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所》:连环杀手的背后

引子

“我真的很害怕,我梦见我站在了一个无人的旷野,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极寒的气温冻得我瑟瑟发抖。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地方,那里除了凌冽的北风,枯黄的野草,飞扬的沙砾,没有任何生物,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站在一条失修的小径上,惶恐地四处张望。”
她偎依在他的怀里,轻声地呢喃。
她好像不是在述说,而是在给她的梦境添加旁白。
她的气息微弱得像是弥散在空气中的紫罗兰香味,真实地存在,但无法触摸。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那些发丝顺滑乖巧地倾泻在他的腰间。
他温柔地说道:“那是梦,梦要表达的是你的内心恐惧。只能说,你的潜意识觉察到了危险,但那只是潜意识,不是现实。都是我不好,我的工作没有给你带来安全感。”
她没有执意去和他理论潜意识与现实的关系问题。
她本来是个较真的姑娘,要是以往,她一定跟他理论起来,可是今天她好像没有时间这样子做,因为她还有更多的梦境需要描述:“天空中忽然下起了白雪,那雪好大呀,莽莽苍苍的,将整个天空都盖住了。我感觉四周的空气都要被那些雪花冻僵了。我开始狂奔,想要离开那个末日地带,可是我的双腿怎么也用不上劲儿,像是那些宇航员在太空舱里失重了一般。”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絮叨道:“忽然,我感觉我身边的黑暗中出现了许多双眼睛,那些眼睛浮现在黑暗之中,木愣愣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我更加害怕了,想要跑得更快,可是那些眼睛却总是像影子一般追随着我,我根本就摆脱不了。”
他拍拍她光滑的背脊,感觉她的脊背温暖得像个小火炉。
他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担心你身边的环境存在危险,小傻瓜,你的身边哪里会有什么坏人?况且有我在,就算有什么坏人,我也会将他绳之以法,你还怕什么呢?”
她依旧闭着眼睛,好像梦境还在延续。
她加速说道:“它们终于向我扑过来了,我看见了,那是一群狼,一群饥肠辘辘的狼,它们想要把我吃掉……”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瞧,最终还是没有吃着吧?你不是还好端端地躺在这儿吗?”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3:52 +0800 CST  
1

湾州市公安局位于老城区的核心地块,八月的阳光照射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派祥和的景象。
肯定不会有人知道,就在此时,一号楼二楼西侧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办公室里,一场争论正在进行。
“刘副局长,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要是苏渐法医不回来,我们这个案子的麻烦会比较大。”
罗奇硬撑着疲倦的眼皮,不让它往下耷拉。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刘力强。
细心的人一定会注意到,只要隔天没打理,罗奇那微微发胖的方脸上,络腮胡就会像雨后的雀舌草一般疯长。
作为刑警支队长,罗奇算得上是条硬汉。刚过四十岁的他,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了。来刘副局长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之前,他刚喝了杯原味麦斯威尔浓咖啡,无非就是想要提提神,可惜咖啡似乎没有起作用。
罗奇觉得他不应该坐下来,因为他的屁股刚碰到那张蓬松酥软的红棕色真皮沙发,就感觉困意直往上涌,眼皮止不住地闭合,要不是强忍着,立马就可以沉沉睡去。
刘力强高高地坐在他自己的副局长铁王座上,他刚刚听完罗奇“关于文青实验学校林建松校长被杀案”的最新情况汇报,脑子里正在思考下一步工作的重点,没想到罗奇又来了这么一句。
不过,刘力强不为所动,好像他所经历的三十多年公安工作早已为他打造好了坚毅的护甲,对突然降临的任何意外都有着职业性的免疫能力。
刘力强心里正在想的是,林建松的死确实惨了些,尸体头颅被砍去,整个上半身的皮肤被剥掉,要不是现在有了DNA技术,案子放在以前,要去确认这样一具被剥了皮的无头尸体的身源都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虽然案子进入了第四天,各方调查暂时陷入了沉寂,但刘力强觉得,手头上还是有一些工作可以做的,被视为天眼的视频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按照以往的经验,总能在现场附近的一些监控视频里发现点什么,可是让他隐隐作痛的是,至今还没有传出好消息。
刘力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微微睁开眼睛,然后在烟灰缸里弹掉了烟头上尚有余热的苍白色灰烬,说道:“罗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苏渐,你们刑警支队的技术就没法干活了?”
罗奇尴尬地眯了眯眼,仿佛刚才下肚不久的那杯苦咖啡此时都反涌回了嘴巴,真是有种有苦说不出的味道。
他酝酿了一下才说:“刘副局长,我不是有意在抬高苏渐。如您所说,苏渐这三个月不在队里,我们的技术大队也同样取得了可观的战绩,盗窃案、两抢案件,破案率居高不下。包括上个月的绑架杀人案,技术大队的法医、DNA、痕迹几大专业联合作战,利用胶带纸上一枚残缺的疑似血指纹,最终确定了犯罪嫌疑人。”
罗奇顿了顿,揣度了一下刘力强的心思,觉得刘力强还在听他讲话,于是便继续说道:“可是专人有专用,术业有专攻,像这样的变态杀人案,我觉得苏渐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不仅仅是检验尸体的法医,他还可以刻画出凶手的特征。”
刘力强的眉头往上挑了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苏渐回来,林建松的案子就能拿下?”
罗奇感觉这是说服刘力强的好时机,于是他马上接着大声说道:“刘副局长,我虽然不敢打包票,可要是苏渐在,这案子很可能会有转机。”
可是没想到刘力强却话锋一转,说道:“之前遇上麻烦的案子,你们不是请省公安厅的法医和痕迹一起过来讨论的吗?”
罗奇知道,刘力强指的是今年五月份刚刚破获的五名女大学生被杀的连环杀人案。当时就是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的法医、痕迹、文检人员一起过来会诊的,可只有他们技术内部的人知道,那次会诊并没有收到什么显著的效果。
想到这儿,罗奇心里有点小小的抱怨,他说:“没错,像上次那起女大学生的系列案子,省厅的专家来了,最后也只是肯定了我们的意见,表示那些案子可以并案侦查。可是案子虽然并起来了,我们却无从下手呀,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刘力强深深地吸进一口烟,又重重地吐掉:“找不到突破口,是你们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到位,不要去找其它的借口。”
罗奇抢过话头说道:“最后还不是苏渐他找到了突破口……”
刘力强的话被罗奇打断,他心里明显有些不爽,语气立即变得生硬,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看这样吧,林建松的案子已经第四天了,眼下虽然还有工作可做,可是市长限期七天破案,我看你还是趁早请省厅的专家过来把把关吧。”
罗奇心里明白,刘力强的意思是找省公安厅的专家过来挡挡压力,市长督办的案子,万一要是破不了,没有省厅这块牌子挡枪眼,他们肯定受不了市长大人的咆哮,于是急忙说:“行,请省厅专家的事我回头马上去落实。”
罗奇瞄了一眼像铁塔般坐在那儿的刘副局长,见他转眼又恢复了神态自若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罗奇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小心滑了出去:“不过,刘副局长,你看苏渐的事儿?”
刘力强发福的身体往他身后那张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椅上使劲地靠了靠,微微闭上粗大的浓眉下面那双深色的眼睛,伸出左手在紧锁的眉宇间不停地搓揉着。
他的脑海里蹦出了苏渐穿着淡蓝色解剖衣的样子。
刘力强当然没有忘记那个三十岁不到的小伙子,不过,要不是罗奇提醒,他真的没想到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苏渐了。
苏渐的确是三个月前离开刑警支队的,那还是刘力强他自己的意思。
刘力强听信了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萧永丰院长的意见,觉得苏渐的精神出了点问题,不能继续担任他的技术大队长职务,甚至连本职的法医工作也不太合适兼任,他需要接受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萧永丰是牛津大学毕业的精神病学博士,回国之后一直在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工作,这是湾州市唯一的精神病专科医院,他近年来一直担任院长一职,至少已经过了十四个年头了。他不仅是湾州市最负盛名的精神病医生,在精神疾病学术领域取得绝对的权威,而且还是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犯罪心理方面的资深顾问,他说的话刘力强哪能不听。
刘力强记得清清楚楚,那张强制苏渐病休的条子是他让刑警支队办公室主任撰写的,最后由他亲笔批示同意。苏渐最终虽然没有住院治疗,但也终究离开了工作岗位,送回了老家。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5:06 +0800 CST  
2

刘力强陷入深思的时候,罗奇坐在长沙发上一直凝望着,见刘力强开始变得沉默,心想他有可能会同意自己的提议,就等他说出最后那句决定的话了。
罗奇心里暗暗高兴,只要刘力强同意苏渐回来,他觉得案子的压力会小不少。
他想,办此类变态的杀人案件,苏渐绝对是把好手。在五月份破掉的那起女大学生连环被杀案中,他已经领教过苏渐细致的观察力和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特别是苏渐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今年四月到五月期间,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湾州市连续有五名女大学生被杀,而且都遭到了分尸,尸块陆续被抛弃在运河里。
让人想不通的是,那些女生脸上都被刻画了奇怪的热带雨林特有的毒蜘蛛图案。一时搞得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整个大学城里都没有一个女生敢在晚上单独外出活动。
技术人员从那些残缺的腐败尸体上发现,这些死者身上的损伤和脸上的刻痕都是锐器形成,虽然看上去是尖刀所为,但没人敢拍板凶手具体使用的是什么类型的尖刀。
正当人们寻思尖刀模样的时候,苏渐展开了充分的想象,他不顾前来会诊案子的省厅专家的面子,提出了令人震惊的看法。
苏渐说,那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套。
因为他从杂乱的损伤中找出了六种细微不同的损伤形态,苏渐以此证明他的观点。
罗奇对苏渐的看法来了兴趣,因为他知道,一把刀和一套刀完全不是一回事,要真如苏渐所说,那么凶手一定有某种职业倾向。
苏渐顶住了业界质疑的压力,私底下去走访了许多行业市场,终于在一个礼品市场找到他想象中的整套刀具。
那是一套木雕手工艺人雕刻木制品时使用的刻刀,整套刻刀有十二种不同的规格。
苏渐为了说服罗奇,他耐心地做了动物实验。
苏渐去买来了一只五十多斤重的小猪,因为小猪的皮肤又白又嫩,和人体的皮肤结构比较近似,是他满意的实验动物。
他将小猪先灌服强效镇静安眠药,等小猪沉沉睡去的时候,然后将它绑缚在实验室自制的不锈钢检材台上,用那些不同规格的刻刀刺戳小猪。
尽管小猪疼得醒了过来,不停地嚎叫,可是苏渐在小猪的皮肤上得到了满意的活体损伤样本。他最终分析认为,凶手其实只用了十二种规格的其中六种。
苏渐觉得,那只看上去普通的蜘蛛图案,实际上体现出的雕刻技艺功力不浅,他觉得应该是比较有艺术功底的人所为,不像是一般的木工雕刻师傅,而应该是一名资历不浅的画家或雕刻家的作品。
这还不是关键,专家们普遍认为,那蜘蛛图案可能与图腾或宗教有关。
起先,苏渐对此没有表态,因为他发现那些蜘蛛都是8条腿,可每条腿有着不同数量的节数。
不过,8条腿上所有节数累加起来,却刚好都是整数20,但这并不是8条腿的倍数,这使他开始生疑。
苏渐绞尽脑汁,苦思冥想。
后来,他突然发现,这些死者的年龄都是20岁,正好和蜘蛛腿的节数总数相同。
他恍然大悟,心想凶手肯定是有所指,蜘蛛8条腿上累加的节数20一定是指死者的年龄。
苏渐大胆指出,凶手的意思是,这些20岁的女孩就是毒蜘蛛。
既然是蜘蛛,应该会织网,而且经常在网上活动,苏渐认为,凶手和这些女孩很有可能是在网上认识的。
苏渐的想法当时遭到一些人的耻笑,罗奇也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他还是将侦查重点转移到了网上。
很快,罗奇通过使用技术手段,获取了那五名女孩手机上的历史聊天记录。经过对数据进行碰撞分析,果然分析出了五名女孩之间有一个共同的聊天对象。虽然这个对象对每个女孩使用的都是不同的昵称,但共同的网关IP记录将他暴露无遗。
罗奇最终在凶手经常逗留的一家优雅的意大利咖啡厅里将其捕获。经过审讯,原来果真是湾州业界一位小有名气的后现代画家,是著名的莱特画室创办人,名字就叫做莱特。
虽然人已经归案,但莱特对案件相关的任何细节矢口否认。
随后,苏渐迅速在莱特的住处搜查到了一套可疑的盒装雕刻刀具,连品牌都和苏渐在市场上找到的一致。经过DNA检验,刀具上的表面擦拭物检出了其中三名女孩的DNA片段,才真正锁定了莱特。
罗奇感到震惊的是,莱特后来交代说,这些20岁的女孩是他从网上约来做模特的,他一边看着这些模特进行创作,一边想象着如何将她们杀死碎尸,正像他的画作那样,人体永远都是支离破碎的,他说他对自己失去了控制,才杀害了那些女孩。
让罗奇想不明白的是,莱特出身优越,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而他自己又是个想法超前的艺术家,可为什么还会如此疯狂。
罗奇只知道,要不是及时制止了莱特的恶行,他的强迫症还会让更多的女孩失去生命。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5:43 +0800 CST  
3

正当罗奇深陷在回忆中,刘力强忽然张开了眼,慢条斯理地说道:“罗奇,你叫我怎么向张局长汇报,让一个精神出了问题的法医重新回到刑警支队?”
没等刘力强的话音落下,罗奇急忙站起身来,猴急地说道:“刘副局长,那还是三个月前的事,现在苏渐已经痊愈,完全没问题,我前不久还去他老家看过他,他很好呀,我觉得他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工作。”
刘力强没有忘记,当初他做决定让苏渐病休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他再次回到技术岗位上,就算有一天要让他回来上班,也最多给他安排在比如后勤科、档案室这些清闲的岗位上。
刘力强见罗奇揪住苏渐不放,显然有些生气,他怒道:“一个法医只顾自己对着尸体发泄,这不是你罗奇亲眼目睹的吗?要是一定要上纲上线,苏渐侮辱尸体,那是犯罪的行为!罗奇,你自己说说看,要是苏渐现在回来,发生同样的事情,你说让谁来负责呀?”
罗奇刚想争辩,抬眼看到刘力强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将刚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罗奇记得,三个月前,苏渐因为女朋友何惠失踪而变得精神有些失常。
准确地说,何惠是苏渐的未婚妻,因为他们已经正式订婚,正打算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就在何惠失踪后的第二天,苏渐还强忍悲痛去解剖一具水中打捞起的无名尸体。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解剖室里,苏渐突然用解剖刀在尸体上乱割乱划,还一边仰天咆哮。
罗奇闻讯赶到解剖室的时候,其他一起参与解剖工作的同事已经将苏渐制服,正在解剖室的休息间好言劝慰。
罗奇记得,当时的苏渐全身肌肉紧张,目露凶光,一副惶恐的样子,完全不像平时看上去的那般安静睿智。
苏渐后来给的解释是,他看到躺在那儿等待解剖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并且挑衅地说,何惠已经被他杀害。
立式空调吹过来的冷风让罗奇觉得肩胛部位冷嗖嗖的,他见刘力强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罗奇唯唯诺诺地说:“当初我们也有责任,不应该让他带着情绪去工作的。”
刘力强随之勃然大怒,他说:“你是在批评我当初处理得也不对咯?”
罗奇有些战战兢兢,可是他还是非常坚持地说:“那倒不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初您让他回家休养一段时间也是好事,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没问题了,而且,我们案子上确实需要他。”
刘力强将烟摁灭,下了最后的通牒:“案子的事,要是搞不定,可以请省厅的专家过来。苏渐就算了,我们不需要他这样的法医,我怕他回来闯祸。你们刑警支队去年好不容易拿到省先进集体,那都是兄弟们拿生命换回来的呀,要是苏渐回来再出那种事情,我看这块牌子你还能挂多久?”
罗奇觉得自己实在是憋了一肚子气,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发,但他又不敢在分管自己刑侦工作的局领导面前表露心迹,只好忍声吞气地说:“刘副局长,那我去联系省厅吧。”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6:07 +0800 CST  
4

“凶手对林建松剥皮的意图是为了毁尸灭迹,同意的请举手。”
当罗奇走进刑警支队技术大队昏暗的小会议室的时候,小会议室里坐着六名穿着警服的法医和技术员。他们坐姿各异,有的歪着脖子,有的斜躺在椅子上,正在以举手的形式来对林建松被杀案的相关问题进行表决。
罗奇见会场中此时举着手的共有四位,也就是说,还有两位并不同意。
主持会议的人是坐在会议桌最后头的鲁能飞,他背对着门,面对着一台联想笔记本电脑,右手握着一只黑色的雷柏无线鼠标。
罗奇站在鲁能飞身后,虽然室内的光线有些暗,但从鲁能飞肩膀上那两杠三星的警衔就能断定是他,因为两杠三星是技术大队目前最高的警衔了。
不过,鲁能飞平日里经常自嘲,在技术大队,警衔除了代表年龄,其它的什么都不是,像他这个一级警督的警衔完全是靠年龄换来的。
实际上,在刑警支队,警衔和职务完全不沾边,不然他也不会屈居在技术大队副大队长的位置上十多年。
罗奇皱皱眉,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当一个技术分析的决定需要举手来表决的时候,那么这个做决定的人一定是心虚了,据他所知,技术大队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一般来说,一个技术议题通常都会经过热烈讨论,参会的人可以各抒己见,有时法医和痕迹专业之间,可能会因为意见不同吵得面红耳赤,甚至闹得不可开交。但是到了最后,在死亡原因、作案手段、案件性质等等大的方面都会达成一致意见,由技术大队负责人进行汇总,然后向支队长报告。
苏渐在岗的时候,那肯定是苏渐最后来汇总意见,由他亲自向罗奇汇报讨论的结果。
自从苏渐病休之后,这件事就一直由鲁能飞在做。
林建松的案子发了之后,鲁能飞每天都要组织一次工作讨论,然后将最新的进展情况和分析意见送到罗奇的办公室。
鲁能飞今年已经四十好几了,比做支队长的罗奇还大那么几岁。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个非常敬业的大叔,可是在他自己的心里不知有多苦,他都觉得自己仿佛像是被痕迹专业熏显汗液指纹的502胶水粘在了这个副大队长的位置上一般,特别是看着苏渐被迅速提拔做了他上司,心里甭提有多尴尬。
鲁能飞比苏渐年长十几岁,说起来还是苏渐的入行老师。苏渐五年前从医学院毕业来技术大队上班的时候,一直就跟在他屁股后边混。谁知道这小子悟性高,专业技术发挥出色,屡屡在大案中有抢眼的表现。
关键是苏渐的工作作风深得罗奇的赏识,去年刑警支队人事调整的时候,罗奇破格让苏渐连升两级,坐上了技术大队的第一把交椅,当上了大队长。这在技术大队的历史上从未有过,让一位只有五年刑事技术阅历的小伙子做了头,这令许多人大跌眼镜,唏嘘不已。
私下里,有人不免会指责罗奇在干部任用方面过于任性,可是这些人说说归说说,心里可都有一本谱的,都知道要是上边局领导不点头,罗奇肯定也办不成这件事。
苏渐被强制病休后,鲁能飞自然而然就担负了技术大队的全面工作。对他来说,这是头一次,以副大队长的位置承接大队长的职权。
鲁能飞现在要全面负责法医、DNA、毒物化验、痕迹指纹、照相、文检、声纹、测谎八大刑事技术专业。
各大专业都有相关的主任负责,一直以来,法医专业的主任由鲁能飞这个副大队长兼着。
但是现在,鲁能飞的职责不仅要负责法医工作,还要协调把关其它各大专业。特别是遇上像林建松被杀这样的大案,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可想而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直到现在,任凭鲁能飞再努力,都看不出罗奇打算将鲁能飞副大队长的“副”字去掉,因为鲁能飞知道,罗奇还在等苏渐回来,他觉得只有苏渐做这个技术大队长的位置才是绝配。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6:29 +0800 CST  
5

鲁能飞感觉到身后有人开门,开门的时候有强光泄入,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是罗奇,于是站起身来,恭敬地问候道:“罗支,你亲自过来看看呀?”
罗奇紧绷着脸,双目深陷,他望着鲁能飞那张皮肤松弛的圆脸,宽大的脸颊色调灰暗,毫无往日焕发的精神。
他心里知道,眼前这位一直埋头苦干的副大队长这几天来一直吃住在单位,天天都在加班干活,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他没有将心情写在脸上,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案子讨论得怎么样?”
鲁能飞拖过一把椅子,让罗奇正对着投影仪的幕布坐下,然后谦虚地说:“罗支,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也只能停留在一个比较浅的层面上,感觉没什么大的突破。”
罗奇没说话,只是两眼远望着会议室前头墙体上被照射得雪亮的幕布,他见屏幕上正放映着一张幻灯片,标题上“8.28湾州市西城区林建松被杀案”几个黑体字看上去非常刺眼。
罗奇再熟悉不过了,技术大队定义的案件名称一般都由时间、地点、死者三个部分,然后加上“被杀案”三个字组成。
罗奇的眼睛往下扫,见标题的下方写着简要的案情:“8月28日早上8时23分,湾州市公安局西城分局接到国家电网检修工程师卢大海电话报警称,在湾州市植物园西门口的溪流里发现一具无头男尸。经法医检验和DNA亲子鉴定,确定死者为文青实验学校校长林建松,死因暂时不明。”
简要案情被写在一个文本框里,文本框设置的图片背景便是无头的林建松尸体照片,林建松被剥了皮的样子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死因暂时不明”六个字被涂抹成了红色,文字格式是粗斜体。
“现场的性质确定下来了吗?”
罗奇轻轻地问了一句,眼睛依然盯着屏幕,似乎屏幕上的林建松会告诉他关于案件背后的所有秘密。
林建松颈部以上部位缺失了一个头颅,罗奇觉得怎么看都很别扭,就像是一个没有下圆点的问号,看起来极不舒服。
鲁能飞肯定地点点头,对罗奇说道:“这个问题我们进行了反复探讨,最后取得了一致的看法,还是认为发现尸体的位置是抛尸现场。罗支,你也知道,植物园西门已经废弃多年,除了从天沐山路绕进去的那条石板路还可以勉强开车,整个大环境几乎都是杂草丛生,一般的人很难找到这个位置,要不是里边有个变电站,电网的工程师也不会进去例行检修,尸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现呢。”
罗奇表示肯定地说:“我可以接受抛尸的说法,既然是抛尸,那么肯定有一个杀人现场,你们对杀人的第一现场有进一步的分析吗?”
鲁能飞很自信地说:“我觉得,杀人的第一现场应该是个相对封闭的室内环境,至少是一个除了凶手本人之外,没有其它人可以干扰的地方。所以说,凶手很有可能是独居或者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这样他才便于杀人,以及后面有时间做砍头和剥皮的加工动作。”
罗奇抬眼说道:“这么说,第一现场会留下大量的痕迹、物证咯?”
鲁能飞微笑着说:“我看是的,砍头和剥皮的动作比较大,一定会留下血迹,不管凶手怎么清洗,按照我们以往的经验,只要找到第一现场,我相信我们还是有办法成功取证的。”
罗奇接着追问道:“林建松和凶手熟悉程度如何?”
鲁能飞立马回应道:“应该有一定的熟悉程度,否则林建松不太可能会跟着凶手去到刚才我说的那样一个相对私密的房间。”
罗奇忽然口气神秘地问道:“他老婆怎样?”
鲁能飞被罗奇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脸色忽变,反问道:“他老婆?他老婆不是已经从作案时间上排除了吗?”
罗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就不能有其它老婆?”
鲁能飞像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什么大事似的,说道:“这?我懂了,就是说林建松外边还有一个情人?”
罗奇左右看了看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听他和鲁能飞说话的其它几位,很正式地说道:“这是我假设的,林建松就不能有情人?”
鲁能飞点头说道:“假如林建松有这么层关系,那么对方是完全有条件做这种事的。”
罗奇心里有点对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假设感到不解,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向鲁能飞抛出了这个问题,不过,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又开始了新的问题。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6:52 +0800 CST  
6

其实有些问题他也不是第一次问起,而是每天都要问一遍,他想知道法医和技术方面在这些问题上有没有新的想法,这对他确定侦查方向和侦查范围非常有帮助,他问道:“那么,剥皮的事儿你们还是确定不下来吗?”
罗奇的这个问题鲁能飞已经第三次听到了。他记得从案发后的第二天开始,罗奇每天都会问一遍,他也每天机械地回答一遍,现在罗奇又再次提起,他只好回答道:“我觉得,凶手对尸体进行剥皮,显然就是为了要毁尸灭迹,掩盖真相,他担心有人认出尸体,也许林建松的皮肤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
罗奇想起刚才没有举手的两位,便问道:“刚才不是还有其它的看法吗?”
鲁能飞见刚才没举手的两位不肯发言,便补充说:“他们虽然没举手,可也提不出自己的看法。”
罗奇摆摆手说:“可我亲口问过林建松的妻子,她亲口跟我说,林建松的身体上并没有纹身之类的标记,甚至连黑痣、疤痕之类的特征也不存在,你这样的理由很难说服我。”
鲁能飞没想到罗奇就标记之类的问题已经问过了林建松的妻子,在惊讶之余,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问题都问过了?或许凶手不这么认为呢?”
罗奇见鲁能飞仍不死心,便打开他的黑色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两张照片,扔给鲁能飞,说道:“林建松妻子跟他生活了二十多年,他身上长了什么东西,她还会不清楚?”
鲁能飞接过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是个穿着花色游泳短裤的男人,他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林建松。
林建松在海滩上摆着经典的胜利之手留影,肥嘟嘟的肚皮一览无余。正如罗奇所说,林建松身上既没有纹身,也没有黑痣和疤痕,甚至连胸毛都没有。
鲁能飞看了看另外一张照片,是林建松趴在海滩上张着嘴睡觉的照片,拍摄的人显然是为了搞怪才这么做的。虽然角度有点斜,但从这张照片上基本可以看到林建松背部皮肤的情况,确实没什么特征。
鲁能飞很不情愿地说道:“看来我刚才这个理由是不太充分,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凶手剥去林建松整个上半身的皮肤,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罗奇的眼睛像钩一样瞪着鲁能飞,忽然问道:“会不会像一些电影里拍的那样,凶手剥死者的皮肤去缝制衣服?”
鲁能飞觉得罗奇的这个问题很古怪,在他眼里,罗奇一直是经验丰富、工作务实的侦查高手,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这种问题一般只会出现在侦探迷的幻想里头。
罗奇现在这么一提,让鲁能飞着实有些意外,他说:“那也太变态了,真的闻所未闻,这不符合常理吧,在实际案件中,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罗支,你听说过吗?”
罗奇回转眼神,低头咕囔了一句:“没听说过的,说不定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了呢。”
可是鲁能飞拒绝接受罗奇这样的提法,他说:“我不这么认为,凶手也是人,他的行为很难超出一般的常理。”
罗奇没有坚持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不清,作为老侦查员,他怎么会不知道,凶手再狡猾,也是生活在街头巷尾的普通人,就算经验再丰富,也不可能有刑警的懂得多,他刚才也只是随便说说,说实话,他虽然觉得这凶手的行为比较变态,可他打死也不愿意遇上电影中的那些变态杀手。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7:10 +0800 CST  
7

罗奇转而想起了当时现场上提取到的一堆粪便,他看过,那粪便的位置就在溪流碎石成堆的堤岸上。他记得,那粪便虽然又黑又硬,却成了极好的塑形材料,黄自强竟然在上边提取到一小块新鲜的鞋印花纹。
罗奇见坐在会议桌右前方的黄自强半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于是问他道:“自强,粪便的事有去问过农业大学的专家吗?”
黄自强是痕迹室主任,负责这起案件的现场勘查工作,当时这粪便就是他亲眼发现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后来在粪便上发现了鞋印花纹,才让他变得兴奋不已。本来凶手除了在现场留下一具残缺的尸体之外,其它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是谁想得到,凶手一脚踩到了现场地面的这堆粪便,留下了一块局部的鞋印,虽然面积不大,但作为甄别条件已经足够。
黄自强听到罗奇问他,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我昨天下午去过农业大学兽医系,访问过那里的黄教授。黄教授在我们提供的粪便上提取了一些样本,用她的试剂盒做了检测。她说,我们现场上的提取到的粪便来自于华南野猪亚种。据她所知,植物园北侧的山坡地带以前出现过这样的亚种。而且,她根据粪便里未消化完全的食物残渣分析,认为这确属野生的野猪粪便。”
罗奇听黄自强说完,没太明白,便问道:“就是说,这个位置正好有野猪路过这儿?”
黄自强解释道:“是的,分析起来是这样,那天晚上,植物园西门正好有野猪出没,并且在河堤上排过便,随后凶手正好过去抛尸,一脚踩到了这堆粪便,留下了这么一小块鞋印花纹。”
罗奇心想,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现场有个鞋印,对于未来排除或认定嫌疑人会有相当大的帮助,他说道:“这么说,这鞋印几乎就是凶手留下的了?电网的工程师排除了吗?”
黄自强不紧不慢地说:“早就比对过了,工程师的鞋底不是这样的花纹。”
罗奇又问:“那么,鞋印数据库比对情况好吗?”
黄自强抱怨道:“不太妙,我们自己的鞋印数据库已经都比对过了,没有同类的花纹。不过,我已经将花纹提交到省公安厅的鞋印库自动比对。可惜我们的这个花纹面积太小,我估计自动比对系统够呛,要是结果阴性,也只能派人过去进行人工比对了。”
罗奇将双手抱在胸前,嘘了一口气,心想现场上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这鞋印了,不管怎样都不能放弃,他说:“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项工作不能单靠等。我们的时间太宝贵了,市长只给了我们七天,前头查找、确认尸源花了我们近三天时间,询问林建松的相关亲属花了一天时间,现在总共还剩下三天多一点点的时间。自强,你可以立即派人过去,尽早启动人工比对。”
黄自强见罗奇很重视他这块工作,心中不免大悦,谁都想在大要案中有出色的表现,况且这是市长督办的案子,他非常兴奋地说:“林建松案子难就难在没有好的痕迹物证,我们手头上没有抓手,找不到可以切入的点,这个案子几乎就没办法。罗支,相信我,现在好不容易拿到这么一小块鞋印,我是铁了心要在上面做点事情出来的。”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7:26 +0800 CST  
8

等黄自强说完,鲁能飞将屁股挪了挪位置,椅子发出了和地面摩擦的响声。他一边将电脑上那张简要案情的幻灯片切换掉,一边对罗奇说:“罗支,你看看这张图。”
鲁能飞在电脑上切换上来的是一张航拍的现场概貌图,这是照相室的杰作。
照相室自从引进无人机摄影系统之后,解决了专业上的一大难题,就是在野外现场再也不用担心找不到高位拍摄现场概貌图了。
罗奇不止一次去过这个现场,所以对这张现场概貌图非常熟悉。
罗奇当时就觉得,尸体发现的地点位于植物园废弃的西门外的溪流里,这个位置非常偏僻,夜晚的时候肯定不会有行人路过,凶手选择这样一个位置,应该是精心考虑过的。
鲁能飞用红色的激光笔指示着屏幕,他不停地在溪流旁的一块草地上划着圈圈,同时说道:“罗支,你看现场这块草地,地面看上去有些凌乱,你看这些草现在有枯黄现象出现,应该是先前被长时间重压过,这两天太阳一晒,枯黄的效果就出来了。”
鲁能飞移动着屏幕上的红色小点,指示着那片看上去发黄的野草。
他转头看了一眼罗奇,罗奇没吭声,于是便有些得意地说道:“我和黄自强他们一起碰过头,都觉得凶手在现场可能有一个停留的过程,他很可能在这个位置上睡过一觉,所以这里的草地被压得凌乱。”
罗奇眉头一皱,打断了鲁能飞的话,问道:“凶手在现场有睡过觉?也就是说凶手在抛尸之后没有急于离开?”
鲁能飞点点头,然后将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往上推了推,说道:“对,根据现场分析,我们觉得凶手的行为非常胆大,在这里抛尸不说,还在尸体边上睡了一觉。”
罗奇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心想要是凶手果真在此睡过一觉,那么凶手什么时间离开就更难以确定了,天沐山路向来车流量非常大,要去分析整晚所有经过的车辆,难度可想而知,难怪视频组一直没有好消息。
罗奇觉得他今天算是遇上新问题了,一时脑子变得空空如也,思维暂时变得僵化,他觉得他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8:58 +0800 CST  
9

罗奇的思路又转移到了其它方面,他继续追问鲁能飞道:“林建松的死因定下来了吗?”
鲁能飞搔了搔头,露出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说道:“死因的问题比较麻烦,毒物都筛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林建松全身没有致命的损伤,现在头颅还没有找到,死因就比较难以确定,我们怀疑真正的损伤可能在头上。”
罗奇被凶手在现场睡过觉这件事搞得心绪不宁,他现在有些不高兴,生气地说:“案子都已经是第四天了,你们连死因都定不下来,这案子还怎么破?”
鲁能飞听得出来,罗奇似乎要把案子调查受阻的怨气一股脑儿都倾泻在他们技术大队。
场面有些尴尬,会议室里所有人员表情复杂,坐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趴在桌面上装模作样在工作笔记上写东西。
鲁能飞眨了眨眼,鼓起勇气说道:“不过,基本的作案过程我们还是可以推演一下的。”
鲁能飞见罗奇瞪了他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他心里想,这几个月里,苏渐不在,自己一个副队长在主持工作,本来还想着借机能展露一下自己的雄才伟略,以此得到提拔的机会。谁知道大案频发,搞得他灰头灰脑,不仅没有在这个人称铁面侦探的罗奇面前留下什么好印象,还处处拖着一些尾巴,案件办得总是不那么完美。
有时候,他真希望苏渐能够重新回来主持工作,自己仍然只做个副大队长,只要分管法医室的工作就好。他再也不想这样继续下去,天天扛着重压活着。关键是他觉得罗奇对他越来越不满意,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前途更加暗淡不堪。
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在鲁能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我们现在基本上认为凶手是借助交通工具来到现场附近,比如开着车,从天沐山路拐进石板路,到了植物园西门的这个位置,停好车,然后步行背着尸体进入溪流的中心现场,随后,将尸体抛弃于溪流当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在溪流边上睡了一觉,最后才离开现场。”
“那具体是几点离开的?”罗奇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几点离开?这很难推断呀,我们那天到达现场的时候,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尸体身上,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被压折的草,是今天看到枯黄的面积形态才恍然大悟的。”
鲁能飞连忙进一步解释,说完了这些,心中感觉释然多了,这几天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勘查现场,检验尸体,整理材料,复勘现场,复检尸体,再复勘现场,几乎就是没日没夜地在折腾不休。
鲁能飞觉得他自己现在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场的复原,从凶手到达现场开始,到抛尸,再到睡觉,最后离开现场,整个第二现场的作案过程还是分析得比较清晰流畅的。
鲁能飞现在最想的是找张床躺上那么一会儿,心想这个案子虽然没有进展,但他认为在技术层面很难再有可以突破的空间。他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只需等待侦查方面找到第一现场,再作新的打算。
罗奇对鲁能飞的汇报是不满意的,因为鲁能飞这样的分析他已经在他自己的脑子里有了基本的雏形,他需要的是更多,比如说凶手为什么砍了林建松的头,头又去了哪里?
本来罗奇不想再问,他觉得这种问题只有苏渐会去考虑,鲁能飞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法医,承担一些日常工作是不错的,可是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只有苏渐才能解决问题。
不过,他还是问了,语气里带着轻蔑的嘲讽:“你说,林建松的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鲁能飞有些诚惶诚恐,坐在那儿变得惴惴不安,他心里在想,林建松的头一直没有找到,罗奇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头叫他自己如何分析头是怎么回事?就凶手可能打击了林建松的头部这个假设,也远远超出了他的平时的工作底线。
他一贯认为,法医是门科学,一切都得以事实说话,谁知道苏渐开了坏头,经常超出法医学的边界,开辟独树一帜的所谓嫌疑人行为分析,取得罗奇的欢心。
此时,罗奇的刀锋已经逼到了鲁能飞的眼前,他没办法步步为营了,只有将问题的答案打了太极,他说道:“罗支,林建松的头颅,我们整个技术大队还会在现场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只要能够找到,我想肯定会推进我们的分析。”
其实,罗奇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他站起身子,沉闷地用拳头敲了一下会议桌,走出会议室的大门,扬长而去。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9:11 +0800 CST  
10

罗奇回到八楼他自己的办公室,这间挂着“支队长”铭牌的办公室已经陪伴他度过了七年的时间,在这七年里,罗奇几乎都把这儿当家了。
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用来办公和接待来访,里间就当作简单的起居室了。
要是遇上研究案子晚了,罗奇就懒得回去,因为他的妻子患有严重的睡眠障碍症,他要是半夜回去惊醒了她,就有可能导致她彻夜失眠。所以,如果时间太晚,他干脆就随便在里间的折叠床上躺一晚,这样既不会影响到妻子,第二天早上他自己也不用赶时间上班。
罗奇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早就过了食堂开饭时间了,他打算叫个外卖当晚餐,因为最近刚刚在一款外卖APP“小饿”上注册了会员,发现上面打折的活动不少,价格实惠,还比食堂味道好很多。
罗奇早就计划好,吃完晚餐还得赶去专案组开会。
按照习惯做法,专案组临时设在案发地的分局,也就是西城分局的一间会议室里,那里是所有专案人员汇总情况、分析案件、研判决策的中心,日常事务由专案秘书在那边主持。
一般来说,普通的伤害致死案件,分局都会自己搞定,但是像林建松被杀这样的恶性案件,只能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直接牵头办理。
只要是大案子,罗奇都会自己担任专案组长,全身心扑在案子上。命案的破案率决定着年终的述职考评,像湾州这样的省会城市,要是破案率不在全省前三,那么在来年的全省刑侦会议上将抬不起头。
罗奇走进里间,打开水龙头,用双手捧着水洗了把脸,顿时觉得脸上清凉了许多。
他在不锈钢的毛巾架上扯下唯一一条白色的毛巾,将脸上的水渍擦干,然后又走到了外间。
罗奇抓起办公桌上还连接着数据线充电的手机,刷到第二屏,找到了外卖APP“小饿”,开始在让人垂涎欲滴的界面上订餐。
待他正在纠结到底是来一份“海鲜炒粉干”,还是点选“麻婆豆腐盖浇饭”的时候,罗奇忽然听到了“嘟嘟嘟”的敲门声。
他的视线离开手机屏幕,朝门口望去,门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
“柯曼?”
罗奇吃了一惊,心想柯曼这么晚怎么会来到他的办公室,莫非是她嗅到了林建松的案子?
柯曼是《湾州早报》“警界”栏目新来的记者,长得年轻漂亮,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本来就充满着青春活力,像是清水里刚刚挺出的芙蓉。
此时,柯曼站在门口,一头染成褐红的发丝在修长的鸭蛋脸上飘散着,脸上荡漾着甜美的笑容。
她温文尔雅地问道:“怎么?罗支是不欢迎我进来咯?”
罗奇定了定神,调侃道:“怎么会呢?这么漂亮的女记者,我老罗平时想请都请不来呢。”
柯曼装着没听见,也没有接腔,只是自己继续问道:“罗支这是要下班了吗?”
柯曼的声音娇滴滴的,疲倦的罗奇听了之后,觉得很解困,他发现这比那杯苦咖啡的威力劲道强多了,四十岁的老男人最受不了这种声音超嗲的女孩,他扬起眉说:“不,哪能下得了班呢,凶案缠身,绞尽脑汁呀。”
柯曼试探着问道:“肯定是林建松校长的案子吧?”
罗奇咧咧嘴笑道:“你们的嗅觉还蛮灵敏的嘛。”
柯曼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罗支您这是在嘲笑我吧,林校长被杀都已经是第四天了,你还说我的嗅觉灵敏,要我真是刚刚知道,估计早就被主编大人给开掉了。”
罗奇晃晃手中的手机,开玩笑说道:“主编?你是说洪汝权吧?洪主编我很熟,谅他不敢把你怎样。”
柯曼依然笑容可掬:“你们之间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能不熟嘛,今个儿就是洪主编让我过来的,希望能向你讨点林校长被杀的情况,做个独家报道。”
柯曼的眼睛清澈明亮,流动的眼神像是在写一首抒情的小诗,她边说边走进办公室,大大方方地在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下。
罗奇也在柯曼的对面坐了下来,噘了一下嘴巴说道:“林校长的案子虽然已经是第四天了,但是取得的进展不多,所以暂时还不方便透露信息。”
柯曼把头一歪,装着很委屈的样子拉长了声调说道:“罗支,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一来,你就赶我走。”
罗奇连忙摆摆手,有些怜香惜玉地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工作上的纪律要求,现在案子还属于侦查阶段,确实不方便透露,你也不要为难我嘛,对了,你吃晚饭了吗?”
柯曼嘟了嘟嘴,说道:“罗支,你还没吃晚餐?那正好,走,我请你,隔壁的浣纱街新开了一家西餐厅,据说是阿姆斯特丹来的厨师,正好一起去尝尝吧?”
说完,柯曼就站起了身,伸出一双小手,像是要过来拉罗奇。
罗奇见柯曼靠近,一阵清香袭来,他略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身体,说道:“不不不,这使不得,再说,我哪有这么闲的功夫去吃什么西餐呀?要是有时间,我宁愿睡一会儿。我看这样吧,我刚刚正在手机上点外卖,海鲜炒粉干,我给你加一份,你就在我这儿随便将就一下,算是我请客,不要嫌我寒酸。”
其实柯曼的目的是要和罗奇套近乎,她见机会已经成熟,立刻就止住了脚步,重新又坐了下来,笑盈盈地说:“嗯,那就让罗支破费了,海鲜炒粉干,听起来不错,我也想尝尝,改天我再请你去西餐厅。”
罗奇低头在“小饿”上点了两份海鲜炒粉干,店家还附赠了一杯冰豆浆,包括运费总共花了38元。
他在支付界面上输入了支付密码,然后抬头说道:“破什么费呀,海鲜炒粉干,味美价廉,那是我的最爱。我老家在闽南的海边,老爸是渔民,小的时候,我妈经常做这道菜,你知道,妈妈的饭菜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记忆。”
柯曼开始夸奖起来:“哦,原来这一碗海鲜炒粉干里头还有故事呢。说实话,我最佩服刑警了,每个刑警都有许多故事,像罗支这样的支队长,那更是故事大王了。”
罗奇知道记者的嘴巴向来都是最甜的,她们虽然没有恶意,但是他却不喜欢听奉承话,于是说道:“你别吹捧我好不好,我受不了的,你看林校长的案子已经够烦我的了,我做这个支队长,只有你们不知道的苦恼。”
柯曼正色道:“伸张正义,为民除害,刑警本色,罗支,我最理解你们的苦衷。”
罗奇摇头说:“不,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刑警只是我的工作而已。说心里话,我只想尽快把案子结掉,能够好好地睡一觉。”
柯曼这次注意到了罗奇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有些过意不去:“我真的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的。”
罗奇听到这句话,反而好像得到了不少宽慰,他说:“没事没事,有美女陪我吃饭,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39:28 +0800 CST  
11

说笑间,半个小时过去了,外卖小哥已经送来了两份海鲜炒粉干,看那送餐的塑料袋,就知道是“海港之星”制作的。
罗奇以前常去这家“海港之星”的门店,虽然店面不大,但因为那家店的老板是他老家来的,炒粉干的风味完全就是老底子的家乡味道。
柯曼见摆在面前的那碗炒粉干简直绝了,虽然她平时不是很喜欢吃海鲜,可她还是认得出来,卷曲的粉丝里面有嫩红的虾仁和乳白的鱿鱼圈,配上洋葱的淡紫和葱花的鲜绿,真的让她胃口大开。
柯曼对罗奇叫来的这道快餐赞不绝口,不过,她一边吃着美味的炒粉干,一边开始不经意地切入案件的主题,她问道:“我听说你们查出了林校长的一些问题,不知道是真是假?”
罗奇停下筷子,瞪了柯曼一眼,问道:“消息蛮快嘛,你是怎么知道的?”
柯曼从习惯的包装纸袋内将吸管抽出,插进冰豆浆的塑封盖,轻轻地吸了一口冰豆浆,搪塞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是听一个朋友讲的。”
罗奇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试探着说道:“这个林校长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全身都是光环,柯曼,我想你们记者比我更了解吧?”
柯曼两眼一飞,语速极快地说道:“对对对,林建松是我们湾州市教育界的楷模,这几年获得了无数荣誉,什么‘市优秀校长’、‘市劳动模范’、‘市教育改革先行者’啦……这些都还只是标配。据说今年拿‘全省优秀教育工作者’是铁板钉钉的事,估计以后会拿全国的大奖。不过话说回来,人家付出的可不是一点点。”
罗奇点点头,说道:“文青实验学校作为湾州市最好的农民工子弟学校,帮助了不少农民工兄弟解决了子女教育问题,不然这些孩子都得回老家读书去。你知道的,在湾州打工的那些农民工,老家几乎都有一两个上学的孩子,能有机会留在湾州读书的不多。”
柯曼也跟着点了点头,她见炒粉干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将快餐盒放在玻璃茶几上,说道:“所以呀,林校长作为这样一所特殊学校的校长,获得再多的荣誉也是应该。不过,问题来了,外边论坛上已经有议论,说是林校长的死可能与他的荣誉有关,说是有人嫉妒才狠下杀心的。”
柯曼说完,一双杏仁眼狡黠地朝罗奇看看,可是罗奇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坐在那里默默地吃着粉干。
柯曼也不敢继续追问,就一直坐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罗奇。
半晌,罗奇吃完了粉干,将盒子和一次性筷子重新塞回白色的塑料袋,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擦手说:“柯曼,我们也有两个月的交情了,你也算是半个同行,有些纪律你也是知道的,我不便说的现在肯定不会说。我只能说,很多事情我们正在多方核实,这个案子目前来说,我表示比较担忧。实话跟你说,外边传的有些真有那么回事儿,无风不起浪嘛,可有些却纯属捕风捉影,现在网络太发达,想堵也堵不住。”
柯曼觉得罗奇的回答有一半是肯定的,她心中暗喜,心想果然如同传闻的那样,林建松的背后藏着秘密,她于是呵呵笑道:“嗯,这算是你们的重要线索吧?”
罗奇大大咧咧地仰靠在他自己的沙发上,这把沙发是他上任第一天亲自去顾家工艺选购的。七年过去了,扶手部位已经被他摩擦得有些褪色。他经常一个人这样仰靠着,目中无光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却尽是那些侦查员汇报上来的各路线索在打架。
罗奇短暂的走神让他自己觉得有些失态,因为他发现他自己这回正目光呆滞地盯着柯曼,搞得柯曼脸颊上涨起了一片绯红。
恍然间,罗奇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坐直了身子,一边应付柯曼的问题,一边在脑子里思忖,他说:“哦,这只是线索之一吧,谈不上重不重要,办案子总是一步一个脚印,其实很无聊,没有你们笔下写的那么精彩,以后你在刑侦这条线上呆久了便知道了,凶手到位之前,任何线索看起来都像回事,可是到了后来,发现几乎都一文不值。”
柯曼很快便从尴尬中回转过来,含着酒窝说道:“这么说,罗支手上还有更为重要的线索?”
此时,罗奇已经将刚才的那个想法想了个成熟,他欲擒故纵,缓缓地说道:“说老实话,我手中的线索还真不少,不过,要是这些线索和我正打算去请教的一位高手相比,那简直弱爆了。”
柯曼有些震惊地看了罗奇一眼,问道:“高手?还有比罗支更强的高手吗?”
罗奇假装生气的样子,沉下脸说道:“你看,这就是你们记者的职业恶习,喜欢想尽法子把对方往天上捧,可我却不喜欢。”
柯曼今天已经领教了两回罗奇的直率,知道和罗奇打交道不必拐弯抹角,于是说道:“罗支,我的意思是想知道你要请教的高人是谁?你可以介绍我认识吗?”
罗奇见柯曼已经上了他的套,便又加了一码:“又想独家?给你介绍当然是可以,不过就怕你自己不敢面对。”
果然,柯曼更加迫切了:“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我虽然刚刚进入这个行业,可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罗奇简洁地说:“一个法医。”
柯曼的眼神变得有些疑惑,说道:“一个法医?真的吗?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崇拜法医,要是罗支能介绍我认识,我一定能给我们的‘警界’栏目增加一期重磅了。”
罗奇见柯曼已经完全被吸引,于是说:“嗯,想要得到重磅消息,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吗?”
柯曼调皮地说:“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跟着你罗支,本姑娘毫不畏惧。”
罗奇摆手说:“那倒没有那么严重,我只要你去做一件事。”
柯曼着急地问道:“什么事?罗支。”
罗奇慢条斯理地说:“陪我去接他回来,不过要绝对保密。”
柯曼觉得有些奇怪,惊异地问道:“他不在单位?”
罗奇再次申明:“他在他老家度假,你能做到保密吗?”
柯曼顺从地说:“嗯,我谁也不说。”
罗奇的脸色舒展开来,他说:“那好吧,我明天一早打算去见他,你要是有兴趣,明天搭我的车去。”
“好啊好啊。”柯曼的笑声如同青春期的少女般清纯可人。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40:58 +0800 CST  
12

苏渐像往常一样,早早就起了床,沿着石佛村户外的竹林小道越野跑步。
清晨的竹林里空气特别新鲜,从苏渐家出门,不到两百米,便进入了竹林。
竹林间的小道其实是条碎石子路,路边长满了车前草、狗尾巴草,还有些尚未开放的蒲公英。
苏渐穿着一双耐克跑鞋,复合鞋底带来的抓力非常适合这条小道的路面,他就这样一直空着脑子往前跑,因为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苏渐跑了一圈回来,大约跑了接近三公里路,身上正好有些发热,稀薄的汗水把汗衫的背脊梁浸湿。
苏渐见母亲手里提着一个旧旧的竹篮,正要出门,就打了个招呼:“妈,这么早就出去呀?”
母亲的脸上苍白,眼神有些无力,苏渐知道这是长期的慢性风湿病给她带来的折磨,只听见她说:“不早了,我要去竹林拔草了,不拔掉那些野草,我们的竹子就长不好。”
苏渐见母亲已经帮他熬制了白米粥,摆在了饭桌上,这是他从小就习惯了的早餐。
苏渐最爱的就是母亲熬制的这碗粥了,饱满的早稻米粒经过母亲一个多小时的小火熬制,变得有些粘稠,外加一碟花生米和酸萝卜,便是最好的早餐了。
苏渐的母亲叫李梅香,年龄虽然刚刚五十过半,可是看上去老得掉渣,一张布满皱纹的长脸沟壑丛生,最显眼的特征便是发白的双鬓。
苏渐听了母亲的话,心中有些难过,母亲这么大把的年纪还每天在竹林里忙碌。
他想起小的时候,母亲背着他在竹林里挖笋的样子,心里更是一阵酸楚。
苏渐是母亲一个人带大的,他只能看照片才能想起他父亲的样子,据他所知,他父亲是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丧生的。
苏渐家在湾州市郊县的农村,距离湾州市区大约七八十公里,这一带是竹笋种植区,他家也同样是竹农。
除了留出一小块水田种植水稻之外,苏渐家其它的山地、水田都用来种植竹子,也算是他们家小小的产业。每年冬季的时候,这里就产出又脆又嫩的春笋,运送到市里头的农贸市场,那是价格不菲的佳肴。
就在苏渐刚出生的那年,苏渐爸爸在一个雪天里开着拖拉机送竹笋去镇上的春笋收购站,结果半路却翻了车,导致车毁人亡。
苏渐想到这儿,心里一阵难过,对母亲说:“妈,等我喝完粥,我过去帮你一起拔草。”
李梅香一半关心一半怨气地说道:“不用了,你是警察,就不用去做这种粗活了,还是好好养身体,争取早点回到单位去。”
苏渐听到母亲的话里似乎带着悲凉,本来是句鼓励的话语,却像尖刀一样刺伤了他。
他“嗯”了一声,径直朝二楼的阶梯跑去。
浴室在二楼,苏渐走进浴室,脱去衣服,打开水龙头,任凭储放在屋顶水箱里的清凉山泉如瀑布般倾斜在他温热的身体上。
一会儿功夫,身体已经变得冰凉,苏渐甩甩头发上晶莹的水珠,双手抹了把脸,然后撑在浴室的窗沿,眼睛望向远方。
窗外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泊,堤坝上有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面刻着“山坳水库”四个大字。
几只鸭子此时正在湖面上无拘无束地追逐嬉闹,将一池湖水弄得七零八落,原本静谧的矮山倒影现在变得支离破碎,正如苏渐此刻的心情。
苏渐当然记得自己已经在家里呆了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真是煎熬的三个月,自从那次胡乱切割了那具无名尸体之后,他就被单位强行送回了家里。
苏渐后来才知道,本来按照刘副局长的意思,是要将他直接送到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去住院治疗。
可是在湾州谁都知道,第七人民医院是精神病医院,一旦进去了,那一辈子都会在那儿留下病史记录,这种记录对于一个从事刑事勘查鉴定工作的苏渐来说,实际上就是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终结。
最后是罗奇苦苦哀求刘副局长,说苏渐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只需安顿在老家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刘副局长才改了口。
按照刘副局长的意思,现在每隔一个星期,罗奇会让人送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的院长萧永丰医生来苏渐家里,对他进行心理测试、把脉开药。
可是苏渐不认为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他反复告诉萧永丰医生,那次解剖的时候,他确实亲耳听到了那具无名尸体在说话,说是他杀死了何惠,但是也只有那次,他现在完全没有了类似的症状,他觉得他应该是因为女友失踪而导致了临时性的精神障碍。
苏渐也知道他错了,作为一位人民警察,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做出随意毁坏尸体的行为,可是萧永丰医生每次来都会既和蔼又关切地笑着说:“这是很好的进展,看来药物的疗效不错,苏渐,你不用着急,慢慢在家养着,要不了一年半载,你就可以回单位去了。”
苏渐心里比什么都急,在家里耗上一年半载,那是要他的命,他向萧永丰医生祈求过,可是萧永丰医生却说要为他负责,没有完全康复绝不能贸然行事,否则等于害了他。
苏渐知道,刘副局长一定是听萧永丰医生的,没有刘副局长点头,想回去单位上班,那根本就没有指望。前段时间罗奇专程过来看他,除了一些情面上的安慰话,只口未提刘副局长有什么指示。
虽然工资一分不少,拿的奖金也是罗奇特批的平均奖,可是老呆在家里,对他母亲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苏渐看得出来,他母亲担心的不是钱的问题,她担心的是村子里边的绯言绯语。
村民们肯定会怀疑,为什么好好的一个警察不去上班,却终日无所事事躲在家中,莫非是在单位里犯了什么大错?
苏渐心里涌起了复杂的情绪,他重重地拍击了几下窗台,砖木混合的窗台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湖里的那些鸭子受到了惊吓,四下“扑啦啦”飞散而去。
“生活也许就像这群受惊的鸭子,意外随时降临。”
苏渐的脑海中快速地掠过这样一句话,他觉得这话虽然来源于他自己的脑海,可他却觉得像极了萧永丰医生的口吻。
说起萧永丰医生,苏渐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双永远都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的眼神仿佛是一把看不见的手术刀,随时可以切入生活的每一处细节,提炼出他需要的哲学。
萧永丰医生最爱说的是,人生便是无常。
他解释说,世上的凡人如同尘埃,一阵风就可以吹走所有的梦想,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这个世界消失。
这句话苏渐最为入心了,要不是这样,他父亲也不会在一次普通的运输过程中撒手人寰,心爱的女朋友何惠更不会一夜之间突然消失在世间。
苏渐见那些鸭子已经游远,思绪也回到了现实。
他胡乱地换上了一套运动短衫,这几个月里,他早晚都这么穿着,在农村里,他已经习惯这种随意的穿戴。
下了楼,见母亲已经出了门,苏渐孤零零地在饭桌前坐下,开始喝那碗又白又粘稠的粥。几只肥嘟嘟的老母鸡围在他身边,“咕咕咕”地叫着,随时准备抢食餐桌上不小心掉下的食物。
今天的酸萝卜特别好吃,苏渐已经品尝出了其中的辣味,母亲一定在上边浇了土制的红辣汁,又辣又脆的酸萝卜让他食欲大振。
苏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忽然想起忘了服用药物了,那是萧永丰医生每次来的时候,给他带来的一种情绪稳定剂。
苏渐自己是法医,当然知道萧永丰医生给他配的是精神类药物,萧永丰医生执意让他服用这类药物,肯定是觉得他精神状态仍然存在问题。
本来苏渐是拒绝服用这些药物的,他觉得这事儿有些小题大做了,可是每每看到母亲眼中饱含的泪水,他不得不每天按照医嘱服用那些他觉得可能有明显副作用的药物。
苏渐正要去楼上取药,忽然听到门外好像有汽车驶近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挂钟,上面显示的日期距离萧永丰医生来访的时间应该还有两天。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41:19 +0800 CST  
13

一辆白底蓝条纹的警用吉普车正彪悍地穿过竹林,向山坳水库方向驶来,宽厚的轮胎在柏油路面上滚动着,发出浑厚有力的摩擦声。
正在驾车的是罗奇,坐在副驾座上的是柯曼。
柯曼坐得久了,她向前挺挺胸,张开手伸了伸懒腰,少女妩媚的曲线尽显,她细声叹道:“好美呀,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世外桃园,苏法医真是幸福,一个人躲在这样的地方享受大自然恩赐的美景。”
罗奇戴着一副茶色的太阳镜,遮住了小半张脸,看起来既阳刚又神秘,他说:“是世外竹园,好吗?苏法医是被困在这里,不是在享福,他是在煎熬。”
柯曼扭头看了看罗奇,好奇地问:“你不是说苏法医在休假吗?休假怎么可能是煎熬?”
罗奇摁了一下喇叭说道:“有这么长的假期吗?等下到了苏法医家,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懂吗?”
一条棕色的中华田园犬夹着尾巴仓皇逃离柏油马路,罗奇在后视镜里看到它回过头来愣愣地望着这辆庞然大物呼啸而过。
“那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可以问呢?”柯曼的问题没完没了。
“你怎么这都不懂?嗯,尽量不说话就是。”罗奇打转方向盘,转过最后一道弯,看到了苏渐家的房子已经出现在眼前,他淡淡地附加了两个字,“到了。”
柯曼朝前望去,见翠绿的竹林环抱着一幢三层的平顶小楼,砖混的外墙没有任何装饰,本来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可是满墙的爬山虎将它装饰得别有韵味,房子右侧的湖泊更是给它加了分。
柯曼心里想,要是将这样的房子打造成文艺范的民宿,会有不错的入住率。
车子稳稳地停在苏渐家门前的一块水泥空地上,柯曼看见空地边上堆着一些红色的断砖,砖块爬满绿油油的青苔,还有几藤野葛匍匐在青苔上蜿蜒而行,一只红黄相间的蜻蜓正在一片葛叶上空振翼欲飞。
罗奇脱开安全带,跨下了车,柯曼却被房子里坐在桌子边的那人深深吸引。
柯曼远远地打量着那个清瘦的小伙子,一张英俊的长脸看上去像个年轻有为的学者,她见他上身穿着白色的耐克短袖运动衫,下身是一条深蓝色镶白边的运动短裤,心想,这位应该就是罗奇所说的苏法医了吧。
这时,苏渐从门里走了出来,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罗奇。
罗奇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伸手拍拍苏渐的肩膀,说道:“苏渐,好久不见。”
苏渐脸上露出一些不解的表情,他疑惑地问道:“罗支,怎么有空过来看我?这段时间都没有案子吗?”
罗奇又拍了拍苏渐的肩膀,说道:“我们队里怎么会没有案子呢?案子永远都办不完。我就知道,苏渐虽然在家休养,可是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案子。”
苏渐苦涩地笑了笑,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说:“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进屋里坐吧。”
苏渐又疑惑地望着已从车里下来的柯曼,问罗奇道:“这位是?”
柯曼走近,脸上写满笑意,苏渐更是表情疑惑,罗奇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柯曼,《湾州早报》‘警界’栏目的记者。”
苏渐的眼睛望着罗奇:“《湾州早报》记者?以前跑我们这条线的不是洪汝权吗?”
罗奇想起洪汝权是在苏渐回老家之后才升任主编,于是解释道:“对,洪汝权已经升职做了主编了,刑侦这条线现在由柯曼接班,半个同行,不必避嫌。”
苏渐这才弄明白柯曼的身份,他对柯曼笑道:“哦,欢迎呀,柯曼记者。”
柯曼落落大方地对苏渐说:“多多关照,多多关照,苏法医,听说你办过不少大案,以后向你多学习呀,‘警界’栏目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法医大咖支持。”
苏渐又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罗奇朝柯曼挥挥手,示意她可以住嘴了。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41:35 +0800 CST  
14

两人一起随苏渐进了屋子,柯曼见客厅里的摆设非常简陋。
客厅的正中是一张没上油漆的实木四方桌,边上随意地摆放了四条木凳,刚才苏渐就坐在右手边的这条,靠墙是一张双人木靠椅,椅子上斜放着一叠A4的打印稿。
苏渐挥挥手,将围绕在桌子边的那些老母鸡赶走,然后将方桌边上的一条凳子挪了个位置,吹吹上边的灰尘,对柯曼说:“随便坐吧,家里很乱。”
柯曼今天一身牛仔短装,标准的大长腿下穿着白色的帆布鞋,在这些朴实无华的家具陪衬下,显得异常靓丽,她对着苏渐莞儿一笑:“不会不会,这样才有返璞归真的感觉,到了你家,城市里的那些烦人事情早就烟消云外了。”
“这么说,柯曼记者有心事咯?”苏渐随意地说了一句。
“没有没有,你家真美呀。”柯曼也随便说道。
罗奇注意到了靠椅上的那叠打印稿,他看到了最上边的一页,标题是《损伤的行为分析》。
罗奇眉头皱了一下,弯下腰从靠椅上拿起那叠稿件,快速地翻了翻,发现是一部打印的书稿,于是便转过身来,指着书稿问苏渐道:“苏渐,写书了?”
苏渐慌忙要去夺回那叠书稿,罗奇的手往下一落,苏渐没抢着。
苏渐讪讪一笑:“没有没有,随便瞎编的。”
罗奇却非常认真地说:“很好很好,《损伤的行为分析》,这可是新课题呀,突破尸体损伤,分析嫌疑人的行为动机,我喜欢。苏渐,有你好样的,你好好写,年底去市科委报个课题,拿点经费回来,我去帮你联系出版社出版。”
苏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还只是些提纲,谁知道会不会胎死腹中?”
罗奇用鼓励的语气说:“那一定要顺产才行。”
苏渐取过一个凉茶壶,在三只青花瓷的茶杯里倒上茶,说道:“你看,都来半天了,茶没喝上一口,还一直站着,请坐请坐。”
罗奇挨着柯曼在方桌前坐下,苏渐将茶杯移到了他们的身边,说道:“一些想法还不成熟,以前在单位整天忙案子没时间,现在静下来,正好写写感想和体会,我觉得学校里学习的法医学和办案实践中需要的差距甚远。”
柯曼手捧着茶杯,笑嘻嘻地插了一句话:“所以才需要苏法医的大作问世呀,哪天出版了,可要记得送我一本哦。”
苏渐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说道:“这哪门子事啊?只是一点感想而已,关于犯罪行为的感想。看了那么多的案子,发现凶手在尸体上留下的损伤行为,总是有动因的,我就是基于这个动因,对凶手做了一个行为动因的归纳,以期能够刻画出凶手大致的心理学模样,好帮助罗支破案。”
罗奇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就是说嘛,我就喜欢苏法医的这一套,法医就应该要突破损伤的基本面,深入到分析刻画凶手心理的层面。苏渐,女大学生的那个系列案子已经证明了法医分析损伤行为的心理动因有多么重要。”
柯曼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恐惧,说道:“五月份的女大学生系列案?我那时没毕业,还在学校里呢,我和我的那些同学们都吓半死了,那案子的侦破也是苏法医的杰作?”
罗奇肯定地点点头:“要不是苏渐从尸体的损伤分析出刀具,又从刀具分析出凶手的职业特征,加上后来那只蜘蛛的分析更是神来之笔,我怎么搞得定那后现代画家莱特?”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41:50 +0800 CST  
15

苏渐忽然将双手架在桌上,掩面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罗支,那个案子判了吗?”
罗奇摇摇头说:“还没呢,不过我们公安这边预审阶段早就已经结束,案子已经转交到市检察院,就等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了。”
罗奇见苏渐的手还是掩着面颊不说话,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就问道:“那个案子不就是按照你的分析才完美收宫的吗?你难道还觉得不够?”
苏渐严肃地问道:“案子审得顺利吗?”
罗奇瞪着眼睛说道:“很顺利呀,那个画家交代得很清楚,所有细节都没有问题,凶手肯定是莱特,莱特患有强迫症,他在对模特创作的时候,有强烈的杀人分尸欲望,和他的画风一样。我看呀,不会有问题,接下来是检察院的事了,我们可以歇一歇咯。”
苏渐沉默了一阵子,忽然说:“罗支,最近我有一些新的想法了,这个案子好像还存在一些问题。”
罗奇不解地问道:“什么问题?”
苏渐认真地说:“我也觉得,莱特是杀人凶手不会有错,可莱特做这行都十几二十年了,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才动了杀意?当初我本来想单独去审问一下莱特的,可是……”
罗奇知道苏渐想说的是,可是他后来被强制病休,回到了老家,当初的那个想法也就被搁置了。
柯曼这时惊讶地说道:“我看过专访,是洪主编亲自写的报道,那个画家对作案过程供认不讳,你现在却说凶手的背后可能还有一个人?”
苏渐不置可否地说道:“我只是说可能,关于这点,我还没有完全想成熟。这几天我在写《损伤的行为分析》这个稿子的时候,我对这个案子进行了一些反思,发现画家的作案行为过于突然,感觉怎么就少了那么一部分东西,好像一部车子少了火花塞,引擎没办法启动那样,当时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可是又没有足够的依据支持。”
罗奇目光炯炯地望着眼前的苏渐,他心想,他本来是找苏渐探讨林建松案子的,可眼下苏渐却说已经移送检察院的画家莱特杀人案可能还存在另外一名同案犯。
罗奇沉思,画家杀人案那是经过专业的预审部门审理过的,他也和预审支队长讨论过,人家对这个案子可是竖了大拇指的,不管是物证,还是画家的供述,几乎就是完美无缺,案子现在已经移送检察院,那不是说想撤就撤得回的。
罗奇感到心里有些烦躁,不过他还是耐心地说:“苏渐,案子已经去了检察院,泼出去的水一时难以收 头我们再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新的补充证据。”
苏渐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可能是我最近的想法多了些,也有可能是受了萧永丰医生的影响。”
罗奇歪着脑袋问道:“萧永丰医生?”
苏渐微微点头道:“是呀,就是你请来帮我看病的第七医院院长萧永丰医生嘛。”
罗奇笑道:“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呀,萧永丰医生是刘副局长请过来的,我只是照章办事,派了个驾驶员而已,对了,萧永丰医生怎么样?”
苏渐将身子前后晃了晃说:“除了不让我回单位去,什么都好。”
罗奇却说:“依我看,不让你回单位,那主要是刘副局长的意思,你上回那件事影响大了些。”
苏渐舒了一口气说:“是呀,都是我自己不好,不能责怪萧永丰医生,人家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
苏渐又将罗奇的茶杯添水,然后说:“萧永丰医生就像是你的父亲,来了之后就唠叨个没完,也许一个人年纪大了,经历丰富了,就喜欢跟人唠叨。最有意思的是,他经常和我谈论人生呀命运呀什么的,他说那些社会上的那些弱者处于食物链的底端,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牺牲品,就像螳螂捕蝉,蝉永远不知道螳螂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击。我虽然不太赞同他坚持的这种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可是想想他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那些女生死在了画家莱特的刻刀下,不都是自己太弱太没有防备了吗?无法逃脱命运的羁绊。”
柯曼插了一句说:“这个萧永丰医生倒像是位哲学家,改天我也去采访一下他。”
罗奇叹气道:“苏渐,看来你真的想多了,试着让想法静下来,别光着务虚。”
苏渐抬眼说道:“哪能做得到呀,我的思维已经控制不住了,所以我想,如果利用萧永丰医生的食物链理论,我担心画家所处的位置不是处在食物链的上端。”
罗奇见苏渐挑明了问题,这下坐不住了,他说:“你还是觉得画家莱特杀人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有人在操控他?”
苏渐没有阐述,他只是用沉默表示赞成。
罗奇接着说:“苏渐,你的看法可以保留,现在提出这个看法还真不是个时候,案子到了检察院,我们要是有新的看法,就算可以做,估计也会很被动,不出意外的话,这起案子会顺利进入审判阶段,然后圆满终结,因为画家的供述十分完美。”
苏渐松开双手,脸上的皮肤被他的手压出了指印,红一块白一块的,他说:“问题就在这儿。”
柯曼被罗奇和苏渐的讨论唬住了,她平息了一下惊恐的心情,然后说道:“今天我真的开了眼界了,原来一起案件的背后,处理起来是这般的纠结。”
罗奇斜了柯曼一眼,说道:“这都是私底下的讨论,你可千万别在外边乱讲哦。”
柯曼装着一副乖乖女的样子说道:“嗯,当然知道。”
苏渐转头对柯曼说:“案子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就像你们刚才驱车到我家,不也不是七拐八弯才到达的吗?”
柯曼笑笑说:“受教了,罗支今天带我来,让我对你们刑警的工作有了更多的了解,以后写起东西来就更顺手了。”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42:08 +0800 CST  
16

罗奇见柯曼收不住话匣子,索性任凭她和苏渐将话题扯开,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罗奇自个儿去到一边,翻开苏渐的《损伤的行为分析》书稿,认真地读了起来。
第一页是目录,看完目录,罗奇发现书虽然还没有写完,但是苏渐对这部书稿的基本结构已经基本完成。
罗奇看到目录的第九章是“砍头行为分析”,心中不禁一怔,立即朝书稿的后面翻去,可是书稿的最后一页正好写到第八章。
罗奇手拿着翻开的书稿,打断了苏渐和柯曼之间的谈话,问道:“苏渐,你这第九章准备什么时候写呀?”
苏渐“哼”了一声,摇头说:“没有啊,我想写的砍头行为不是指一般的分尸行为,而是有某种原因的砍头,这我只是在一本杂志上见过一个案例报道,自己没有亲眼看到过这样的案子,所以写到这儿就卡住了。”
柯曼听到说砍头,急忙说:“苏法医,说到砍头,我可以提供一个素材给你。”
“哦?”苏渐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柯曼接着说道:“对呀,大学的时候,我读过不少关于杀手的故事,我觉得我好变态呀,不然我也不会走刑侦报道这条线。”
苏渐的由疑问转为微笑:“哦,对不起,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们热衷的悬疑文学对我们法医可没有半点用场。”
柯曼手舞足蹈地说:“不是,是真实的案例,说的是美国的一位连环杀手。”
没等柯曼说下去,苏渐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说道:“杀手的名字叫泰德·邦迪,在1973年到1978年间反复作案至少30多起,估计杀死的人数有近百人,最后于佛罗里达州在电椅上被执行死刑,对吧?”
柯曼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原来你也知道呀。”
苏渐满不在乎地说:“干这行的,谁不知道呀?泰德·邦迪分离死者的头颅用的是锯子,他将死者的头颅锯下,抛弃于同一座山林。”
柯曼张着嘴巴说道:“对对对,这不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案例吗?”
苏渐慢慢地说:“案例确实好,可惜我写的是学术专题,没有来源可靠的现场勘查资料和尸体照片,我没办法引用这样的案例。”
罗奇看了柯曼一眼,心想这小姑娘倒真是块做刑侦记者的料,不仅对刑侦工作充满兴趣,还不时地有些小点子。《湾州早报》隶属于市政府,虽不是公务员编制,但也是事业编制单位,和公安局也算是兄弟单位,在宣传上需要互相合作。
想到这儿,罗奇也没那么顾忌了,他对苏渐说:“苏渐,你跟我回去,我手头上正好有一个案例,可以帮助你完成第九章。”
苏渐半信半疑地望着罗奇,问道:“是真的吗?”
罗奇解释道:“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你回去帮我看一个案子,我们刑警支队里遇到了麻烦,只有你回去才比较合适。”
苏渐不太相信地问道:“是刘副局长的意思吗?”
罗奇为难地摇了摇头,他不想欺骗苏渐,只有实话实话:“这不是刘副局长的意思,我向他要求过,可是被拒绝了,但是我需要你,没有你回去,这个案子有可能会变成死案。”
苏渐明显有些失望,他失落地低下头去,半晌才说:“这样回去肯定不行,刘副局长迟早会知道,到时候反而更加会拖累案子。”
罗奇站起身来,显然有些愤怒,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苏渐,你就听我的,跟我回去,刘副局长那边我自有办法。”
苏渐耷拉着眼皮,低声说道:“罗支,你就别逼我了,这样子我是不会回去的。”
罗奇见一时无法说动苏渐,心里一急,便将早已在心底准备好的狠话抖了出来,他知道,这是对苏渐最致命的刀子:“你不帮我看案子可以,可你难道不打算回去看看何惠的案子?”
苏渐的眼神终于变得不一样,本来温和的眼里顿时射出了一道寒光,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
到现在为止,何惠已经失踪三个多月,生死不明,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苏渐知道罗奇为了何惠的案子耗费了不少精力,可是丝毫没有进展。
要不是在刑警支队干了五年,苏渐一定不会接受,为什么何惠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会在一夜之间蒸发?为什么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却一直都无法找到何惠的踪影?
苏渐知道,何惠的失踪一定有什么原因的,就算罗奇没有在旁边提起,自己何尝没有去想呢?
这三个月来,苏渐时时都在想象着各种可能,特别是当他在写《损伤的行为分析》这部书稿时,这种感觉就特别强烈。因为他每写到新的一章,都会不由自主地将何惠置于其中的情景,他所见过的那些凶手在被害人身上施加的各种变态行为,每一种都在何惠身上被模拟,这让他倍感痛苦。
苏渐也时常打电话给刑警支队的那帮兄弟,了解到不少关于何惠案的细节,但是基本没什么用处。
罗奇上次来看他的时候,也聊起了何惠案的进展,可是让他伤心的是,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毕竟是经历过无数命案的法医,苏渐心里一直不能接受的是,像何惠这种情况,其实生的希望已经没有了。
最让苏渐觉得揪心的是,不知道是要到哪一天,他也像其它平时接触到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死者家属一样,带着绝望的心境去辨认一具腐败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到底是不是何惠。
苏渐不知多少次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又不知多少次伴随着无眠,听着竹林发出的窸窣声迎接东边山头的破晓。
“罗支,我跟你回去吧。”
终于,苏渐淡淡地对罗奇说出了这么一句。
苏渐上到二楼他自己的卧室,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一股脑儿都塞进了一只大旅行箱子,最后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他和父亲的唯一合影照片。
这张照片的背景就是导致他父亲丧命的那台手扶拖拉机,站在拖拉机前的父亲表情很拘谨,而七岁的苏渐却是一脸的坏笑,手上捧着一台遥控的玩具电动船,那是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苏渐拖着大箱子下楼的时候,正好见他母亲拎着一蓝碧绿的野荠菜从竹园回来。
李梅香见苏渐做好了出行的准备,她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喜悦,她放下了篮子,伸出那双尚未擦洗的泥巴手紧紧地握着罗奇的大手,嘴巴里不停地向罗奇称谢,搞得罗奇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梅香时不时地用她那双长成三角形的小眼睛去瞟站在苏渐边上的柯曼,柯曼见了,微笑着说:“阿姨,是罗支有事找苏渐帮忙,您家苏渐可是个大专家呀。”
李梅香放开双手,脸上绽放着笑容,她转身对苏渐说:“渐渐,回去单位要听话,不要再闯祸,要实在不行,还是要回来,这儿还是你家。”
苏渐尴尬地笑笑:“妈,我都几岁了,你还讲这种话。”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42:25 +0800 CST  
17

罗奇并没有将苏渐直接带回到体育路的刑警支队,他将苏渐安顿在距离刑警支队大约一百来米的正源小区里。
正源小区有罗奇自己买的一套两居室的“老破小”二手房,小区的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造的。房子的外墙斑驳破旧,户型采光也不好,可是这里却是湾州最好的小学学区房,罗奇看中这个房子就是它的潜在投资价值。房子刚刚过户,一时没打算租出去,就暂时给苏渐住。
罗奇昨天看到柯曼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他自己的打算,他带柯曼去苏渐老家,意图就是想激起苏渐对何惠的想念。他心想,一个热恋中的男人看到其它漂亮的女孩,一定会在心里浮现起自己和女友有过的温馨场景,只要苏渐心里还有何惠,他就有把握将苏渐带回湾州。
如同苏渐担忧的一样,罗奇无不担心刘副局长,要是知道他擅作主张将苏渐带回来办案,一定会勃然大怒。
罗奇实在没有其它好的办法,只有出此下策,将苏渐安排在刑警支队附近,只要口风守得紧,没人知道苏渐已经实质上归队,刘副局长那边也会安然无恙。等案子破了,就算秘密暴露,想必刘副局长也不会怪罪他,说不定苏渐还能顺理成章地回到技术大队重新开始工作。
“苏渐,你就不要在意,委屈你先住这儿了,队里人多嘴杂,住在这儿清净些。”罗奇见房间里除了前房东留下的一些旧家具,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补充说道,“回头我给鲁能飞交代一下,需要什么你就让他去买,账都从我这儿出。”
苏渐将大箱子推到墙角靠齐,他在家的时候就预料到罗奇会来这一招了。他从心底里也希望是这样,这样对大家都好,刘副局长没有点头,他要是突然出现在刑警支队,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的。现在独自居住在这小区里,自己既能潜心研究案子,又可以不让事态变味,岂不两全其美?
当然,最给苏渐动力的还是何惠,要不是罗奇最后扯到何惠,他是下不了决心的。他心想,此番回来,顺便看看何惠的案子,他希望能进入到案子里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何惠的踪影,哪怕看到的是悲剧,他也希望有个结局。
苏渐咧咧嘴说道:“不用了,罗支,一个人生活哪需要那么多东西呀,基本的生活用品,我都已经带来了,鲁能飞那边,让他尽早把案卷拿过来。”
一起前来的柯曼已经从卫生间里用一只看上去有些变形的红色塑料盆端过来一盆水,说道:“前房东也真是抠门,只留下了这么一只破盘子,你瞧,这书桌多脏呀,我来抹抹干净。”
罗奇笑着说:“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视角都不一样,苏渐,你真是幸福,人家大记者亲自帮你打扫卫生,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苏渐见柯曼这般主动地帮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去抢柯曼手中的抹布:“唉,这样不太好吧,搞得我心里有些不安。”
可是柯曼紧紧捏着那块抹布,并没有让苏渐得逞,她说道:“咱都是一条战线的,你们是刑侦线上的突击手,我是你们的宣传员,我要是不紧紧地团结在你们身边,哪里写得出好看的东西呀?”
罗奇趁机调侃地说道:“原来我们的柯曼记者是在打苏法医的主意呀。”
柯曼听了这语义模糊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天生的机灵给了她搪塞的小料:“嗯,往后还要请苏法医多多关照呢。”
罗奇来了个电话,他走到窗边应付了几句,然后对苏渐说:“这样吧,苏渐,我要回队里去了,那边还有些事情,案子的资料我会尽快让鲁能飞送过来。”
然后,罗奇又对正在忙碌的柯曼说道:“柯曼,我有事先走了,你要是有空的话,就留下来继续帮苏法医张罗一下吧。”
柯曼停住手笑笑:“义不容辞,我会搞好的,这个小屋还蛮有特色,我看就叫做‘苏法医工作室’吧。”
罗奇哈哈大笑道:“这个主意不错,‘苏法医工作室’,很好的创意。”
说完,罗奇就走出了屋子,只留下了柯曼和苏渐在那儿。
苏渐呆呆地坐在一条有些摇晃的木椅子上,那张椅子估计有些年数了,橙色的油漆已经脱落了一小半。
柯曼正在擦拭客厅阳台的落地玻璃,此时的阳光正好透过屋外郁郁葱葱的树冠,细碎地照进屋子,柯曼几乎成了剪影。
苏渐发现,柯曼有着一副好身材,窄肩细腰,特别是踮起脚尖的白色帆布鞋上边的那双细腿,看上去贴心可爱。
柯曼应该喜欢打羽毛球吧,苏渐忽然有了这种想法,因为喜欢打羽毛球的人小腿都特别细。
苏渐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失落,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触景生情了,他想起了何惠,何惠喜欢和他一起在刑警支队的羽毛球场里打球。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42:40 +0800 CST  
18

苏渐记得,他是前年认识何惠的,认识她的时候,何惠刚刚考进湾州大学医学院的病理系攻读博士学位,苏渐认识她也是因为法医工作的缘故。
两年前,苏渐遇到了一起案子,一位亿万富翁在酒店客房不明原因死亡,经过尸体解剖,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他觉得应该是猝死,可是怎么都查不出死者的死因,他怀疑是死者的心脏传导系统出了问题,可是技术大队没有这项技术,于是就求教于湾州大学医学院病理系。
苏渐找的是病理系主任魏地坤教授,正好魏地坤上课去了,接待他的正是何惠。
“你是法医?”
苏渐还记得何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穿着白大褂的何惠在病理系的初检实验室里戴着口罩,只露出长睫毛下一双大大的眼睛。
“是的,我是苏法医,我姓苏,苏东坡的苏,单名渐,叫我苏渐好了。”苏渐那时觉得自己被何惠的大眼睛给深深吸引了。
“我叫何惠,几何的何,贤惠的惠,苏法医,你送来的是一个心脏?”何惠的声音很好听。
苏渐介绍道:“对,我们刚刚解剖了一具尸体,可是没办法找到死因,所以想请求你们帮助,检查一下死者心脏的传导系统。”
何惠的大口罩将她的嘴巴和鼻子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好像是何惠的大眼睛在说话:“嗯,这个不是问题,可是传导系统范围很广,包括窦房结、房室交界区、希氏束、左右束支和蒲金野氏纤维,对了,还包括结间束及房间束,苏法医,你是要做哪个部分呢?”
苏渐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说:“心律从窦房结开始,窦房结发出神经冲动,经由整个传导系统,引起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才有了我们的生命,传导系统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出现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心脏停止跳动,这样吧,从窦房结开始,遍历整个传导系统,直到找出死因。”
何惠又说:“那可是一个复杂的检查过程,光做病理切片都要好几百张呢,而且都要经过特殊染色,耗费的时间将会很长。”
苏渐下了决心说:“那没关系,我们法医的职责是要搞清死因,时间再长也无所谓。”
何惠最后说:“那好吧,我就先替魏教授收下了。”
苏渐将亿万富翁的心脏递交给了何惠。
何惠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很纤长,她接过苏渐递给她的那个装着心脏的透明玻璃瓶,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身后的检材架子上,然后写了一个标签,贴在了玻璃瓶上。
苏渐举目望去,见何惠身后的那检材架子上,瓶瓶罐罐很多,装着人体不同部位的脏器,他说:“何惠同学,你有没有觉得这些被取下的脏器就像是汽车修理厂的那些零配件?”
何惠正在登记本上登记收检信息,她抬起眼斜视着苏渐,像是被苏渐的话吓到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呢,看到这些零配件,就会让人觉得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只要其中任何一个零件出了问题,就有可能一命呜呼。”
苏渐笑了:“谁让我们干了这行,过早地看穿了生命的本质,人最终都逃不出死亡。”
何惠的话很认真,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不,生命的本质是自我实现,这是亚伯拉罕·马斯洛说的,而不是死亡。”
苏渐和何惠就这样在实验室里越聊越远,法医的主干课程就是病理学,所以两人一聊就上了路,从学科聊到了生命哲学,后来又转向了纯粹的闲聊。
何惠是位贤淑的大家闺秀,做事认真仔细,说话温文尔雅,虽然话不是特别多,但总是在话题的连接处不断地激发苏渐侃侃而谈。
苏渐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何惠听得津津乐道,就这样,一次工作的合作机会促成了两人成为了知己。
半年之后,苏渐和何惠开始了正式的约会,在湾州的大街小巷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经过了两年时间的长跑,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他们需要一个归宿。
本来他们打算趁何惠今年暑假的时候去登记结婚,顺便去一趟巴厘岛度假,然后一起去买套房,在湾州城里安下家来,谁知道何惠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42:56 +0800 CST  
19

“喂!不会在做白日梦了吧?”
柯曼挥挥手上厚厚的乳胶手套,像是在表演一曲劳动者之歌。她从阳台那边轻盈地走过来,见苏渐两眼呆滞,便喊了他一句。
苏渐眨巴了一下眼皮,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望着柯曼有些凄婉地说道:“要是可以这样在阳光下自由地活着,多好。”
柯曼走到了苏渐的身边,脱去手套,蹲下身子,将手套平放在红褐色的地砖上,说道:“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她?”
苏渐坐直身子,扭头看了柯曼一眼说:“是在说她,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思念她,刚才看到你从阳光中走来,我以为是她回来了。”
柯曼鼻子一酸,觉得自己有些被感动到。
从昨天开始,柯曼就开始构想,苏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今天早上,罗奇一路上也透露了不少关于苏渐和何惠的消息,柯曼不以为然,认为每个热恋中的人们都是那样。可是苏渐刚才亲口说的这句话,完全俘获了她的泪水,她知道不是每个热恋中的人们会遭遇到苏渐和何惠这般的揪心。
柯曼可以体会到苏渐的心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情感比失去爱人的那种伤痛更为强烈了,何惠现在到底有没有生的可能?柯曼心里完全没有主张,她只能保持着温柔,轻轻地安慰道:“苏法医,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希望她此时也同样生活在阳光之下。”
柯曼像只乖巧的小猫,蹲坐在苏渐的身边,微风从窗户外边轻轻地吹进来,乳白色的薄纱窗帘晃悠着在窗沿摆动,发出了细微的摩挲声。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8-04-19 00:43:08 +0800 CST  

楼主:五里珑

字数:154709

发表时间:2018-04-19 08:33: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08 20:14:0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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