我要回学校去了,费羿南却说,他带我去江边看看,他说那儿的日落很好看,看完日落再回去不迟,我跟着他到了潜江边,那会儿太阳还挂在天上,我们就一直沿着江堤走,后来就在一个地方坐下来等日落。
“后来日落的时候,天上都是云彩,的确很好看,可是我发现费羿南的手伸向了我的腰,我浑身一抖,转身看见他脸上古怪的表情,我吓得跳了起来,可是他却将我一把抱住,我预料到他想要干什么了,可是已经太晚了,于是我开始拼命挣扎喊叫。
“谁知道费羿南拔出了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说要是我不从的话就杀死我,但我真的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还是用力地挣扎,他开始用刀刺我的身体,身上刺出了好多的血。”
安昕说到这儿,已经哭得泪流满面,像个小泪人,肖建邦一句话也没说,安昕的话好像正在重现昨晚的现场。
“我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抓他的刀,可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根本抢不过他,后来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我终于夺下了他的刀,他又扑向我想要夺回,结果在他扑到我身上的时候,正好压在了我手中的刀尖上,那时候,我感觉他应该是被刺中了重要的地方,他的脸色很难看,身体朝一边倒去,我也顺势将刀从他胸口拔出,只看见血从他胸口喷出,喷到我身上,他竟然就那样死了。”
肖建邦听安昕将昨天案件发生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整个过程大致和技术组分析的基本一致,但是前提不同,昨天他们没有想到两人是熟悉关系。
肖建邦脸色凝重地继续问道:“那么后来呢?”
安昕说到这儿的时候,脸色终于有些变化,不知道是惊恐还是紧张,她的话音撕裂了一般:“后来我将刀子扔了,开始呼救,可是那堤岸上根本没人,太阳也早就落下山去,天色慢慢地变黑,我心里很着急,心想要是不爬出江堤,肯定会死在那儿,于是我就开始往路边爬去,爬到一半的时候,我感觉体力不支,不知不觉就昏了过去。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醒了过来,那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试着继续往前爬,后来终于到了堤岸边上,可以看到路面的时候,我又一次昏迷了过去。后来我再次醒来,就是刚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了。”
安昕说完之后,竟然哭出声来,身体抖动得厉害,她委屈得像是个小孩,肖建邦束手无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个时候安慰似乎也是多余的。
医生适时地又走了进来,他朝肖建邦使了个眼色说:“病人可能需要休息,肖警官,要不今天先这样吧。”
有了安昕的这些话,肖建邦已经很满意了,虽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核实,但大体的过程已经非常清晰,最要紧的是两人身份已经清楚,不管是上报省厅,还是后续进一步完善卷宗,已经很好了,于是说:“谢谢你,医生,安昕的康复全靠你了。”
医生耸耸肩说:“应该的,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
肖建邦心里感谢的是医生给了他询问的机会,但医生避过了这点,肖建邦又一次表示感激,他说:“谢谢。”
肖建邦像是大哥哥一般弯腰对安昕说:“安昕,告诉我你爸爸妈妈的电话,我马上通知他们。”
安昕一边哭一边说:“我的爸爸妈妈都已经去世了,我是个孤儿。”
这又再次出乎肖建邦的意料,他一时还转不过弯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那儿有些失态,他强行镇定下来之后说:“真是抱歉,那我马上通知学校,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很快就会过来看你。”
走出病房,肖建邦将联系湾州大学的事情交给了门口的两位派出所女警,然后自己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住院部三楼。
肖建邦找到自己的车子,爬上车之后就开始迫不及待打电话向于伟廷汇报他刚刚了解到的情况,于伟廷听了之后也表示非常震惊,他连呼三声“想不到”,然后才对肖建邦说:“前天你跟我打赌,现在算是我赢了,还是你赢了?”
肖建邦差点都忘了那个赌约,他当时也是半开玩笑的,没想到于伟廷还真当回事,他说:“凶手确实来到了湾州没有回去南湖市,算你对吧。”
于伟廷在电话里呵呵笑道:“算我对?你小子还不肯认输,虽然案情超出我想象,但是基本的框架还是没有逃出我的推测,凶手在南湖那边呆不下去了,所以来到我们湾州,可结果他拿了身边人下手,出了意外,自己丢了性命,给我们省了不少警力。”
肖建邦开玩笑说:“于队长,怎么说,费羿南这个名字是我先知道的吧?”
于伟廷问道:“是不是想讨要功劳?”
肖建邦呵呵笑道:“不敢。”
于伟廷没有让肖建邦失望,他说:“好吧,七月份局里面要组织一批人去三亚度假,我给你报个名,算是奖励吧,其它的一概没有,好好干,机会来的时候要自己去抓住。”
肖建邦赶紧致谢:“谢谢于队长,去年我就期待去三亚度假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呀。”
挂了电话,肖建邦启动了汽车,他正要踩下油门,突然脑子里冒出了冯浩然,他迟疑了一下,又掏出了手机,拨了冯浩然的电话。
“建邦,你好。”冯浩然在电话那头礼貌地说。
肖建邦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浩然,不知道怎么说好,梵雪的案子破了。”
“是吗?”冯浩然的话像是突然凝固在空气中。
肖建邦没细说,只是说了个结果:“是啊,凶手刚刚查清楚,所以急着给你个电话,好让你早些放心,具体细节我暂时还不方便说,请你谅解。”
冯浩然却想知道具体情况,他问道:“那凶手到底是谁呀?他为什么要杀死梵雪?”
肖建邦找了合适的说辞委婉地拒绝了回答:“浩然,我现在工作很忙,要不我回头告诉你吧,现在案子刚刚搞清楚,各条线忙得焦头烂额,到时候我一定详细地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好吗?”
冯浩然没有坚持,他说:“那好吧,建邦,辛苦你了。”
肖建邦安慰道:“别见外,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每一位凶手都理应得到惩罚。”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3:46 +0800 CST  
10

于伟廷调拨了大批警力和南湖刑警队一起处理费羿南连环杀人案,后续工作处理得相当顺利,技术组根据安昕描述的事实经过,在四堡村49号对费羿南的出租房进行了搜查。
技术组发现,出租房中堆满了电动车修理工具,其中一个工具箱内还找到同类新刀具三把,可以推断费羿南每次作案可能都使用同一类型的新刀具,杀过人的刀具他都会废弃。
技术组同时也找到了那张费羿南在南湖市租房时使用的“朱丽丽”假身份证原件。
一转眼过了一个星期,案子补充了许多资料之后,基本告一段落,肖建邦终于从案件间隙中抽出了时间,他从金法医那儿打听到安昕即将出院,本来打算在食堂吃过中饭最后去看她一眼,这时候却收到了冯浩然打来了电话。
“建邦,明天我就要回英国去了。”
梵雪的案子虽然破了,凶手也已经死亡,冯浩然的情绪听起来并没有得到改善,声音听起来还是带着哀伤。
肖建邦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说:“这么着急呀?浩然,我这几天一直在忙,都没有时间去看你,实在有些对不住,要不中午我请客吧。”
冯浩然阴郁地说:“没事,你忙你自己的好了,反正过段时间我就又会回到湾州,以后基本上在湾州大学上班了,昨天学校已经确定,他们很欢迎我去。”
肖建邦哈哈一笑说道:“那是肯定的嘛,剑桥大学的博士,花钱都请不到的牛人呀,现在毛遂自荐,湾州大学不是捡到宝了吗?这样吧,以后归以后,说定了,今天中午我请客,同路人餐厅,无论如何你也要来。”
冯浩然也不客气,他说:“那好吧,待会儿见。”

同路人餐厅是湾州一家妇孺皆知的本地菜餐厅,这家餐厅以本地土菜为特色,最有名的要算锯末香干了,这里出售的土法香干全部以杉树锯末作为熏烘燃料,做出的豆腐干香味独特,这是湾州人到同路人餐厅必点的家乡菜。
肖建邦先到了餐厅,他让服务员安排了二楼一个靠窗的小包间,这里的敞开式包间也是非常有特色,包间虽然小,但也保持了不同客人之间的私密性,避免了互相交谈干扰的尴尬。
肖建邦掏出手机熟悉地点了几道菜,这是他招待客人的经典菜单,其中就包括香干肉片。
菜刚点好,冯浩然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肖建邦的眼前,冯浩然说:“建邦,又让你破费了。”
肖建邦回头笑道:“说什么哪,吃个饭破什么费呀?坐吧,主要是找你聊聊天,往后你做了大教授,没时间聊天了。”
冯浩然应道:“再忙也没有你们刑警忙吧?”
肖建邦习惯性地说:“说得也是,我们刑警队一年到头办理的案件多得数不胜数,其中恶性的凶杀案件就超过至少一百起。”
冯浩然在肖建邦的对面坐下之后说道:“这么多呀?我们小老百姓平时都不知道呀。”
肖建邦给冯浩然倒茶水,一边倒一边说:“我以前也不知道,去了刑警队之后,我才发现,社会上不是想象的那般太平,不过大多数的凶杀案件都是纠纷引起的,侦破难度非常小,凶手都有名有姓,基本只是走个程序,难度大的比较少。”
冯浩然一阵揪心,他说:“嗯,像梵雪这般莫名其妙死去的应该更少吧?”
肖建邦闷声摇头道:“是啊,只能说梵雪命不好,不巧遇上了那个坏人。”
冯浩然神情灰暗地说:“据说那个费羿南还杀了好几个人,真是十恶不赦呀。”
肖建邦没想到冯浩然竟然知道这么多,他愕然道:“你已经知道了?”
冯浩然伤心地说:“建邦,你就别隐瞒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知道得太多心里更不安,可报纸上网上到处传,我想躲都躲不开呀,我随便看了一些,知道那个费羿南是个连环杀手,他杀人都是因为……”
肖建邦知道冯浩然想说什么,之前他一直隐瞒了梵雪被强奸的情节,他觉得要是冯浩然知道这一点,一点会更加伤心,所以这几天来,随着案件的进展,他向冯浩然透露了一些细节,但一直没提这一点,他打断了冯浩然:“别说了,浩然,这是个伤心的过去,我们不要再去提及了。”
冯浩然捏了捏拳头锤击了一下桌子说道:“我也不想去想,可是这个想法却总是在睡梦中朝我涌来,我挡也挡不住,你想想看,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孩突然遭遇不测,而且还是这种极端的方式,谁能受得了呢?”
肖建邦低头道:“是的,我完全理解。”
冯浩然突然问道:“建邦,你实话实说,你们破获这起案件是不是因为一个女孩?我在网上看到说凶手是被现场幸存的女孩杀死的,这个是不是真的?”
肖建邦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冯浩然接着问道:“那么这个女孩现在哪儿呢?”
肖建邦皱了皱眉,不知道冯浩然问这个到底想要干什么,于是问道:“你的意思?”
冯浩然叹了口气说:“也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去看看她,我觉得她和梵雪的境遇有些相似,可是她比较勇敢,活下来了,所以想去看看她。”
肖建邦脸色凝重地说:“不仅仅是勇敢,还需要一点幸运,能从凶手手中夺下刀来并刺死凶手的,这概率实在太小,况且只是个女孩。”
冯浩然痛苦不堪地说:“梵雪就没有那么幸运。”
肖建邦抬眼看了看冯浩然说:“现场的情况表明,梵雪几乎没有抵抗。”
冯浩然半天不说话,气氛变得沉重起来,直到服务员送来了点菜确认单他才慢慢地说道:“我知道的,梵雪只是外表勇敢,内心却很柔弱,一旦遇到险境,她几乎没有任何能力与危险抗争。”
肖建邦看见冯浩然伤心的样子,揣摩了一会儿他的心思,然后说:“还是算了吧,浩然,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只是想要从我这儿了解梵雪遇害的情况,你也不是想去看安昕,而是想从她那儿获取梵雪遇害时的更多类似细节,体会那种痛楚,来治愈你的悲伤,但是你要知道,你了解得越多,对你的伤害就会越大。”
冯浩然痛苦地摇头说:“可是我想知道,不然我没办法心安。”
肖建邦瞪着眼说:“这个忙我不帮,本来我吃过午饭正要去医院会见安昕,可我怎么也不会带你去。”
冯浩然坚持说:“建邦,求你了。”
肖建邦挥拳轻轻砸了一下桌面说:“不行,我不能这样害了你。”

两人在同路人餐厅默默地吃完饭,肖建邦最后还是没能挡住冯浩然的坚持,午饭之后,他只能让冯浩然坐上了自己的副驾座,跟他一块去会见还在住院之中的安昕。
来到市二医院住院部三楼ICU病房门口,才从护士那儿得知,安昕三天前就解除了病危状态,已经从ICU病房转到了七楼的普通外科病房,目前主要的治疗措施针对的是身上的那些刀伤,明天就要出院了。
肖建邦又和冯浩然乘坐电梯从三楼到了七楼,在护士的带领下来到了770病房。
病房里同住的另一位病人可能做检查去了,正好只有安昕一个人,肖建邦见安昕的脸色还是以前的那般苍白,他说:“安昕,近来可好?”
安昕躺在那儿,转眼看了一下肖建邦和冯浩然两人,说道:“哦,是肖警官,我还好,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了。”
肖建邦关心地问道:“哦,那挺好的,那你有人来接吗?”
安昕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说:“我同学会来接我的,这几天一直麻烦她们轮流陪我,陪我的同学刚刚下楼买东西去了。”
肖建邦见病床边上有两张塑料凳,便示意冯浩然一起坐在安昕的病床边。
肖建邦顺着安昕的话说:“那就好,有同学真好。”
安昕皱了皱眉问道:“肖警官,你今天过来还有什么事需要问我吗?”
肖建邦摆摆手说:“那倒是没有,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你的这起案子已经基本结案了,想起你是那么勇敢的女孩,所以过来看看你。”
安昕忽然脸色沉了下来问道:“那么,我不会被起诉吗?”
肖建邦知道安昕一定是担心自己杀了费羿南而会遭到起诉,但从目前各方收集的证据分析,安昕的行为并没有故意杀人的情节,费羿南是在侵害安昕的过程中自己意外扑在了尖刀上而被刺身亡,而且费羿南犯下重重罪案,证据确凿,死不足惜,检察院已经提前介入,对这个情节基本表示肯定。
肖建邦脸上浮现出笑容,他说:“安昕,你不用担心,费羿南那是咎由自取,你的事不会被起诉。”
安昕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说:“这样啊,这几天我都很担心,每天都有警察来给我做笔录,可没人回答过我这个问题,我以为我会被起诉呢,谢谢你,肖警官,你是唯一给了我保证的。”
肖建邦见安昕说话时可怜楚楚的样子蛮可爱的,又说:“相反,你还帮我们大忙了,费羿南作恶多端,我们找他找了好几个月。”
安昕茫然地望着白色天花板说:“我也从手机新闻上看到了,费羿南杀死了好多人,要不是我自己栽进去,真是想象不到,我那个曾经的同学竟然已经变成了杀人狂魔,杀死了好多人,只是我之前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会报警。”
肖建邦正要解释,坐在一边的冯浩然这时干咳了一声,然后说:“我是……”
肖建邦截断了冯浩然的话,介绍道:“安昕,这位是我的同学,叫冯浩然,说来也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既然已经知道费羿南其实堕落成了连环杀手,那么我也就不忌讳了,我的这位同学也是其中一位受害者,他的女朋友也被费羿南杀害了,他非常钦佩你的勇敢,坚持要跟我一块来看看你。”
安昕抬眼看了看冯浩然说:“唉,真是不幸,我知道的,网上已有新闻,你女朋友叫梵雪吧?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位很好的作家,可惜了。”
肖建邦见冯浩然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找了个借口说:“浩然,我这边还有些事情去找医生谈一谈,你们就自己聊吧。”

等肖建邦出去之后,病房里只剩下了冯浩然和安昕,冯浩然本来准备了许多问题,可直面安昕的时候,他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还是安昕似乎看出了冯浩然的心思,她说:“我理解你的伤悲,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吧。”
冯浩然摇头,他听到安昕在安慰自己,更是勾起了失去梵雪的伤痛,他说道:“当我听说你那般勇敢地活下来时,我几乎都不敢相信,梵雪要是能和你一样勇敢,她也能活下来。”
安昕淡然地说:“其实我平日里一点都不勇敢的,是生的本能才让我有了可能,遇到了那样的事,完全预料不到,就像是在黑暗的漩涡里挣扎,正好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怎么活下来的,根本就是偶然。”
冯浩然将自己的眼神收回,他说:“归根到底还是勇敢,要是没有勇气,连挣扎都不会,轻易就被卷进漩涡去了。”
安昕像是在注解冯浩然的话,她说:“也许这就是生活吧,一个人经历不同,选择也会不一样。”
冯浩然权衡了半天,只问了个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问的问题,他说:“费羿南以前是个好人吗?”
安昕轻描淡写地说:“以前是,只是不知道他后来变成这样了,不然我也不会去见他。”
冯浩然补充道:“也是啊,谁也不知道一个人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费羿南走到穷途末路,那是罪有应得。”
安昕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说话。
冯浩然接着说:“安昕,希望你能够尽快恢复健康,好好生活。”
冯浩然说完这些,他看了安昕一眼,他发现安昕的表情恍若镜子般的湖面,悄无声息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看着安昕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冯浩然的心境有些开阔起来,他觉得自己从安昕静默的表情里读到了一些勇气。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4:06 +0800 CST  
11

冯浩然告别安昕之后,也和肖建邦说了再见,然后自己打了一部车去往宝林寺,他记得这次去英国之前要去拜会一下虚醒法师。
通往宝林寺的路其实就是冯浩然回家的路,出租车经过梅坞墅园附近那条梅坞路,径直盘山往上就是通往宝林寺的道路。
经过十几分钟的盘山而行,车子终于到了宝林寺的门口,此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游客和香客均已经散去,宝林寺回归了应有的宁静。
冯浩然下了车,他站在宝林寺的广场边往山下望去,梅坞墅园别墅群像是点缀在山脚的风景,美不胜收,难怪总是听荆思语说梅坞墅园是湾州位置最佳的居所,原来可以得到宝林寺的佛光庇护。
冯浩然知道,这个时间虚醒法师一定在方丈室里打坐,虚醒法师对他自己的要求极为苛刻,如果从俗家的角度去看,他就是一个死板至极的人,他虽然失去了右手臂,但每天却要亲自从寺院那口晋代古井里打水九桶送去斋房。
在冯浩然眼里,虚醒法师就是一位苦行僧,可他对待他开设的禅修室却不一样,充满了宽宏大度的怜悯,对前来禅修的年轻人总是保持慈悲,不拘人们的小节。
冯浩然在伦敦一所大学里也见过禅修室,东方的禅修已经风靡世界,类似于印度的瑜伽,禅修正在和现代生活融为一体,伦敦一些崇尚东方文化的精英喜欢用禅修的方式求得内心的宁静,包括剑桥的数学家莫里斯教授,曾经也和冯浩然探讨过禅宗和中国佛教。
冯浩然进了寺院大门,他知道现在寺院免除了门票都是因为冯天道,也不知道虚醒法师和冯天道是什么时候结下的缘,冯天道一掷千金,帮助寺院解决了所有的经济需求,作为回报,宝林寺从此对所有游客和香客免除了门票,由此声名鹊起,香火越来越旺。
冯浩然径直向左,通过弯弯曲曲的回廊,他来到了禅修室的门口,此时的禅修室内空无一人。
禅修室是开放式的,墙上挂着禅修戒约,约定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在禅修室打坐禅修,但必须遵守寺院的基本戒律,不得在禅修室饮食、抽烟、喧闹,但可以与僧人自由交流辩经。
冯浩然在更衣室找了一件大小合适的禅修服换上,赤脚走进大理石地面的禅修室,大理石地面冰凉透骨,似有一种与自然交融的感觉沁入心脾。
禅修室内饰非常简洁明快,四周墙体装饰着青色的竖直线条,特别是西墙更是通透的整块大玻璃,此时晚霞正慢慢集聚,在远山之间生起瑰丽的景象。
冯浩然觉得,这间禅修室的设计是禅学和现代审美艺术的完美结合,使得每一位在这儿静坐的人都能感受到大自然的恢弘与博大。
冯浩然在最中心的位置开始盘腿打坐,这是虚醒法师去年寒假的时候刚刚教会他的,他还记得打坐的基本要领,那就是“双足跏趺、脊直肩张、手结定印于脐下、头中正、双眼微闭、舌舔上腭”。
虚醒法师说,打坐不只是盘腿而坐的形式,重要的是闭目盘膝,调整气息,平心静气,不留杂念,以求涵养心性,他强调说只有入心,方可禅定。
冯浩然闭眼面西开始试图入定,可是他觉得自己这几天来琐事甚多,心中充满杂念,完全无法平息心情。
冯浩然想起虚醒法师的教诲,当有杂念袭来时,要自觉发现,如果你看不见,那么你就会跟着杂念跑了,要是妄念纷飞,那么就无法安然入定。
冯浩然不断地尝试着引导正念,渐渐地进入了虚空,这种感觉正像去年冬天大雪纷飞的宝林寺,那时候整座山谷万籁俱寂,从禅修室西墙往外望去,尽眼是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自己才是宇宙的中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浩然从虚空中退出,他睁开眼睛,发现禅修室的玻璃墙外已经漆黑一片,室内已经点燃了一盏油灯,微弱的暖光正充彻着整个房间。
冯浩然看到地面上有个影子,自己身后多了一人,他正要回头去看,后面那人说道:“浩然,你来我们宝林寺禅修也没有提前告诉我一声?”
冯浩然听出了后面那人正是虚醒法师,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像是宝林寺那口年代久远的古钟发出的钟鸣声,他急忙转过身说:“虚醒法师,好久不见,我这是专程过来问候你来着,因为刚才我想你一定是在方丈室打坐,所以才先在禅修室坐坐,不知不觉已过多时。”
虚醒法师收起左手掌置于胸前,颔首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浩然,你能过来看我,真是有缘呀,听说你在剑桥就要毕业,打算去向何方呀?”
冯浩然想起荆思语的苦口婆心,心头一下子又烦躁了起来,他说:“回湾州是肯定的,只是我想去湾州大学搞研究,可是我妈却让我去公司上班,虚醒法师,你说我要做如何取舍呀?”
虚醒法师满面红光,他晃了晃身体右侧空荡荡的袈裟说:“取舍总是困扰着俗人,取之舍之,自古以来都是两难的事情,要不是有舍,人们就会取之不尽,不尽则满,满必溢,溢必亏,所以有取必舍之,浩然,你还是从心吧,否则你一定会不开心,对吧?”
冯浩然不停地点头说:“是的呀,我觉得我妈总是被钱财所困扰,我知道她要我去公司的主要目的就是和我哥争夺公司资产,我们家从不缺钱,我也不知道她要那么多钱干嘛?”
虚醒法师坐在那儿岿然不动,他说:“我想,你妈妈也是苦心一片,她希望你得应所得,你们家的事我不是很懂,可是我知道,一味地去做自己违心的事情,那带来的就只有烦恼了,如果看得远些,追求自己想要的,那才是你快乐之根本,对吧?”
冯浩然朝西墙黑魆魆的夜空凝望了一会儿说道:“虚醒法师,走到今天,我算是学有所成了,我也决定了走我自己的路,可事情总是不顺心,我妈妈一直在阻挠我从事自己的事业,还有你知道的,最近我又失去了梵雪,我觉得整个天空都崩塌了,有时候我想,不如出家算了,我一个人在外面那么努力,可是生活却给了我什么?给我的全是烦恼。”
虚醒法师宽慰道:“失去梵雪固然可惜,可得失之事,谁能预料,前因后果,谁知道什么时候,因早已种下,酿成苦果,浩然,有些事你不得不去承受,想开一点,出家之事更不可以鲁莽草率,年轻人应该回归社会,报效父母,成就自己的事业。”
冯浩然朝虚醒法师尴尬地笑笑说:“不过,我这也只是随便说说,发发牢骚,我当然不会轻易出家的,我的地理学科有很多研究项目等着我去做呢,虚醒法师,谢谢你,有你真好,每次在你的开导之下,我都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虚醒法师和蔼地望着冯浩然,冯浩然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虚醒法师右手臂位置那空荡荡的袈裟。
虚醒法师像是看透了冯浩然的心思,便问道:“是不是想问我独臂之事?”
冯浩然记得在去年寒假禅修之时偶尔问起过虚醒法师为什么只有一条手臂,当时虚醒法师一笑而过,没有告诉冯浩然,现在虚醒法师自己提出来,冯浩然心想他一定会道出实情。
虚醒法师的瞳孔中可以看见燃灯中清油的火焰在晃动,他慢悠悠地说:“当年我决心入佛,可是妄念未了,所以我砍去了右手臂,以成全一片佛心,浩然,看起来有些残忍吧?但从此以后,我成了废人,唯有佛心永恒。”
冯浩然听了之后感到非常震惊,定定地坐在那儿不敢吱声,他万万没有想到虚醒法师缺失的右手臂竟然是自己砍去的,一时语塞。
虚醒法师继续说:“这也是得失之事,失去了手臂,得到正果,我从来就没有后悔,浩然,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更加相信了因缘,你看你朝气蓬勃,充满了正能量,我相信你一定能度过眼下的难关,做好得失取舍之事。”
冯浩然在虚醒法师的开导下,心情渐渐恢复了正常,他释然地坐在那儿止不住地点头:“虚醒法师,谢谢你。”
虚醒法师体贴地说:“还没用膳吧,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些斋饭,你吃了再去吧。”
冯浩然在斋房用膳的时候,虚醒法师一直在旁陪着,就像是一位慈父看到了久而未见的孩子回家那般,冯浩然深受感动,顿然觉得那朴实无华的斋饭特别美味可口。

正当冯浩然在宝林寺吃斋饭的时候,肖建邦坐在梵雪案专案办公室的一堆档案边发呆,因为他认为他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梵雪案似乎存在着巨大的漏洞。
刚开始发现这个漏洞的时候,肖建邦出了一身冷汗,等他将满屋子的材料翻了个遍时,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脑子里若隐若现地形成。
按照于伟廷的意思,肖建邦接下来这段时间的主要工作是整理梵雪案件的档案,等这起案子整理完毕送去预审大队之时,肖建邦正好可以赶上局里统一组织的三亚休假活动,肖建邦参加休假的名单已经上报市局,就等上面的批复统一购买机票了。
肖建邦在食堂吃完晚饭来到办公室,坐在一大堆材料面前,随手拿起一份现场勘查材料,那是技术组的现场勘查照片。
这些照片已经按照现场勘查顺序和思路分门别类打印在长条卡纸上,肖建邦将它展开,铺在桌面上,成了长长的一条。
肖建邦一张一张往下看,第一张照片便是现场的全貌鸟瞰概貌图,那是技术组使用无人机拍摄的,概貌中圈圈点点可以看到遗弃的梵雪SUV车子、梵雪沉尸位置、装硫酸的玻璃瓶发现地点。
肖建邦发现,从跨境公路折进案发现场是条较小的无名水泥路,这水泥路是条断头路,往前就是抛尸的废弃污水沟。
当时技术组分析现场认为,梵雪驾着车子从开发区开到八格村路段时,凶手在跨境公路拦截住梵雪的汽车,凶手上车之后,挟持梵雪驾车驶向断头路,到达最终停车位置后,凶手在车上对梵雪实施了强奸行为并且杀害,最后将尸体拖下车,用硫酸毁容之后,抛尸入污水沟。
肖建邦本来觉得这个分析非常顺畅,唯一的缺憾就是凶手具体在跨境公路的什么位置截住了梵雪的车子没办法确定,但这并不影响案件的整体判断。
今天让肖建邦感到困惑的是,当他看到了现场勘查照片中的一堆烟蒂照片时,他心里怔了一下。
摆在肖建邦面前的是一张烟蒂的照片,照片中大概有十来只烟蒂,七零八落堆在一起,具体的位置是在遗弃的梵雪SUV车子附近。
肖建邦记得,这些烟蒂都经过DNA检验,DNA信息表明都是费羿南一人所留,当时技术组分析认为,凶手在杀人之后在现场可能有短暂停留的过程,案发当时的分析并没人提出异议。
但是肖建邦现在看来,他觉得这有些说不通,他觉得凶手不太可能在杀人之后会在此停留,按照时间估算,抽完一支烟一般需要四五分钟,一个人抽完地面上这些烟头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时间,这时间实在有些长,肖建邦觉得这个分析有些站不住脚,费羿南会在杀人抛尸之后在此停留这么久吗?
肖建邦的视线又回到了现场概貌图上,再次确认了烟蒂所在的位置,他的脑海里开始想象案发当时的情景,费羿南在杀死梵雪之后,一个人蹲坐在烟蒂的位置在那儿抽烟,他在想什么?
要是换了别人,肖建邦说不定还能接受,现在凶手是费羿南,这个敢对自己小时候的同学安昕下手的连环杀手,他实在想象不出,费羿南当时蹲在这儿抽烟是为什么?
肖建邦开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一边踱步一边想,一股强烈的抗拒感不停地袭击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肖建邦的内心不断在翻腾着这样一句话,他觉得这些烟蒂一定有另外一种解释,可是那种解释总是像隔着一层迷雾,自己无法看清真相的样子。
肖建邦忽然想:“莫非……”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2:44:23 +0800 CST  
12

冯浩然赶了个大早,拖着一只拉杆箱来到湾州国际机场,他很快就办好了行李托运和相关手续,通过安检,在70号登机口等候登机。
冯浩然坐在候机室的椅子上,心绪起伏不定,他觉得这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对于他来说,简直如同做了一个漫长的恶梦。
在这个恶梦里,冯浩然感受到了人间最为痛苦的失去,原本他深深地爱着梵雪,梵雪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而现在,梵雪却像梦醒一般突然消失在空气中。
冯浩然觉得自己差点儿就要顶不住了,要不是在这段时间里有荆思语、肖建邦、虚醒法师他们的耐心开导,自己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度过这个难关。
冯浩然想着想着,眼角有些湿润,他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泪水。
恍然间,冯浩然看到了候机室前方的角落有一间书店,他知道机场书店通常会售卖一些经管类、悬疑类的畅销书,可也会卖一些图文并茂、装帧精美的旅游指南和游记。
冯浩然忽然想,梵雪的书将来可能会出现在这些书架上,要不是梵雪这次遇害,将来也会在书店里看到她自己的书。
冯浩然偶尔也会看梵雪写的文章,梵雪可以将质朴的生活画面写成感人肺腑的精彩文字,在不经意间打动人,这是梵雪的众多粉丝对梵雪文字的普遍印象,只要浏览梵雪的专栏,就可以看见不知名的网友写下的那些褒奖留言。
冯浩然斜着身子靠在坐椅上,微闭起了眼睛,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撒哈拉女孩》书稿中梵雪写的几行小诗:

月色那般温柔
繁星有些羞涩
婉约的撒哈拉沙丘
舞动轻盈的腰肢
我和他
相遇在美丽的夜晚
不需要言语
更不需要注释
当风起时
沙丘的年轮
在无声诉说
亘古的爱与永恒
尽管斗转星移
而爱,却留存在
你温暖的怀里

冯浩然觉得这几行诗忽地化作了一阵疾风,将他像云朵一样吹起,一直吹到了撒哈拉,梵雪站在一座沙丘顶上正朝他挥舞着双手。
冯浩然想起,他和梵雪的重逢是在撒哈拉沙漠,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奇遇。

那还是前年的暑假,冯浩然带着自己的博士研究课题《沙尘输送路径的遥感研究》来到了位于非洲北部的摩洛哥。
从伦敦飞往卡萨布兰卡需要三个小时,冯浩然的飞机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急匆匆搭乘大巴从卡萨布兰卡前往马拉喀什,在那儿联系了网上预约的私人导游穆巴斯,要求前往撒哈拉沙漠腹地。
穆巴斯是个黑人小伙子,当他接上冯浩然的时候,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用带着浓厚口音的英语疑惑地问冯浩然:“你确定要进沙漠?”
冯浩然将一大包行李扔进穆巴斯白色皮卡车后面的车厢说:“是的,我从伦敦过来,目的就是要去看看撒哈拉。”
穆巴斯耸耸肩说:“可是我看过刚刚发布的天气预报,撒哈拉正有一场沙尘暴要来,前几天你预约的时候,天气预报并没有说,所以我答应你,可是现在天气变成这样,我不能答应你,你难道不怕沙尘暴?”
冯浩然一听急了,他说:“我就是奔着沙尘暴来的,你不知道,我是沙尘暴研究专家,前几天我在卫星数据里发现了这次沙尘暴的踪迹,所以才赶过来的。”
冯浩然掏出iPad,从图片库里找到一张自己绘制的沙尘暴预测路径图,指给穆巴斯看,穆巴斯看了之后直摇头,他说:“不,这个地方不能去,那儿叫做魔鬼窟,没有沙尘暴的时候也不能去,那儿有魔鬼出没,你知道吗?很可怕。”
穆巴斯脸上装着狰狞的样子,可这并没有让冯浩然改变主意,他说:“我从来不相信魔鬼,你要是看到了魔鬼,麻烦你告诉我,我去降服它。”
穆巴斯还是拒绝,他说:“要去就去瓦尔扎扎特,最多去梅祖卡,那儿的沙丘很漂亮,一般的游客都去那儿,今天这么晚赶过去,差不多到晚上才能抵达,沙尘暴明天来,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那儿回来,安全。”
冯浩然见很难说服穆巴斯,就只好先答应了下来,他想要是到了连夜到了梅祖卡,然后明天再说服穆巴斯前往魔鬼窟,大不了多花点钱,他不信穆巴斯会不接受。
穆巴斯终于启动了车子,车子沿着N9公路一路前行,穿过摩洛哥最高的阿特拉斯山脉。
冯浩然坐在副驾座上,伴着穆巴斯播放的节奏感极强的音乐,沿途欣赏着荒芜的戈壁,三个小时后抵达了撒哈拉关口小城瓦尔扎扎特。
穆巴斯将冯浩然安排在一家当地特色的小店吃了晚餐,晚餐很简单,就是用塔吉锅慢炖的羊肉,看上去颜色一般,可是香味扑鼻,味道就更加可口了。
吃完美食,穆巴斯征求了冯浩然的意见,问他是不是取消连夜去往梅祖卡的计划。
冯浩然毫不犹豫地说:“一定要去的,我不能放弃。”
穆巴斯看看天色说:“现在过去,至少要十一点钟才会到,除了星星,什么也看不见。”
冯浩然断然说道:“我要看的不是星星,是流沙。”
两人又重新启程,离开了瓦尔扎扎特,黄昏的空气中弥漫着细末般的沙尘,皮卡车的前挡玻璃上已经积下了薄薄的一层,穆巴斯喷了水,用雨刮器将沙尘刮去,前挡玻璃出现了一个弧形的扇面。
冯浩然看见落日像是被晕化的蛋黄,这种场景像极了武侠片中刻意烘托的那种萧瑟,往往这种场景出现才时候,一场侠客大战就会来临。
冯浩然在汽车的颠簸中不知不觉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看了看手机地图的GPS位置,车子已经接近梅祖卡,此时的天空早就黑得如同宇宙的渊面,只能看到不远处汽车大灯照亮的沥青路面,直到那时,冯浩然才有些担心起来,他看到穆巴斯脸色凝重,默默地驾驶着车辆,心想在这黑灯瞎火的野外,要是穆巴斯有什么过分的行为,自己小命肯定难保,不免缩了缩身子。
“叫你冯浩然?”穆巴斯突然开口说话。
冯浩然突然听到穆巴斯跟他说话,心里怔了一下,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说:“嗯,我的中文名字就叫冯浩然,可能有点拗口吧?”
穆巴斯倒是很热情,他说:“还好,我是司机兼导游,见过的外国人多得数不清,中国人也有,我虽然不认识中国字,可是会说几句。”
冯浩然客气地说:“那挺厉害呀你,穆巴斯,等会儿到了之后住哪儿?我在网上可没有预订到酒店。”
穆巴斯扭头看了冯浩然一眼说:“酒店?梅祖卡哪有什么酒店呀?就只有一些帐篷可以出租,你跟着我,没事,我认识他们,他们会给我们安排帐篷。”
冯浩然心里直叫苦,他心想晚上肯定是要受苦了,可想到明天的行程,让他更是担忧,他说:“穆巴斯,我还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明天你带我去魔鬼窟,我要去那儿收集数据,你知道,我是研究沙漠的,我的博士论文题目就叫着《沙尘输送路径的遥感研究》,这回沙尘暴正好经过魔鬼窟,我带了仪器过来,需要去测一些数据,只有我们这些人把沙尘暴研究清楚了,沙漠才可以得到有效的控制。”
穆巴斯摇头晃脑地说:“我知道你是科学家,你要去研究沙漠,我说不行不是真的因为我不敢去,而是要为你的安全考虑,要是你没命了,以后就不能研究沙漠了,对吗?”
冯浩然知道穆巴斯换着法子说话,其实是心里胆怯,他着急地说:“穆巴斯,我知道那边非常危险,沙尘到了那儿会改变方向,我要去弄明白这是为什么,你懂吗?”
穆巴斯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他很认真地说:“沙漠里一直有传言,说那儿有魔鬼,其实我也不信,但是那儿的天气真的很古怪,沙尘暴到了那儿,就像是龙卷风,那儿的沙丘随意移动,而且大得吓人,我担心我们明天去了,连人带车一起被埋了。”
冯浩然见实在没办法说服穆巴斯,便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他说:“穆巴斯,介于天气恶劣的原因,我愿意出三倍的价钱,你看是不是可以帮我一把?”
可没想到穆巴斯看起来不为所动,他说:“不,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两人在接下来的路上一直争论着这个话题,可是等抵达梅祖卡的时候两人的意见还是没有达成一致。
穆巴斯联系了一家帐篷酒店,要来了两顶帐篷客房,他对冯浩然说:“享受你的沙漠之夜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马拉喀什,那儿安全,还有好吃的古斯古斯。”
冯浩然气呼呼地带着自己的行李去了自己的帐篷客房,他打开帐篷的门,见里面的设施实在寒碜得要命,说是一张床,其实就是地面上的一块木板,床头几块土坯堆砌成了一个高台算是书桌,土坯的侧面被来此一游的游客们贴满了各种留言,冯浩然看到其中一张是中文的方块字。
冯浩然没去细看留言上写的是什么,就将背包放在地上,和衣倒在木板上开始睡觉。
沙漠的夜晚不算酷热,帐篷外的风将篷布吹得“哗啦啦”乱响,冯浩然觉得这个不大的帐篷竟然给自己带来了绝对的安全感,尽管噪音不绝于耳,但他还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冯浩然是被穆巴斯叫醒的,穆巴斯语气认真地说:“我想通了,如果你坚持要去魔鬼窟,就早点儿出发吧。”
冯浩然一听穆巴斯终于被说通了,兴奋得从木板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他向穆巴斯伸出了胜利之手,然后说:“穆巴斯,你真伟大,征服撒哈拉的史书上将留下你的名字。”
穆巴斯咧咧嘴笑了:“在你冯浩然名字的后面,带上我。”
两人简单地吃了几块干面包,喝了些马奶,然后就上了车,准备出发前去魔鬼窟。
车子刚刚驶出帐篷区上了路,冯浩然听到身后有个女孩的声音在叫道:“喂,等等我!喂,等等我!”
冯浩然听出来前面一句喊的是法语,后面一句喊得是英语,他瞄了瞄后视镜,见车后不远的路边一位背着大旅行包的女孩正在向他们招手,冯浩然说:“穆巴斯,有人在叫唤我们。”
穆巴斯停下了车说:“一定是想要搭车的,我的车子是你包下来的,只有你同意,我才可以搭载别人。不过,我们现在要去魔鬼窟,不是回去瓦尔扎扎特,我们没办法搭她。”
冯浩然心想也是,正要说“那我们继续吧”,后面那女孩已经跑到了冯浩然的车窗边上,她气喘吁吁地连着用法语和英语问道:“你们可以搭我一程吗?”
穆巴斯不停地摇着手,用熟练的法语说:“不行,我们不是去瓦尔扎扎特,我们没有办法搭你。”
女孩急着从手袋里掏出两百美元说:“我可以付你们辛苦费,我的司机听说今天有沙尘暴,昨天夜里就自己跑回去了,要是你们不搭我,我会死在这儿的。”
穆巴斯看看冯浩然又说:“要是你跟着我们,可能会死得更惨,我们是去魔鬼窟。”
冯浩然见女孩完全是一张中国人秀美的脸,修长的脸上急切惊恐的样子可爱极了,心想估计就二十出头暑假出来采风的大学生吧,一个人流浪撒哈拉,听听是不错的口号,可眼前沙尘漫天,哪儿还有一丝儿浪漫的情怀?他用普通话问道:“姑娘,你是中国人吗?”
女孩顿时变得热泪盈眶,她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是,是,是,我是中国人,你也是呀?”
冯浩然吁了口气说道:“都是同乡,说实话吧,我的司机也没骗你,我们现在不是回瓦尔扎扎特,我们要去魔鬼窟,我去那儿有点工作要做,实在对不起,要是同路,我就搭你一程,这肯定不是问题,可现在……”
女孩不由分说自己就去拉开了皮卡车后排座的车门,卸下身上的行李往车里推,她说:“我不管了,你们去哪儿,我也去哪儿,总比在这儿等死好。”
冯浩然见她满脸焦急紧张的样子那般认真,心里乐得开了花,他说:“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没听说过魔鬼窟吗?那儿的风力是撒哈拉最大的,几分钟就可以移走一座沙丘。”
女孩猫着腰往车里钻,嘴里说道:“我不知道什么魔鬼窟,但我相信你,既然你可以去的地方,那儿肯定更加安全。”
冯浩然见女孩已经爬上了车,便无奈地转头对穆巴斯说:“怎么办?”
穆巴斯耸耸肩说:“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冯浩然叹口气说:“那么,我们出发吧。”
穆巴斯一脚油门,皮卡车又开始了征程。
冯浩然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孩在系安全带,便用普通话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女孩似乎惊魂未定,惶恐地说:“是呀,我是专程来拍摄撒哈拉的,可谁想到会遇上沙尘暴,要不是太危险,我还可以多拍几天呢。”
冯浩然赞叹道:“你也真是拼的,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来拍撒哈拉,真是可以呀。”
女孩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她说:“这不仅仅是我的兴趣呀,也是我的工作。”
冯浩然有些惊讶,他说:“工作?你不会是记者吧?我看你年纪轻轻,不像是那些大记者呀。”
女孩笑笑说:“我呀,哪是什么记者呀,我只是在帮一家旅行网站写专栏,你呢?你来这边是旅游吗?”
冯浩然伸出大拇指朝后赞了一下说:“原来是专栏作家,有才呀,我呀,刚才说了,我来撒哈拉也是因为工作。”
女孩疑惑地问道:“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冯浩然简单说道:“我是研究沙漠的。”
女孩瞪大了眼,她又问道:“研究沙漠?沙漠有什么好研究的?”
车子在飞快地行驶,此时的天空更是沙尘漫天。
冯浩然回应道:“不知道了吧?在你眼里,沙漠可能只是形式美学的符号,可在我眼里,那是一个研究课题,我的使命就是征服沙漠。”
女孩“哇”了一声,然后感叹道:“听起来好伟大呀,可是沙漠这么大,你怎么去征服呀?”
冯浩然骄傲地说:“现在的手段可多了,比如说可以利用卫星,我现在就是使用卫星数据研究沙尘输送,今天我要去魔鬼窟测量一些数据,对了,你现在跟着我们去,好像确实不太合适,你难道真的不怕吗?”
女孩瞪着回过头来的冯浩然说:“原来你真的没有骗我,不过反正我也没有其它办法,也只能跟着你们了,你们什么时候回瓦尔扎扎特?只要到了那儿,我就可以自己想办法了。”
冯浩然告诫道:“我可能要等沙尘暴风心到来之后才会离开魔鬼窟,你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女孩却像是已经铁定了要跟冯浩然走这趟似的,她说:“我没有办法了,再说,魔鬼窟那儿可以拍到一些好照片吧?说不定是我这次撒哈拉之旅的最大收获。”
冯浩然见女孩死不后悔,心想也不管那么多了,万一真遇上一些麻烦,那也是她自己找的,不至于过意不去。
冯浩然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微微一笑说:“我叫梵雪,你呢?”
冯浩然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时愣住了,问道:“你说你叫梵雪?”
女孩似乎吃了一惊,她说:“是呀,我的姓氏很少见,梵文的梵,雪花的雪。”
冯浩然一拍腿说:“这个梵姓确实很少见呀,我小时候认识一个女孩,也是叫这个名字,不会就是你吧。”
梵雪笑笑说:“我听人说撒哈拉就是一个有缘的地方,在撒哈拉常常会有奇遇出现,如果我们曾经真的相识,现在撒哈拉让我们重新相逢,正是应了撒哈拉的传说了。”
冯浩然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些线索,他说:“我不开玩笑,我跟你说,我家是湾州的,梵雪,你爸爸是不是做服装面料生意的?”
梵雪惊讶地叫出声来:“不会吧,你说的好像都是真的呀,那么你是叫什么来着?”
冯浩然这时已经确认,眼前的这女孩肯定就是他小时候的伙伴,他说:“梵雪,我是冯浩然呀,你记不记得我们还一起做过儿童服装模特呢。”
梵雪惊讶地张大了嘴,她说:“哎呀,我晕了,这难道就是所谓他乡遇故知?浩然,我记得呀,你后来去哪里了?我一直就没有见到过你。”
冯浩然有些心潮起伏起来,激动地说:“后来我妈让我去了私立学校,高中上的是四中,然后就是留学,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梵雪,你后来又去了哪儿?我听说你爸爸的公司做得不错。”
梵雪撩了撩头发说:“我就没有你这么幸运了,我呢,因为身体一直不好,爸爸不让我读书刷题,就让我学了美术,后来我走了艺考路子,在湾州师大美术学院学画画,那你是不是一直在国外留学啊?”
冯浩然感慨万千地说:“是的呀,剑桥大学地理系,一晃就老了,我现在剑桥攻读地理学博士学位,这次过来研究撒哈拉也是因为博士论文的需要。”
梵雪笑弯了腰,她说:“好厉害呀,浩然,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想当年那个脏兮兮的你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科学家。”
冯浩然也哈哈大笑道:“想当年那个腼腆的女孩现在已然成了专栏作家。”
梵雪继续说道:“你就别怂我了,我中学的时候,中途休学过,所以今年才毕业,刚刚开始接受生活的挑战,不知道我的理想主义能不能战胜现实。”
冯浩然鼓励道:“一定行的,在英国,做旅行记者是很多年轻人的理想,现在咱们中国富裕起来了,将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要四处去看看,你的文章是他们最好的向导。”
梵雪淡淡地说:“有你说的那么好就好了,我也尽力在做自己,也希望能帮助到别人。”
冯浩然和梵雪的嘻哈声吸引了穆巴斯的注意,他说:“你们都是快乐的中国人。”
冯浩然朝穆巴斯握拳道:“穆巴斯,你肯定不会想到,搭车的女孩竟然是我十几年前的老朋友。”
穆巴斯爽朗地笑了起来:“十几年前,你们还只是小娃娃吧。”
冯浩然坦言道:“十几年的时间将我们的面目完全改变,但我们的记忆却得到了完整的保存,回忆起以前的点点滴滴,这种感觉真好。”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19:14 +0800 CST  
车子开着开着停了下来,冯浩然看到距离GPS设定的目的地位置还有十来公里的路程,便问道:“怎么了?”
穆巴斯扭头对冯浩然说:“前面没有路了,我想这儿已经接近魔鬼窟了,你就在这儿工作吧,这儿差不多。”
冯浩然执拗地说:“差不多怎么行?要获取准确的数据,必须要去魔鬼窟。”
穆巴斯回头朝梵雪挤了挤眼睛说:“那要问问你的老朋友同意吗?”
梵雪想都没想就说:“这是冯浩然要做的事,我完全没有意见。”
穆巴斯摇摇头说:“真是没有办法,你们中国人想得怎么都一样。”
穆巴斯将车子开进沙子,这辆皮卡车的轮胎是特制的,在沙地里完全不会下陷,穆巴斯照样玩得转,车子颠簸地追随着GPS的位置而去。
冯浩然注意到此时的沙尘已经越来越密,地上的流沙风卷残云般被刮起,撞击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穆巴斯顽强地驾着车子直奔魔鬼窟。
终于到了设定的位置,冯浩然看见耸立在那儿的巨大山体,山体似乎是整块石头构成,风化斑驳得浑体都是窟窿,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儿为什么叫做魔鬼窟了,按照中国话说,只有鬼斧神工才会制造出如此惊艳的杰作。
穆巴斯停下了车子,三人的眼光同时被左前方一座沙丘所吸引,那座在地面凸起的沙丘顶上呈柔和的弧形,随着狂风的吹拂,扬起的沙尘像是薄翼一般在沙丘的周围舞动。
梵雪急忙从摄影包里取出一只佳能单反相机,把车窗摇下一点缝隙,将照相机镜头伸出车外在那儿拍摄。
冯浩然惊愕地发现,就在梵雪拍摄的那当儿,沙丘的高度迅速地在降低,一会儿工夫,整座沙丘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巴斯惊恐地叫道:“这儿太危险了,我在沙漠上开了五年的车,还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事情,要是在我们这个位置形成一座新的沙丘,那么我们就会被活埋。”
冯浩然要去打开车门,但他感觉到车门像是被人在外边用力顶住一般,穆巴斯说:“你顶风开门,这不可以,你还是爬到我这儿来再出去。”
梵雪有些胆怯地说:“浩然,风这么大,出去很危险呀。”
冯浩然坚定地说:“我也知道很危险,可是这对我很重要呀,我的那篇论文需要一些实际的数据来验证,我需要这儿的地面风速、TSP、PM及地表温度等等实测数据,我的仪器太多,需要你帮我一把,行吗?”
梵雪听到冯浩然的请求之后将照相机收回摄影包,怯生生地说:“这,这,这,浩然,我觉得你有点疯,好吧,我试试吧。”
冯浩然先爬到后排座,向梵雪交代了一下那些仪器的使用方法,然后拉开了顺风一侧的车门,车外猛烈的风还是灌了进来,吹得车子都抖动了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走出车外,冯浩然四处看了看,然后朝左前方比划着说:“梵雪,我们去山体那儿采集数据吧,那儿才是真正的风心,我知道为什么沙尘暴为什么到了这儿会转弯了,一定是这个山体的反射作用。”
梵雪跟着冯浩然吃力地在沙地上往山体走去,短短的五十几米路,他们至少走了十分钟时间,等他们在那儿设置好仪器开始采集数据的时候,梵雪尖叫着说:“浩然,穆巴斯的车子不见了。”
冯浩然转头一看,发现穆巴斯的车子果然不见了,刚才车子停放的位置已经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沙丘,冯浩然感到无比震惊,脑子“嗡”的一声,他不知道穆巴斯有没有驾着车子逃离,他定定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梵雪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她说:“浩然,我们是不是闯祸了,穆巴斯不会被埋了吧?”
冯浩然虽然不太确信,但他还是肯定地说:“不会的,肯定不会,他车技好着呢,他哪会那么傻,看到流沙袭击过来,还不开车逃脱?再说,就算来不及开车,人也可以下车跑到一边去避让呀。”
梵雪定了定神说:“不可能,要是人跑到旁边去避让,那现在他为何还没有踪影呢?”
冯浩然心里感到一阵后怕,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穆巴斯也许真的被沙丘掩埋了。
冯浩然想到了报警求救,可是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除了GPS信号,并没有通讯信号,要是穆巴斯真的遇难,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冯浩然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两眼空洞地瞧了瞧一声不吭的梵雪,转而想到,现在没有了车子,要带着梵雪顶着风沙走出沙漠,简直有点儿不可能。
梵雪可能是看出冯浩然没有了主意,突然像孩子般地哭了起来:“浩然,你看我们怎么办呀?”
冯浩然悲痛地说:“事已至此,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场沙尘暴将会持续至少两天时间,我们等不到它停歇下来,只能遗弃这些设备,走出魔鬼窟,到梅祖卡求救。”
梵雪的哭声在风声夹杂下显得异常悲悯,她说:“那可是十几公里的沙漠呀,要靠我们步行走出去谈何容易,浩然,我看我们是死定了。”
冯浩然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说道:“如果留在这儿那才真的死定了,现在才是上午时间,如果我们努力走出去,我估计最多四个小时就能到达梅祖卡。”
梵雪呜呜地哭得更大声了,她说:“看来真的只有这样,可是我完全没有信心呀。”
冯浩然有些生气地说:“可是梵雪,你一个人来撒哈拉,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这些危险的可能吗?”
梵雪嘟着嘴摇摇头说:“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可怕。”
冯浩然叹了口气说:“唉,你不该搭了我们的车,你哪怕是留在梅祖卡,也不至于落入如此险境。”
梵雪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她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出去。”
冯浩然点点头说:“好吧,要是你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我们就出发吧。”
两人开始并排着往梅祖卡走去,因为梵雪不敢走前面,也不敢一个人落在后面,她非常担心会遗失在沙漠上。
冯浩然每走一百米左右,都会拿出手机地图校对自己行进的方向,他担心自己在沙漠里绕圈圈。
一路上,风沙漫天飞舞,偶尔一股大风吹过,冯浩然觉得身体都要支撑不住,梵雪更像是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树苗,有种随时都会被折断的感觉。
慢慢地走了近两个小时,冯浩然看看地图已经走出了近半距离,他对梵雪说:“我们就要成功了。”
梵雪凑过来看了看地图失望地说:“天哪,才一半呀,我快要走不动了,我恨死撒哈拉了。”
冯浩然虽然身疲力竭,但他还是觉得梵雪这话可爱极了,他强装笑容道:“梵雪,等你回到安全的地方开始写游记的时候,你又会对撒哈拉堆砌赞美的词句。”
梵雪的脚往前又稳稳地迈了一步说:“绝不,撒哈拉就要夺走我的命了,我怎么可能还会赞美它?”
冯浩然也朝前迈了一步说:“我现在忽然明白,那些沙漠上穿行的吟游诗人也是这般从生命线上挣扎出来,然后留下无数赞美沙漠的诗句。”
梵雪苦涩的脸上没一点笑意,她说:“从此以后,我的生命里不再有沙漠。”
两人决定休息一会儿,可在风沙漫天的沙漠里休息,状态比行走还要糟糕。
稍稍休息了几分钟,两人又开始继续前行,风沙越来越大,梵雪虚弱地说:“我好像真的不行了,嘴巴里全是沙子,眼睛也睁不开了,浩然,你看怎么办呀?”
冯浩然发现梵雪原来不是自己预先定义的那种驴友级别的探险者,遇上危急的事情完全没有自己的定力,他说:“只能往前走,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梵雪,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走到梅祖卡,我们必须活下去。”
梵雪喘息道:“浩然,这不是我想想就可以做到的,我感觉我的腿真的没力气了,这沙陷得厉害,我都拨不出来了。”
冯浩然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坚持住,梵雪,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了,你看看地图吧,距离梅祖卡只有一公里了。”
就在这时,梵雪的身体突然一软,倒在了沙地上,冯浩然见那流沙瞬间就在梵雪的身体上盖了一层,他心里一阵惶恐,第一次感觉到流沙的可怕,仿佛稍不留神,梵雪就有可能被流沙吞噬。
冯浩然将梵雪扶起来,他看到梵雪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脸色青紫,便只好半蹲起身子,将梵雪背上了自己的后背。
冯浩然虽然感到有些疲惫,但还不至于倒下,他吃力地背着梵雪,艰难地朝梅祖卡的帐篷区走去。
这最后一公里简直如同梦魇一般煎熬,冯浩然咬紧牙关,终于将梵雪背到了帐篷区的接待中心,接待中心的服务员瞪大了眼睛,连连尖叫道:“Oh My God,Oh My God!”
冯浩然向他们简要地讲述了事情经过,他们呼叫了救护直升机将梵雪转移到瓦尔扎扎特的医疗中心,冯浩然才知道,梵雪原来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没有坚持住最后一公里,完全是因为心脏病突然发作,要不是靠直升机的及时转移,肯定会有生命危险。
冯浩然后来从摩洛哥警方那儿了解到,穆巴斯不知去向,他们也是怀疑穆巴斯被流沙吞没了,但没有找到遗体和汽车,这件事一直让冯浩然感到抓狂。

“本次航班飞往伦敦,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尽快登机,我们的机舱即将关闭。”
直到候机室的喇叭里传来催促登机的提醒时,冯浩然才猛然从回忆中回转过神来,他背起双肩包快步走向登机口开始登机。
飞机起飞的时候,窗外耀眼的阳光射入机舱,冯浩然闭上眼睛想要睡觉,他根本不想享用维珍航空提供的免费早餐,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头乱乱的,需要一次长久的睡眠来整理记忆的碎片。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19:37 +0800 CST  

楼主:五里珑

字数:215360

发表时间:2019-03-07 20:11:5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03 17:47:47 +0800 CST

评论数:612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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