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伤




亿万年间,天地不善,待亘古似须臾。独侍奉于佛前,眼见生命似凝露,旋生旋灭,她却依旧昼息月明。那是佛前一柄灯芯,万年而过,从未见过大悲大喜之人。也没听过什么人间凄凉悻悻的故事。佛说般若,她亦听那般若。日子便也一年年,一万年年的过去。
独独这一刻,是她顿生后唯一一次别样的展眸。
睁开眼,本以为是那寻常的佛前修行,却发现不见莲花座,也未有点灯童子。燃了她的是一名从未见过的男人。
凤眼微醺,发髻偏斜于脑后,呈坠落状。嘴唇薄情,抿成不妥协的直线。忽而,充满邪气的一笑,那里有讥讽,有嘲弄,有颠倒众生的美艳。墨色衣襟略宽松的搭在身上,露出胸前那一抹白皙到毫无血色的血肉。
“怎的,佛祖派你来监视我?”那声音低沉又冷咧,冰冻大地,也寒凉了她尚未化成的血肉之心。
紫褐色的炫光晃的她睁不开眼睛。她后知那刀名叫魉皇刀,劈神斩鬼,可引唤冤邪。酒醉后的他,对未开化的她心生了杀意。没想过躲避,或用些许法术去抵抗。只变化出万千暖阳,拥他入怀。他收敛锋芒,沉沉睡去。那魉皇刀挨近她未成型的肉身,割的自己灵肉模糊。看不清的破碎的流光忍痛徘徊。
那是她开悟后最漫长的一夜。那一夜,她不是涤净人心的佛祖灯芯,是只为他一人明亮的虚阳。她却觉着他真真是误会了佛祖。本不是什么监视他的歹物。而是耗尽修为也照不亮至暗的一抹光明。
黑夜瞬息,白昼到来。她怀中的男人,被仙风道骨的佛前童子唤醒:“阿须伦王。”

佛前点灯,灯芯长明,便永不坠入三恶道,远隔黑暗,永向光明。佛祖膝边供一盏心灯,灯芯不灭,则万物有序,神鬼不扰,人间太平。万年间,虽恶未尽,善有负。但天地之间,自有一套容善亦容恶的法道。
佛祖念念,那男人却是因连日来的宿醉,而不时打着哈欠,不屑的藐视一切。他那因舞刀弄剑而磨出的厚茧,不怀好意的摩挲着我的灯柄:“佛祖这心灯好生别致。可与日月争辉。却夜夜独独照着我,着实辜负了。”
“这心灯照的不是你。照的是你背后的阿须伦众。”扶风从莲花边起身,把她从那人手中挪开。她竟心生不舍,肤上那让人眷念的灼热,烤的她心旌摇曳。
“你们总念叨阿须伦,阿须伦众。我可是不配拥有姓名?”趴在檀木桌子上,男人用咬破的指尖,滴血画着什么,百无聊赖的样子。
“阿须伦王,佛祖面前你着实有些无礼了。”扶风微怒,这是一向温和的他不曾有过的。
阿须伦,是佛祖门下众神之一门。是亦正亦邪的存在。历任阿须伦王须在真正继任之前,于佛祖膝边学道,解惑,开悟。与天神族不同,阿须伦族向来不服管束。七情六欲皆尝。凶狠暴躁不输冥众。
“我,北鸿,上可揭天毁月,下除厉鬼佞邪。阿须伦王,是天地日月求着我当的。”墨色衣襟透露出盈盈火红,眉眼却冷淡异常。
扶风一时语塞,坐回莲花座边,静待佛祖差遣。
“东方有腾蛇,滞留在人间。若你不喜学道,便可去看看。积攒福德,有功无量。”佛祖不等他说些什么,便消失不见。徒留下扶风、北鸿和那一柄灯芯。
她自觉由内升腾而起的一股暖流,助她幻化成完整的人型。那面容清丽,灼灼不染一尘,淡眉星眸,独立于尘世。她淡漠漠的抚上脸庞,又无谓般放下,看着北鸿冷冷说道:“走罢。”

人间已是绿荫照水,万物欣欣的大好时节。
枣红马车往前奔驰,车上人相对而坐。北鸿望着眼前清秀的美人,不禁有稍许动容。阿须伦众向来大多男绝丑,女绝美。而他因尚不知为何的机缘,生的绝艳俊朗。但看惯了美绝美焕的阿须伦女众,再看眼前清丽淡漠的人儿,却又别样的风情。只不过眼前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神情冷淡的观察外面,似乎一句话也不吝和他说。
“佛祖身边的人都这般无礼吗?连个名号也不报?”终于他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女人起身移步他身边坐下,脸庞凑近他的鼻尖:“听闻你战无不胜,方被委以重任。却丝毫不觉,四周已危机重重。待你捉住那腾蛇,再来问我名号。”
北鸿微挑眉,只觉这女人好似酒醉般,元神都有些醺醺。但他也无暇多管其他。确如她所说,周遭早有人埋伏。淡淡的硫磺味道,充斥鼻间。那正是腾蛇浸土的味道。
薄雾渐浓,马儿停滞不前。魉皇刀微微震动。北鸿左手提刀,立于马前。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撕下长衣一角,覆于眼上。
“佛祖竟派阿须伦王前来。”说话者似蛇似龙,一个虚晃凑近女人身边,似不在意北鸿,却被这晴美人儿吸了睛。
北鸿虽衣布覆目,却似看得到一切。早他一步挥出魉皇刀,紫光潋潋,刀落邪碎。虽腾蛇有防,却仍不及一招之式,须臾间败下阵来。但那腾蛇怎也算有些许仙气,一番腾转,似并不恋战。他些些躲过致命的一斩,遁入土砂之中,不见踪迹。
北鸿为防有诈,伸手拦住女人的腰身,护住对方。不料她却打落北鸿的手,避讳般躲入马车之中。北鸿轻捻手中残存的温度,那是从未有过的悸动。她好似一朵莲,却炙热异常。
摘下眼前的覆布,他亦步入车内。女人看着他手中的衣料,忽而说道:“阿须伦王可是怕见那腾蛇?”继而竟唇衔笑意,忽而明媚。
“胡说!我岂会怕那腾蛇。”说完北鸿不自在的左右虚晃。
女人腾挪间幻化出腾蛇的模样,贴近北鸿唇边。男人心中一阵恶寒,额间冷汗淋淋。
“阿须伦王可唤我夕月。”扭动蛇身,瘫软在北鸿臂弯一侧,竟让他一时之间没能推开。
北鸿左手一个内旋,欲用法术使得黑布遮目。却不料女人早已按住他的手,佛光闪现。得以佛祖庇佑,女人终成人身,随带着亦承了佛祖亲赐的修为,足以暂克这修罗之术。
北鸿只得直视女人的脸,她那墨色的眸,深不见底,寒若冰凌。马车颠簸,女人收起幻术,重回人身。刚刚的一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她只低头捋着一缕发丝,呼吸均匀。
夕月。
北鸿在心里念念。琢磨着这女人倒不如尚为一柄灯芯那般暖人。怎的化为人身后,亦接了那人的恶性,竟如此蛇蝎不堪。自小他便对没腿的神怪普物不自觉的心生恐惧。就连身边较亲近的阿须伦侍从也不曾察觉,总被他三言两语晃过。这女人却一语中的,真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你回去吧。不用跟着我。区区腾蛇,也值得一个女人辅助于我,说出去让人看低了我北鸿。”北鸿仰着头,竖直脖颈,似要挽回颜面。
不可觉察的夕月调侃般轻哼了声:“燃了万万年,终于仰仗阿须伦王的福泽,出来人间逛逛。佛祖授意我随行。我只不过是个给你端茶倒水的随从,怎会辅助你呢?我自会安分的于一旁观看。除非……”
这语句轻佻的欲言又止撩拨的北鸿心烦意乱。想他阿须伦众的性格,自是敢爱敢恨,坦荡分明。受不了这般心计。
“除非什么?”挑眉直视,凤眼微灼。
“除非你有求于我,我自当相助。“抬手作揖,有仙家知礼风范。却言谈间尽是戏弄。
北鸿索性闭目养神,不想逞口舌之争。女人嘴角含笑,目光却飘向车窗外那一望无垠的广阔土地。这便是人间,六月初夏,繁花似锦。牧童溪边绕,草长伴莺飞。天界鬼界,在她眼里都不如这人间烟火来的诱人。而她又能自在如此到何时呢。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1 04:12:00 +0800 CST  

到达玉湖镇时,已月上柳梢。
玉湖客栈坐落于玉湖镇的东南角。人潮熙熙,东西街市繁荣。
“客官投宿还是小酌。”店家倒是识趣,早早过来招呼。
北鸿双手交叉胸前,一副傲慢不羁的模样。倒是夕月一改之前的冷艳,竟透出一丝温婉:“住店。请店家先上几样小菜。”
听罢此言,北鸿坐在桌边上下审视这女人。
莫不是转了性。
佯装口渴推搡了夕月的手臂:“本王口渴,去端碗茶。”本以为这女人莫不是还会辗转出什么手段推脱。却只见她起身,微微欠身,去找店家问杯茶。然后仔仔细细的端来。恭敬的置于北鸿面前。而后端庄优雅的坐在他旁边。
这又是什么套路。
北鸿小心提防,却发现夕月没有丝毫的算计。认真吃饭,小心侍候。只在店家告知仅剩一间房的时候,微皱眉,似犹豫不定,又不敢多言。

相思相识度昨日,此景此夜可为情。罗袜生尘,润颜如玉。夕月端坐于桌边,认真读着从书肆那里买来的诗篇。读及忧心处,淡眉轻蹙,万缕叹息。颇为静谧的时光,竟惹得床上的北鸿心烦意乱。
几个时辰前,两人进了房间,他便打算除衣入眠。却不想这身旁有人长吁短叹,气若幽兰。生生撩拨的人无法好梦。偏偏那女人也不防他,只一心扑在那不知谁的诗里,两耳不闻外事。
“你到底睡不睡。”纵体外露,故意布了些旖旎风光。
“无妨。阿须伦王请好生休息。夕月会在一旁守着。有事唤我即可。”夕月目光澄清的看着他。
上身赤裸,步步逼近。此生他还没被人忽视至此。想他万年间游历日月,或置于死生之地,均是那高高在上,生人勿进的模样。此刻邀她共枕,小小仙子,却几番左右言他。
“你读诗,我睡觉。天地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他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截,还有一丝龌龊令人心虚。
“可万年间,我为灯芯,都是这样看尽人间好梦,不觉有他。不如我再化作灯芯。阿须伦王觉着可好?”说罢指尖轻转想依言照做。
猛地拉住纤手,束腕至胸前:“本王名字你可知?”
“北鸿……”进止难渡,含辞微吐。
北鸿嘴角微扬,一扫不快。看了眼并不算宽敞的房间,指尖轻点,木凳化为长椅。他斜靠榻上,双臂交叉,身披玄芝衣裳,凤眼紧闭,沉沉入睡。
夕月觉着那眼那笑甚是好看,不似那夜泠冽绝情的模样。未割动心,已血淋淋。希望他此生别再如那夜狼狈。不自觉抚摸上左臂的伤口,依旧触之必痛。魉皇刀伤不易痊愈,她真晓得了它的厉害。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1 10:22:14 +0800 CST  

“起床了,北北。”素手轻拍脸颊,云声入耳。北鸿被人拍醒。他恍惚间觉得有人打他耳光。想来这不可能,定是个梦魇。
“你唤我什么?”揉了揉僵直的脖颈,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女子。
“夕月觉得北红这个名字有些胭脂气,不若男子名讳。便唤你北北可好?”身姿婀娜,步态轻盈,用仙法化出十道美味。鲜香扑鼻。她亦自觉贤良,颇为满意。
“本王是鸿鹄之志的鸿,哪里有胭脂气。”踱至桌边坐下,望着这些仙家美味,只觉没胃口。
“北北你可是不喜欢这菜肴。我还有七十二类,二百一十六道佳肴。”托腮直视,香肩如削。
抬肘摆了摆手,拿起桌上的酥饼尝了尝。他自小就挑嘴。本也不靠这人间饕餮续命,自不会多食。
“我虽不知你缘何跟着我。但那腾蛇半蛇半龙,于我肯定是不算什么威胁。但你这个刚刚成人形的小仙,还是别跟去添乱的好。”
谁知此言一出,她竟低眉垂泪:“我只是个无用的小仙,早早回去还了佛祖的修为,永世只做那世间灯芯便好。”
他自觉似恶人。想他们阿须伦自小便是善恶相缠,也无所谓多为他人动摇。此刻却不自觉出口:“你想跟便跟,我也不会保护不了你一个小仙。”
那泪凝结在颊上,只一滴,牢牢抓住那片皮肉,似定要让他看着。那泪的主人却在大快朵颐。
这女人定有问题。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1 22:30:02 +0800 CST  

天人鬼三道,人道最为变幻莫测。上有君王将相,利而诱之,乱而取之。下有黎民百姓,市尘深处,门掩黄昏。这人与人易生嫌隙,有了嫌隙就生邪祟。那腾蛇本是天神镇守炎黄大地的神兽。许是多喝了几杯雄黄酒,又或者看惯了人间的秋色美人。竟生生由神兽变凶兽,占据着一方水土。天神虽有知,但碍于自身颜面,久不处置,放任他十数余年。
西条山,百千骑,岩壁陡峭,野畜猿啼。本可用法术一跃而上的峭壁,却生生怕打草惊蛇只好攀岩而上。北鸿用手擎着夕月,步步往山上前行。行至白雪皑皑,琼楼叠宇处,竟生障壁,一时间难以直视前方。只听那熟悉的笑语:“阿须伦王光临,可也这般蹑手蹑脚。倒是折了威风。不如寒舍一聚?”说罢殿门大开,笑脸相迎。
推开夕月,刀出斩面。北鸿不愿多言,只出刀相见。紫褐色光下,焉有完卵。却不想那竟是幻相。一个闪身,那腾蛇幻出一缕光,困住夕月,生生把她掳了去。

“姑娘身上好生清香。不似凡仙,可是花灵?”腾蛇凑近随意猜想。
“清香便是花灵,阁下未免有些孤陋寡闻。” 找了个雅座,夕月满意的吃着桌上的鲜果。
那腾蛇轻转眼眸,笑而不语。倒是夕月吃饱喝足后,满意的预备走出这宫门。腾蛇先她一步,挡住去路:“不知姑娘可是想回那阿须伦王的身边?前途多舛,不如跟了我,做一方神妖自在。”这话未等说完,只见紫光劈及,生生断了这腾蛇的念想。
“本王的人你也敢动?”修罗场,生生伤。万花枯,旗不扬。他踏尘而至,神色掩不住的焦急,失了些许分寸。想那腾蛇自有几番能耐。这蛇游九窟,硬是让他找了许久。耽搁的时辰化作满腔怒火,把四周燃烧殆尽。
那腾蛇被斩了兴致,亦怒,化出云雨,与魉皇刀痴缠。一时间风云骤起,动碎淋淋。
一风一雨,一电一雷间,夕月自觉无趣。独坐于临风椅上,占尽人间,千娇百媚。末了,手持青梅,亦独自陶醉。以往只供于佛祖跟前,见些浮生了了。偶听那些来拜谒佛祖的仙人闲聊,北鸿生母不详,少时便入修罗场历练,是难得的将王。天帝对其颇为忌惮。多次寻求佛祖亲赐咒术,方才压得住这男人一时。她想人神鬼都这般无趣,成天打打杀杀,没半点雅致。倒不如掌上鲜果,让人垂涎。
想到佛祖那日心授:你随那阿须伦王去天人鬼道走一遭。你有悟,则他有悟。你有悔,则他有悔。许是一番佛缘。他日这阿须伦继位,你自可功德圆满。
想不到要这功德圆满,便还需看这出戏?那可当真无趣。不若赏星赏月,倒生出几番温婉情趣。
这一天奔波,人间又见月明。她抱紧双肩,一身汗浸。竟生生晕倒在那地上。晕倒前,她望见一双焦急的凤眼星辰。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2 18:47:16 +0800 CST  



人间的夜,漫长又难捱。金石之坚,化作床榻,后背的疼痛硬生生把她从睡梦中疼醒。环顾四周,是那北鸿依靠在石床边,目光深邃的看着她。
“这里是?”石窟内壁上刻有大罗金仙,亦缀有坊间精怪。
那北鸿从未有过的阴沉:“你左臂可是被魉皇刀所伤?”
夕月心下一沉,寻思到底是何原因,竟会被他发现。左臂疼痛至极,冷汗流下香颈。她偷偷抹去,生怕被他看见,也不知这人又为何的愤怒。
“本王问你,我何时伤了你?”语气隐忍不发,却心内澎湃。他亦不知这女人的伤,怎么就生生撕开了一道心伤。好似和她一同疼了起来。想他就算征战修罗场,身上的刀光剑影亦未让他明白什么是疼,却在她晕倒之时,看见那刀伤的一刻,明白了些许。
“佛祖把我赐给你,愿我供你光明,予你夜暖。彼时你酒醉,我许是照顾不周,惹你厌烦……”夕月措辞谨慎,生怕招致他更为阴沉的脸色。
“魉皇刀伤,可及血骨。不治可破元神。你想瞒到什么时候。”依稀记得初见这灯芯,甚觉碍眼。不为别的。过于明媚,是他所不能及。
推高佳人衣袖,用法力为她疗伤。但奈何刀伤拖的太久,尽力而为,也不过能减了那疼痛。伤疤是注定要留下了。
“阿须伦王,可是生我气了?”嗫嗫低语,水漾的眸,看着他的衣角。
“你唤我什么?”他眉头一皱。
“北鸿。”她记起那日如此唤他,他甚觉欢喜。
“你到底是谁?”握紧她的手腕,一张脸阴晴不定。白昼时候口口声声的北北,现在是王,又是北鸿。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问题。
夕月不明所以,被他钳制的手腕生疼,差点落下泪来。还好那青衣腾蛇走近,一掌夺过了手腕,伴随着讥笑:“阿须伦王就如此孤陋寡闻吗。佛祖跟前只单单供奉一盏心灯。灯芯两捻,分人间善恶。一念渡恶,一念渡善。以日月为界,性情两极,是那胎生的毛病。”说罢,轻抚柔荑,对夕月嘘寒问暖。
“美人可记得白昼时,我曾对你说,让你跟了我,可好?”这腾蛇虽不似北鸿那般俊美绝伦,却也五官分明,神色朗朗。
“他说得可是实情?”北鸿一掌推开腾蛇,在周遭化出屏障,阻了腾蛇靠近的路。
夕月似懂非懂,但尽心去回想,白昼的记忆虽模糊,却也非不可查。
“是的。好似曾有人问过我这话。”她据实相告。
“我什么时候问你这个。我问的是你是否昼夜相背,混沌不清。”紧握双拳,不知所怒为何。只觉心里憋闷,他左手的法力外溢,有腾龙之兆。
泪下如流霰,夕月已分不清是因为承不住这修罗之怒,还是对自身境况的无助。她拉紧袖口,反复回忆,似有两股念力在胸中翻腾。
见她含泪不语,北鸿的怒气泄了大半。他不气她,气的是佛祖,故意给他平添坎坷,徒增包袱。亦不知此举有何用意。思及此,他看向被他忽略已久的腾蛇。
“你怎知道她的底细?”剑眉凌厉,靠近那腾蛇。还好那腾蛇是人形,不然这一靠近,许是吓破了胆。
那腾蛇不愧是四大凶兽之一,定了定心神,寻个地方坐下,方才反问道:“佛祖派你们来见我,却没说是何因由?”
“自是你游玩人间,乐不思蜀。祸害一方百姓。佛祖当然是让我来捉你回去受罚。”若不是这女人,他此刻早已完成任务,不用听这面目可憎的蛇废话。
“怪不得历任阿须伦王都需历练才能继任,你们阿须伦族哪哪都好,就脑子太直。”似乎知道自己还有活着的理由,不禁逗弄起对方。毕竟这场面难得一遇。
果不其然,刀架上颈间,却没下一步举动。
“说。”寒气骤起。
头微后仰,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让你们来捉我,不如说是你们会错了意。那佛祖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是个寓意不清的存在。倒也不怪你们。先不论我是否祸害一方。也用不着阿须伦王亲自动手。佛祖是让你们来见我罢了。”
“你觉得我会信你?”
“若不是扶风仙人事先知会我,我怎知你们的行踪,提前试探虚实?”说完趁着北鸿沉思的间隙,以咒法破了那障壁,坐在石床上,一脸怜惜的看着夕月。
“别怕,扶风给佛祖当差,把你托付给我,我定不会让这莽夫欺负你。”说罢想要拥抱下夕月以示安慰。
北鸿早早断了他的念想,提前把夕月揽入怀中。
被他拥入怀中,夕月只觉之前内心的茫然都豁然了了。但她还是本能的推开了那眷念的怀抱。北鸿当下脸一阵青,一阵黄的。
腾蛇一边看尽好戏,一边假装好心的解释此次佛祖的用意。
此处西南方万里,有一山间部族,建立一国,名为伏乘国。其民众脾性凶残。食凤卵,饮甘泉。征战别国,无往不利。但此处三年前还不过一任人鱼肉的小部落。此间繁荣,甚为可疑。听闻有神族移居至此,深得民心。奴隶们日以继夜修建神族宫殿,死伤无数。诸神不愿也不能去理睬。个中缘由尚不知。佛祖向来置身于俗世之外,思来想去,唯一能理顺此事的舍阿须伦王其谁。
“我不若阿须伦王,我自是一凶兽,本不关心那些奴隶的疾苦。但三界之中,天阿须伦,鬼阿须伦,还有这人阿须伦,都有你一方责任。你可好奇那奴隶里,有多少人阿须伦?”
沉吟片刻,薄唇微开合:“我且信你一次。若不想被魉皇刀挫骨扬灰,你最好没骗我。”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3 12:10:42 +0800 CST  
天帝崇明的万神殿里,夜如白昼,灯火通明。十二位天将呈扇形立于天帝座前。个个忧心忡忡。天帝震怒,百兽低首,鸟雀蛰伏。山海神双手奉上山海行止图,此图可观所有行于土地上的足迹。只见图上显露出海山山脚,天神想寻的人正步行于周遭。
“所幸海山周遭帝神早下了法咒。如此我们才能发现他的行踪。”山海神向众人解释,银白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的贴在肩上。正如他此刻的谨慎。
三年前天神的妻子曦,被人蛊惑,内心遭遇魔障。竟去那海山定居,一去不复返。天界出了此事,当然不能为天下所知,让世人耻笑。本以为此事对人间并无影响。不想那人的恶念,因曦的法力而日趋强大。竟生生导致不下数十万人的惨死。冥界因此震怒,那些鬼差忙的昏天黑地,也收不完这样多的冤魂。冤魂不散,冥界女王柴桑直接找到佛祖,求佛祖主持公道。
“那可是即将正式继任的阿须伦王,他又怎会……”他又怎会破不了天神的法力。这话风雨神没敢说下去。众人皆知,历任阿须伦王皆为天帝的眼中钉。不但法力高强,可与天帝一斗。又因阿须伦众遍布神鬼人三道,权利非凡。虽不参与神界、人界或冥界的事务。却处处制衡此三界。这日子逍遥过天帝不知多少回合。偏偏这次竟把把柄落在了他的手里。天帝岂会束手就擒。
“山海神,你要时刻盯着他的行踪。风雨神立即前去海山。一有风吹草动,随时来告。万不能让他捉了曦,丢尽天界的脸面。”光明杖立于身畔,万万年间不曾沾血,此刻有些贪婪的光缠住天帝的足,激浸难安。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3 23:50:05 +0800 CST  
海山不见海,铜为土,金为岩,鸟兽奇异,万树皆祥瑞。自是人间不可多见的宝地。山脚下的客栈冷清无人。北鸿着玄红色暗纹墨袍,腾蛇一缕青衫,夕月素衣敛敛。三人乔装成普罗百姓的模样,但因一身掩不住的贵气,而不会泯然于平民。他们踏过台阶,进入客栈落座。
店家过来招呼:“不知三位贵客想吃点什么?”
“烧鸡。”夕月尚为灯芯之时,就对人间的烧鸡念念不忘。可惜佛祖面前这算忌讳,她此刻却非要尝了才行。
此话一出,只见北鸿和那腾蛇似心有灵犀般,一齐看向窗外朗朗红日。白昼到来,夕月果不其然,又性情大变。
“那就一只烧鸡,再来点小菜。”见那北鸿惜字如金,腾蛇遂说于店家。
怎知夕月一脸疑惑:“你们不吃烧鸡吗?怎的就要一只?”
腾蛇觉得好笑:“那姑娘想自己吃一只?”
“我人虽不大,食量却不小。且我此生最厌烦之事,便是与人分食。莫要想着分食我的。”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店家的笑意。
“够了。有什么拿什么。”北鸿不愿看二人嬉笑,打发了店家。
夕月抖了抖身上的微尘,纤手托腮:“北北,你可曾笑过?”
北鸿周身一震,不想理会这女人。腾蛇却怎会放过这般有趣的场面。
“北北?这名字起的甚好。不如姑娘也赐我一名字,可好?”腾蛇期盼的望着夕月。
“你没有名字吗?”北鸿嘲讽的冷哼。
“阿须伦王有无数任,而我腾蛇只此一家。此前本不需要姓名,曝出腾蛇二字,便可知是在下。但夕月姑娘叫出来,多少有些失了亲昵。”说完一脸宠溺。
夕月倒是很喜欢这个提议,本来有些疏离的眸,猛然聚焦,心生一计:“唤你蛇精可好?”
北鸿竟露齿一笑,洁白如玉,陌上花开。夕月看得痴痴。
“为什么我的名字就这样难听。蛇间精怪。我虽为腾蛇,却更偏为龙兽。不好不好,换一个。”腾蛇一脚抬起,放于凳上,对此颇为不满。
“这起名字本就有好有坏,想那扶风,也曾被我嘲笑扶风弱柳,一听就是个病秧子。”夕月看着刚刚端上来的烧鸡,双眼放光。这人间真是处处强过天上。美食无数,就算修为再高,用法术变出来的美食,总是差了点烟火气。
“你这女人真没良心。扶风不顾佛祖训诫,私自过来找我,让我对你多加照拂。你却说人家是病秧子。”扶着额头,腾蛇生生扯下鸡腿泄愤般吃起来。
忽觉心脏骤疼,他手抚胸口,险险因这疼化出真身。只一瞬又转而消失。
“这六界之中,何人曾有良心。”夕月抢回那只鸡腿,嘴边吃的油星迸溅,话里聊着盈盈禅机。
北鸿颇有深意的看向夕月,又转而看着外面。
“店家。你过来。”招呼店家到身边。他想问问此处此刻到底怎样的境况。
那店家也算知无不言。
此处本有三十余部落,分为两大阵营。其中,西部通微部族和东部广水部族势力最大。而伏乘部族正位于两方势力中心,又因不愿为人欺凌,而未能挤进任何一方势力之中。久而久之,本有的十几万民众,只剩一万多数。
“夹缝蝼蚁,终为土灰。”北鸿听着这店家说的,似和寻常故事无二。
“贵人有所不知。这伏乘部族有一宝贝。可转四季,繁万花,可化铜为金,璀璨一方。”
“有这般宝贝,怎还会任人鱼肉?”腾蛇好奇。
“这宝贝虽奇妙,可山间人,要这有何用?不可果腹,亦不能征战。所以伏乘族长把这宝贝进献给神,换来了今日的繁荣。”说罢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店家可知是哪路神仙?”夕月一边吃一边嘟囔着。
那店家摆摆手,忙着招呼刚进店的客人去了。
魉皇刀刀柄是尸人的头骨,轻摇可醉元神。那腾蛇不防,竟躺桌子上睡着了。
北鸿偷抿嘴角,拉起夕月往外走去。
“走罢。四处转转。”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4 10:20:56 +0800 CST  

黄土尘沙,青石白骨。人命如浮萍,铁蹄踏沉浮。连年部族征战,日月掷人去,所爱生别离。
北鸿与夕月步行于山间,远望有炊烟袅袅。两人相视,朝前走去。待走近一看,那是间茅草屋。屋前有一火堆。火堆边有一五六岁那般年纪的女娃,衣衫褴褛。她手上捧着一张瓦片,瓦片里盛满泥土。不过一瞬,那女娃竟开始啃食泥土。夕月一急,从旁边伸手打落那瓦片。
“你一肉身凡胎女娃娃,怎能吃那泥土。”夕月四下望着,看可否有她的家人在。
谁知那女娃见泥土落地,竟嚎啕大哭。嗓音暗哑,面无血色。
“她饿了。”北鸿似不为那哭声所动。隐隐望见那女娃额间,透出人阿须伦众才有的触地火焰纹。
人阿须伦与天阿须伦、鬼阿须伦不同。自身对阿须伦的身份并不知晓。只有他日身死,方才可审判去那天道亦或鬼道。想来那腾蛇并未说谎。此处阿须伦众,正是那不知何处来的神的胯下马,足底泥。人间百苦,虽也算一番修历,但置他阿须伦王于何地。
夕月蹲下,从袖中拿出不知何时夹带出来的,未吃尽的烧鸡。那女娃立刻止了哭声,泥一般的小脸上,因一顿饱饭而透出光芒。
“别怕。饿死了也没事。这人间既不容你,死了以后去找他罩着你。这人厉害着呢。”轻轻抱了抱那女娃,女娃竟有些听懂了似的,看着北鸿。
“你倒是看得起我。”这女人不愧在佛祖座下,说话颠倒,倒也掩不住菩萨心肠。之前不知用何术,治了那抢她鸡腿的腾蛇。此刻却随意就给了女娃。嘴里说着死了也没事,却暗自用法术医治了女娃,那深及骨头的残伤。
不理北鸿的话,她看着怀里的女娃:“你爹娘呢?”
“被抓去盖房子了。”稚嫩的小手指着正北方。
北鸿远望,似云间有楼宇,想来便是那边。他纵身北跃,稍一腾转,便已到达。轻踏海山北峰,居高向下望去,那便是人间疾苦的模样。部族士官挥起长鞭,鞭打那奄奄一息的奴隶们。数吨纯金巨石,压的奴隶身躯近乎弯折。不分男女均衣不蔽体。所供给吃食,尚不如那牲畜。想那冥界地狱中的刑罚亦不胜如此。只不过那冥界只罚戴罪之身,这人间却苦普罗百姓。这也许就是冥界存在的意义。
环伺周遭,并未觉察那神的气息,似被人布了障界。此障界并非牢不可破,只是需些时日。但就因这神力竟值得他费些时日,倒简单好猜想了。天人鬼三道,能这样的不出两人。天帝崇明和冥王柴桑。柴桑比他更想查明真相,可见答案不说自明。那自命不凡的天帝屈尊降贵保这神仙。想必两人诸多利害关系或交情不浅。想想这一番折腾,即甩掉了腾蛇,又会和那夕月两人独处,还可顺便挫挫天帝的锐气。北鸿自觉神清气爽,一扫之前几日的郁结。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4 23:52:34 +0800 CST  



不过短短两日,北鸿便笑不出来。每日当牛做马的供那夕月差遣。一身洪荒神力,尽用在柴米油盐之中。生火做饭,洗衣带娃。此刻他倒真有些想念那腾蛇。想到那日腾蛇调侃他说阿须伦族哪哪儿都好,就脑子太直。彼时他还觉是那腾蛇消遣揶揄他。但最近两天种种,他总是毫不反抗做了之后,才想起不知为何毫不反抗。他只安慰自己,这天上天下焉有能磨砺他的事情。佛祖一定是下了什么伏心咒,让他听命于此女。经历一番劫数,也算向众神众鬼有所交代,助他早日正式继任。思及此,手下砍柴砍的更卖力了。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本以为这是互来互往的好事,他北鸿劈柴生火,她夕月不说洗衣做饭,好歹也会帮他推拿按摩一番。谁知此刻她竟靠在门边昏昏欲睡。气不过,他走近拿脚背轻踢她,想扰了她的清梦。谁知她竟从门边滑落,靠在他的腿上睡的更熟了。正在一边玩着木棍的女娃,也好奇的走过来左看看右看看,又笑着跑开了。
白日里夕月总是困倦,有时说一说话就打瞌睡。不过但凡醒着就不消停。不是轻哼着挑剔北鸿做饭敷衍,就是指责他神力有所欠缺,办事不力。而他又实在不愿自己的神力用在俗事上。总觉着那样,自己的自尊心有亏。所以就生生过起了人间男子的日子。但他明明记得侍从说,这人世间男子为大,早已不是母系氏族那久远的年代了。
北鸿望了望正在西落的太阳,想着与其任她靠着,而自己无所事事。还不如利用这段时间再想想那障界的破绽。那天神族的神力,多轻灵飘逸,天帝更甚。坊间说法是天神不下冥界。那轻灵的神力遇见浑浊之气,总会少几分能耐。而此处冤魂甚多,久久不散。又因那伏乘族法器所致,地面为铜土混合物。极轻灵的障界在靠近浊气飞尘的厚重地面上,定存缝隙。若能找到那缝隙,定可撕开整个障界。
想到若此刻他身边多几个帮手,那肯定是易如反掌。他手下那几个得力干将,天阿须伦长虞,人阿须伦方至,鬼阿须伦骊珠,哪个不是为他分忧,把天、人、鬼阿须伦众照拂的周全。再低头看着身边这个女人,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佛祖把这女人赐给自己以后,佛门倒是无弱兵了,可他怎么办。这女人不应该是灯芯神,应该是包袱神才对。不自觉笑了笑,等他察觉过来时,只见那原本靠着他入睡的人儿,已经醒来愣愣的看着他。
“北鸿,你笑起来真好看。”一汪清澈的眸,认真的看着他。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6 00:43:14 +0800 CST  
“快起来给本王准备饭菜。”整了整衣衫,故意忽略她的话。夏夜已至,他终于能有点王的体面了。
夕月掸了掸裙边尘土,拉着女娃瘦弱的小手,恬然笑着准备晚饭。北鸿舒服的躺在树边的吊床上,看着不远处忙碌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她们说话的声音虽并不大,他却每个字都可以听见。
“姐姐,你怎么和旁人不一样。”小女娃憨憨的问着夕月。
“哪里不一样?”她柔然的低下头,拍着女娃的发。
“旁人都白天劳作,夜晚休憩。姐姐是相反的。”说完女娃有些腼腆的低着头。
夕月蹲下抬起她的小脸:“别总低着头,要抬起头。该低头的是那些恶人,不是你一个女娃娃。偷偷告诉你哦,姐姐我是很厉害的灯芯神,夜里尽是无边黑暗。我却可以给所有人光明。能照到你心里哦。”说完指着那女娃娃的心脏位置。
“你有没有在夜梦里,觉着心里暖暖的呢?”
女娃想了想,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便是我。”一改往日黑夜浸染后,那畏缩安静的模样,眼里尽是骄傲。
在那吊床上侧了侧身,北鸿用手支着头,侧看那女人,袅袅夜色中,盈盈一轮光晕,如石间清泉,如长林古木。他无意看见,那日从书肆中买的书上写着人间词话: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莫非,这便是他二人的宿命。这该是多美好的宿命。但这女人的心若即若离,北鸿当真猜不透。他想的烦躁,便赌气似的不吃不喝便睡去了。
夕月来唤他吃饭,发现树间沉沉睡去的人。
朱唇微启,哀然叹气:“也没来得及跟你说点什么。白昼时总好像离你很远。到了夜晚,你又早早睡去了。还不如只是一柄灯芯时,夜夜听你怒,听你伤,听你知天风,道天寒。”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6 18:46:35 +0800 CST  

“北北,你不是什么阿须伦王吗?那天帝比你厉害许多?”白昼刚蒙蒙,这夕月的嘴里叼着不知哪里寻来的酸果子,大口大口啃着。

北鸿脸上一沉:“自然是我更厉害。若与天神族大战,千神皆废,独我一人屹立。”这话说的志得意满,豪情自负。

谁知此话一出,夕月是笑的前仰后合,用手比划着:“北北,已经三日了。你怕是佛祖派来山间游玩的散仙。”说罢,又赶紧摆了摆手:“不对不对,散仙也不会怕蛇的。你应该是那冥界的鬼差——胆小鬼。”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盛夏时节,周遭却寒气四溢:“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这阿须伦族喜怒无常,骁勇好斗。这话不自觉从嘴里飘出,倒是北鸿自己有些震惊与后悔。那夕月却好像早就看穿一样。

拉起衣袖,那疤痕如枝桠一般,繁盛成极丑的图案:“夜晚有时我会很茫然,有时那心里觉着,也许你有一丝喜欢我。但白日里清醒了,就明白,靠近后,就会留下这样的丑东西。”

还没等北鸿做些什么无谓的抵抗,她复又哀极有欢颜:“北北,吃果子吗?”

这是他们独处的第三日,少有的白天里夕月做了红枣糯米饭,少有的他用仙法劈了柴,生了火,少有的他没有一丝怨言,而她未食一物。


清净界中无众生,一念妄动而无明。

扶风跪拜在佛祖莲花座下,久久不起。佛祖就承了他这许久的一拜。

“扶风,可知你所图皆虚妄,皆法尘。”

“扶风知晓。”

佛祖点头:“你便去罢。只想一件事。缘何你们天神族,德行高洁。自古以来,却福报远不如那好勇斗狠的阿须伦族。”

扶风素衣拜别佛祖,奔向已万年未回的天界万神殿。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7 12:18:16 +0800 CST  
万神殿外众臣跪拜,神鸟衔来锦缎袍服,披落于扶风皇子的身上。裳裳者华,他目光炯炯的直视那屹立了亿万年的古老宫宇。正了正衣冠,步伐决断。

万神殿中天帝崇明看着殿下跪拜的嫡子扶风,内心动容。

“我儿快起来。让父王看看。”万年之前,扶风尚为孩童模样,便离宫修行。此时回来,已为朗朗男儿。

“儿臣十分牵挂父王。”还有母后。这话自是没能说出口。

“来人。取皇子的金乌剑来。”

崇明天帝大手一挥,座下的天兵重将便抬来了光芒万丈的金乌剑。

此剑由上古神鸟金乌的喙化成,坚硬无比。通体黑金色。染血可变炽热金色。用法术催动,可由一化三,让敌人难防。

“谢父王。”接过金乌剑,那剑像见了主人一般,竟短暂发出从未有过的炫光。

“这本就是嫡子的剑,不过是物归原主。”崇明天帝抚了抚髯须,轻摆了摆手。侍从便依次退出万神殿。一时间,殿中只剩父子二人。

扶风心下亦明白,左不过就是母后或者那阿须伦王的事要商谈。就是不知父王会先谈一谈哪个。父王不说,他只好等待。

“你在佛祖座下时,可曾见过那阿须伦王。”天帝不怒自威,空旷的宫殿中竟有隐隐回响。

“是。儿臣见过。”不止见过,想到夕月随他去人间,扶风的心就被抓的难受。恨不得立刻下界去寻她。好在安排了那腾蛇招呼左右,免于二人独处。那腾蛇曾隶属于父神麾下,虽后得佛祖指点,却不免要卖他个脸面。

“听闻这即将继任的阿须伦王,较之以往的阿须伦王更为阴狠好斗、喜怒无常。你可这样认为。”

“儿臣仅见过他几面,但在佛祖面前,亦毫无规矩,大放厥词。”眼见父王提及此人那阴沉的脸色,扶风便知父王虽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但早晚会一举发难。

谁知天帝却不再纠缠此事,转而发问:“佛祖的那柄灯芯,不是早属意待你重回天宫,便送予你吗?怎会随那阿须伦王下界人间。”

扶风有些分神,此时父帝发此疑问,他一时间竟没想好如何回答。天帝见他不言语,正色道:“那灯芯是佛祖万万年间,炼化出的天地法器。有了她,你何愁无法压制那阿须伦王。无论如何,把她带回来。”

双手作揖:“是。儿臣这便去人间。”这也是他内心所愿。

却不想天帝摆了摆手:“不急。你先好生休息。几日后,再议去人间的事。”说罢,起身离去,并未给扶风争一争的机会。

扶风望着那空荡荡的后位,想必父帝自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母后的事。三年前听闻母后离宫不归。他便日夜担忧。谁知那日北鸿携夕月下界人间,他找那腾蛇之时,方才从腾蛇口中话语,想明白此次阿须伦王,竟是冲着母后而去。他自是不会告知那腾蛇,他们所找之人便是天宫母神。只暗自忖度,必要想个万全之策,护母后周全。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7 14:51:39 +0800 CST  

万籁皆俱寂,人间不多留。

夕月轻拍了拍女娃的肩膀,发现她已沉沉睡去。夜风暖和,女娃的鼻尖轻轻渗出汗水。她便用那轻薄纱袖帮她拭去。轻手轻脚的退出茅草屋。她看见月光下那抹略显孤单的背影,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面前的火堆。

“已经睡了吗?”北鸿听见轻微的脚步声,问道。

“睡下了。”夕月回答,望了望四周夜风呼呼吹过的草丛,似除了北鸿身边也无处可去。她磨蹭了一会,慢慢走过去,坐下。

从侧面看了看北鸿的脸,他只望着面前熠熠火光,气息似随着那火光上下翻腾。

过了稍许,北鸿开口道:“你为何从未问过那女娃的姓名。”

夕月敛了敛衣袖:“早晚要分离,现下问了,怕是心里总惦记这么一个人。若是不问,他日想起,只记得有个女娃娃,也许便没那样想念了。”早些时候,她唤他王上,便是很好。后来他愿她叫那名字北鸿,她觉着不好拂了他。再后来,白昼时分叫他北北,心下便乱了。

北鸿转头看着夕月,伸手拢了拢她额前被暖风吹乱的发。

“你可知我亦被称作不酒神?”嗓音低倦,他收回手,垂放于膝边。

她摇摇头。不酒神……心中默念,想起尚在佛祖那里时,他却夜夜饮醉,怎得了个不酒神。

“有人酒醉伤情,有人酒醉误事。我饮醉了,却会看见一个女人,似是凡人。粗布衣裳,墨发如瀑,星眸淡妆。似曾相识。”繁星幽幽,他观了观星,望了望火,看了看她。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7 21:27:12 +0800 CST  
夕月觉着若白日里的她,许是百般调侃他,那也好过此刻内心骤疼骤暗。听闻人间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她万年间也曾见过无数神人鬼的梦魇。她明白,那女人许是得了北鸿的爱罢。

“所以,你便不饮酒了?”

“万年间,只在你身旁饮醉过。”说着,他好似想起什么懊悔的事,紧紧皱了皱眉。

夕月沉吟不语,只觉此夜着实漫长。竟容他们交谈这许久。

她少语,他便有些反常的唠叨。

“放心。你左臂的伤痕,我寻遍六界,定帮你治好。若治不好……”若治不好,便娶了她。北鸿被自己内心的念头,潋滟了元神。竟未饮酒已微醺。他已不管佛祖的安排,不管是否他日真正继任,她会被收回佛祖身边。只知若他想要她,那必是天地难阻。

夕月亦未追问若治不好怎样,只摇了摇头:“不必这样麻烦,我不过一柄灯芯。这伤痕于我算不得什么。我此生应是难得这样的伤,有时想来会觉惊奇。若不是你,我都不知伤为何物。”待说完觉着这话有些欠妥,果然惹的北鸿脸色暗淡。

夕月赶紧换了个话头:“北鸿可知,我为灯芯时,看尽世间百态。但有些事我虽看见,却不甚明了。”

北鸿亦好奇。他只听闻,这佛祖灯芯好似佛祖眼睛,可连世间与苍天。却不知是否事无巨细。

“比如,你见过怎样的事?”

“白昼的事,你可询问白昼时的我。那样记忆会更明朗。我多夜晚清明。这神族、鬼族夜晚周遭多有障壁,观之不清。倒是人间不设防。烛火摇曳,男女裸身相拥,不知缘何。我内心惴惴,不敢问佛祖。说于扶风,他却道此事不可说,不必问。我便一直心存疑惑。北鸿你见多识广,可明了?”夕月似终于一吐为快,求知若渴。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8 16:04:05 +0800 CST  
北鸿抬起手轻掌夕月的额头:“此事你怎可说于那扶风。”

夕月捂着前额,不满道:“你也不告知我,还乱打人,却还不如扶风。”

北鸿钳起夕月的下颚,把唇凑近:“你当真想知晓?”

夕月想着,这阿须伦族和兽族也没什么关系,怎么那眼神,就生生透出了虎狼之意。而自己只是灯芯,非草木非肉糜。竟有被人吞咽啃食的错觉。

她打了个寒噤道:“太麻烦北鸿了。我自己再想想,说不准哪天就想明白了。再不济,今晚我再化灯芯,去看看,研究研究。”

北鸿宽厚的手掌摩挲了下她的下颚,恋恋不舍的放开,正色道:“哪儿也不准去。”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9 10:23:11 +0800 CST  

瑞泽宫冷清了万年,却被打扫的很干净。出尘华服侧卧于水云塌上,榻上的扶风只觉此次回这天宫,却身畔空虚。好像丢掉了什么。天宫特有的纹青茶,色泽浓淡相匀,水润叶展。这样好的茶,若夕月在身边,以她嘴馋的性子,一定很是欢乐。

万年间,每一昼夜,耳边尽是她那让人心心念念的话语。

夜里,她说。

“扶风,你可是想念爹娘了?”

“扶风,你若是觉着冷,就靠着我近一些。”

“扶风,天宫美吗?”

“世间真的有广寒宫,宫里真有捣年糕的兔子吗?”

日里,她道。

“扶风,我见到了一颗能变成画眉鸟的桃子。”

“扶风,你若是想你母后,就回去看看。佛祖那里我帮你瞒着。”

“扶风,那些小神小仙欺负你,我夜里就变个鬼怪梦魇,吓唬他们。”

“待我能全身化为人形,你头等重要的事情,就是帮我挑一件人间那种大袖子的衣服。我要塞进去一整只烧鸡。”

他望了望周遭,着实冷清了些。她爱看热闹。衣袖一翻一转,宫内万千神界繁花,争相斗艳。指尖一点,又多填了些奇珍异宝。聊胜于无,总强过刚刚。

待母后的事了结,他便下聘。万年间朝夕相处,他早已把她当成自己人。

只是,以为在身侧,忽觉在他乡。

抓起金乌剑,剑魂四溢。指剑而出,剑气如春雷滚滚。斜挥剑刃,寒凉如素月东迎。他劈剑而下,满室奇珍尽毁。

“此等俗物,又怎能入了她的眼。我怎会这样糊涂。月儿,我定要寻给你世间最好的。”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29 13:54:33 +0800 CST  






夜幕低垂,旷野狼嚎。

一抹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快速钻进屋内。此屋为伏乘族存放族内卷宗的地方。此人快速翻查着。虽已夜深,屋外却仍人影憧憧。可见这伏乘族戒备森严。

掌心生蓝光,借着此微光,黑影人小心的看着卷宗里的记载。直到他终于找到想找的,口中默默念道:“洪荒四万三千一百三十三年,冬。族长钦原奔赴海天连接处,见女神。女神现。而后奉本族圣物——盛珐台。女神喜。移居海山。诺,保本族永世昌盛。”

“竟是个女神仙。”双手合十灭了那掌心光,他把卷宗放回原处,从屋内静静退出。





“身死之灾,难解啊,难解。”此话一出,对面的壮汉吓得脸色煞白。

“先生可要救我啊。我还未娶妻。”

对面的男子,着一青衣,微晃着发髻。正是那腾蛇。此时他端坐在伏乘族南侧石桥边的台阶上。地上写有占卜算命四字。后来他发觉此处大多数人不识字,只好吆喝了一番。没想到生意着实兴隆。这已经是他摆摊算命的第三天了。自从那日被那北鸿算计了一番,遍寻不到两人,他就想着找伏乘族人套套话。眼前这壮汉,他觉得正是最佳人选。人又傻又胆小,白白长了副好身体。

“救,肯定是要救的。但是……”故意拖延了一番,让对方更加惶恐。

“先生可有难处?”这傻大个关切的样子,差点逗乐了腾蛇。轻咳了咳,掩盖住差点泄露出的笑意。

“这救急不难,治病也无妨。可和鬼差抢人的性命,就有违天道了。我不过是个小有修为的算命先生。”看着对方那壮硕又困惑的大脑袋,他想着跟这蠢人说话是不是不应拐弯抹角,别把他搞糊涂了。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30 10:21:35 +0800 CST  
此贴是每日一更或者每日两更。每日字数不定。合作等事项请私信。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30 19:28:06 +0800 CST  
“先生是什么意思呢?”果不其然,对方根本听不懂。

罢了,直接挑明。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命,得找大神仙来救。你们的……女神仙也许有办法。”

谁知这壮汉却一脸疑惑:“什么女神仙?”

料这壮汉也没心眼撒谎,莫非他不知?

“你们族如此兴盛,不是因为来了个女神仙?”再次提点他。

对方一拍额头:“先生说的可是那神仙?我着实不知是女神仙。”

腾蛇一惊,还好是个傻子。不然偷看族内卷宗的事就露馅了。

“对对对。那你可去找她帮忙。”

谁知对方却一脸为难。

“除了族长和少数长老,别人都不许去。而且大家也不知道那神仙的住处。”

这壮汉一脸凄苦。如此细腻的表情,放在他的大头上,颇为好笑。

“我去求求族长,让他再赐我一颗神仙药,也许能救我的命。”说罢就要起身离去。

腾蛇一把按下他:“什么神仙药?”

对方也知无不言:“就这神仙给族长的,当时我们每个人都吃了一颗。一颗能活一千年。一千年分发一次。你别看我现在人高马大。我原来,还有我们族人原来,都是极为矮小瘦弱。多亏了那神药。”

原来还是个手握不老药的神仙。天宫之人,上九位的天神。多亏他谨慎,昨夜偷看之时,没动用太多法力,不然许是被抓个正着。腾蛇想着有些后怕。他得快点找到北鸿,只有他能对抗此等级别的天神。况且,他曾是天帝麾下的神兽。万一遇见旧相识,他也不便动手。天宫权权错综复杂,他定要置身事外才好。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5-31 09:56:59 +0800 CST  

面前这人要是问了族长,就暴露了。他赶紧从怀中掏出个金灿灿的药丸子,又偷在对方手腕画了红线:“我又掐指一算,你命里有药。回去吞了这药丸后,手腕红线若消失,便大好了。”

对方千恩万谢,转身离去。

腾蛇现下转了转早已僵直的脖颈。为防曝露身份,他已化此人形几日,一身蛇筋劳累乏顿。不对。他摇了摇头。都是因为那夕月管他叫蛇精,他也以蛇自居。腾蛇非蛇也。蛇会飞吗。蛇能翻云布雨吗。荒谬。

这海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如何寻那二人。

法术行不通,妖术倒尚可一试。

他自腰间取出一翠色雌雄铃铛。雌铃铛声音脆响,可呼精引怪。雄铃铛声音呜咽,可避鬼驱凶。轻摇雌铃铛,声音微不可闻,只有近处的精怪才会被引来。等了半晌,他步行数百米,换了个地方,又试了试。依旧无怪响应。从白天试到黄昏,终在远离伏乘族的一处悬崖边,隐隐透出淡黄色雾霭。雾霭中有一老者出现。腾蛇动了动鼻子,嗅了嗅气味。似是穿山甲所化,虽年岁老矣,却修为一般。老者倒是有眼光,打眼一看,就知唤他前来的不是一般神兽仙家。忙上前作揖。

“不知仙人因何事唤出在下。”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为何海山如此灵秀的地方,此间精怪甚少。唤了一天。只你现身于此。”

楼主 Alina228  发布于 2020-06-01 10:06:50 +0800 CST  

楼主:Alina228

字数:71115

发表时间:2020-05-21 12:1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22 18:08:01 +0800 CST

评论数:80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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