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旷世琴缘》(已完稿10万字)(连载)

一文一武,旷世无双,演绎琴剑绝恋;
一老一少,忘年之友,再续知音传奇。
他们,两小无猜没有血缘的兄弟,琴剑和鸣;离别于乱世,再会已来生。是什么,值得他们生死相许?
他们,萍水相逢身份悬殊的忘年,匆匆过客;分散于江湖,重聚在故都。又是什么,让他们终老相依?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6 17:48:25 +0800 CST  
小重山
作者:岳飞 (宋)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7 08:21:50 +0800 CST  
旷世琴缘

【楔子】

自记事起,我便一直在怀疑,我的家族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琴学世家?
家里有一把古琴不假,它是一把真正的古琴,也是一把上等的百纳琴——琴尺寸如常制,唯面、底及池沼视线可及处均以檀木裁为龟纹样贴于桐木上。池、沼长方形,轸池亦贴格以檀木。琴额底部及周边则于鹿角灰胎上施黑漆,发小蛇腹断纹。金徽仍存其三,紫檀岳尾,轸足与护轸俱失,凤舌系另作镶嵌。紫檀的木头上雕琢着朴素的暗纹,圆润的形状是那样的好看,光滑的琴弦还泛着光。只是,它从来就不曾在家里响过。父亲只是偶尔会将它拿出琴匣,用上等的布料沾着清水,像给婴儿洗澡一般小心翼翼做着擦拭。从其对古琴的专注程度上来说父亲显然应该是懂得一些琴艺的,我只是不知道父亲为何总不在天地间弹奏一曲?
尽管这把琴对于父亲来说有如他的第二生命,父亲在擦拭古琴时微蹙的眉头,还有些似有若无的叹息,将我的童年勾勒得有些支离破碎。
那个时候,四海为家的父亲终于决定结束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因为他的第三个孩子也即将来到人世,家庭成员的泛滥不得不让他停下游走的脚步。他花光身上所有的银两才够盘下一间十来平方且已经斑驳得只足以遮风挡雨的小屋。好在父亲在常年的打短工岁月里学到了不少生活的手艺,经过一周时间的缝缝补补,我家历史上的第一间房屋终于“大厦落成”。
安顿好全家,特别是放置好琴匣之后,父亲迫不及待地出门寻了一份较为固定的工作,每日早出晚归,直到我也开始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求学,父亲似乎都已忘记了古琴的存在。以至于后来,父亲在做工之中积劳成疾不幸染上了难治的肺病,在弥留之际,父亲才指了指那张沉睡在精美木匣之中的古琴存放的方向,我第一次亲手给予打开,拿出了与父亲相依为命的物件,父亲却也在这最后的抚摸中溘然逝去。
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眼里最后的不舍。
悲伤地整理父亲遗物的过程中,这张琴眉处刻了一个隽逸有力的家族之姓“张”字的古琴又被暂时冷落到一边。其祖传历史毋须置疑,但令我耿耿于怀的是父亲生前却为何从来就不曾用它弹奏过一次,哪怕是在饥荒年代,父亲也没有利用过它用于基本生计。
一年后,因为搬家的缘故,这张古琴又再次重见天日。既然是传家宝,珍藏是必须的!我努力回忆着父亲擦拭琴身的画面,将琴体与弦拂拭得锃亮如新,无意中扫落了琴匣,琴匣竟一分为二,无声地抗议着我的无心“粗鲁”。
我耳边又响起父亲那似有若无的轻叹,还有那眉头紧蹙的表情,油然而生的负罪感让我小心地蹲下身子,将断裂的琴匣捧回手中,那空着的琴匣一时间竟是百般沉重。
在撕裂的木纹缝隙里,似有什么东西包裹其中。我慢慢撒开绣花精致的绫罗,两册还依然泛着淡淡墨香的线装书籍被一一移出琴匣,总两卷,上下册,一曰《高山》,一曰《流水》 。翻开封面,首页里用毛笔楷书“清 张孔山勘定”字样,再后有张氏自序,后附琴谱,仅二曲。文字工整,读来却不知所云。
尽管我仅只是粗通音律,从书中尚可辨认的为数不多文字描述里还是能略知一二,但对于已成回忆的父亲拥有如此琴谱却从不示人的做法依然感到不解:父亲的叹息究竟是因为无琴可弹,亦或是愧对于列祖列宗不能将祖传琴技发扬光大?至今已再无可考证,但父亲终其一生的执着,深深灼痛了我的神经。
张孔山是我的太爷爷!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7 08:24:15 +0800 CST  
【壹】

太爷爷的故事,大略开始于大清雍乾年间。
因荫生而初授顺天府通判,后迁西路同知的太爷爷才刚二十出头,清瘦的脸如雕刻般五官精致,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下,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子一般清冽的光芒;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总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只是,略显宽大的袍朝让太爷爷整个看上去雍肿了许多,但在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太爷爷并不常穿官服,一袭素色长袍,头上扎上一个圆形发髻,配上面目清秀俊郎的外表,已全然没有官僚的痕迹,整个人的气质却又清雅出尘,仿佛穿越了时空一般。出身名门的太爷爷自小便受着官宦人家传统琴棋书画的熏陶,六岁能诗歌赋,七岁熟通音律,且聪慧不让常人,小小年纪便已才华横溢,尤擅弹琴,天赋异禀,时人异之,以神童相赠,远近闻名。任官期间,一张古琴更是从不离左右,琴技日益精进,已颇有大家风范。朋友唱和间,常以琴声酬答,更引得群贤赞誉有加,官运和琴技前途不可限量。
二十岁的太爷爷就这样或官或民之间交相切换,以官勤政,以琴会友,不亦乐乎。自然,得诸子大家青睐有加,琴技之高,身边已无出其右者;雍正十一年,因官声颇佳,擢任山西汾州知府。
走马上任之初,汾州前任知府等一干重要官吏再加上当地乡绅名流近百人到十里长亭相迎。路上一阵寒喧,在众人近乎媚俗的前呼后拥下官轿被直接抬进了内衙。又是一番洗漱,安顿好内眷和仆役,稍事休息,便有门房前来禀报:通判大人在前厅恭候!
太爷爷知道,必又是当地同僚们在某处早已摆下了丰盛的接风宴,只待“请君入瓮”。
这样的场景对于已在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年的太爷爷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了。古代官场讲究同乡、师生情谊,凡是能拉上关系的,官员们都会拼命找机会拉关系,特别是一方要员上任或者地方官员擢升要职,这样的机会更是十分难得,一时间,送礼之风盛嚣,而洗尘宴甚至可以吃上半月之久。颇有些儒家风骨的太爷爷打内心里应该是有所拒绝的,但是也不好轻易推辞,如果在这方面得罪了小鬼,即使贵为最高长官,只怕有时仕途也难免再一帆风顺?此时通判的身份就不仅仅只是一名下属官吏,更像是当地政风的一名代言人。
太爷爷重新整理了一下官服,慢慢踱出内宅,身体才转过屏风,刘通判满脸堆笑急步迎了上来,深作一躬:“大人租车劳顿,本不该多有打扰。只是……地方不成文的规矩,也是同僚间的一点心意,再就是汾州众多达官显贵们一起商量,今晚在本地醉乡楼设下宴席,为大人接风洗尘,下官恳请大人光临一叙?”
既然迎来送往不可避免,太爷爷也就决定了入乡随俗,便点头微笑道:“难得诸位同僚与当地名绅如此厚爱,张某从命就是。待我更换便服再去如何?”
见知府大人应允得如此爽快,刘通判似乎没有想到,但显然早有准备,从袖中迅速取出一张折子递了上去:“这是今晚参加宴请的同僚和乡绅名单,以及敬献大人的薄酬,还请大人笑纳!”
这自然也是这种场合下的衍生物!太爷爷不声不响地接过折子,却并未当场翻阅:“刘大人辛苦了!且在大厅用茶稍候。”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7 08:25:12 +0800 CST  
掌灯时分,太爷爷随着刘通判一起准时出现在醉乡楼,与早已守候在此的府衙同僚及当地乡绅逐一招呼过后,宾主重新落座。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太爷爷便记住了所有参加的人的姓名及身份职业。做官多年,这样的应酬数不胜数,太爷爷也早已练就了一套繁文缛节格式化的应对方式。待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时,太爷爷给自己的酒杯里象征性地斟了一滴,刘通判立马站起身来,大声道:“诸位请静一静,让我们大人给大家讲两句话如何?”
喧嚣的酒桌上立时静如深夜。太爷爷也不推辞,举杯站起身来:“诸位,张某初来乍到,今后仰仗诸位之处尚有许多,今日借花献佛,先干为敬!”
众人全部站起身来,陪着太爷爷均一饮而尽,又是刘通判率先发话:“大人说哪里话来。大人远道而来,卑职等理应尽地主之谊,只望大人莫再生份就好,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又是一边倒地高声附和。
“张某既已身为汾州父母官,当然应为一方负起责任,这点还请在座各位放心。张某定像诸葛先生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再次感谢诸位的通力合作,容张某日后再谢。今天先说一件事,初来贵地,深感诸公厚爱,但张某志不在此,已将诸公心意全部交由管家打理造册登记,待寻贫困人家以作诸公馈赠,不知以为然否?
众人愕然,一时竟无人发声。仍然还是胡通判最先反应过来,再次举杯:“大人高风亮节,下官等自愧不如。相关物件钱财既已交出就任由大人处置,我等再无异议,只要大人再莫嫌弃才是。今夜我们只管吃酒,不问其他。在座诸位,我们一起再敬大人一杯……”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是引得众人一阵喝彩。
桌上酒菜接近尾声,与太爷爷坐得最近的一年约六旬老者突又站起身来,双颊绯红,看上去已略显微醉。
“大人,小民汾州商人吴均,平日喜好附庸风雅,今日借酒斗胆,有个不情之请。久闻大人琴艺精通,当世无双,今晚在宴席上不知能否得聆天籁,让我等大开眼界?”
太爷爷概然应允,却苦于走得匆忙,并未从府衙中带出古琴,欲派人回衙去取,又怕途中遥远,坏了眼前兴致。正犹豫间,老者手指侧厅,一张古琴早已摆上琴桌:“感谢大人大量!小人们早已为大人备好古琴一张,只待大人移步即可,大人可千万不要责备小民的良苦用心,今夜能听到大人抚琴,已是三生有幸了。”
太爷爷早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自看到古琴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没再离开,吴均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走到了琴桌边。琴确实是张好琴,琴架古朴,琴弦锃亮,桌旁还焚有檀香。太爷爷净过双手,在香雾袅袅中默默坐了下来,慢捻轻拨,身上的便服锦袍散发出独有的琴人气质,眸子里又似有万千星辉流转。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触琴弦,空灵绝妙的乐声便泄了出来。
琴音或时而春风拂面,时而净心澈骨,有时犹如秋风委婉,有时又似雪花冰清……在座的众人一时间皆被他的琴音所染。一曲终毕,喝彩声如雷鸣。爷爷兴致不减,重新拨弄,琴音再起悠扬,百鸟和鸣,手指起落之间,清浅迨荡,皎洁如月。抚一袭红袖添香,叹一声高山流水,清澈的像一副水墨,宁静不失典雅;抖一曲水,落下一抹惆怅。或聚、或散,犹高亢、犹婵娟,余音不绝于耳,更陶醉柔中带刚……在座诸人均凝神静气,未敢慌张。直到知府缓缓起身,方才如梦初醒,众人只知韵律优美,听不出乐声之名,即使如此,也无不发出由衷赞叹。吴均更是鼓掌以贺:“大人琴技精深,果然不同凡响,我等何幸能听得如此天上之曲,此生足矣。感谢大人让我等得偿夙愿,我们再敬大人一杯。”说毕,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对于座下众人的满溢之词,太爷爷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对自己的琴技太爷爷自然是心知肚明,每次当众抚琴,所有赞誉都是实至名归。阿谀也好,奉承也罢,我弹我的心,你听你的曲,只不过都是各取所需而已。
两曲奏完,太爷爷额头上竟然沁下了细细的汗珠,正待离开琴桌回到座位,却见一着一袭紫色长袍的男子温文尔雅地迎面径直走来,对着太爷爷长掬一躬:“先生琴艺已入高境,世间不可多得。可否容不才弹奏一曲以助雅兴?”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7 08:26:21 +0800 CST  
早有刘通判上前阻挡,大声喝斥:“此乃新任知府张大人,琴技早已名动京城,岂是尔等无名之辈可比。休要自取其辱,还不退下!”
紫衣男并末依言后退,而是立定身形,话语不卑不亢:“张大人,请恕不才眼拙,多有冒犯。适才听得琴声果然技艺超群,佩服之至。不才民间琴师冯彤云,自幼习琴,忝得薄名,今见大人抚琴,手痒难耐,欲与大人切磋一二,不知大人可否允许?”
冯彤云之名太爷爷却是第一次听到,应该非官场之人。太爷爷见此人容颜肤白如雪,头上扎一个圆形发髻,面目清秀,眼角带笑,已自有几分好感。又见此人气度不凡,并未因为自己是知府而胆怯三分,说不定真是艺高人胆大,深藏不露。其切嗟之意不卑不亢,确有真实本领也未为可知。
于是,太爷爷分开众人,向那紫衣男子还施一礼:“先生可自便!”
“多谢大人求全。如此,不才先行谢过!”
琴师冯彤云不再迟疑,向众人一抱拳,径直走向古琴。轻抚琴身,静静地坐了下来,把琴重新置平,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亮,似乎透过那重古朴望到了木琴的内涵灵气,手因高兴而颤抖着,轻轻拂去上面看不见的尘埃,轻捻上面紧绷的琴弦——浑重的低音,醇厚的中音,还有空灵的高音,转换自如,一气呵成。每一个音符都是那样的饱满圆润,每一段音节的长短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琴声初时蜿蜒顿涩,律动生疏,后渐渐流畅平顺,恰如“长河飞瀑水花四溢。”世人胸闷之气皆可引流而出,不知所踪,仅惟有悠扬入耳,竟说不出的慰贴舒坦;流淌琴声骤然一转,别一样的金戈铁马,秋风落叶,连接恰是自然,天衣无缝,抚琴者亦是手舞足蹈,踏破长空朝天阙,其概然之气形如颜色,大风起兮,壮士出征,让人热血沸腾;而后琴音转而顿止,激越琴声突划破苍穹,抑扬顿挫,此时琴者一改平心静气之貌,眼眶深陷,气氛如降至冰点,冰河倒挂,寒气逼人;待琴音由高亢而再至和煦时,却已是“春曰融融,百鸟齐鸣”的图景了,让人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聆听之时,感到天与地在交汇融合,声音高低错落别致,又此番一寒一暖,弹奏者衔接自然,听者无不叹为观止。
曲罢,琴师冯彤云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周围突然死一般沉寂,仿佛空气凝固,所有的声音都一下子消失无踪,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即使浸淫琴技近二十年且曲高和寡的太爷爷此时似乎受到极大的震撼连喝彩都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不才献丑了!”冯彤云并未起身,只是扬头合拢双袖施礼一圈,“敢请再为诸君抚琴一曲,以示诚恳。”话毕,双目不再斜视,直凝陋琴,双手轻拂琴弦,须叟,清风明月纷至沓来。一曲《卧龙吟》再次慷慨而出。
“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躬耕从未忘忧国,谁知热血在山林。凤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蜇人感兴深,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尘。龙兮龙兮风云会,长啸一声舒怀襟,归去归去来兮我宿愿,余年还作垄亩民。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7 08:27:24 +0800 CST  
太爷爷再受震摄。身为官场中人,立命报效朝庭建功立业,擅琴者无不弹奏过这曲《卧龙吟》,但慷慨激昂易,概而当歌难。即如太爷爷这般造诣也不能得其十一,因此曲失传已久,无谱可循,弹奏者始终不得其法,甚而放弃。没想到,今天在方外之地却再次听到,且弹琴者显然已得精髓,曲调收放自如,音色张弛有致,与之相比,自己一直孤芳自赏的琴技犹如井底之蛙,高低立判。但太爷爷并未为自己感到悲悯,而是惊喜于今夜所获,此时的他,只是一名听者,却不再上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用心聆听足矣!
琴声再变,耳熟能详的《高山》、《流水》陡然间在廊柱屋梁间次第激越开来,那精妙的琴声,一忽儿巍巍乎若高山,浑厚磅礴,如入云天;一忽儿荡荡乎若流水,欢呼跳跃,奔腾澎湃。
三段琴毕,掌声终于再次如雷鸣般响起,叫好声也是此起彼伏,不论你懂与不懂音律,听者似乎都已陶醉其中而有些忘形。
当然,太爷爷也不例外:“先生琴技如此精深,当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枉我张某自翊多年,今日才知,与先生差之万里。若蒙先生不弃,可否改日府舍再聚,以解张某悬苦?不知先生以为然否!”
若是其他人,得知府大人如此赞誉,自是受宠若惊的紧。可琴师冯彤云却是一脸惆怅,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才鲁莽,惊扰了大人雅兴,多有得罪。蒙大人恩宠,鼓琴助兴已是莫大幸事,哪还敢进大人府衙班门弄斧?再者,学生云游四海,居无定所,早已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至于能否再聚,且看有缘无缘。如若有缘,自会有相见之日。今日就此别过,再谢大人赏琴之恩!”匆匆说完,人影已走出宴厅,不知去向。
轮到太爷爷怅然若失。自此以后,太爷爷除了公务,闲暇时间均在苦磨琴艺,每日揣摩敲打,非精疲力竭不停。
汾州两年间,却再也未有见过冯彤云,可能正如其自己所言,闲云野鹤飘忽无踪。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7 08:28:06 +0800 CST  
@InyourminD42 2021-03-17 09:24:44
老师您好 我是汇文书联的王编辑,有幸看到了您的作品,请问您现在有出版发行的意愿吗?可以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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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合作出版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7 14:37:27 +0800 CST  
【贰】

乾隆二年,太爷爷改任河南陈州知府。在宋代名臣包拯的家乡,民风纯朴刚直,百姓安居乐业者众,鲜有作恶犯奸。
这一日,太爷爷闲来无事,突生奇想,想像包拯一样微服体察民情。于是,迅速换上一身便装,独自出门,径往市井而去。顺着一条悠深小巷,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临 民院落的院墙,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在狭长的日影下,生生扯出些寂寥雨巷的感觉。出了小巷,看见的又是另一片喧嚣闹的景象:街道的市巷错落有致,商铺林立,茶楼遍布。茶馆、客栈、布庄、当铺,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小贩子们在沿街叫卖,有卖古董的,胭脂水粉的首饰的字画的风筝的香囊的各种的交通路线像蜘蛛网一样覆盖到都城的每个角落一批又一批的人像货物一样被装卸着整个都城有如一个繁忙的空壳大家都在奔忙着,奔忙着各自艰难的生活……街上店铺一例的古色古香,一座热闹的拱型大桥,桥上人头攒动,游客行人如织,只见桥上两侧摆著许多小摊,有卖各类杂货也有卖小点乾果的,还有算命的,以及卖茶水的……大桥中间的步道上是熙来攘往的人群,有坐轿的,也有挑担的,还有马车与运货的……这市集正如听闻中的一样热闹非凡。
太爷爷并不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市井,但每一次心情各有不同,唯有此次最为特别。太爷爷一身轻松,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有所期待。太爷爷的目光并没长久停在某一处,而是睃巡着看向洒肆茶楼,甚至春院,时而侧耳,时而驻足,走走停停,好像在寻找更或是捕捉些什么。
不知不觉,行走的脚步有些吃力,太爷爷信步走入一家最近的茶馆,寻了个靠窗的角落里坐下,叫了一壶清茶慢慢品茗起来。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太爷爷的耳朵里似乎隐约串入了一段琴声,太爷爷初时并不敢相信,因为那琴声稍纵即逝,在你还没有来得及判断出方位时便戛然而止,不可捉摸。但太爷爷凭着对音乐的极度敏感很快就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听错。于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凝神屏气开始了倾听。
那琴声初时悉悉,款款而来,如飞絮轻灵,空旷清幽,隐约如春蚕吐丝,难觅芳踪;随后渐渐急促,似春雨润泥,雪花洋洋洒洒,不着边际;忽而陡然停顿,若清溪受阻,万籁俱寂。琴声又慢慢绵延数里,白云迢荡,犹如鱼翔浅底,鹰击长空,待轻快欢悦之声骤至,琴声转而和缓,顿挫间,直到一切终归于静谧…。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8 09:00:06 +0800 CST  
循着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太爷爷下意识地走出了茶楼。大街上早已是熙熙攘攘,可也奇怪,那低沉的琴声却愈是听得分明。
在一个太阳照不到的角落,一名看起来颇有些潦倒的琴者盘腿端坐于台阶,用双腿支起一张七弦琴,长发飘逸几乎挡住了半边的脸颊,低着头,纤秀十指轻拢慢捻,大珠小珠汩汩流淌,琴音如泣如诉。大街上人来人往,却少有行人驻足,偶有路过的好心人丢下几枚碎银,琴者也仅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不多言,专注于弹奏。一曲又一曲,直到琴音再次回归嘶哑,无力再起,如山川阻塞,冰河封冻……
即使路口偶有贩夫走卒起了争执,互相呵斥责骂,引来人群围观,一时热门非凡,但琴者依旧充耳不闻,琴音寂寥空莫,恰如其人孤单。
太爷爷慢慢踱了上来,首先吸引到他的却是那张古琴。该琴呈黑色,有光泽,树脂漆,状极古朴。整架琴呈焦叶状,琴底仿焦叶之茎,造型稀有;内侧深厚且略已暗红,边缘微卷,随着音律还散发着楠暗清香。可能是方便携带,琴身长度适中,更觉精致。
识琴的太爷爷一眼望去,就断定这张古琴绝非凡品。拥有如此无价之宝,应不至于落魄于斯?果然,琴者弹完,略微收拾琴具,小心翼翼装进琴匣,对面前散落得有些狰狞的铜钱银两表现出不屑一顾,而是长叹一声,那种绝无仅有的旷味,让太爷爷迅速想起了一个人来。只是琴师面目被长长发带遮掩,其样貌一时无法辨别。
眼见琴者起身状若离开,太爷爷终于还是未能忍住内心的好奇:“先生请留步!刚才听得先生鼓琴,甚是高雅,洒脱无羁,却又淋漓尽致,从容淡泊,琴音更是圆润清净,一尘不染,曲调妙不可言,令人叹为观止。先生可否移步茶楼共酌一杯如何?”
琴师陡然停步,双肩微漾,依然不曾回头:“落拓之人街头献技已有遗笑大方之嫌!先生能长久驻足聆听弹奏而不动声色已然不俗。只是,天高则云淡,曲高易和寡,弦弹风雅意,曲谢有知音。你我既只是萍水相逢,以琴会友足矣,夫复休求!若果弦断之时,方是你我深交之日。不才今日告辞,他日再来尽兴。”说罢,疾风般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太爷爷听其话风,更加深信与其有过一面,苦于未识庐山面目,不能评断。眼见午时将至,太爷爷不得不提早结束微服行程。
自此,太爷爷一有时间,除了勤奋练琴之外,每日固定那个时辰必至市井走了一圈,说也奇怪,月余,大街上竟再无琴师踪迹。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8 09:00:43 +0800 CST  
又一日风和日丽。一大早太爷爷起床后突然间变得有些心神不定,沐浴时竟险些滑倒,焚香中香火中断——这都是二十余年间从未发生过的事!连素日最喜的琴也是抚得心不在焉。于是,干脆放弃练琴,处理完日常公务后,又一个人信步走上了大街。
街上似乎与往日无异,依然一如既往地热闹,但身边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而临街商贩吆喝声却也略显无精打采,全然没有了平素的中气十足气概。
太爷爷尚未觉察有异,迎面来了一队气势汹汹人马,一纨绔子弟模样的少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边簇拥着十几名家丁,神态均极其趾高气昂。在这只队伍最后,两名家丁还挟持着一名长衫落拓男子,另有一名家丁抱着一副琴匣。走到近前,太爷爷见那琴匣似曾相识,再看那被挟持者,本来应该束在头上的飘逸长发显得散乱无章,愈是挣扎则愈是在风中零乱。太爷爷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其人就是那日街上的“流浪琴师”。只是不知道何故如此。
待这群人呼啸而过之后,太爷爷寻着附近一家茶铺坐下,便向小二打听。这家店小二似乎十二分同情那名琴者,见得有人问询,正好一吐胸中块垒,便一五一十地向爸爸和盘道出缘由。
原来那名琴者来此一年有余,每日固定时间寻一僻静之地,摆琴打谱。初时商铺人家均以为琴者只是在此卖艺谋生,见其穿着打扮又颇有些富贵气质,并不与他为难,时而还有所周济,免费提供场地及方便。其精湛的琴技往往能吸引路人围观,鼓掌叫好声络绎不绝,也因此身边每日都会遗下许多散银铜钱。但琴者面对眼前的散碎银两无动于衷,弹琴完毕自顾离去,慢慢地也就无人再予施舍,只有些不知情的外来善良之人才会继续打赏。
前一段时间,琴者突然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正当大家都快忘记了这事时,他又突然出现了,还是那身装束行囊。却不知,他刚刚摆好琴架,请出古琴,就被那名不知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带着众家奴给围住,说是那张古琴本是富贵人家之物,他一个穷乐师不配拥有,两方自然是及时起了争执,一言不合,琴者便被这伙人拥捆,连同古琴一起带走。今日应该是押报官裁决。
“唉,真是飞来横祸!”店小二最后总结道。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8 09:01:35 +0800 CST  
太爷爷为官多年,已知端倪。如果店小二描述属实,这必定是富贵公子看中了名琴,仗势欺人想独占己有。此次报官也必定是前往县衙,自己且跟去看看这县令如何断案。
等太爷爷赶到县衙大堂,县令田间正在踌躇之中。虽然他一眼就能看出是富家公子欺负外乡人,但那张古琴本身却没有证据证明所属,所以一时难下结论。太爷爷从人群中往大堂中央观瞧,猛然想起此琴者就是汾州任上有壹面之缘的琴师冯彤云,为人虽放荡不羁,但定然不会出现偷盗人家古琴之事。急中生智,在堂下大喊着“冯琴师”的名字。县令田间本就认识知府,这一见大吃一惊,急匆匆下堂恭身迎讶,并聆询原委。太爷爷信口作答,“此人乃本府琴师,前几日放其返乡一直未归,本来应该这两日返府销假,却不想在这儿惹上了官司。”
县令田间一听,正好借坡下驴,及时呵斥富家公子太过无礼!若有再犯定责不饶。富家公子本来心虚,这一下更是不敢作声,灰溜溜地带着众家奴逃出县衙。
太爷爷与县令又是寒喧客气了一番,才从堂上领回琴匣,带着有些莫名其妙的琴师冯彤云走出了县衙。来到大街上,琴师冯彤云回头深深鞠了一躬:“今日多谢大人救了在下,小人却无以回报,只求来生结草衔环。但我本非您家琴师,无功不能受禄,还望大人网开一面,就此别过。”
太爷爷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倔强,多少还有些不可理喻。这大庭广众之下,强行带他回府与刚才富家公子绑架又有何异?但若任凭其离去,难免又再遭欺凌:“堂上已经当着众人之面认下琴师,先生此时若不随我回府,怕是会落人话柄,不若先和我一同回府,如若先生不愿留下,我绝不强求,那时先生再作决定如何?”
冯彤云暗自思忖,太爷爷所说也不无道理,今天发生的这种恃强凌弱之事难免今后还有可能再发生,若没有太爷爷的庇护,今日脱身都难,更别说保住古琴了。于是,不再坚持,抱着古琴回到知府家中。
一番洗漱之后,太爷爷已另辟一静室为冯彤云暂住之所,待安顿停当,太爷爷见天色已晚,也不再过多打扰,只是嘱咐下人以琴师之礼对待,不可怠慢。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8 09:02:20 +0800 CST  
次日,太爷爷府衙公务完毕,急匆匆回家,换上便服,见琴师冯彤云并未离去,方放下心来。太爷爷来到静室,见琴师正在闭目抚琴,心无旁骛,便远远躲在树后,不再上前。
琴师冯彤云今日所奏之曲却与往日太爷爷听到之曲大相径庭:纤廋的指尖置于琴弦之上,纵横捭阖,却是一曲伤感,如闻涕泣,如歌如诉,凄凉悲切,如塞上风霜。每一乐章都悠长颤抖,略带嘈杂却又不失风格,由静到动,静动结合,突然指尖拨弄飞快,音符惊心如麻。此曲长却无重复音节,若有人听定能泪光闪烁。这样的曲调是太爷爷第一次听到,似有满腹委屈却不知向谁倾诉,只能自怨自艾。突然,“砰”的一声,琴弦断了,琴声戛然而止,只留下方才的回声和琴弦的晃动,冯彤云抱着残缺的古琴,突然悲痛至极,长叹一声,两行清泪夺目而出。
太爷爷也是大吃一惊:“先生抚琴,张某本不该打扰清兴。请先生责备。”
太爷爷的出现,冯彤云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刚才的悲泣一扫而空,泪痕未干的脸上竟洋溢起笑意:“我只道弦断谁人听,不曾想是大人在此。弹琴之人,琴断不会无故,想必是大人听懂琴意,此弦只为大人所断,却令在下释怀。此曲为不才为昨日之祸新作之曲,尚未成熟,却让大人见笑了。”
太爷爷见未受责怪,便再无顾忌:“几次听得先生弹琴,如听天籁。张某自幼习琴,却难及先生之一二。如若先生不弃,张某斗胆想拜先生为师,这样先生就能安心住在张府,也得尝张某夙愿,不知先生以为然否?”
冯彤云仍未置可否。太爷爷以为是自己的官职让琴师未敢应承,急忙道:“所谓学无尊卑长幼,能者为师。张某向来以琴人自居,拜先生为师又有何妨?”说罢,就要双膝着地行跪拜大礼。慌得冯彤云赶紧上前搀扶:“大人能不计较身份,愿意拜我为师,冯某既是感动又是惭愧。但冯某琴技颇无章无法,尚未自成一派,收徒似有不妥。如大人有闲,可以互相切嗟。况且冯某四海为家惯了,怕是在府上多有打扰,每日除了奏琴别无其他。大人又何必勉为其难?”
太爷爷看其颜色,似无做作之嫌,内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敬佩:“想我少小便为古琴所困,直到成年。师从名家一二,足可自慰。而官场行走,多阿谀奉承之辈,琴艺却再无长进,常耿耿于怀。自那次汾州任上,听得先生弹曲,高古淡远,不同凡响,故诚心结交,还望先生宽恕张某唐突之罪才好。先生不愿收徒,应是张某才资浅薄,不入法眼。但请先生能在舍下多逗留数日,张某好随奉左右。如觉张某冥顽不化,孺子难教,先生可来去自由,张某决再无话说……”
冯彤云已难矜持,长作一揖道:“大人说哪里话来。并非草民不通人情世故,有意怠慢,而是……”却又再次欲言又止。
“ 而是什么?”太爷爷反问道。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8 09:03:05 +0800 CST  
冯彤云似乎突然陷入了沉思,一时并未想好该如何作答。只有以笑来掩饰内心些许不安:“请恕草民直言,大人乃官家身份,彤云只一介布衣,如此悬殊,岂可高攀?”
“此言差矣!昔伯牙子期身份迥异,却并不妨碍知音天下闻。你我相交只在以琴会友,并无它图,先生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既是难言,张某不再打听便是。”
“不不不,并非冯某有所隐瞒,冯某与大人仅一面之交,敢得大人如此青睐厚爱,实在诚惶诚恐而不知所措。仅此而已。”
太爷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先生你把我张某看成什么人了?高高在上以势欺人?……却独独没有把我当成琴友!也罢,如若先生执意不肯与张某官府身份来往,张某也可脱去此身官皮,与先生云游四海……”
慌得冯彤云又是长作一揖:“大人万万不可!折杀草民了。草民答应便是。你我二人不谈师徒,只为切嗟。不知大人可否?”
太爷爷大喜过望:“先生答应了!张某从命便是。不过,张某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大人请讲!”
“我在先生眼里依然还是这么生份么?一口一个大人?先生年长,理应为兄,张某作弟,不知是否有委屈了先生?”
“这个?”冯彤云犹豫了一下:“冯某哪有委屈?倒是委屈了大人。大人如此不弃,草民……”
太爷爷用手势挡住冯彤云往下说:“既以应允,冯兄又何必还是‘大人、草民’不断?如此称呼再是不合时宜,冯兄莫不是有意疏远?”
“我……那我就斗胆称呼您一声贤弟了!”
“如此甚好!甚好。从此冯兄在舍下不必拘谨,只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待弟公务安顿完毕回头再带你四处行走。而琴室早已为你备下,只待兄稍后移居。”太爷爷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脸上的笑容灿烂。
平心而论,汾州相遇实出偶然,而未见责备;陈州又大解燃眉之急,并屈尊相邀,这样的胸襟坦荡,如此礼贤下士,即使是块冰也早已融化,何况一个热血之人。
两人终于第一次如同兄弟般开心地谈笑着,一旁路过的下人们一边毕恭毕敬地候着安,一边奇怪地打量青年太爷爷与一个中年落拓汉子,奇怪着向来在家不苟言笑的大人怎么今日竟如此一反常态,与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中年大叔开怀畅笑。
时年,琴师冯彤云已近知天命之年,而太爷爷才刚刚而立。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8 09:04:45 +0800 CST  
那是在一次两人深度交流过后,看着头顶朗朗清辉,恰好酒至酣处,太爷爷轻拨慢捻,又是一曲《流水》汩汩而出,与明月交相辉映。
“好一曲‘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恭喜贤弟,这曲《流水》已当得大家风范,愚兄已沉醉不归,妙哉妙哉!”很少放浪形骸的冯彤云竟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兄长谬赞也。小弟进步离不开兄长的多番指点,愚弟再敬兄长一杯。”虽然有些惊诧于琴师的不平常之态,太爷爷也只当是酒后言语。
“非也,非也。适才贤弟一曲‘流水’已将江河网尽,只怕世间再无有能出其右者,即如愚兄,也自叹弗如耳!伯牙此曲自问世以来,洋洋洒洒,如行云流水,滴沥之空灵、惊涛之澎湃,变化万千之象,尽在其中。若为琴者,无不为之弹唱以为幸哉。今日听得贤弟此曲,已尽得其‘写意涵濡万物,奔腾不回’之妙,愚兄自干为敬!再为你《高山》以呼如何?”
《高山》音乐,琴曲顿涩,不似流水圆润,但同样流云迨荡,如梦似幻。虽然听过不下百次,但每一次感觉多有不同,如此时,对酒当歌,明月皎皎,冯彤云的这曲《高山》却不全像浙江武林派‘旋律典雅,韵味隽永’之貌,更多了充满热情,气势磅礴之概观,颇有独家风骨。
“兄长之‘高山’,一改典雅曲风,听来依然韵味隽永,源远流长。更犹有清风送爽,如入云端。弟之‘流水’较兄之‘高山’高下立判。兄能在传承的基础上予以创新,自成一派,是为愚弟榜样。”
冯彤云此次倒是坦然接受,未作过谦,忽而歌道:
“听山听水,无忧无怨,幸有清弦如是。用情谁似我痴深,何止这、今生前世。 琴幽琴雅,心宁心静,试问拈花之意。高山流水出胸怀,纤指上、便知天地。”歌罢,神色黯然。
四周一片寂静。夜已深。但太爷爷兴致未减:“听兄弹奏名曲,实乃人生快事,每次都有意犹未尽之感。无论何曲。先生抚来,高古淡远,不同凡响,倘所谓青城派欤?”
“确实!吾之生父、养父虽为南方人,但少小离家,因志趣相投而隐居川中。本生于兵荒马乱之际,其琴乐之声,与歌舞升平自是迥然不同。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而感于物耐动,放行于声。声相应,放生变,变成方,谓之音。吾师承其上,鼓乐之时也多流离失沛,故不登大雅,只就民间,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哗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历;其散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吾乐音多生存艰涩,只为通俗,自然污不得朝堂达贵们耳目。而贤弟囿于身份,少见民间疾苦,学琴不为糊口,只求技艺,却能俯就在下,愚兄已感激涕零。”
“哪里哪里!兄长过谦耳。弟向兄学琴之初就说过你我二人不问身份,不求前程,只在琴技上切蹉。谈不上什么降低身份。先生浸淫琴技多年,理应为师,先生不也不肯俯就么?今日听兄长谈乐,更是醍醐灌顶,必是受益非浅。若能用文字记录流传,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呢?”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9 08:05:50 +0800 CST  
“贤弟有心了!”冯彤云突然起身向对面的太爷爷躬身行礼,“古琴记录,古已有之。兄之养父在世时也曾教过减字法,但它却只能记录琴曲的音高和弹奏手法,却不能用于弹奏欣赏。要想真正将古琴曲变成弹奏之教义,没有极高的琴学修养与功力是断断难以胜任的。愚兄也研究多年,尚仅皮毛。既然贤弟有心,莫若你我二人携手,于实际弹奏中揣摩研究,有生之年完成古琴曲打谱如何?愚兄先行谢过!”说完,又是深深一躬。
慌得太爷爷赶紧起身还礼,诚惶诚恐:“先生如此看顾愚弟,理应殚心尽力。但恐资质愚钝,深怕力有不逮,难及先生之万一。”
冯彤云哈哈大笑道:“贤弟再莫过谦。即答应与大人称兄道弟以来,就是冯某想借重贤弟琴技以定打谱之调,不然怎么敢造次。贤弟所学庞杂,但能融合贯通已属不易,更何况弟之古琴、场所以及环境布局,无不深得琴之大家精髓,已是极好打磨之处,再加之弟天资敏慧,于打谱自是大有裨益。愚兄其实早有打算,已记得数谱,但仍需推敲,必须仰仗贤弟的琴学理论以及大家琴谱对比考证。不知贤弟能否助兄一臂之力?”
太爷爷大喜过望:“兄长既然这么看得起小弟,敢不从命乎。”
那一夜,二人长谈交流直到黎明却丝毫未见倦意。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9 08:06:34 +0800 CST  
待冯彤云完全放下了拘谨,太爷爷趁热打铁:“走,愚兄带你去看一处处所。”不由分说,拉着琴师走出了静室。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有余,沿着衙门后花园曲径通幽,太爷爷将冯彤云领到一处房屋错落别致的院落里,一路上琴师虽然内心奇怪,但却并未开口——看来他已是十分信任太爷爷的安排了。
太爷爷亲自将锁打开,推开院门,里面的景致更是让冯彤云大开眼界:进得门内却又别有洞天:一独立封闭空间与自然山水天然依附,小巧精致,白墙高耸,好似画纸,墙上藤草作画,墙下花坛植有天竺和竹丛,配湖石数峰,植玉兰、桂花,色、香宜人。入目即是一道清逸的风景,清脆的修竹,苍劲的青松,红褐色的木质家具,色彩明暗得宜,清爽雅致;家具陈设古拙质朴,独倚栏杆,旁置四扇屏风,分别题书“一室琴棋画,四时风月花。晚来满山菊,消得澹生涯。”宋代诗词。琴室布局简洁而富有中式雅韵,置身其中,静享古调,内心安宁。
莫非这就是太爷爷早就安排好了的“琴室”?不待琴师相询,太爷爷兴冲冲地抬手一指:“彤云兄,你抬头看看。”
王受白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方水池的对面正对着正门厅的一座两层楼宇,雕梁画栋的门楣上悬挂着一方金匾,上书着醒目的“闲斋”二个琉璃大字。
没想到北戎之地竟还能有这般“江南园林”?如此秀丽工程该是何等用心方能打造。常在江湖的冯彤云内心里泛起巨大波澜,双目放光,一时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没想到更大的惊喜又在他跨进“闲斋”的那一刻,室内布置简洁明巧,古朴藏拙,却又与室外迥然不同。左右对称摆放着两张一模一样的琴台,琴台上各又有一把古琴横置其上,璨然夺目。其余三面墙上挂满着书法字画,多为前朝名家作品,也夹杂些太爷爷自己的手迹,特别是在琳琅满目的画作间,各又悬挂着几张形态各异的古琴,张张价值不菲。王冯彤云看得有些呆了,望着太爷爷竟说不出话来。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9 08:07:32 +0800 CST  
“此处作为贤兄抚琴之处如何?”太爷爷笑道,颇有些自我欣赏,“这些古琴是张某特地为兄准备的,各有千秋,于兄鼓琴应是大有益处,兄台可将此地作兄之家,张某也会经常拜访学习,你我二人弹琴论道,定不负兄弟一场。”
这应该是冯彤云平生所见最为格调高雅的一座琴房,造型简朴优美,色彩浓重而成熟,室内陈设包括字画、盆景、瓷器、古玩等,无不都在透出着一种修身养性的生活境界。
看到冯彤云眼中自然流露的专注与喜爱,太爷爷再不迟疑:“一时仓促,未能为先生再造一座雅室,只能先委屈先生就在此间日常操琴了。旁厅另有书房一间,供先生书法绘画及休憩之用。待我处理公务完毕,再来与先生夜话如何?”
冯彤云眼眸已开始有些湿润,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太爷爷的厚遇心存感激,更为令他动容的则是,在如此环境里操琴,对于他专注听音写谱亦是大有裨益。自己终身侍琴,其他则别无长处,琴艺已登峰造极,却曲高和寡,有心记录流传,却又常感力不从心,有此雅室,夫复何求?
冯彤云突然心潮澎湃:“彤云怎受得如此厚礼?……寄居府衙已是万分感激,如此相待,只怕是今生难报……”
太爷爷笑着打断了琴师的谦逊,道:“当初张某汾州就是听得先生《流水》、《高山》,深感先生琴技出神入化,有心结交学习而被先生婉拒。也是天可怜见,在陈州再见先生弹琴,其兼修并蓄各派风格自成一家,令张某叹服,如此大家,岂肯再次错过。故为先生布置此室,定要讨教一、二方可,先生可要应允并恕张某不情之请。”
冯彤云更是受宠若惊:“向日若不是大人,冯某可能已被投入大牢,又哪有今日之幸……”
“你又来了不是?”太爷爷又打断了琴师话头,“当日也只是凑巧,举手之劳。也是你我二人有缘。只是你我二人既已兄弟相称,贤兄还是叫我合修,或者半髯子即可,‘大人’二字再是万万不可当的。”
“那冯某遵命便是!”冯彤云不再坚持,“当初若非合修兄临危解困,只怕彤云从此再不可有琴可弹。今更得如此厚恩,彤云敢不肝脑涂地,任君驱使。”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9 08:08:19 +0800 CST  
太爷爷摆摆手:“哪里哪里。张某这般作为并非另有图谋。兄今日开始自可安心在此致于琴操,正好现在得空,还请彤云兄不吝赐教。”
冯彤云也不再推辞,二人各走向一张琴桌。琴师面前摆放的确是一张上品古琴,伏羲式,杉木打造,外表呈紫栗壳色,造型肥而浑圆,小蛇腹断纹间杂其间,灰胎则皆为纯鹿角灰,龙池上方刻有篆书“九霄环佩”四字,其右侧刻有行书“超极苍霄,逍遥太极”八字。整张古琴宽宏浑厚,造型典雅古朴。
“好一副唐琴!”冯彤云情不自禁喝起采来,手抚琴身爱不释手,“此琴必有故事乎?”
“不愧为琴学圣手!一下子便能识得此琴。此琴身造形饱满,有唐琴之“圆”,琴家试弹,琴音韵沉厚清越,兼得唐琴“松”、“透”之美。唐琴于宋时已是极为常见,也曾入得寻常人家。但当世流传甚少,且大多为皇室贡品,世俗罕见。张某锲而不舍,穷经年之力方从他处觅得一件。”说起古琴,太爷爷不免总是得意,又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那张琴,“此琴又名百纳琴,乃张某京都任上,朋友馈赠。更是‘取古桐材之精髓,拼连为之,使出正音’。不仅此两琴,凡此琴室内所有良琴,合修兄可任意取舍。”
冯彤云感动不己:“冯某真是愧受了……”
“不然,不然。自古‘工欲善其事,其先利其器’。先生琴技高明,若无一把匹配之名琴,岂不有失公允?这些名琴放在小弟处,有负芳华;若为冯兄共享,定能乐尽其器,善莫大焉。”
“那只怕冯某今日却要僭越了。”琴师说着,开始焚香净手,沉下身来,调弦轻拨,果然温劲松透,音色俱佳。
“有感张兄宏恩!待不才抚上一曲,聊表谢意。”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右手轻扶,左手玉指开始灵动地在古琴上游走,指尖划过,信手拨弄着七根琴弦,流畅的曲调便轻快流出。
安静的琴房好像一下变得空旷了许多。琴如其人,恍惚中,月夜,青华,小雨,淡酒,一壶好茶,煮出轻烟袅袅,熏了一亭沉醉。一曲《高山流水》,舒缓清和,有一种让人心情放松的力量,时而如云中飞瀑,雾中清泉,时而水花四溅如珍珠,激音回荡如仙乐,曲调高时宽广浩荡,恰如滚滚的流水,无边的大海。
美妙灵动的琴声不间断地从指间流泻而出,似丝丝细流淌过心间,柔美恬静,舒软安逸。
太爷爷再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却与第一次听到更加让人身临其境,他似乎能想象到琴师以前在练琴的时候,该是在怎样的一种孤独中弹奏的。再看那操琴者,不急不趋,信手拈来,琴音则更是委婉连绵,像徐徐清风掠过原野……
冯彤云弹罢,双目微闭,气定神闲。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9 08:09:07 +0800 CST  
太爷爷再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却与第一次听到更加让人身临其境,他似乎能想象到琴师以前在练琴的时候,该是在怎样的一种孤独中弹奏的。再看那操琴者,不急不趋,信手拈来,琴音则更是委婉连绵,像徐徐清风掠过原野……
冯彤云弹罢,双目微闭,气定神闲。
待余音飘渺,太爷爷仿佛才从山水意境中醒来,叹服不已,抚掌赞道:“先生果然当得琴家翘楚,张某自愧弗如。今日再听得此《高山》、《流水》,却又另有一番韵味,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相比往日,沸腾澎湃之观,蛟龙怒吼之象形象鲜明,意蕴无穷。小弟受教了。今日听君一曲,方知天外有天,枉张某向来自诩琴道高手,原来却不及先生分毫。”
冯彤云面色一凛,沉声道:“张兄能听出此曲较往日不同,已属难得。早闻大人听力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但大人若如世俗一般一味媚合,则实让在下有些难堪。冯某一来感恩于大人知遇,欲报答之万一;再者,大人此琴室独得天地造化,操琴听音无不舒适,为冯某平生之仅见,大人借为我用,已是莫大荣幸。而大人如此妄自菲薄,倒真令不才刮目相看了。”
太爷爷急道:“先生勿怪。刚才小弟有口无心,但确是肺腑之言。冒犯了先生,还请海涵。”
冯彤云其实心知肚明,太爷爷刚才的评断其实并无不妥,只是初与官家打交道自己得处处谨慎,言行举止自不同于民间,况且自己确实正要借助于一处琴室记录音谱,尚多有倚仗之处。想到这里,也觉自己刚才言语稍有过及,于是神色缓和道:
“冯某自幼与琴为伴,未有其他。张兄也是浸淫琴技经年,技艺应有伯仲之间。之前言语多有冒犯,不周之处,冯某在此先行赔罪。”
话毕,侧身走出琴桌,来到太爷爷面前,甩起云袖便欲行跪拜之礼。爷爷无有防备,幸亏眼疾手快,迅速侧身拉住琴师双臂,不让其双膝着地,口中急道:“先生如此,折煞冯某了!你我同为琴艺之人,先生能留府上已是蓬荜生辉,张某一心求教欲拜先生为师,先生都不曾答应,你让张某如何敢受先生大礼。”
冯彤云也是不再坚持,“冯某平生以琴自得其乐,不求有他。今幸遇合修兄以兄礼之,配以雅室并名琴相伴,夫复何求?古人云‘以无累之神合有道之器,非有逸致者则不能也。其人必具超逸之品。故自发超逸之音,本从天性流出,而亦陶冶可到。诚实人弹琴,便雍容平澹。故当先养其琴度,而次养其手指,则形神并洁,逸气渐来;临缓则将舒缓而多韵,处急则犹连急而不乖。所以得之心而应之手,听其音而得其人也,琴本使然。”
太爷爷点头称是:“先生所言极是,张某受教!”
冯彤云似乎已沉浸其中不能自拨:“自羲皇斫琴,启良善之音得以传承;文武二王加弦定制;伯牙子期因琴结谊;司马相如抚琴得贤妻;孔夫子依曲知王貌。无一不是古琴之美谈,琴音之良更是悦人心性,君子必修。年幼习琴可明智敏思,中年习琴可心貌不衰,年 琴可肺腑康健。且自古明君、贤相、忠王、良将爱琴似金蹄,视琴如美玉。或陈于内堂,或珍于主舍。总流连于七弦之间,神魂曼妙之感,香云浮染衣衫,丝桐仙音。无一不因琴音而佳境显,无一不因弦动而美怡然。今受白抚之时有凤凰灵空歌鸣,麒麟足前献舞。清风送爽当不可妙言,以故遇琴人如得知己,知曲意犹胜手足。受白感激涕零,不足言表。但求不时光虚度,为友献声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冯彤云娓娓道来的一番言语,情感真挚,气势磅礴,太爷爷听来更是为之动容:“彤云兄说哪里话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某得益匪浅,受用无穷!不过……”
楼主 一切尽在笑谈中  发布于 2021-03-19 08:10:07 +0800 CST  

楼主:一切尽在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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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03-17 01:48:2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2 01:02:4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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