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告别(致敬伊藤润二)

我叫池田璃子,自幼便失去了母亲,从小一直是父亲陪着我,父亲无微不至的呵护着我,生怕我受到半点伤害。我爱我父亲,胜过一切。我想,这世上最让我害怕的事情莫过于父亲有一天会离开我,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这让我很是惶恐。
最近我每晚老是做到同一个梦,那就是梦到父亲的去世,年幼的我因此每晚都会哭闹不停,父亲每晚都会换着花样安慰爱哭的我,即便如此,我内心的不安也无法消除。有一次我甚至还做过这样的梦,在梦里,父亲变成了玩具——铜锣鼓,虽然刚开始每天都会当玩具一样玩耍,但最后的结局都和其他玩具一样放入我的抽屉中不予理会。到后来,随着时光的流逝,当我想要再次找出变成玩具的父亲时,它却意外地消失不见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就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幸运的是我遇到了这辈子值得托付我托付终身的男人户仓诚。诚全然不顾户仓一族的反对,我们举行了婚礼。根据日本传统的婚礼,大户人家的繁文缛节很多,我小心翼翼的进行着其中的每一步,不敢有半点差错。饭前,对着眼前每一位长辈,我说着:“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失礼了,接下来还请多多关照!”奇怪的是父母对我的态度很是冷淡,只是简单的应声了一两句,祖父,祖母在饭桌上都没有说话,对此我感到十分的郁闷。好在丈夫的妹妹有香笑着对我说:“璃子小姐呀,那我以后就应该叫你嫂子了吧?”我不禁惊讶了一番,然后慌忙应声道:“是……是的,有香,也请你以后多多关照!”走廊上,丈夫诚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他对我说:“打起精神来,璃子,相信过阵子他们就会理解我们了”。
走廊很长,我俩正走着,这时我在一个房间里忽然看见了两位老人,他们低着头,坐在榻榻米上。我疑惑地看着丈夫,他连忙解释道:“这是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他们因年事过高,没有办法参加我们的婚礼。”随后他对他们解释道:“曾祖父、曾祖母,她就是我的新娘子,还请你们多多关照!”看着他们向我们投来善意的微笑,我心里顿时顾虑一下全消了。
不久后我听到,父亲因病可能不行了,在病床上一直呼唤着我的名字,家里人让我回家一趟。这无疑对我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我急忙赶回家中,看着父亲躺在了床上,满脸憔悴,神态全无,我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我跑到父亲跟前,他还在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我哭着对他说:“我在,我在这里,爸爸!”见我回来了,他握着我的手多我说:“璃子,父亲以后可能不会再陪着你了,你和诚君一定要……幸福的在一起呀!”说完这句话,父亲松开了我的手没有了声音。“啊……”,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诚也会随之醒来,然后安慰我道:“璃子……又梦到爸爸去世了吗”,我躺在丈夫的肩上,不住的叫着爸爸,并向诚道歉说:“对不起,诚,总是让你被这样的梦魇惊醒……”他对我说:“没关系,来,快睡吧……”我哽咽的回答了一声:“嗯”。
诚一家平日里经常也会有欢声笑语,只是我到来以后,平日里欢乐的气氛才少了许多,只有有香会对我投来高兴的眼光,只有我走后,欢声笑语才一如既往。大概是诚一家还没有完全接受我吧,我不禁这样想到。走在悠长的走廊上,这一次我在一个开着的房间里又看到了一个人影,我吓得发出了一声:“是谁?”只见那个影子是透明的,飘在半空,转过头来,对我诡异地笑着。我不禁吓了一跳,身子跌倒在地板上,对着隔壁的曾祖父、曾祖母说:“有……幽……有幽灵呀……”只见他们也身子半透着,向我投来同样的眼光,我吓得跑到了诚的身边,对他说有幽灵。只见他神色不乱的对我说:“璃子,那可不是幽灵哦!”我慌张地对他说:“……可是,你说不是幽灵,那是什么?而且仔细看曾祖父、曾祖母的话,也不对劲……”诚沉默了一回儿,然后对我说:“璃子,被你当做幽灵的那个人估计是高祖母……也就是曾祖父的母亲呀!”我不禁惊讶道:“高祖母!?她老人家还健在!?那……她多大岁数了!?”只见诚不忙的回答道:“125岁……”“125岁?”“有…这么高寿的人……”诚说:“想必璃子在这个家里,你还没见到其他人,除了高祖母,大伯父和大伯母也都在呢。”“虽然现在基本模糊不清,差不多都快消失殆尽了……,可是如果找一下的话,我觉得还是能看到的”“你说什么?消失殆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诚惋惜的说道:“以前高祖父和高祖母的母亲也还在……只是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消失呢!?”诚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因为,那是他们的残像……”“残像!?”后来诚向我细说了一番有关他们家族残像的事情。
此后的第二天,祖父去世了。在祖父的葬礼上,全场一片都是悼念他的声音。之后我父亲也来到了祖父的葬礼上,我很是高兴的对父亲说:“谢谢爸爸今天能过来。”,父亲也随之向我问好道:“璃子,你现在的家人们对你好吗?”,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我回答道:“嗯,对我很好…”在诸多事宜结束以后,父亲也该离去了,走的时候父亲对诚说:“那么——诚君,璃子就拜托你了。”诚也向父亲保证道:“父亲,请你放心!”望着父亲离去的身影,我很是不舍,诚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进屋去了。
突然有一天,诚很着急的叫我去内客厅,说是户仓一族要集合了。进去后,堂上摆着祖父的遗像,只见伯父在堂前说道:“亡父良藏的告别仪式顺利结束了,接下来我觉得可以开始了…”只见他聚精会神道:“诸位——请集中精神想象良藏!!强烈的祈愿吧!!”“良藏虽已火化——但请以血缘亲族之念,复活良藏生前的遗像吧!!来吧诸位,强烈的祈愿吧!!”只见诚他们双手合并着,闭上了眼睛,口中喊着祖父,伯父张大了嘴巴,叫着父亲,看见此景,我也慌忙的做起了同样的事情。此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我像是看见了每个人发出了念力,然后所有的念力聚合在一起,逐渐地,竟然慢慢化作了祖父的模样飘在半空中,只见一道强光闪过,祖父…祖父竟然站在了堂前!!!我还没来得及问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众人高兴的聚了过去,叫着祖父的名字,说着欢迎祖父回家的话,伯父也高兴的抱着祖父哭了起来…
后来我在花园里问起了诚关于这件事,他向我解释道:“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既不是祖父死而复生,也不是变成了幽灵——…而是我们一族凭借念力制作出的影像,我们称之为—残像,所以从科学角度来讲,那其实并不存在…可我们感觉上还是可以触摸他们,并和他们交谈。不过,或许…那只是我们的错觉吧,因为即便是交谈,也不会得到超乎我们想象的回答……但就算如此。我们也要制造血缘亲族的残像。对于亲人们的离世,唯有用他们的残像,才能尽可能的填补自身内心的伤痕。正因如此,时至今日,残像也被当做家庭一员的存在,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影像也会变得模糊,其存在也将逐渐淡薄,然后,大约20年左右就会完全消失了…消失后,无论再怎么祈愿,也无法制作和逝者一样的残像了。不过这20年既是和逝者的慢慢告别,也是让自己感情慢慢平复的时间…如果健在,高祖母而今已经125岁了,她化作残像也是22年,如今也快消失了吧…比起以往,这22年是多么充实的告别时间呀!”听诚说完,我埋头沉思了一回儿,想起了我的父亲,然后问他:“诚…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将来我父亲去世的时候,能不能也把他的残像制作出来呢?”他笑着多我说:“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毕竟,亲人的残像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呢,可光凭我一人之力也无法制作残像,今晚我就和我父亲商量商量,不过我劝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晚上我们来到客厅,和大家谈论了此时,没想到诚的父母首先就不同意,诚的母亲还说道:“为璃子父亲制作残像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听到了这些话,见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大声对他们说道:“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十分抱歉!”我跑到我的房间里开始独自哭泣,突然听到有香叫了一声嫂子,她和我说不要讨厌她的爸爸妈妈,虽然他们那样,但其实是温柔的人。我对有香说:“嗯,有香,这次怪我太任性了,明天我会向他们道歉的,谢谢有香总是那么体谅我的感受!”有香对我说:“嫂子,因为我喜欢你呀!”我抚摸着有香的脸,对她表示感谢,突然发现有香的脸开始变得有些透明了,我不禁有些诧异。后来我问诚,他才开始慢慢告诉我:“璃子呀,你发现了啊。”“有香她…也是残像?”“是呀,妹妹是十年前病故的,最近她也开始变得有一点模糊了……”
时光荏苒,高祖父、大伯母、大伯父都已经消失了…,曾祖父、曾祖母的形体也变得和云霞一般缥缈了。前几天,在旁系的的葬礼上,我们也举行了召唤残像的仪式,已经参加过几次这样仪式的我如今也作为户仓的一员而尽全力的祈愿着,我和诚明明结婚已经八年了,父亲、母亲对我的态度却同往常一样对我冷淡疏远,明明我已经尽全力的讨他们欢心,为什么他们不为所动?直到有一天,我出门给我的丈夫送便当,却发现他和他公司的一个女人搂抱在一起,并且说着一些让人肉麻的话。那一刻,我的心凉了,便当摔在了地上,望着他俩远去的身影,我如一只木偶似的呆在那里。晚上,诚回来后,我叫住了他,对他说:“今天早上那个女人是森小姐吧?我看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能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没想到他慢慢吐出来两个字:“是的。”我继续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只见他慌张的说:“…什么怎么办…反正以后我会和她结婚的!”我气愤道:“你…你说什么!?”“不行,我是不会离婚的!!”只见他愧疚地说道:“璃子…别担心,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既然和你结了婚,我就该对你负责…”我冲他大吼道:“你在说什么?不和我离婚,怎么和她结婚啊!!别和我说这些敷衍搪塞的话!!”我把他的电话抢了过来,并做拨打电话状:“我要和森小姐说清楚!”“不行,都说了不行,把手机给我”他大吼道。我和他厮打在一起,这时,他居然一耳光将我打倒在地,然后非常后悔的说道:“璃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才告诉你……对不起…”“嗯?什么意思”我捂着脸问道。只见他慢慢说道:“那是在十年前,使我们快要结婚的时候…就在我下聘的前一天…你…你出了车祸——…当场就死亡了…”“!!!”“我恳求爸爸…求他制作你的残像!!当然被他拒绝了。于是我跪在地上恳求户仓一族,一遍又一遍,他们不忍心,就答应我替你制作残像,之后就制作出了你的残像,然后…然后我们就结婚了…”“骗人…你肯定在骗我……”我不信的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那你就去你本家的墓地看看好了…墓碑的后面应该还静静的立着你的塔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自己的颤抖双手,说道:“那么…我是…”“是的…是你的…残像—…”
原来一切都明白了,我是残像,再过十年便会消失。这么想的话…反而一切都轻松了…第二天,我悄悄来到户仓家的后院——…听着楼上窗户旁传来:“嫂子…”我回头望去,有香站在二楼窗户旁问道:“嫂子,你要去哪里?”我鞠了鞠躬,表示向小姑道别,然后离开了户仓家。走在路上想到因为梦到父亲去世而哭醒的妻子,诚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呢?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曾经有过因为梦到诚去世而哭泣吗?看来反而应该是我向他道歉才对呀!大概还有十年我也就要消失了吧…到底父亲和我谁先走一步呢…应该是我先消失吧…父亲正在门前整理书籍,看到我回来,父亲疑惑的问我发生了什么。
看着父亲,我笑着,久违的说了一句:“爸爸,我回来了…”

楼主 纳兰南宁君  发布于 2018-09-16 15:27:21 +0800 CST  

楼主:纳兰南宁君

字数:4463

发表时间:2018-09-16 23:27:2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9-17 10:25:0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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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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