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志怪小说翻译,长期稳定更新~(转载)

对各种志怪小说感兴趣,作为督促自己的一个爱好吧。好多故事无头无尾但也挺有趣,我翻译一下,大家也就随便看看,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08 19:37: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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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草堂笔记》简介(序文未翻译)
法伊sama_
《阅微草堂笔记》原名《阅微笔记》,是清朝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的纪昀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至嘉庆三年(1798年)间以笔记形式所编写成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说。
《阅微草堂笔记》主要收集各种狐鬼神仙、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等当时代前后的流传的乡野怪谭,或亲身所听闻的奇情轶事,其故事涵盖的地域范围则遍及全中国,远至乌鲁木齐、伊宁、滇黔等地。同时《阅微草堂笔记》有意模仿宋代笔记小说质朴简淡的文风,曾在历史上一时享有同《红楼梦》、《聊斋志异》并行海内的盛誉。

原序
文以载道,儒者无不能言之。夫道岂深隐莫测秘密不传,如佛家之心印,道家之口诀哉!万事当然之理,是即道矣。故道在天地,如汞泻地,颗颗皆圆,如月映水,处处皆见。大至于治国平天下,小至于一事一物一动一言,无乎不在焉。文,其道之一端也。文之大者为六经,固道所寄矣;降而为列朝之史,降而为诸子之书,降而为百氏之集,是又文中之一端,其言足以明道;再降而稗官小说,似无与于道矣。然汉书艺文志列为一家,历代书目亦皆著录,岂非以荒诞悖妄者?虽不足数,其近于正者,于人心世道亦未尝无所裨欤!河间先生以学问文章负天下重望,而天性孤直,不喜以心性空谈标榜门户,亦不喜才人放诞诗社酒社,夸名士风流。是以退食之余,惟耽怀典籍,老而懒于考索,乃采掇异闻,时作笔记,以寄所欲言。滦阳消夏录等五书俶诡奇谲无所不载,洸洋恣肆无所不言,而大旨要归于醇正,欲使人知所劝惩,故诲淫导欲之书,以佳人才子相矜者,虽纸贵一时,终渐归湮没,而先生之书,则梨枣屡镌,久而不厌。是则华实不同之明验矣。顾翻刻者众,讹误实繁,且有妄为标目如明人之刻冷斋夜话者,读者病焉。时彦夙从先生游,尝刻先生姑妄听之,附跋书尾,先生颇以为知言,迩来诸板益漫漶,乃请于先生,合五书为一编,而仍各存其原第,篝灯手校不敢惮劳,又请先生检视一过,然后摹印。虽先生之著作不必藉此刻以传,然鱼鲁之舛差稀于先生教世之本志,或亦不无小补云尔。嘉庆庚申八月门人北平盛时彦谨序。

郑序
河间纪文达公。久在馆阁.鸿文巨制.称一代手笔。或言公喜诙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今观公所署笔记.词意忠厚、体例谨严。而大旨悉归劝惩.殆所渭是非不谬于圣人者与!虽小说,犹正史也。公自云.“不颠是非如(碧云霞)。”.不挟恩怨如(周秦行纪),不描摹才子佳人如《会真记》.不绘画横陈如(秘辛),冀不见摈于君子。”盖犹公之谦词耳。公之孙树馥、来宦岭南。从索是书者众.因重浸板,树馥醇谨有学识.能其官、不堕其家风云。道光十五年乙末春日.龙溪郑开僖识。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阅微草堂笔记》有过高度的评价:“惟纪昀本长文笔,多见秘书,又襟怀夷旷,故凡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见者,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间杂考辨,亦有灼见。叙述复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来无人能夺其席,固非仅借位高望重以传者矣。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08 19:45:12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乾隆己酉年夏天,由于编排皇家藏书,我在滦阳从事公务。当时早已校正整理完毕,只是督察官吏们题签上架而已。白天时间很长,无所事事,便回忆以往见闻,记起的就记录下来,没有固定的样式规则。野史小说,自知与著述无关;街谈巷议,或许对劝化有益。因此,姑且交付专事抄写的官吏誉录,存放起来,名为《滦阳消夏录》。

据胡御史牧亭说,他老家有一人养了一头猪,见到邻居老翁就瞪着眼睛怒吼,猛奔过去想要咬他,见到其他人却没有这种情况。最初,老翁对此很生气,想把猪买下杀了吃掉,以解心头之恨。过了不久忽然醒悟道:这难道是佛经中所说的夙世冤家前世仇人吗?世间没有解不开的怨仇。老翁便出高价把猪买下来,送到佛寺中,作为“长生猪”供养起来。之后老翁再见到这头猪,它就安顺亲昵地接近他,不再是从前的样子。我曾见过孙重画的伏虎罗汉,巴蜀西人李衍题诗:“至人骑猛虎,驾之犹麒麟。岂伊本驯良,道力消其鸷。乃知天地间,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无为多畏忌。”这首诗即可作为对这个故事的解释。

沧州孝廉刘士玉有间书房,被狐精所占据。这狐精白天同人对话,掷瓦片石块打人,但就是看不到它的形体。担任知州的平原人董思任,是个好官吏,他听说这件事后,就亲自前往驱除狐精。正当他在大谈人与妖不同的道理时,忽然听到屋檐有声音说:“您做官很爱护百姓,也不捞取钱财,所以我不敢击打您。但您爱护百姓是图好名声,不捞取钱财则是怕有后患罢了,所以我也不躲避您。您就不要再多说了,以免自找麻烦。”董狼狈而回,好几天心里都不快活。刘孝廉有一个女佣人,很是粗蠢,只有她不怕狐精,狐精也不击打她。有人在与狐精对话时问起这件事,狐精说:“她虽然是个低微的佣人,却是一个真正孝顺的女人呵。鬼神见到她尚且要敛迹退避,何况是我辈呢!”刘孝廉于是叫女佣人住在这间房里,狐精当天就离去了。

【原文】

乾隆巳酉夏,以编排秘籍,于役滦阳,时校理久竟,特督视官吏,题签庋[guǐ ]架而已,昼长无事,追录见闻,忆及即书,都无体例,小说稗官,知无关于著述。街谈巷议,或有益于劝惩,聊付抄胥存之,命曰:滦阳消夏录云尔。

胡御史牧亭言,其里有人畜一猪,见邻叟辄瞋目狂吼,奔突欲噬,见他人则否。邻叟初甚怒之,欲买而啖其肉。既而憬然省曰:此殆佛经所谓夙冤耶?世无不可解之冤,乃以善价赎得,送佛寺为长生猪,后再见之,弭耳昵就,非复曩态矣。尝见孙重画伏虎应真,有巴西李衍题曰:至人骑猛虎,驭之犹骐骥,岂伊本驯良,道力消其鸷,乃知天地间,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无为多畏忌。可为此事作解也。

沧州刘士玉孝廉,有书室为狐所据。白昼与人对语,掷瓦石击人,但不睹其形耳。知州平原董思任良吏也,闻其事,自往驱之。方盛陈人妖异路之理,忽檐际朗言曰:公为官,颇爱民,亦不取钱,故我不敢击公,然公爱民乃好名,不取钱乃畏后患耳,故我亦不避公。公休矣,毋多言取困。董狼狈而归,咄咄不怡者数日。刘一仆妇甚粗蠢,独不畏狐。狐亦不击之,或于对语时,举以问狐。狐曰:彼虽下役,乃真孝妇也,鬼神见之犹敛避,况我曹乎。刘乃令仆妇居此室,狐是日即去。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08 19:46:43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2]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爱堂先生说,听说有一位老学究在夜里赶路,忽然遇到了他死去的朋友。老学究性情刚直,也不害怕,便问亡友上哪儿去。亡友答:“我在阴间当差,到南村去捉人,正好与你顺路。”于是两人一起走。到了一间破房子前,鬼说:“这是读书人的家。”老学究好奇,问:“你怎么知道呢?”鬼说:“一般人在白天都忙于生计,以致埋没了本心。只有到了睡着时,什么也不想,内心才清朗明沏,所读过的书,字字都在心中射出光芒,透过人的全身窍孔照射出来。那样子缥缥缈缈,色彩缤纷,灿烂如锦锈。学问像郑玄、孔安国,文章像屈原、宋玉、班超、司马迁的人,所发出的光芒直冲云霄,与星星、月亮争辉;不如他们的,光芒有几丈高,或者几尺高,依次递减。最次的人也有一点微弱的光,像一盏小油灯,能照见门窗。这种光芒人看不到,只有鬼能看见。这间破屋上,光芒高达七八尺,因此知道是文人的家。”老学究问:“我读了一辈子书,睡着时光芒有多高?”鬼欲言又止,沉吟了好久才说:“昨天路过你的私塾,你正在午睡。我看见你胸中有一部高头讲章、五六百篇墨卷、七八十篇经文、三四十篇策略,字字都化成黑烟,笼罩在屋顶上。那些学生的朗读声,好似密封在浓云迷雾之中。实在没看到一丝光芒,我不说假话。”老学究听了怒斥鬼,鬼大笑着离开了。
东光人李又聃先生曾在宛平县相国的废园里,看到走廊中有两首题诗。第一首写道:“飒飒西风吹破棂,萧萧秋草满空庭。月光穿透飞檐角,照见莓苔半壁青。”第二首道:“耿耿疏星几点明,银河时有片云行。凭栏坐听谯楼鼓,数到连敲第五声。”字迹暗淡无光,好像不是人写的。
董曲江先生名叫元度,平原人。乾隆十七年进士,进入翰林院,经选拔考试后,改授知县官,又改任府学教授,上书称病辞职回家。他少年时梦见人赠送给他一把扇子,上面有三首绝句说:“曹公饮马天池日,文采西园感故知。至竟心情终不改,月明花影上旌旗。”“尺五城南并马来,垂杨一例赤鳞开。黄金屈戍雕胡锦,不信陈王八斗才。”“萧鼓冬冬画烛楼,是谁亲按小口州。春风豆蔻知多少,并作秋江一段愁。”语句多半难解,后来也没有应验,弄不清是什么缘故。
平定的举人王执信曾随着父亲到榆林赴任,夜里住在一座野庙的经阁下面,听见经阁上面有人在嘀嘀咕咕说话,好像在讨论诗。王执信很感奇怪,这儿没几个读书人,怎么会有人在这儿讨论诗?于是便倾耳细听,但没能听清楚。后来说话声从经阁上到了走廊里,才听得清楚了。一个人说:“唐彦谦诗格不高,不过‘禾麻地废生边气,草木春寒起战声。’倒是佳句。”另一个说:“我曾写过这样的句子:阴碛日光连雪白,风天沙气入云黄。不亲自到关外,是看不到这种景象的。”前一个又说:“我也写过一联:山沉边气无情碧,河带寒声亘古秋。”他们自认为这两句诗描绘边城日暮的景象极为贴切。两人一起吟诵欣赏了好久,忽然寺里的钟声响了,于是两人就不说话了。天亮之后,王执信到经阁上面去看,只见门锁着,锁上落满了灰尘。“山沉边气”这一联诗,后来在任总镇的遗稿中见到了。任总镇名字叫举,出师金川时,身经百战而阵亡。“阴碛”这一联诗,最终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诗作者的灵魂长在,并能与任公交往,大概也不是普通的鬼。

【原文】

爱堂先生言,闻有老学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学究素刚直,亦不怖畏,问君何往,曰:吾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摄,适同路耳,因并行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庐也,问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昼营营,性灵汩没,唯睡时一念不生,元神朗沏,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窍而出,其状缥渺缤纷,烂如锦绣。学如郑孔,文如屈宋班马者,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辉;次者数丈,次者数尺,以渐而差,极下者亦萤萤如一灯照映户牖,人不能见,唯鬼神见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学究问,我读书一生,睡中光芒当几许?鬼嗫嚅良久曰:昨过君塾,君方昼寝,见君胸中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为黑烟,笼罩屋上,诸生诵读之声,如在浓云密雾中,实未见光芒,不敢妄语。学究怒斥之,鬼大笑而去。
东光李又聃先生尝至宛平相国废园中,见廊下有诗二首,其一曰:飒飒西风吹破棂,萧萧秋草满空庭,月光穿漏飞檐角,照见莓苔半壁青,其二曰:耿耿疏星几点明,银河时有片云行,凭栏坐听谯楼鼓,数到连敲第五声。墨痕惨淡,殆不类人书。
董曲江先生名元度,平原人,乾隆壬申进士,入翰林,散馆改知县,又改教授,移疾归。少年梦人赠一扇,上有三绝句曰:曾公饮马天池日,文采西园感故知,至竟心情终不改,月明花影上旌旗/尺五城南并马来,垂杨一例赤鳞开,黄金屈戍雕胡锦,不信陈王八斗才/萧鼓冬冬画烛楼,是谁亲按小凉洲,春风豆蔻知多少,并作秋江一段愁。语多难解。后亦卒无征验,莫明其故。
平定王孝廉执信,尝随父宦榆林,夜宿野寺经阁下,闻阁上有人絮语,似是论诗,窃讶此间少文士,那得有此?因谛听之,终不甚了了,后语声渐出阁廊下,乃稍分明。其一曰:唐彦谦诗格不高,然禾麻地废生边气,草木春寒起战声,故是佳句;其一曰:仆尝有句云,阴碛日光连雪白,风天沙气入云黄,非亲至关外不睹此景;其一又曰:仆亦有一联云,山沉边气无情碧,河带寒声亘古秋,自谓颇肖边城日暮之状,相与吟赏者久之。寺钟忽动,乃寂无声。天晓起视,则扃钥尘封。山沉边气一联,后于任总镇遗稿见之。总镇名举,出师金川时,百战阵殁者也,阴碛一联,终不知为谁语,即其精灵长在,得与任公同游,亦决非常鬼矣。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09 20:16:13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3]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沧州城南的上河涯,有个无赖名叫吕四。吕四凶恶蛮横,无恶不作,人们就像怕虎狼一样怕他。一天傍晚,吕四和一群恶少在村外乘凉。忽然隐隐约约听到雷声,风雨将至。远处像是有一位少妇躲入河边古庙避雨。吕四对恶少们说:“我们可以侵犯她。”当时已经入夜,阴云密布,一片漆黑。吕四带领恶少冲入庙内,堵住了少妇的嘴,脱去少妇衣服。突然一道闪电穿过窗棂照亮庙内,吕四见少妇的身貌像是自己的妻子,急忙松手问她,果然不错。吕四非常恼怒,要拽起妻子扔到河里。妻子大声哭叫说:“你想侵犯别人,致使别人侵犯了我,善恶报应分明,你还想杀我吗?”吕四无话可说,急忙寻找衣裤,可衣裤早已随风吹入河中了。吕四无计可施,只好自己背着赤裸的媳妇回家。当时雨过天晴,明月高照,满村人哗然大笑,争相上前问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吕四无言以对,竟羞愧得投河自尽了。原来是吕四的妻子回娘家,说定住满一月才回来。不料娘家遇上火灾,没有房屋居住,所以提前返回。吕四不知道,结果造成这场悲剧。后来吕四的妻子梦见吕四对她说:“我罪孽深重,该进泥犁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因为生前侍奉母亲还算尽了孝道,冥间官员检阅档案,我能够有一个蛇身,现在就要去往生了。你的新丈夫不久就到,要好好侍奉新公婆;冥间法律不孝罪最重,不要自己踏入阴曹地府的汤锅里。”到吕四妻改嫁这天,屋角上有条赤练蛇垂头向下窥视,好像恋恋不舍。吕四妻记起前梦,正要抬头问它,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迎亲的鼓乐声,赤练蛇在屋上跳跃几下,迅速逃走了。



【原文】

沧州城南上河涯,有无赖吕四,凶横无所不为,人畏如狼虎。一日薄暮与诸恶少村外纳凉,忽隐隐闻雷声,风雨且至。遥见似一少妇避入河干古庙中。吕语诸恶少曰:彼可淫也。时已入夜,阴云黯黑,吕突入掩其口,众共褫衣相嬲。俄雷光穿牖,见状貌似是其妻,急释手问之,果不谬。吕大恚,欲提妻掷河中,妻大号曰:汝欲淫人,致人淫我,天理昭然,汝尚欲杀我耶?吕语塞,急觅衣裤,已随风入河流矣。旁皇无计,乃自负裸妇归。云散月明,满村哗笑,争前问状。吕无可置对,竟自投于河,盖其妻归宁,约一月方归,不虞母家遘[gòu]回禄,无屋可栖,乃先期返。吕不知而遘此难,后妻梦吕来曰:我业重,当永堕泥犁,缘生前事母尚尽孝,冥官检籍得受蛇身,今往生矣。汝后夫不久至,善视新姑嫜,阴律不孝罪至重,毋自蹈冥司汤镬也。至妻再醮日,屋角有赤练蛇,垂首下视,意似眷眷。妻忆前梦,方举首问之,俄闻门外鼓乐声,蛇于屋上跳掷数回,奋然去。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0 19:32:06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4]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河北献县周家的仆人周虎被狐狸迷住了,像恩爱夫妻一样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狐狸曾对周虎说:“我修炼成人形,已有四百多年了,前世我与你有缘,应当补上。天意所使,一天不满,就不能早一日升天。缘分尽了,我自会离去。”一天,她脸上显出很高兴的样子,忽而又泫然泪下,显出很伤心的样子。她对周虎说:“这一月的十九,我们的缘分已尽,将要分离。我已为你相中了一个配偶,你可准备聘礼定下婚事。”于是拿出银子交给周虎,以备聘礼使用。从此与周虎缠绵亲昵,更加恩爱,常常形影不离。十五日早晨,突然起来与周虎告别。周虎责怪她怎么提前离开,狐狸流着泪说:“所谓的缘分,是一日不可减,也一日不可增。只是早晚可由自己安排。我想在世间留下三天的缘余,以后好再与你相见。”过了几年,狐狸果然又来与周虎相见,欢聚三天后就离去了。临行前,她哭着说:“从此,我们就再也不见了。”陈音德先生说:“这只狐狸善于留有余地,珍惜自己幸福的人,也应该如此。”刘季箴则说:“三天后终究要分别,既然这样,何必再留下三天呢?此狐练形已四百年,还没有到悬崖撒手的地步。处理事情不应该这样。”我认为二公所言,各自说了一种处世之道,各有各的道理。

【原文】

献县周氏仆周虎,为狐所媚,二十余年如伉俪,尝语仆曰:吾炼形已四百余年,过去生中,于汝有业缘当补,一日不满,即一日不得生天,缘尽吾当去耳。一日冁[chǎn]然自喜,又泫然自悲,语虎曰:月之十九日吾缘尽当别,已为君相一妇,可聘定之。因出白金付虎,俾备礼,自是狎昵燕婉,逾于平日,恒形影不离。至十五日忽晨起告别,虎怪其先期,狐泣曰:业缘一日不可减,亦一日不可增。惟迟早则随所遇耳。吾留此三日缘,为再一相会地也。越数年,果再至,欢洽三日而后去。临行呜咽曰:从此终天诀矣。陈德音先生曰:此狐善留其有余,惜福者当如是。刘季箴则曰:三日后终须一别,何必暂留。此狐炼形四百年,尚未到悬崖撒手地位,临事者不当如是。余谓二公之言,各明一义各有当也。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1 19:40:23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5]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献县县令明晟,应山人。曾经要想平反一件冤案,担心上司不允许,因而犹豫不决。县学公差仆役有个叫王半仙的,交了一个狐精朋友,谈论些小的吉凶,大多能应验。派他前去询问,狐精正色说:“他做百姓的父母官,只应当说案件冤与不冤,不应当问上司答应不答应。难道不记得总督李公的话吗?”公差回报,明晟为此感到吃惊。因而谈起总督李公卫没有显达时,曾经同一个道士渡江,恰巧有人同船夫争吵,道士叹息说:“性命在顷刻之间,还计较几文钱吗?”随即那人被船帆的尾部扫中,落江而死。李公心里感到惊奇。船到江中间,刮起了风,眼看将要倾覆。道士踏禹步念咒文,风停止了,平安渡江。李公再三拜谢道士的重生之恩。道士说:“刚才落江的,这是命运,我不能救;您是贵人,遇到困厄得以度过,也是命运,我不能不救,何必要道谢呢?”李公又下拜说:“领受老师这个训戒,我终生安于命运了。”道士说:“这也不尽然。自身的贵贱,应当安于命运,不安于命运就要奔走争斗、排挤倾轧,无所不至。李林甫、秦桧不知道自己就算不陷害好人,也能做宰相,他们作恶,只是白白给自己增加罪状罢了。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就不可以谈命运。天地降生人才,朝廷设置官员,是用来补救气运的。如果有人掌握着事业权力,却袖手听凭命运的安排,那么天地何必降生这个人才,朝廷何必设置这个官职呢?守城人说:‘知道不可以而却要去做。’诸葛武侯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不是能够预料的。’这是圣贤安身立命的学问,您请记住它。”李公恭敬地接受教诲,拜问他的姓名,道士说:“说了恐怕您惊怕。”下船走了几十步,隐没不见形迹。过去在省城,李公曾经讲起过这件事,不知这个狐精怎么知道的。

【原文】

献县令明晨,应山人,尝欲申雪一冤狱,而虑上官不允,疑惑未决。儒学门斗有五半仙者,与一狐友,言小休咎多有验,遣往问之,狐正色曰:明公为民父母,但当论其冤不冤,不当问其允不允,独不记制府李公之言乎?门斗返报,明为悚然。因言制府李公卫未达时,尝同一道士渡江,适有与舟子争诟者,道士太息曰:命在须臾,尚较计数文钱耶?俄其人为帆脚所扫堕江死,李公心异之,中流风作,舟欲覆,道士禹步诵咒,风止得济,李公再拜谢更生,道士曰:适堕江者命也,吾不能救,公贵人也,遇阨得济,亦命也。吾不能不救,何谢焉。李公又拜曰:领师此训,吾终身安命矣。道士曰:是不尽然,一身之穷达当安命,不安命则奔竞排轧,无所不至,不知李林甫、秦桧即不倾陷善类,亦作宰相,徒自增罪案耳。至国计民生之利害,则不可言命。天地之生才,朝廷之设官,所以补救气数也。身握事权,束手而委命,天地何必生此才,朝廷何必设此官乎?晨门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诸葛武侯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非所逆睹。此圣贤立命之学,公其识之。李公谨受教,拜问姓名。道士曰:言之恐公骇。下舟行数十步,翳然灭迹。昔在会城,李公曾话是事,不识此狐何以得知也。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2 20:23:58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6]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北村的郑苏仙,一天在梦中到了冥府,看见阎罗王正在审讯被囚的鬼魂。有一位邻村老妇人来到殿前。阎罗王见了,立即改换一副笑脸,拱手相迎,又赐给一杯茶。随后命令下属官吏赶快送她到人间一个好地方去转生。郑苏仙偷偷问身旁的冥吏:“这位农家老妇人有什么功德?”冥吏说:”这老妇人一生当中从来没有损人利己的念头。利己之心,即使是贤士高官,也有人难以避免。然而,追求利己的人必定要损害别人,种种诡诈行为便从这里发生出来,种种诬陷冤屈事件也在这里制造出来;甚至遗臭万年,流毒四海,都是由于这利己私念害的。这位农村妇女能够自己控制私心,读书讲学的儒生侗站在她的面前,很多人会面有愧色的。冥王对她格外尊重,这又何必奇怪!”郑苏仙一向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听了这番话心中一惊,立即醒了。郑苏仙又说在农妇到阎罗殿以前,有一官员身穿官服,昂首挺胸地走进殿来,声称自己生前无论到哪里,都是只喝一杯水,现在来冥府报到,无愧于鬼神。阎罗王笑他,说:“设立官职是为了治理民众的事情,下至管理驿站、河闸等,都有应该做的事。仅仅不要钱就是好官,那么把木偶放在大堂上,它连一杯水也不喝,不更胜过你么?”这位官员又辩解说:“我虽然没有功劳,但也没有罪过。“阎罗王说:“你这个人不论干什么都只顾保全自己,某案某案,你为了避免嫌疑而不表态,这不是有负于百姓么?某事某事,你拈轻怕重而不去做,这不是有负于国家么?《舜典》中‘三载考绩’是怎么说的?没有功劳就是罪过。“这位官员极为不安,顿时锋芒大减。阎罗王慢慢地转头看着他笑道:”只怪你有点盛气凌人。平心而论,你也能算个三四等的好官,转生还能做一个士大夫。“随即命令把这位官员送到转轮王那里。通过这两件事,可知人的内心深处哪怕有一点杂念,也能被鬼神看穿。好人的一念之私,也免不了受责备。鬼神时刻注视着你,这话真不假啊。

【原文】

北村郑苏仙,一日梦至冥府,见闫罗王方录囚。有邻村一媪至殿前,王改容拱手,赐以杯茗,命冥吏速送生善处。郑私叩冥吏曰:此农家老妇,有何功德?冥吏曰:是媪一生无利己损人心。夫利己之心,虽贤士大夫或不免,然利己者必损人,种种机械因是而生,种种冤愆因是而造,甚至贻臭万年,流毒四诲,皆此一念为害也。此一村妇而能自制其私心,读书讲学之儒对之多愧色矣。何怪王之加礼乎?郑素有心计,闻之惕然而寤。郑又言此媪未至以前,有一官公服昂然入,自称所至但饮一杯水,今无愧鬼神。王哂曰:设官以治民,下至驿丞闸官,皆有利弊之当理,但不要钱即为好官,植木偶于堂,并水不饮,不更胜公乎?官又辩曰:某虽无功亦无罪。王曰:公一身处处求自全,某狱某狱避嫌疑而不言,非负民乎?某事某事畏烦重而不举,非负国乎?三载考绩之谓何,无功即有罪矣。官大踧踖,锋棱顿减。王徐顾笑曰:怪公盛气耳,平心而论,要是三四等好官,来生尚不失冠带。促命即送转轮王。观此二事,知人心微暧,鬼神皆得而窥。虽贤者一念之私,亦不免于责备。相在尔室,其信然乎?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3 22:02:45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7]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在雍正十年,有位官宦人家的儿媳妇,从来没有和谁争吵过,一天突然一道闪电穿过窗户,好像火光激射,穿进这个媳妇的心房,透过左胁而出。她的丈夫也被闪电烧伤,从后背到臀部焦黑一片,只剩了一口气。过了好久,她的丈夫才苏醒过来,望着妻子的尸体哭道:“我的性格不好,有时和母亲争吵几句,你不过私下里和我说说心中的不快、背着人抹抹眼泪而已,怎么闪电就误中了你呢?”他不知道主谋判刑重,这在阴间、阳间都是一样的。

有个叫无云的和尚,不知他是哪里人。康熙年间,他在河间资胜寺暂住,整天默默地坐着,与他说话也不应答。一天,忽然登上禅床,用戒尺拍打了一下几案,便静静地坐化了。几案上留下他一首偈语:“削发辞家净六尘,自已且了自家身。仁民爱物无穷事,原有周公孔圣人。”佛家主张近于墨子,而这位无云和尚却接近杨朱。

宁波吴生,喜欢游逛烟花柳巷。后来亲近一个狐精,经常幽会,但仍然出入于青楼之间。一天,狐女请求说:“我能变形幻化,凡您所眷恋的,我一见就可以变成她的样子,一丝不差;只要您一想念,她就应您的念头而来,不比您去青楼更好吗?”试了一下,果然能够立刻变换形貌,同真的没有什么两样,于是不再外出。有一次,他对狐女说:“眠花宿柳,实在惬意舒心;可惜是幻化的,总觉得有些疏远。”狐女说:“不能这样说,声色的娱乐,本来便如电光石火。我变成她是幻化,她就是幻化的了?她是我幻化出来的,那我也是虚假的吗?就是千百年来的名媛美女,都是过眼云烟。白杨绿草,黄土青山,哪一处不是古来的烟花柳巷?云雨之欢同埋香葬玉、赋别鹤离鸾之曲,不过像臂膀一曲一伸的工夫罢了。这中间两美相遇,有的用时刻计算,有的用日计算,有的用月计算,有的用年计算,终有诀别的时候。等到诀别,几十年而散,同短暂的相遇而散,同样是悬崖撒手,转眼成空。左拥右抱,不都像梦一场吗?即使往昔的情谊原本很深,能够终身相守,但是青春的容颜不能长留,白发已经上头,一个人的身体,不再是过去的样子。那么当时的青黛长眉、粉白脸颊,也可以谎它是幻化了,为什么独独把我变成某某当做是幻化呢?”吴生醒悟过来。几年以后,狐女辞别而去,吴生竟然从此不再涉足青楼。

【原文】

雍正壬子有宦家子妇,素无勃谿[ xī]状。突狂电穿牖,如火光激射,雷楔贯心而入,洞左胁而出,其夫亦为雷焰燔烧,背到尻皆焦黑,气息仅属,久之乃苏,顾妇尸泣曰:我性刚劲,与母争论或有之;尔不过私诉抑郁,背灯掩泪而已,何雷之误中尔耶?是未知律重主谋,幽明一也。
无云和尚,不知何许人。康熙中挂单河间资胜寺,终日默坐,与语亦不答。一日忽登禅床,以界尺拍案一声,泊然化去。视案上有偈曰:削发辞家净六尘,自家且了自家身,仁民爱物无穷事,原有周公孔圣人,佛法近墨,此僧乃近于杨。
宁波吴生,好作北里游。后昵一狐女,时相幽会。然仍出入青楼间。一日狐女请曰:吾能幻化,凡君所眷,吾一见即可肖其貌。君一存想,应念而至,不逾于黄金买笑乎?试之,果倾刻换形,与真无二,遂不复外出。尝与狐女曰:眠花藉柳,实惬人心,惜是幻化,意中终隔一膜耳。狐女曰:不然,声色之娱,本雷光石火,岂特吾肖某某为幻化,即彼某某亦幻化也。岂特某某为幻化,即妾亦幻化也。即千百年来名姬艳女皆幻化也。白杨绿草,黄土青山,何一非古来歌舞之场;握雨携云,与埋香葬玉,别鹤、离鸾,一曲伸臂顷耳,中间两美相合,或以时刻计,或以日计,或以月计,或以年计,终有绝别之期;及其诀别,则数十年而散,与片刻暂遇而散者,同一悬崖撒手,转瞬成空。倚翠偎红,不皆恍如春梦乎?即夙契原深,终身聚首,而朱颜不驻,白发已侵,一人之身,非复旧态。则当时黛眉粉颊,亦谓之幻化可矣。何独以妾肖某某为幻化也?吴洒然有悟。后数岁,狐女辞去,吴竟绝迹于狎游。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4 18:23:34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8]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交河的及孺爱、青县的张文甫,都是老年儒生,同在献县授徒讲学。一天晚上,二位先生在南村和北村之间散步,赏月观星,渐渐地就远离了学馆,来到一片草木丛生、寂寞荒凉的原野。张文甫心里害怕,想回去,对及孺爱说:“废墟坟墓中有许多鬼,此地不可久留。”正说着,忽然有位老翁手扶拐杖来到面前,施礼请二人坐下说话。老翁说:“世上哪有鬼,难道没听说阮瞻之论吗?二位先生是儒家读书人,为何要信佛教的胡说八道!”接着阐发宋代程朱理学关于阴阳变化的理论,讲解通达,论证明确,条理清楚,文辞流畅。二位先生听着,连连点头称赞,佩服宋代儒生掌握了大道的真谛。二位先生只顾与老翁谈论理学,竟忘记了问他的姓名。这时有几辆大车从远处驶来,牛铃之声非常响亮。老翁立刻敛衣起身,说:“我这黄泉之下的人,寂寞得太久了。如果不说无鬼论,就不能挽留二位先生进行长谈。现在马上就要分手,以实相告,望二位不要认为我是有意捉弄你们。”眨眼之间,老翁就不见了。二位先生散步的区域没有读书人,只有董空如先生的坟墓比较靠近,老翁大概就是董先生的灵魂吧。

【原文】

交河及孺爱,青县张文甫,皆老儒也。并授徒于献。尝同步月南村北村之间,去馆稍远,荒原阒寂,榛莽翳然。张心怖欲返,曰:墟墓间多鬼,曷可久留。俄一老人扶杖至,揖二人坐,曰:世间何得有鬼,不闻阮瞻之论乎?二君儒者,奈何信释氏之妖妄。因阐发程朱二气屈伸之理,疏通证明,词条流畅,二人听之皆首肯,共叹宋儒见理之真,递相酬对。竟忘问姓名。适大车数辆远远至,牛铎铮然,老人振衣急起曰:泉下之人,岑寂久矣。不持无鬼之论,不能留二君作竟夕谈。今将别,谨以实告,毋讶相戏侮也。俯仰之顷,欻然已灭,是间绝少文士,惟董空如先生墓相近,或即其魂欤。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5 18:45:59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9]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1周前
河间的唐生喜欢闹着玩,当地人至今还知道有这么个人,所谓“唐啸子”就是他。这位私塾先生主张无鬼,说:“阮瞻遇见了鬼,哪有这种事?这不过是和尚们造谣罢了!”夜里,唐生往私塾先生的窗户上洒土,然后又呜呜叫着打门。私塾先生惊问是谁。回答说:“我是鬼。”私塾先生大惧,蒙头躲在被窝里发抖,叫两个弟子守他到天亮。早晨,他瘫在那儿起不来了。朋友来问,他只是呻吟着说有鬼。后来大家知道是唐生干的,都拍掌大笑。然而从此以后便闹起真鬼来,抛瓦扔石、摇晃门窗,没有一天晚上有安静之时,开始还以为是唐生在瞎闹,后来仔细观察,才知是真鬼。私塾先生受不了,竟丢下学馆离去了。这是因为他受过惊吓之后,他的勇气已消减,狐鬼便乘机而入。“妖由人兴”,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天津有一位举人与几个朋友到郊外踏青。都是轻薄少年,见柳荫中有位少妇骑驴走过,少年们欺负她独身无伴,便在少妇身后追逐,胡言乱语。少妇并不答理他们,鞭驴疾行。有两三个人追赶上来,少妇忽然下驴温和地与他们搭话,看意思好像很高兴。一会儿,举人和另外三四人也赶了上来。举人仔细一看,这不是自己的妻子吗?但是他的妻子不会骑驴,也不会到郊外来。他又怀疑又愤怒,就上前训斥她。其妻嬉笑如故。举人怒火中烧,举手欲打妻子耳光。其妻忽然飞身上驴,又改变成了另一相貌,用鞭子指着举人说:“见了别人的妻子,就无端地调戏,见是自己的妻子,就这样的愤恨。你是读圣贤之书的人,一个”恕“尚且未弄明白,你是凭什么考中举人的?”数落完后,就径直离开了。举人面如死灰,呆呆地站立在路旁。最终也不知这个少妇是什么鬼魅。

【原文】

河间唐生,好戏侮,土人至今能道之。所谓唐啸子者是也。有塾师好讲无鬼,尝曰:阮瞻遇鬼,安有是事?僧徒妄造蜚语耳。唐夜洒土其窗,而呜呜击其户,塾师骇问为谁,则曰:我二气之良能也。塾师大怖,蒙首股栗,使二弟子宋达旦,次日委顿不起。朋友来问,但呻吟曰有鬼。既而知唐所为,莫不拊掌。然自是魅大作,抛掷瓦石,摇撼户牖无虚夕。初尚以为唐再来,细察之乃真魅,不胜其嬲,竟弃馆而去。盖震惧之后,益以惭恧,其气已馁,狐乘其馁而中之也。妖由人兴,此之谓乎?
天津某孝廉,与数友郊外踏青。皆少年轻薄,见柳荫中少妇骑驴过,欺其无伴,邀众逐其后,嫚语调谑。少妇殊不答,鞭驴疾行。有两三人先追及,少妇忽下驴软语,意似相悦。俄某与三四人追及,审视正其妻也。但妻不解骑,是日亦无由至郊外,且疑且怒,近前诃之。妻嬉笑如故,某愤气潮涌,奋掌欲掴其面,妻忽飞跨驴背,别换一形,以鞭指某数曰:见他人之妇,则狎亵百端;见自己妇,则恚恨如是,尔读圣贤书,一恕字尚不能解,何以挂名桂籍也。数讫,径行。某色如死灰,殆僵立道左不能去,竟不知是何魅也。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6 21:14:36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0]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德州田白岩说:有一个额姓都统,在云贵边界山间行走,看见道士把一个美艳的女子按倒在石头上,要想剖取她的心。女子哀叫求救,都统连忙催动坐骑跑上去,立即猛击道士的手,女子叫了一声,化成一道火光飞走了。道士顿着脚说:“您败坏了我的事!这个精魅已经迷杀一百多人,所以想抓住它杀掉,以消除祸害。但因它吸取人的精血已经很多,年久通灵,斩它的头则元神逃脱,所以必须剖它的心才能致它于死地。您现在放走了它,又留下无穷的后患了。怜惜一只猛虎的性命,放在深山里,不知道沼泽山林中又有多少麋鹿的生命要丧在它的口中啊!”说着把匕首插入鞘中,恨恨地渡过溪水走了。这大概是田白岩的寓言,也就是所谓一家哭泣哪能比得上一方人受害吧。姑息宽容那些贪官污吏,自以为积了阴德,人们也称道他忠厚,却完全没有考虑到,穷苦的百姓要卖掉儿女、赔上妻子,才能交上赋税,这样的长者又有什么用呢?

献县县衙有一个小吏王某,精通刑律诉讼,善于巧取当事人的钱财。然而,每当他有点积蓄时,必定发生一件意外事故将钱财耗去。县城隍庙有个道童,一天夜静更深,道童在庙内行走,见两个鬼吏正在手持帐簿核算帐目。其中一个说:“他今年积蓄比较多,该用什么办法勾销呢?”正在低头沉思时,另一个说:“一个翠云就够了,用不着麻烦了。”在这个城隍庙中常常遇见鬼,道童也早已司空见惯,因此见二鬼核帐也不害怕,只是不知翠云是谁,也不知要为什么人勾销积蓄。不久,有一位名叫翠云的小妓来到县城,很快就博得了县吏王某的喜爱。王某在小翠身上耗费了八九成积蓄,又染上了恶疮,破费了许多医药钱,等到病疮痊愈,所有积蓄已经荡然无存。有人对王某平生巧取的钱财作估计,仅屈指可数的巨额款项,就大约有三、四万金。可是后来王某发狂疯疾暴死,竟连棺材也没有。

【原文】

德州田白岩曰:有额都统者,在滇黔间山行,见道士按一丽女于石,欲剖其心,女哀呼乞救,额急挥骑驰及,遽格道士手,女噭然一声,化火光飞去,道士顿足曰:公败吾事!此魅已媚杀百余人,故捕诛之以除害,但取精已多,岁久通灵,斩其首则神遁去,故必剖其心乃死,公今纵之,又贻患无穷矣。惜一猛虎之命,放置深山,不知泽麋林鹿,劘其牙者几许命也!匣其匕首,恨恨渡溪去,此贻白岩之寓言,即所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也。姑容墨吏,自以为阴功,人亦多称为忠厚。而穷民之卖儿贴妇,皆未一思,亦安用此长者乎?
献县吏王某工刀笔,善巧取人财。然每有所积,必有一意外事耗去。有城隍庙道童,夜行廊庑间,有二吏持簿对算,其一曰:渠今岁所蓄较多,当何法以销之?方沉思间,其一曰:一翠云足矣,无烦迂折也。是庙往往遇鬼,道童习见亦不怖。但不知翠云为谁,亦不知为谁销算。俄有小妓翠云至,王某大嬖之,耗所蓄八九,又染恶疮,医药备至,比愈则已荡然矣。人计其平生所取,可屈指数者,约三四万金,后发狂疾暴卒,竟无棺以殓。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7 19:42:09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1]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陈云亭舍人说:有位台湾驿使住在驿舍中,看见一位美女爬上墙头往下偷看。驿使呵斥她,走过去找,人又不见了。驿使睡到半夜,听到一声响,却是一块瓦片扔到枕头边。他喝问是什么妖怪,敢来欺负皇上的使者。窗外朗声回答:“你富贵显赫,我没来得及躲避你,以致遭到你的叱责查问。我怕被神灵训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刚才你在梦中萌发邪念,误认为我是驿卒的女儿,打算日后娶来当妾。人心中一生出念头,鬼神就知道了;你的邪念召来了我这个邪鬼,你不能怪我。所以我扔了一片瓦作为回答,你有什么可恼火的呢?”驿使极为惭愧,没到天亮便整装离去了。

叶旅亭御史的住宅,忽然有狐魅大白天和人说话,让叶御史将这住宅让出来。它不断地胡闹,让杯盘自己在空中飞旋,桌子和床自行走动。叶御史将这告诉了张真人,张真人把这事就委托给法官办理。法官先书写符一道,刚刚将符贴出去,便被撕裂了。又写牒文告到城隍,也没有效验。法官说:“这肯定是天狐,非上奏章不可。”于是设七天道场,到第三天时,狐怪还是谩骂不休,第四天才说好话求和。叶御史不想与狐怪为仇,请张真人作罢。张真人说:“奏章已经拜送上界,是追不回来了。”第七天,忽然听到格斗声,门窗都被打破掉落下来。一直到黄昏,格斗之声还没平息。法官又作檄文,请其他神灵助战,才把狐怪擒住,用一个大腹小口的瓶子装起来,埋在广渠门外。我曾问张真人驱鬼役神的原理,他说:“我也不知道其中的所以然,只是依法施行而已。一般说来,鬼神都听命于印,而符则掌握在法官手中。真人像是长官,法官像是小吏。真人离开了法官就不能使用符,法官没有真人的印,符就不灵验。其中的符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就如官府中的行文奏章,有的批准,有的被驳回,不可能都那么有效。”这话很有些道理。我又问张真人,如果在空房子里或深山之中,突然遇到狐精鬼怪,你能制伏它们吗?他说:“譬如大官从这里经过,强盗自然都避开了。假若有些无知的猖狂者,突然冒犯了大官,虽说大官掌有兵权,但一时不可能将大兵调来,一时也无可奈何。”这话也很实在。可见世间所有的神奇传说,大多是牵强附会的。

【原文】

陈云亭舍人言,有台湾驿使宿馆舍,见艳女登墙下窥,叱索无所睹。夜半琅然有声,乃片瓦掷枕畔,叱问是何妖魅,敢侮天使。窗外朗声曰:公禄命重,我避公不及,致公叱索,惧干神谴,惴惴至今。今公睡中萌邪念,误作驿卒之女,谋他日纳为妾。人心一动,鬼神知之,以邪召邪,不得而咎我,故投瓦相报,公何怒焉?驿使大愧,未及天曙,促装去。

叶旅亭御史宅,忽有狐怪白昼对语,迫叶让所居,扰攘戏侮,至杯盘自舞,几榻自行。叶告张真人,真人以委法官。先书一符,甫张而裂,次牒都城隍,亦无验。法官曰:是必天狐,非拜章不可。乃建道场七日,至三日狐犹诟詈,至四日乃婉词请和。叶不欲与为难,亦祈不竟其事。真人曰:章已拜不可追矣。至七日忽闻格斗,门窗破堕,薄暮尚未已,法官又檄他神相助,乃就擒,以罂贮之,埋广渠门外。余尝问真人驱役鬼神之故,曰:我亦不知所以然,但依法施行耳。大抵鬼神皆受役于印,而符录则掌于法官。真人如官长,法官如胥吏;真人非法官不能为符录,法官非真人之印,其符录亦不灵。中间有验有不验,则如各官司文移章奏,或准或驳,不能一一必行耳。此言颇近理,又问设空宅深山,猝遇精魅,君尚能制伏否,曰:譬大吏经行,劫盗自然避匿。倘或无知猖獗,突犯双旌,虽手握兵符,征调不及,一时亦无如之何。此言亦颇笃实。然则一切神奇之说,皆附会也。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8 21:08:48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2]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朱子颖运使说:他镇守泰安的时候,听说有个读书士人来到泰山的深处,忽然听到从石壁中传出人的说话声说:“是什么地方的经书香,难道有转世的人来了吗?”又听到一声震响,石壁从中间裂开,现出了紫贝美玉装饰的宫阁楼阁,耸立山顶,有位年老的儒者顶冠束带下来迎接。士人又惊奇又害怕,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回答说:“这是经香阁。”士人询问经香的意思,答:“这说来话长,请坐下慢慢听我讲来。过去孔子删定经书,传教万年,诸经的要义、精微的言辞,一代一代地传授下来。汉代的各位儒者,离开上古不远,阐释注解,大概能够窥见先圣的心,而且当时风俗淳朴,尚未流于凉薄,没有培植党羽争名的习气,只是各传老师的学说,实实在在地追溯渊源。流传到唐代,斯文的风气也没有改变。到了北宋,刻为注疏十三部,为先圣所嘉许。大儒们担心新说日日兴盛,儒家经典学说将渐渐失传,所以建造这个阁来贮藏它。中间是初刻本,用五色玉做成匣子,是尊崇先圣的遗教;配上历代官刻的本子,用白玉做成匣子,是显示帝王表彰的功德,都在南面。左右则是各家私刻的本子,每一部书成,必定取初印精好的,按照时代次序入藏这个阁中,用青玉做成匣子,是奖励钻研古籍的辛勤,都在东西面。并且用珊瑚做成书签,黄金制作锁钥。东西两边廊屋,用沉香檀木做小桌子,锦绣做垫子。各位大儒的神灵,每年来观看一次,共同依次相坐在这阁里。后面三排房子,则是唐以前各位儒者解释经书义理之书,逐套编列,收入一个库房之中。除此以外,即使是著述高与身齐,声誉荣耀超出当代之上,总听任他自己贮藏于深山之中,不得进入这门一步,这是先圣的意旨呵。各种书籍每到子刻、午刻,一字一句都发出浓浓的香味,所以题名叫经香。因为一元旋转,二气交融,阴气起于午时的正中,阳气生于子时的夜半,圣人的心与天地相通。各位大儒阐发圣人的义理,它的精微深奥也与天地相通,所以互相感应。但必须是能传承这门学问的人才能闻到,其他人则不能。世上的儒者对这十三部经书,有的焚油膏以继日光,钻研仰望一辈子;有的深推曲解,吹毛求疵,百般抨击,也各自因为他的性情学识的根柢不同罢了。您四世以前做刻字工,曾经手刻过《周礼》半部,所以余香还在,我得以知道您的来到。于是引导他遍看楼阁廊屋,用茶点果品来招待,然后送别说:”您善于自爱,这里是不容易来的呵!“士人回头一看,只有万峰直插天空,幽深不见人迹。
这件事荒唐怪诞,大概是尊汉学者的寓言。汉代儒者以解释古书字句为专门的学问,宋代儒者以阐发经书的义理为重,好像汉学粗而宋学精。但是不明白古书的字句,义理又何从知道?一概诋毁排斥,把它看成犹如渣滓,这就未免像已经造成了华美的大车,而回头去斥责原始时没有幅条的车轮;得以渡过了激流,立即焚弃宝贵的筏子。于是攻击宋儒的,又纷纷而起。所以我编著《四库全书》诗部总叙中说:宋儒的攻击汉儒,不是为讲解儒家的经书起见,不过求得胜过汉儒罢了:后人的攻击宋儒,也不是为讲解儒家的经书起见,不过是不平于宋儒的诋毁汉儒罢了。韦苏州的诗说:“水性自云静,石中亦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就是这个意思了。平心静气而论,《周易》从王弼开始改变旧的说法,是宋学的萌芽,宋儒不攻击它。《孝经》词义很明显。宋儒所争的,只是今文、古文的字句,也无关于大旨,都可以暂且搁置不予议论。至于《尚书》、《三礼》、《三传》、《毛诗》、《尔雅》各种注疏,都是根据古义,断然不是宋儒所能做到的。《论语》、《孟子》,宋儒积累一生的精力,字斟句酌,也断然不是汉儒所能赶得上的。大概汉儒看重老师的传授,自有来源;宋儒崇尚领悟,研求容易深入。汉儒有的执著于旧文,过于相信传述经义的文字;宋儒则单凭主观猜测而下判断,勇于改动经文。计算它的得失,也还相当。只是汉儒的学问,不是读书考古的人,不能说上一句话;宋儒的学问,则人人都可以空谈。这中间兰草和艾蒿同生,确实有不能满足人心的地方,这就是讥笑指摘的由来。这种虚构的话,也不是无缘无故而起的。
【原文】
朱子颖运使言守泰安日,闻有士人到岱岳深处,忽人语出石壁中曰:何处经香,岂有转世人来耶?剨然震响,石壁中开,贝阙琼楼涌现峰顶。有耆儒冠带下迎,士人骇愕,问此何地?曰:此经香阁也。士人叩经香阁之义,曰:其说长矣,请坐讲之。昔尼山删定,垂教万年。大义微言,递相授受。汉代诸儒,去古未远,训诂笺注,类能窥见先圣之心,又淳朴未漓,无植党争名之习,惟各传师说,笃溯渊源。沿及有唐,斯文未改。迨乎北宋,勒为注疏十三部,先圣嘉焉。诸大儒虑新说日兴,渐成绝学,建是阁以贮之。中为初本,以五色玉为函,尊圣教也;配以历代官刊之本,以白玉为函,昭帝王表章之功也,皆南面;左右则各家私刊之本,每一部成,必取初印精好者,按次时代,庋置斯阁,以苍玉为函,奖汲古之勤也,皆东西面,并以珊瑚为签,黄金作锁钥。东西两庑,以沉檀为几,锦绣为茵,诸大儒之神,岁一来视,相与列坐于斯阁。后三楹则唐以前诸儒经义,帙以纂组,收为一库。自是以外,虽著述等身,声华盖代,总听其自贮名山,不得入此门一步焉。先圣之志也,诸书至子刻午刻,一字一句,皆发浓香,故题曰经香。盖一元斡运,二气絪缊,阴起午中,阳生子半,圣人之心,与天地通。诸大儒阐发圣人之理,其精奥亦与天地通,故相感也。然必传是学者始闻之,他人则否。世儒于此十三部,或焚膏继昝,钻仰终身,或锻炼苛求,百端掊击,亦各因其性识之所根耳。君四世前为刻工,曾手刊周礼半部,故余香尚在,吾得以知君之来,因引使周览阁庑,款以茗果。送别,曰:君善自爱,此地不易至也。士人回顾,唯万峰插天,杳无人迹。案此事荒诞,殆尊汉学者之寓言。夫汉儒以训诂专门,宋儒以义理相尚,似汉学粗而宋学精。然不明训诂,义理何由而知?概用诋诽,视犹土苴,未免既成大辂,追斥椎轮,得济迷川,遽焚宝筏。于是攻宋儒者,又纷纷而起故。余撰四库全书诗部总序,有曰:宋儒之攻汉儒,非为说经起见也,特求胜于汉儒而已。后人之攻宋儒,亦非为说经起见也,特不平宋儒之诋汉儒而已。韦苏州诗曰:水性自云静,石中亦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此之谓矣。平心而论,易自王弼始变旧说,为宋学之萌芽,宋儒不攻;孝经词义明显,宋儒所争,只今文古字句,亦无关宏旨,均姑置勿议;至尚书三礼三传毛诗尔雅诸注疏,皆根据古义,断非宋儒所能;论语孟子,宋儒积一生精力,字斟句酌,亦断非汉儒所及。盖汉儒重师傅,渊源有自。宋儒尚心悟,研索易深;汉儒或执旧文,过于信传,宋儒或凭臆断,勇于改经。计其得失,亦复相当。唯汉儒之学,非读书稽古,不能下一语;宋儒之学,则人人皆可以空谈其间。兰艾同生,诚有不尽餍人心者。是嗤点之所自来。此种虚构之词,亦非无因而作也。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19 15:50:08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3]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司农曹竹虚说:他的一位族兄从歙县到扬州去,途经朋友家住宿。时值盛夏,气候炎热,他的朋友把他请到书房休息,书房宽敞凉爽,晚上他想在书房下榻过夜。朋友说:“这间书房有鬼魅,夜间是不能居住的。”可这位曹兄一定坚持要睡书房。半夜时,有怪物从门隙中向内爬,薄得像纸一样。入室以后,这个纸状的怪物逐渐展开,化作人形,原来是一个漂亮的女子。曹兄睁眼打量着她,一点也不害怕。女子忽然披头散发,吐出很长的舌头,成了一副吊死鬼的面貌。曹兄笑着说:“头发仍然是头发,只是稍微乱了点;舌头仍然是舌头,只是稍微长了点。这有什么值得害怕!”鬼魅黔驴技穷,突然不见。曹兄由扬州返回时又住进了这间书房。半夜时,门隙又有怪物爬动。怪物才一露头,曹兄就唾骂说:“又是你这个败兴物!”鬼魅一听,竟没敢入室。这与《嵇中散集》所载的事相类似,虎不吃醉人,因为醉人不知道害怕。人畏惧就会心乱,心乱就会神散,神一散鬼魅就可能乘机而入。不畏惧就会心定,心定就会神全,心神专一邪气就无从入侵。因此《嵇中散集》对这类事情,称为“神志清明,鬼惭而去。”

【原文】

曹司农竹虚言,其族兄自歙往扬州,途经友人家,时盛夏,延坐书屋,甚轩爽。暮欲下榻其中,友人曰:是有魅,夜不可居。曹强居之,夜半有物自门隙蠕蠕入,薄如夹纸,入室后,渐开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发吐舌,作缢鬼状,曹笑曰:犹是发,但稍乱。鬼技穷,倏然灭。及归途再宿,夜半门隙又蠕动,甫露其首,辄唾曰:又此败兴物耶?竟不入。此与嵇中散事相类。夫虎不食醉人,不知畏也。畏则心乱,心乱则神涣,神涣则鬼得乘之。不畏则心定,定则神全,神会则戾之气不能干。故记中散是事者,称神志湛然,鬼惭而去。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22 20:27:11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4]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董曲江说,董默庵先生任漕运总督时,官署中有土神、马神两座祠堂,只有土神有配偶。董默庵先生的小儿子恃才傲物,说土神这老头不该有漂亮的妻子,马神年轻,做他的配偶倒正合适。于是就把土神妻子的偶像移到了马神祠中。不一会儿,小儿子便昏倒不省人事。默庵先生知道了这件事,亲自祈祷,把土神妻子的偶像又搬了回来,他的小儿子这才苏醒过来。又听说河间学署中的土神也配有女子偶像。有位训导官说学署是学习的地方,不可塑有女人像,于是另建了一座小祠堂,把女人偶像迁了过去。土神便依托他年幼的孙子说:“你的理由虽然正当,实际上怀着私心,你只打算扩充你的住宅,我不服你。”训导正大谈古礼,突然被土神说中了心思,非常害怕,一直到任期结束,也没敢住在这儿。这两件事差不多。有人说:“训导迁女像还按着一定的礼节来进行,而小董亵渎神灵太过份了,受罚应当更重一些。”我认为小董只不过是年轻狂妄。训导骨子里藏着私心,要为自已谋利,表面上却讲出一套公理,叫人说不出什么来。如果土神不揭露出他的真正用意,人们还会以为他能够整肃祀典呢。《春秋》的大旨在于揭露人的思想,由此看,训导受罚应当重于小董。

【原文】

董曲江言,默庵先生为总漕时,署有土神马神二祠,惟土神有配,其少子恃才兀傲,谓土神于思老翁,不应拥艳妇;马神年少,正为嘉耦。径移女像于马神祠,俄眩仆不知人。默庵先生闻其事,亲祷移还,乃苏。又闻河间学署有土神亦配以女像,有训导谓黉宫不可塑妇人,乃别建一小祠迁焉,土神凭其幼孙语曰:汝理虽正,而心则私,正欲广汝宅耳,吾不服也。训导方侃侃谈古礼,猝中其隐,大骇,乃终任不敢居。是实二事相近,或曰:训导迁庙犹以礼,董渎神甚矣,谴当重。余谓董少年放诞耳,训导内挟私心,使己有利,外假公义,使人无词,微神发其阴谋,人尚以为能正祀典也。春秋诛心,训导谴当重于董。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23 21:13:24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5]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魔术戏法之类,大都是以手法快捷取胜。然而也有真搬运术的存在。我小时在外祖雪峰先生家,见一个术士将一酒杯放在桌上,举手将酒杯一按,酒杯就深陷在桌子里,杯口与桌面平齐。然而用手摸摸桌子面下,并没有杯底。稍一会,将杯子拿出来,桌面还是原样。这可能用的一种障眼法。玩魔术的又用手举起一大碗切细的鱼肉,向空中一抛就不见了。叫他将鱼肉取回来,他说取不回来了,鱼肉在书房画橱抽屉里,你们自己去取吧。当时在场的宾客很多,书屋中有许多古玩器,严严实实地锁着,并且画橱的抽屉不过二寸高,而大碗却高三四寸,是放不进去的,因此怀疑玩魔术的人胡说。于是喊人取钥匙开锁查看,发现那个大碗放在桌子上,碗里装了五个佛手,原先装佛手的盘子,换装了鱼肉,放在抽屉里。这不是搬运术吗?从理论上讲不存在什么搬运术,但事实上却是存在的,如上面所讲的这个故事。不过按理推之也讲得通。狐仙山怪盗取人的东西,人们不以为怪,术士能克制狐仙山怪,人们也不以为怪。既然能克制狐仙山怪,当然也能役使狐仙山怪;狐仙山怪既然能偷盗人们的东西,那么也能被人役使去偷东西,术士所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原文】

戏术皆手法捷耳。然亦实有搬运术。忆小时在外祖雪峰先生家,一术士置杯酒于案,举掌扪之,杯陷入案中,口与案平,然扪案不见杯底。少选取出,案如故。此或障目法也。又举鱼脍一巨碗,抛掷空中不见,令其取回,则曰:不能矣。在书室画厨夹屉中,公等自取耳。时以宾从杂沓,书室多古器,已严扃。且夹屉高仅二寸,碗高三四寸许,断不可入。疑其妄,姑呼钥启视,则碗置案上,换贮佛手五。原贮佛手之盘,乃换贮鱼脍,藏夹屉中,是非搬运术乎?理所必无,事所或有,类如此。然实亦理之所有。狐怪山魈,盗取人物,不为异;能劾禁狐怪山魈者,亦不为异;既能劾禁,即可以役使,既能盗取人物,即可以代人取物,夫又何异焉。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24 22:35:47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6]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有个老仆人庄寿说:过去服侍某官,看见一个官天快亮时就来了,又一个官接着而来,都是至交,看样子好像是秘密传递消息的。一会儿都走了,主人也叫人驾车马接着出门。到傍晚才回来,车马疲乏,困顿不堪。一会儿之前那两个官又来了,在灯下或窃窃私语,或点头,或摇手,或皱眉,或鼓掌,不知道所商议的是什么事情。到二更时,我远远地听到北窗外面有笑声,房间里却没有听到。正在疑惑之间,忽然又听得长叹一声说:“何必如此!”客人和主人才都惊起,开窗急看,新雨后泥地平整,绝无人的踪迹,大家都怀疑是我在说梦话。我当时因为主人禁止偷听,回避他们站立在南面屋檐外的花架下,实在不曾睡,也不曾说什么,最终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缘故。

永春的孝廉邱二田,有一次在九鲤湖途中休息。有一儿童骑牛而来,行走非常迅速,来到邱二田面前时停止不进。儿童对他朗诵诗歌说:“来冲风雨来,去踏烟霞去。斜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邱二田觉得奇怪,村野小童是作不出此诗的,正要问是谁作的,小童的身影已经隐现在半里以外的树林中。不知这是神仙游戏,还是乡塾小儿听人朗诵,偶尔记住了此诗。

教谕林霈是莆田人,在台湾任职期满北上。到了涿洲南边,下车小便,看见破屋墙外用碎瓷片刻了一首诗:骡纲队队响铜铃,清晓冲寒过驿亭,我自垂鞭玩残雪,驴蹄缓踏乱山青。署名是“罗洋山人”。林霈念完了诗自语道:“诗还有点雅致,罗洋是什么地方呢?”屋里有人应声,听语调像是湖广人。进屋一看,只有一地积尘败叶。他知道遇见了鬼,慌慌地上车,但是总觉得心情郁郁不舒服。不久他竟去世了。

【原文】

旧仆庄寿言,昔事某官,见一官侵晨至,又一官续至,皆契交也。其状若密递消息者,俄皆去,主人亦命驾递出,至黄昏乃归。车殆马烦,不胜困惫。俄前二官又至,灯下或附耳或点头,或摇手或蹙眉或拊掌,不知所议何事。漏下二鼓,我遥闻北窗外吃吃有笑声,室中弗闻也。方疑惑间,忽又闻长叹一声,曰:何必如此。始宾主皆惊,开窗急视,新雨后泥平如掌,绝无人迹,共疑为我呓语,我时因戒勿窃听,避立南荣外花架下,实未尝睡,亦未尝言,究不知其何故也。

永春丘孝廉二田,偶憩息九鲤湖道中,有童子骑牛来,行甚速。至丘前小立,朗吟曰:来冲风雨来,去踏烟霞去,斜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怪村竖哪得作此语,凝思欲问,则笠影出没杉桧间,已距半里许矣。不知神仙游戏,抑乡塾小儿闻人诵,而偶记也。

莆田林教谕霈,以台湾俸满北上。至涿州南,下车便旋,见破屋墙外,有磁锋划一诗曰:骡纲队队响铜铃,清晓冲寒过驿亭,我自垂鞭玩残雪,驴蹄缓踏乱山青。款曰罗洋山人。读讫自语曰:诗小有致,罗洋是何地耶?屋内应曰:其语似是湖广人,入视之,惟凝尘败叶而已。自知遇鬼,惕然登车,恒郁郁不适,不久竟卒。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26 20:09:51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7]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李露园是景州人,康熙五十三年中举,是我妻子的姐夫。他学识渊博,擅长作诗。在候补升官的那天,梦中作诗一联:“鸾翮嵇中散,蛾眉屈左徒。”醒来后,自己也不解所作之联为何意思。后来升任湖南县令,死在任所,此地正是屈原行吟的地方。

先祖母张太夫人,家中养了一只小花狗。婢女们讨厌它偷肉,就偷偷把它掐死了。其中有一个名叫柳意的婢女,梦中经常看见这狗来咬她,她就常说梦话。太夫人知道后,说:“这狗是婢女们一起杀的,为什么只怨恨柳意呢?一定是柳意也偷肉,所以不能让它服气吧。”经过查问,果然如此。

福建汀州的试院,堂前有两棵古柏,是唐代种植的,传说有神灵存在。我巡视试院的那天,试院官吏禀告我应该去拜见古柏。我说树木精灵不害人,承认其存在就可以了,祀典中没有拜树的礼仪,朝廷使者不应当去拜古柏。古柏躯干高耸,枝叶茂盛,隔着几重房屋都能看见。当天晚上,皓月高悬,我踏阶散步,仰望古柏,见树梢上有两位红衣人,正在向我躬身施礼,接着就慢慢消失了。当时我急呼幕友出来观看,幕友也看到了两位红衣人。次日,我来到树前,对两棵古柏各揖一礼,表示答谢,并在祠门镌刻一幅对联:“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君。”这件事情也是很怪异的。袁子才曾把这事记载于《新齐谐》中,他的记载与事实稍有差异,大概是传闻中的误差。

【原文】

景州李露园,康熙甲午孝廉,余僚婿也。博雅工诗,需次日,梦中作一联曰:鸾翮嵇中散,蛾眉屈左徒。醒而不能自解。后得湖南一令,卒于官,正屈原行吟地也。

先祖母张太夫人,畜一小花犬,群婢患其盗肉,阴扼杀之。中一婢曰柳意,梦中恒见此犬来啮,睡辄呓语。太夫人知之,曰:群婢共杀犬,何独衔冤于柳意?此必柳意亦盗肉,不足服其心也。考问果然。

福建汀州试院,堂前二古柏,唐物也。云有神。余按临日,吏曰当诣树拜。余谓木魅不为害,听之可也,非祀典所有,使者不当拜。树枝叶森耸,隔屋数重可见。是夕月明,余步阶上,仰见树梢两红衣人,向余磬折拱揖,冉冉渐没。呼幕友出视,尚见之。余次日诣树各答以揖,为镌一联于祠门曰: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君。此事亦颇异。袁子才尝载此事于新齐谐,所记稍异,盖传闻之误也。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27 22:22:12 +0800 CST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18]
法伊sama_ 萤窗闲话


德洲的宋清远先生说,有位吕道士,不知什么来历,善长幻术。他曾在司农官田山虇家作客。正值紫藤花盛开,田思农请来客人聚会赏花。有位俗士言谈粗俗,喋喋不休地很扫大家的兴。还有一位年轻人举止轻薄,尤其叫人讨厌。斥责他们不要多嘴多舌,这两人大怒,几乎要动手。一位老学究劝解他们,他们不听,老学究也生气了。宾客们都不愉快。道士和小童耳语了几句,拿来纸笔,画了三道符烧了。这三个人忽然都站了起来,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之后,那位俗士奔向东南角坐下,自言自语起来。仔细一听,是在与妻妾谈家事。他一会儿左顾右盼地似在劝解,一会儿和颜悦色地为自己辩解,一会儿作出承认过错的样子,一会儿跪下一条腿,一会儿两条腿都跪了下去,一会儿叩头不已。看那位年轻人,则坐在西南角的花栏上,眼波流转,细声软语,一会儿嬉笑,一会儿谦逊地推辞,一会儿低声唱《浣纱记》,咿呀不已。他的手打看拍子,极尽放荡的丑态。那位老学究则端坐在石凳上,在讲解《孟子》中“齐桓晋文之事”那一章,分析字句,指东点西左顾右盼,好像在和四五个人对话,忽而摇手说不是,忽而瞪大了眼睛说还不明白么?同时还咳喘不已。大家又惊又笑,道士摇手制止大家笑。等到酒会快结束时,道士又烧了三道符。于是那三个人怅惘地呆坐着,过了一会儿才醒过来。他们自称酒醉不觉睡着了,向大家道歉。诸位客人憋着笑散了。道士说:“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没什么可称道的。叶法善引着唐玄宗进入月宫,就用的这种符。当时误认为是真的仙人,而迂腐的儒生们又认为是胡说八道,这都是些井底之蛙。”后来道士在旅馆用符摄取一位过往贵人之妾的魂魄。这个妾苏醒后上车,还记得魂魄所经的路径门户,告诉贵人迅速去搜捕,但道士已逃走了。也许这就是《周礼》禁止旁门左道的人进入宫中的原因吧。

【原文】

德州宋清远先生言,吕道士不知何许人,善幻术,尝客田山虇[quǎn]司农家,值朱藤盛开,宾客会赏,一俗士言词猥鄙,喋喋不休,殊败人意。一少年性轻脱,厌薄尤甚,斥勿多言。二人几攘臂,一老儒和解之,俱不听,亦愠形于色。满座为之不乐,道士耳语小童取纸笔,画三符焚之,三人忽皆起,在院中旋折数四,俗客趋东南隅坐,喃喃自语,听之乃与妻妾谈家事,俄左右回顾若和解,俄怡色自辩,俄作引罪状,俄屈一膝,俄两膝并屈,俄叩首不已;视少年则坐西南隅花栏上,流目送盼,妮妮软语,俄嬉笑,俄谦谢,俄低唱浣纱记,呦呦不已,手自按拍,备诸冶荡之态;老儒则端坐石凳上讲孟子齐桓晋文之事一章,字剖句析,指掠顾盼,如与四五人对语,忽摇手曰不是,忽嗔目曰尚不解耶,咯咯痨嗽仍不止。众骇笑。道士摇手止之。比酒阑,道士又焚三符,三人乃惘惘凝坐,少选始醒,自称不觉醉眠,谢无礼。众匿笑散。道士曰:此小术,不足道。叶法善引唐明皇入月宫即用此符,当时误以为真仙,迂儒又以为妄语,皆井底蛙耳。后在旅馆,符摄一过往贵人妾魂,妾苏后登车,识其路径门户,语贵人急捕之,已遁去。此周礼所以禁怪民欤。
楼主 法伊sama_  发布于 2018-10-28 22:25:08 +0800 CST  

楼主:法伊sama_

字数:34486

发表时间:2018-10-09 03:37:3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7 16:37:0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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