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体故事：《死神将至》

英文名译为：Tomorrow, I'm still alive

通篇100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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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9日 星期二 晴

我要死去了。

我很快就要死去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沈肯良医生很认真地告诉我，我只有60天生命，让我好好“准备准备”。

听闻这个消息，我没有哭，也没有害怕、惊恐、昏厥。

沈医生看到我如此平静，很惊讶地问我：“你有什么打算？”

我告诉他，我不害怕，一点也不害怕，很多年以前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我很稳当地走出市人民医院，径直来到停车场，没有人知道我是个病号，更加看不出是个严重病号。停车场边上的树木青绿，没有风，有点热。天空很蓝，飘着几朵白云，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隐隐约约还有一种舍不得离开的感觉。

我把沈医生开好的药，藏进汽车隐秘之处。

汽车保持在30至40时速之间，在沥青道上畅通无阻。我已经向单位请了半天假。

“车呀车，虽然你是个二手货，陪伴我也有三年多了，但是，你从来不会给我任何麻烦，总是无怨无悔，身子依然是如此硬朗。”我自言自语地说。

半个钟头之后，来到育苗幼儿园门口，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好。

“诗诗爸爸，你好！今天你来接女儿吗？”幼儿园Miss Chen甜甜的笑，好像跟小朋友在说话。

“是的，Miss Chen，辛苦你。诗诗今天乖吗？”我问她，我很喜欢诗诗的老师。

“诗诗很乖。”她说。

女儿看见我，马上跑过来，拉着我的手，一边急急忙忙要走，一边跟Miss Chen和其他小朋友道再见。

女儿挺喜欢我的车。她在儿童座位上不安静地坐着，哼着幼儿园学的歌曲，唱腻了，便跟洋娃娃说话，没有一刻闲着。

“爸爸。”女儿叫我，但是我好像听得不太清楚。

“爸爸，我在叫你，为什么不理我？”她拿起手中的洋娃娃戳我右手肘弯。我有点生气，刚好要转弯，离绿灯变黄灯还差一秒钟时间。但是，我下意识地停止心中要燃烧的火。

“诗诗，爸爸在听你说话，你说吧，是什么事？”我很温柔，我害怕自己生硬的语气吓坏她，毕竟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爸爸，Miss Chen今天批评我不爱吃青菜，她说拉便便会很辛苦的，真的会吗？”

“对呀，如果你不听Miss Chen的话就是不乖，爸爸妈妈都不爱你的，知道吗？”

“嗯。爸爸要爱诗诗。”女儿咯咯地笑。

女儿的话，让我刚才要燃烧的火瞬间浇灭，像是心的寒冰流过一股热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诗诗，我会爱你的。

晚饭。女儿很主动地吃了一些青菜。她一口一口吃饭，一根一根菜地往口里送，妻子看着女儿，脸上标满妈妈幸福的音符。

“你怎么不吃饭？没胃口吗？”妻子突然问我。

我看看自己的碗，一碗饭好像还没有怎么动过，只夹过几根青菜，连我最爱吃的土豆焖鸡都没有看上。我连忙回过神来。

“没有呀，刚才看着诗诗入神了。”我说。

我假装胃口大开，大口大口地吃饭夹菜，可是，妻子和女儿都不知道每一口饭茶都是如此难以下咽，好像全都要翻出来一样。我知道，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能让它们翻出来。

“舒韵，等一会儿，我有点事，约了朋友，出去喝点茶，你放心，我不会喝酒的。”我跟妻子说。

“别熬太夜了。茶也不要喝太多，伤胃。”妻子说。

“爸爸，你要早点回来，我要等你回来才睡觉觉。”女儿知道我要出去，很是不舍，她很粘我。

“诗诗听话，我很快回来的，你一边睡觉一边等我，好不好？”在女儿面前，我总是变得很简单。

我没有约谁，也没有去喝茶。

小区有个小公园，公园种有许多树木，而且大多数是四季常青的树木，没有落叶，偶尔有一两棵树的叶子变少了，我倒觉得是个点晴之笔。晚饭过后，许多居民三五成群，借着婆娑树影在散步。

我走到一棵榕树下，树下有把小石椅，我坐了下来，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仰望着天空，满天繁星，一眨一眨，我什么都不要想，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记得小时候妈妈说过，天上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人，如果哪天掉下一颗，那个人就会有人死去。哪一颗才是我的星星呢？它真的会在60天之后掉下来吗？它掉下来之后，我的灵魂真的也会飞上天，然后变成另一颗星星，然后每天都在上面看着亲爱的舒韵和诗诗吗？我走了，她们会过得很好吗？诗诗会整天哭吗？本来长得普通的舒韵会伤心憔悴更加难看吗？她们会受到别人欺负吗？……

我不想死去。

我的女儿还没有长大，还没有能力保护她妈妈，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可是，我知道，我终究还是要在两个月后死去的。

该怎么办？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女儿应该已经进入梦乡，妻子备好课改好作业之后，一定坐在床上玩手机，看她爱看的娱乐新闻，或者是青春偶像剧，或者是忙着回复朋友的留言、点赞。然后等我开门回家。

“有没有喝酒？”妻子在我身上闻了闻，她不喜欢我喝酒，因为酒味会极大地“影响她睡觉的质量”，她觉得不喝酒的男人是真正的帅。

我趁这个机会，紧紧地拥抱她，用嘴唇轻轻地咬了她的耳珠。她怕痒，要推开我，叫我快去洗澡睡觉。

舒韵枕在我的手臂弯里。她好像想了些什么，突然把整个身子都侧了过来问：“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过，今年刚好是你们单位两年一次的体检，你趁早检了吧，冬天快到了，就不太方便。”

我真的不想她提起这个事。

“最近单位有几项重要工作，抽不出空来，等再过些日子再说吧。”我连忙岔开话题：“你说咱们的女儿长大了像谁多一点？”

“女儿嘛，要像爸爸多点才漂亮。”她说。

“但是，我希望她像你多点，千万不要遗传太多关于我的基因，特别是不好的基因。”我很认真地说。

“研究表明，女儿像爸爸才是最漂亮的。儿子像妈妈才是最帅的。”妻子坚持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理论，这个理论她已经坚持了将近十年，也就是认识她的时候开始。

我不想再作声。

“去年我单位有个同事体检，看样子没有什么病，谁知道检查的时候发现问题，可是太迟了，没过多久，就走了，留下一个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和妻子，多可怜。”妻子自言自语，这个事情我也知道。

“唉，能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长度。”过了很久，我才说出这话。

她不再说话。

“假如过些日子体检，发现我身体有点毛病，该怎么办？假如阳萎。”我想试探一下她。

“扑哧。”她笑了一下，嗔道：“作为男人，怎么能说自己得这个病呢？！你要是诅咒自己有这个病，就不怕我去找别的男人？”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我，宁愿自己得了的阳萎，也不要得了现在身上这个晚期癌症。

“放心啦，即使你阳萎，我也不会找别的男人的。”她以为我不说话，心里不高兴，吃醋。

旁边小床上的诗诗轻微的呼吸声，是那样的温柔。而我手臂弯里的妻子也渐渐地睡去，我只觉得右手麻木，只好轻轻把她的头推开。

10月10日 星期三 晴


“尊敬的陈部长，早上好！”上午九点钟，我来到市政府办公大楼三楼，市委组织部部长办公室。

“黄主席，早晨！”陈部长和谐可亲，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她是一个将近退休的女领导，在这个县级市党委班子中任职将近10年。

“真的非常抱歉，在还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打扰您！”我半屈着身子说：“可是，我昨晚想了很久，决定今天早上就过来找您。”

“没关系，我十分欢迎你的到来。”她笑着请我坐下，还亲自给我沏了一杯新绿茶。

“我也是万不得已。”我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对折A4纸，双手奉给她。

她打开一看，非常愕然地问：“怎么回事？你要辞职？”

“是的。”我点点头。

“是不是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对组织有其他意见？”

“绝对没有，绝对没有。”我摆手、摇头。

我平静了一下心情。

“尊敬的陈部长，首先，非常感谢您对我的赏识。一直以来，我都这样认为：您是伯乐。尽管我不是千里马，您还是把我当千里马来培养。记得去年四月，您找我谈话，跟我说，我在股长这个职位上干了很长时间，大家对我的评价也不错，组织上考虑给我安排个副科职位，问我有什么想法？当时的我十分感动，没有经过怎么考虑就答应下来。您那个时候跟我说，现在市财政局、教育局都有副局长职位空缺，另外，还有一个比较普通的职位，那就是市残联副主席，您问我想怎么选择？我想了想，最后，我选择了市残联。你知道吗？对于这个选择，很多人都骂我傻子。”

“或许是别人不理解吧。您当时是怎么考虑的？”

我喝了一口热茶，继续说：“财政方面知识，我不够专业，所以我没有选择到财政局工作。其实，我十分喜欢到教育局工作，我原本就是个师范生，很热爱学校工作和生活，希望可以当个老师或教育者，可是阴差阳错，走上仕途，但是也没有什么怨言，就安心工作下来，一晃眼十年将要过去。当时得知教育局有副局长空缺，我的的确确是高兴了一阵子，可是后来想想，我妻子是市九中的教师，她也很爱教师这个职业，她才三十三岁，在全市教育系统里也算是有点小名气，现在正朝着高级教师的目标努力奋斗，我想，她在教育这个行业上有很大的发展前途，我不想因为我当了教育局的领导，导致一些不知情的老师，会在背后猜测，对她未来的发展形成阻力。所以，我选择了市残联。请部长大人您放心，我今天辞职不是对组织有情绪，也不是班子成员闹不团结，的的确确是我的身体出现影响工作的问题。”

“究竟是什么原因？”辞职信里我并没有说明是什么原因，所以她才这样问我吧？

“呵呵。”我浅浅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不说吗？”

“但是，我还是很担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市主要领导汇报你的事情。”她说。

“但是，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还是把昨天的复检报告复印件奉给她。

“怎么可能呢？看你的身子、脸色都很健康，很正常。”

“是真的。那可是市人民医院复检的结果。”我笑着说：“陈部长，您放心，我不会难过的。能够知道自己还有60天生命，比起那些突然死去的人，已经很满足。只是在工作上，还没有尽力，也辜负了您当初一片好意。”

“这样吧，我等一阵向书记汇报你的情况，同时跟吴主席沟通一下，一是让你先回家好好休养，工作上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二是暂时不提辞职的事，你家庭生活开支也不少，万一辞职了，没有工资，肯定会影响到你的生活。你看这样行不行？”

“谢谢陈部长，谢谢组织关心。但是，我还是希望组织同意我辞职，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过好接下来的生活。”我坚决要辞职。

陈部长只好收下我的材料，说再研究再研究，让我放心在家休养，不用担心工作上的事，有困难直接找她。

我没有回单位。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单位“一把手”吴主席打电话给我，问了我的病情，代表单位表示慰问，还打算到家里来坐坐。

我谢谢他的好意，希望他能守住这个不幸的秘密，等我安排好家庭的一切，我再回单位跟大家一一道别。

晚餐前，我把女儿送到她外婆那里，邀请妻子一起烛光晚餐，就像我们第一次的烛光晚餐。

但是，这不是西餐，只是多了两根蜡烛而已。

“你怎么不说话，什么事情，要把女儿支开。”妻子问我。

“我想那个了。”我嘻皮笑脸地说着，走进她背后，搂住她的脖子，我希望她能撒个娇。

她以为我说真的，烛光下，脸蛋比平时好看得多了。

“我发现自己好多年没出差了。”我说。

“单位要让你出差？”

“没有呀，突然间想小别胜新婚，结婚以来，我们都没有小别过。”我说。

“呵呵。”妻子在笑。

“舒韵，如果我出差十天，你和诗诗会习惯我不在家吗？”我问她。

“应该没问题吧？！”

“如果是一个月呢？”

“我想，也不会。”

“一年呢？”

“你以为你是正在集训的国家运动员，还是正前往南极考察的科学家？”

“十年呢？”

“反正你要出差我也没有办法，我和诗诗不会饿肚子。我想，总不能出差十年的吧？”

“这个很难说呀。”我稳了稳情绪，捧着舒韵的脸，深情地告诉她：“我要出一次差，可能是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总之说不定……”

她推开我的手，惊恐万状。

“你不要害怕。”我告诉她：“我昨天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告诉你我现在的真相。”

她一定以为我触犯了无期徒刑以上的法律。

我连忙把国庆之前单位的体检报告单和昨天拿回来复检报告单，放在她面前。

“舒韵，我得了个病，治不好了，上天安排我去出个长差。”我说。

她看了报告单，突然放声大哭，还责怪我，为什么欺骗了她？

我十分内疚。

现在，我只能做的是，抱紧她，给她擦干所有的眼泪。

因为，是我的不对。

但是，我希望她能快点忘记难过，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然后陪我走完人生。

但是，她对这个事实没能很容易接受，认为一定是检查仪器错了，或者是医院把报告弄错了。

“你会感觉到痛吗？”

“有一点。”我点点头，她不知道一点究竟是多大。

她再一次哭了，她知道，既然我己经感到痛，医院应该没有弄错，况且那是复检报告。

舒韵打电话让她妹妹译韵把诗诗送回家里。诗诗看见妈妈的眼睛红肿，眼神好奇地在我们之间游离。译韵以为我们吵架了，坐了一阵，便走了。

“咱们去做化疗吧？或者会有奇迹。”舒韵说。

“我想过。但是，我决定还是不做了。”

“你忍心看着我两母女孤苦伶仃吗？”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止不住。

我紧紧地从背后抱住她入睡，我告诉她，我很坚强，我一点也不害怕，能够知道自己还有60天生命，比起那些突然死去的人来说，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告诉她，我今天早上在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已经提交了辞职申请，我要好好享受剩余的日光。

我告诉她，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确是个好丈夫，好爸爸。

舒韵，你不要难过，好吗？我告诉她。

黑暗之中，我感觉到她点了点头，躲在我的臂弯里。

女儿轻轻地呼吸声响起，她一定在做着美丽的公主梦。

舒韵没有睡着。

直到后来，我睡着了，她还醒着吧？

@茶韵悠悠ABC 2015-11-26 08:55:12.147

看完了，不错！
如果把简介写出来，让我们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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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用轻功2015 2015-11-27 23:29:11
继续，我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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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10月11日 星期三 晴

第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柔和温存，倍感亲切，心存感恩，能看到早上的阳光，证明我还活着，证明上天还爱我。

女儿揉搓着还没能完全挣开的眼皮。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推推她小嘴角边上小肉团，要把她的嗑睡神赶跑。可是，她很不情愿地拨开我的手，一屁股坐在厅里的沙发上，不吭声。

“诗诗，快去刷牙洗脸，要迟到了。”舒韵瞪她一下，挽好手提袋，开门正要往学校赶。

女儿乖乖地走进洗手间。

“诗诗，让爸爸看你挤牙膏，让爸爸高兴高兴。”舒韵给我递个眼色。我们正在努力培养女儿动手能力，从做每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开始。舒韵抛下一句“你等一会儿记得打电话给我”就出门去。

我开着Polo。女儿边吃面包、喝牛奶，边唱歌，听着听着，我就忍不住往后视镜看她一眼，贴心小情人，今天之前，我真的不想你长大，但是，今天之后，你必须快快长大。

“爸爸下午过来接你放学，好吗？”几乎都是我送她上学，然而，接她放学的任务得看哪天具体情况。

女儿很高兴地嗯了一声，飞快地跑向幼儿园门口。Miss Chen牵着她的小手，她们消失在幼儿园里面。油然而生的失落感，莫名其妙的难过，多么害怕从此不会再见到女儿。

我伏在驾驶室的方向盘，眼泪从两颊滑落……

我不能这样。我今天还要接女儿放学，一定会见到她的。

我告诉自己，我还有五十八天生命，我一定还会见到女儿的，还会见到舒韵的。

“你好！沈医生。我是你的病人黄胜阳。”我拨通了市人民医院沈肯良医生的私人电话。

他记得我。他以为我的病情在恶化。我告诉他，我严格按照要求服药、作息，病情很平稳。

“哦，很好。看来你的心情也不错。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电话里，他很热情地问我。

“我最近打算到国外走走，大概要逗留一个星期，你觉得怎么样？”

“治病吗？”

“哈哈，哪有。是旅游。”

“按照目前的情况，你应该多休息，不适宜过度操劳。当然啦，如果病情是比较稳定的话，可以在家属的陪伴下，参加一些比较轻松、自由旅行，问题应该不大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沈医生。”

挂断电话之后，内心有点小激动。连忙给舒韵打个电话，把沈医生的意见告诉她，按照昨晚我们商量过的计划，让她在上午没有上课的时候，请个短假，直接到市公安局出入境大厅那里，我在等她。

在上午下班之前，我们顺利地递交了材料，耐心等待领取护照和签证的日期到来。

今天是很美妙的。商业大夏“超级厨房”，我和舒韵坐在靠近落地玻璃窗边上位置。窗外远处的湖面平静，长堤两侧紫荆花盛开。玻璃窗下就是明星大道，车水马龙。我们正在享用午餐，排骨汤、清蒸鲈鱼、上汤大芥菜，还有榴莲饼。

我们很久没有单独共进午餐了，特别是女儿读幼儿园以后，她中午就在幼儿园里吃住。为了争取更多午休时间，我在市政府大院机关饭堂吃午餐，而妻子则回娘家吃。

“你要笑一笑。”我提醒她。

“我怎么能笑得出来，想起来就很难过。”妻子只动筷子，不动口。

“你看外面，还有这里。”我指给她看：“这么多年，好像还没有怎么变过。”

她点点头。我相信，这个地方她应该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她点了她爱吃的排骨汤、榴莲饼，我则点了清蒸鲈鱼和上汤大芥菜。那时候，我们好像老朋友一样，天南地北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她突然问我，这辈子有没有特别想去什么地方。我想也不想就告诉她，是爱琴海。她很惊讶地说，爱琴海听起来很浪漫，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相遇。我信心十足地告诉她一定会有的。

我们都陷入短暂沉思。

“今天非要办个护照，还签证到希腊，就是为了实现那个愿望？”妻子终于抬起头，放下筷子问我。

“对呀。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可是天意弄人，工作之后，一直都没有合适的假期。”内心十分内疚，但仍然笑着说：“你看，老天不是还没有忘记我吗，我们终于可以放心地去看一下，不会再受工作与假期矛盾的困扰。”

我想像着爱琴海的美景与情景。我与聪慧的舒韵无所顾忌地牵手、亲吻、拥抱，感受上天赐予这个浪漫的良辰美景，此时此刻，我觉得她比思敏漂亮得多。

在舒韵的监督下，我躺在床上午休。她看见我慢慢闭上眼睛，呼吸均匀，睡着了。她已经没有休息时间，悄悄地关上门，回学校去。今天星期四，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她要提前赶回学校。

可是，我并没有睡着，我听得到她匆匆忙忙离家的脚步声。她爱学生，她爱这个职业，她心里一边牵挂着家，一边牵挂着学校。

家里很静，我枕着双手，床头边上的闹钟指针已经指向下午三点零一分。

我继续开着不舍不弃的Polo，驶入城区，咨询了几乎每间旅行社。

我告诉舒韵，我很沮丧，因为没有一家旅行社开通爱琴海的旅游专线，只有一家旅行社有途径希腊的旅游路线，但是，报名参加这家旅行社的前提，还得缴纳十万元押金，该怎么办呀？

电话那边，舒韵安慰我，叫我不要着急，她会想办法的。

她会想什么办法？我很焦急，她有办法的那一天，我恐怕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还以为舒韵真的找到办法。原来是市委组织部陈部长电话，岂敢怠慢，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刚刚埋怨舒韵的情绪给压了下去，接通电话。

“陈部长，您好！”

“黄主席，这两天身体还好吗？”

“谢谢部长的关心。”

“你辞职的事，我已经跟市委书记沟通，他希望你能再周详地考虑一下，特别是要跟亲戚朋友商量，再决定也不晚，无论如何，组织是挽留你的。”她语气很诚恳。

“谢谢。但是，我也不想给组织增添太多麻烦。辞职的事，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妻子也没有意见。”

“如果真的是这样，组织上基本同意你的辞职申请。你就放心养病吧，不要有太多顾虑。辞职手续，我会交代有关单位办理。不过，要走走程序，一两天也不一定能办好，你不要着急。”

“谢谢，非常谢谢！”

辞职的事基本上搞掂了，我可以放心地去旅游。可是，找不到旅行社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陈部长的电话而好转。内心折腾了好久，依然无济于事。

难道今生就不能实现仅有一次的圆梦之旅？

手机的闹钟响起来，提醒女儿快要放学了，只好暂时搁置痛苦、无奈的自责。

育苗幼儿园门口。Miss Chen发现连续两天都是我过来接女儿放学，有点愕然。我告诉她，我以后还会经常来接女儿放学的。

我牵着女儿的小手，她吱吱喳喳地讲个不停。我完全忘记了找不到合适旅行社的焦虑，我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和女儿手牵手、看着她长大，更幸福呢？

我情不自禁地把她举过头顶，听她咯咯笑，开心地笑，就像每天从窗外射进来第一缕阳光，柔和温存……

。

10月12日 星期五 阴

每个星期都会有两天，心情相对比较好：星期五和星期六。为什么呢？因为在潜意识里，我们会这样想：明天（星期六、日）不用上班或上学。为什么星期天反而没有这种想法呢？因为明天是星期一，我们要上班或者上学，想到星期一，反而情绪会发生变化。这也是我、舒韵、女儿共同的感受，也许很多人都有这种感受。

今天是星期五。天空看上去不算晴朗，还阴沉着脸。我看着Miss Chen拉着女儿小手走进幼儿园，就转动方向盘，把车往家的方向驶去。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工作日能呆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十分稀罕，反而有点不习惯。

居住的小区很安静。站在阳台往外看，凤凰树头上的枝条静静地翘着，正在努力地储存能量，准备迎接寒冷的冬天。手心上那杯热茶，雾气如轻烟袅袅上升。难得的清闲，这不是退休生活的真实写照？曾经多么渴望自己退休后的生活简单得就剩下茶与画，可惜的是，我已经等不到退休那天到来。

我把杯子放好，坐在素描画板旁边的小凳子上，左手拿着几枝被磨掉了皮的铅笔，扶扶画板，准备作画——舒韵平时无论多么忙，只要看到画板上的画已经署好名字和日期，就会给我换上新的素描纸，只要我有空的话，就会在上面涂划。画画，是我最大的业余爱好，阳台就是画室，我喜欢这里的阳光和空气，自由，舒畅。

可是，B3铅笔在我右手攒了很久，突然怔住：今天要画一个怎么样的舒韵，或者女儿呢？我“画”素描6、7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

我既不是美术专业大学生，也从来没有经过系统的素描训练，画素描，完全是因为舒韵。刚认识她的那天，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了面前这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谈吐优雅的女孩子。脑海里，每时每刻都是她的影子，我陷入暗恋她的漩涡。有一天，因为思念她而入神，便拿起办公桌上的HB铅笔，在一张废纸上把脑海里的她给画了下来，没想到竟然让我同事陈芳发现，她竟然称赞我画得很好，还问那个美女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红着脸予以否认。可是，当我仔细端详，画中之人真的很像舒韵。从那刻开始，我下载了她QQ空间里的全部相片，只要有空，就一张一张地临摹，然后一张一张地挂在家里（其实就是简单的一房一厅出租屋）的墙壁上。有一天，我邀请她和她的同学到家里做客，她看见墙上的画，竟然很“生气”地骂我，问我为什么要画她，还说侵犯了她的肖像权，要赔偿经济和精神损失。其实，我也知道，她在开玩笑，也许在那个时候她就对我产生了感情，但是，我一直没有问她是不是。我在她的同学面前，开玩笑地说：“我以后要一直画你，只画你一个人。”画着画着，就过去很多年，后来女儿降临了，除了画舒韵，还画她。如今，她俩的画都藏在书房里，一幅一幅叠起来，足有一米多厚。有时候，舒韵也会取几张认为画得不错的，拿手机拍个照，把它上传到QQ空间或者朋友圈让别人来“点评”。

我咬着铅笔头想来想去，现在，QQ空间、朋友圈和电脑储存所有关于舒韵的相片，我都当素描模特临摹一遍；连平时能想像得到的美丽瞬间，我都把它画到画里，就是想不出来今天要画个怎么样的舒韵。我沮丧地低着头，怀疑是不是病情影响到自己想像力的发挥。唉，既然想不出来，只好放弃吧，我随便在画纸上涂抹了几个大字：“爱死舒韵和诗诗！”我想，舒韵看到这几个大字，会不会还像以往那样帮忙我卸下来藏进书房里，然后重新给我换上新的画纸。

由于心情受到一些干扰，我必须尽快舒缓下来。我打算到小区公园里逛逛。此时，没有太多的阳光，天气还有点热，但是树下草丛间飘过的秋风十分干爽，大叔大妈们背着手悠闲着，或者遛着调皮的小狗，或者哄着怀里还小的孙儿女，或者听着小收音机播放的粤剧，粤剧仔细听起来，还是很有韵味的，他们都是爸爸的年纪，爸爸也很喜欢听，但是他从来不敢唱半句。我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很好奇地望几下，心里一定会打个问号：这么年轻，怎么不用上班，在这里闲逛？我没有回答他们疑惑的眼神，对他们抱以微笑，特别是对小孩子或者他们的小狗，觉得他们很可爱。我，你，他之间，是多么和谐地在这个地球上，虽然互相不认识，但是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就是生活的力量。逛了几圈，情绪基本上舒缓过来。

舒韵回来家里，看见画板上的几个大字，没有生气，没有什么特别的强烈反应。女儿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她问舒韵：“妈妈，爸爸今天画的是什么，不像画？”

舒韵告诉女儿：“这是爸爸的新作品，叫做爱舒韵和诗诗。也就是说爸爸很爱妈妈和诗诗小朋友。”她并没有把“死”字读出来。

女儿双手两根食指把眼皮向下翻了下来，还吐出舌头，冲着我说：“爸爸羞羞，爸爸羞羞。”

“爸爸真的喜欢妈妈和你啊！”我很认真告诉她，那一刻，多么希望她能懂。

女儿咯咯地笑，不知道她懂不懂，她还小，不懂也没有关系。看着她开心地笑，什么烦恼与疼痛都消失了，我随口哼了两句熟悉的粤剧。

“吃了饭，我去收拾一下行李，你仔细想想什么东西，千万不能漏？”舒韵在提醒我。

“我的已经收拾好了。”我耸耸肩，指着书房里面的两个大行李袋子。

明天是星期六，我打算回家一趟，这一次可能会住上好几天，也做好了计划，好好陪年老的父亲，约了几个小学同学，以及探望外婆、姑妈他们。今天下午，我在超市已经准备好礼品，包括父亲喜欢的烟和酒，加上自己的衣裤鞋袜等等，刚好装满两个大行李袋子。

“爸爸，你要去哪儿吗？”女儿看着两个行李袋，眼泪汪汪地问。

“没有呀，爸爸明天回去看望爷爷。”

“爷爷又不舒服吗？”

“不是。爷爷好得很。”

“为什么不带上我和妈妈呢？”她嘟起小嘴巴。

“谁说我不带你的，你问一下妈妈。”我蹲下来拉着她的小手。

女儿转过脸望着舒韵，在等她回答。

“对的，诗诗，我们三人明天都回爷爷家。”

“耶！我又可以见大黄了。”她还记得爸爸养的那条看家门的大黄狗，连忙跑到自己的房间，要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几乎把什么东西都抖擞出来，这阵势好像是要搬家的，而不是探亲。

晚饭过后，这一次是我自己把新画纸换上去，我想，试着画画父亲的肖像吧，我还没有画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