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矿工笔记》

题记
没有传奇,没有惊喜,唯有平凡,只是平凡,记录一个矿工最最平凡的生活。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25:31 +0800 CST  
1.

“要成为一名矿工”挣扎下定这个决心足足历时一年,确切来说,目前为止,我还不是一名矿工,我正止步于想方设法成为一名矿工。

我不清楚自己的人生坐标为何会莫名其妙定位为矿工,不清楚的事情很多,遥想为人至今,品尽生活心酸,尝尽人生冷暖,执迷创业,立誓崛起,从最初一无所有,到后来的两万,二十万,时至今日,接近七位数,不是装逼,不是炫耀,我是真他妈不清楚怎么就欠下了这么多。

做下这个决定之前,我曾是盛气凌人的煤二代,曾是意气风发的大学生,曾是器宇轩昂的创业者。

可笑却可恶的是,曾是煤二代却家道中落,曾是大学生却中途辍学,曾是创业者却负债累累,而后,在接下来那段艰辛且漫长的年月里,子承父业,延续了我那不靠谱老爷子的衣钵,不靠谱的客串成了本就深恶痛绝的赌徒,虽是客串,下场却一点都不含糊——倾家荡产。人呐,真心不必活的太浪,生活终究会教会你哭。

回头想想,感觉自己的人生遍布诡异,而我,不得不于诡异中苟且。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26:41 +0800 CST  
老爷子曾在我年幼时教导我:“农民这辈子都要和土打交道,地里一身土,还要带回家一身土。工人比农民高级点,上班一身土,下班后洗个澡回家不带土。而你,作为我儿子,应该好好读书,让自己这辈子没有机会和土打交道。”如今,不靠谱的老小子终究是让老爷子失望了。

老爷子可能打死自己都不相信他的儿子会想要成为一名矿工吧。所以,当我和老爷子提出让他托关系介绍我去煤矿上班的时候,老爷子满脸堆满惊讶,不认识我似的参观了我很久,终于确定我的确是他亲生儿子之后,很是坚决的说道:“你干不了,真的干不了。”而后,转身离开。

奶奶曾给我讲过一段往事:父亲初入社会时,爷爷曾想方设法托关系安排父亲去国有煤矿上班,以此希望不靠谱的父亲可以有靠谱的一生。三十年前的那一天,爷爷奶奶带着我不靠谱的父亲去参加了煤矿入职考试。奶奶说,其实那场考试就是走个过场,考试答案是揣在我父亲的口袋一起进入考场的,父亲只需要在考场内把答案抄在考卷上就可以顺利入职。

那场考试对于我父亲来说,历时十分钟,奶奶说你父亲是连跑带跳冲出考场站在他们面前的。

奶奶问父亲:“都写满了吗?”

“做完了,都会,全写上了。”我是能够想象出老爷子当时是如何信心满满的回答我奶奶的。

然后,漫长的等待。奶奶说,那场考试之后他们等了很久,煤矿始终没有通知我爸去上班,爷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件事情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无奈,爷爷再去拜访煤矿老友,爷爷老友的回答表现的比爷爷更无奈:“兄弟,真心不是我不帮你这个忙,答案都是提前给了你的,你儿子哪怕随便写点什么,我也能找点路子帮他蒙混过关,可问题是,你儿子那张考卷上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写呀。”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27:36 +0800 CST  
由此,老爷子的矿工生涯被他的不靠谱毫不犹豫的扼杀在了萌芽状态,后来,老爷子倒腾起了煤矿,倒也曾在人生的某一阶段混的风生水起。

其实,在我初入社会之时,老爷子曾重蹈爷爷的覆辙,好说歹说劝我去煤矿上班,那时,他人脉关系尚存,可以在煤矿井上给我安排一个不错的差事。只是,当时我自恃天之骄子,一口回绝,那是我第一次和矿工擦肩而过。

第二次,是我在父亲老友的煤矿,我入职两天,一位老矿工和我聊天“你年纪轻轻怎么来煤矿这种地方上班?干点啥不好,在这种地方不感觉是在浪费青春吗?”然后,便没有了然后,我毫不犹豫的离开,再次打断了矿工生涯。后来的后来,青春的确没有浪费在煤矿,不过仍然无可辩驳浪费了青春。

也许,大概,可能从我的那两件事儿开始,老爷子已经认定他不靠谱的基因早已在我身上遗传的不可救药了,不靠谱的老子就会有不靠谱的小子,不靠谱的小子是干不了矿工那种靠谱的工作的。

细数下来,我和老爷子应该有过不下十次的交涉吧,老爷子终于看清我成为矿工的念头不仅仅是心血来潮,终于认可了我的这个决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就是不要这张老脸了,我也一定去求人,也一定帮你把工作的这个事情给你解决了。”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28:31 +0800 CST  
我为什么会执着成为一名矿工?最大的力量源泉应该是我已婚却未过门的老婆刘静。刘静本踏踏实实,而在我介入她的生活之后,她的人生被我的不靠谱疯狂传染。我们是认识不足一月之时偷家里户口本领的结婚证,没有敲锣打鼓,没有鞭炮齐鸣,甚至连一个定情婚戒都不存在,只是我们两个傻乎乎的对着结婚证傻笑,如此草率,在所有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完成了为人子到为人夫的角色升华。

刘静这个人脑子没那么灵光的,她不在乎我有多穷,也不要求我要多有钱,她唯一的要求是我要像她一样踏踏实实的去上班,稳定且小资,在我生活的城市环境下,矿工这份职业当仁不让成为了首选,刘静希望我能成为一名矿工,像她一样。忘了说,刘静也是一名矿工。

如果说在婚前,成为矿工只是我脑子里一个似有似无的想法,婚后,成为矿工已经是脑海里的一个轮廓了,而真正下定成为一名矿工的决心是在知道小吥嘟的即将到来之后,为人子至为人夫,为人夫至为人父,一切都太过突然的角色转换将我之前所有的浪都被拍在了沙滩上,浪不起了,这次真的是浪到头了。为人子之时,我索取的能力一点不差,为人夫为人父之时,我付出的能力理应更强。因为一个人,应该成为更好的人,更何况现在是两个。

“我感觉我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什么好运气,最大的好运气就是有了你和小卟嘟,用这些年的坏运气换来这么一个好运气也是不亏。”我和刘静说这些的时候,刘静就傻乎乎的在笑。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29:10 +0800 CST  
“可不可以给咱孩子换个名字?吥嘟这个名字多不好听。”刘静对我给即将降生的宝宝取的这个名字总是充满抗拒。

“不行,就这个名字。”每次我都回绝的很果断,“卟嘟卟嘟,不赌不赌,这应该是咱家的家训,富不过三代,赌就更不能超过三代了。”

刘静会笑,会说,“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人生总是很奇妙,不想要一件东西时,它总在你身边挥之不去,而想要时,却又发现突然触不可及了。比如,我现在迫切想要的矿工这份职业,老爷子去拜会了很多旧友,只为帮我安排这份工作,而每次却又无功而返,几经周折之后,得到的最好的消息就是等待安排。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今,突然发现这句话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真正的事实恰恰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想要当一个矿工真有这么难吗?”我会发牢骚,起初我认为矿工配不上我,而现在,事实是我配不上矿工。

“慢慢来,没事儿,什么都会过去的,现在情况已经够坏了,还能坏到什么程度?以后也只能越来越好了。”每次失落时,刘静总是会这么安慰我。

事实证明,刘静说的没错,的确,事情在越变越好。

18年8月间,我得到了煤矿入职体检的通知,那一刻起,我知道我成为矿工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体检之后是等待,是期待,等待我矿工生涯的开始,期待我人生真正靠谱的到来。和所有的过往告别,生命仿佛重新开始。

至于未来会怎么样?反正路还长,天总会亮。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0:11 +0800 CST  
2

闹钟六点十分,赖床十分钟,起床,穿衣,洗漱,抽根烟,然后我便奔驰在上班的路上。说是奔驰有些言过其实。比如,我的艾玛小电动最高时速仅为40迈,再比如,在这数九寒天,车速的丁点嚣张都会招致寒风的变态淫荡,刮在脸上的风刀如蚂蚁啃噬,溜进袖口的风刺似百爪挠心,整个骨架都是凉凉的状态。

“给我买电动车挡风被,口罩,耳罩。”第一次骑电动车下班到家之时,我磨手心,抖双腿,上下牙关纠缠不止。

“早说给你买了,你那会儿还不要。”刘静在厨房做饭,手托肚子里五个月的小吥嘟,看着我的囧样,咯咯笑的直打摆。

“吥嘟,给我踢他。”我跳跑进家中,室外的再多一秒凛冽都让我预感骨髓都会凝固。

“哎呦。”厨房传来刘静的叫声,父子连心,小吥嘟应该是真的同情他爸,踹了刘静一脚,刘静仍旧笑的不知廉耻,冲屋里喊:“要不要帽子?”

“不要,帽子会压塌我的发型。”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1:48 +0800 CST  
正常情况下,七点二十,我一抖一抖的车影会第一个出现在和通洗煤厂门前。停车,下车,锁车,擦掉即要结冰的鼻涕和成霜的眼角,上班的一天正式开始。

“这么冷的天,骑啥电动车呀,谁上班顺路开车还不能把你捎过来呀?”不止一次,工友老魏曾面现同情,向我发问。

我会礼貌的呵呵一笑,不予回答。为何不?我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因为不愿放下自尊去向别人说软话,因为自尊,甚至不愿接纳任何人的丝毫怜悯,即便是同情。

这种自尊真实的虚伪,却又虚伪的真实,如同脸上的粉刺,不挤不见,挤时常有。

寒冷于我,初始之时,的确深恶痛绝,甚至,我和刘静说过:“我不想去上班了,太冷。”但是,仅仅是说说而已。

不去做一件事情的借口太多太多,譬如,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春天易困,秋天易乏,而想做一件事情,要做一件事,只需要一个字,这个字叫“家”。许是因为我生活在离异重组家庭,家字于我,后知后觉,好在,总算是悟了。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2:30 +0800 CST  
现在的工作,如愿以偿,大通洗煤厂的一名基层工人,工作于我,谈不上喜欢,当对新鲜工作的向往感丝丝消退,更多时候,是在接纳,接纳工作之后,几遍肥皂洗不掉的黑与脏,是在适应,适应下班之后,四肢掏空的苦与累。

“哥,你说我这个年纪是不是不应该早早的在这种工作环境上班?”工友小张二十出头,和我是一个村的,有时候,会因为没有顺车蹭我的小电动回家。

“趁年轻去外面多走走,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机会很多,很爽很精彩,年纪轻轻就缩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多没劲。”如果我是小张这个年纪,我会这么想,但正是因为这是我的想法,所以到嘴边的建议会就着冷风咽回到肚子里。有时候,要当好哑巴,无钱莫入众,言轻莫劝人。我很清楚我的处境,我曾固有的浪荡意识支配导致了我现在人生的荒诞与失败,我会害怕哪怕我的丁点冒进都会误导他的生活轨迹。

没走出去之前,外面的世界是鸟与天空,晴空万里,天高翱翔,走出去的世界,是巷子与野猫,自由,但没有归宿。走对了,是花花世界,是五彩斑斓,走错了,仅仅是花花绿绿,最后抱怨败给了青春。

我给小张的回答考虑了挺久,“先在这儿干着再说吧,有机会了再考虑跳出去也不迟。”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3:22 +0800 CST  
“我感觉在这里上班挺没劲的。”小张的语气有他花季应有的稚气,“就拿我上班来说,我每天都在纠结蹭谁的车来上班,好烦好烦。”转而,小张有一些失落,问道:“哥,来咱们这边上班的是不是全是托关系进来的啊?”

“可能,是吧。”仅仅上班一周有余,我并不确定,“你是关系进来的吗?”

“我是我舅舅安排过来的,我舅舅是咱镇里的书记。”语气中有优越感,优越之后失落再现,“不过,我感觉其他人的关系好像比我硬很多的,你看看他们每天上班开的都是好车,感觉他们都好有钱的样子。都这么有钱了,还来这儿上班干吗?”

“是呀,开着几十上百万的车,来挣这仨瓜俩枣,够油钱吗?”初来上班之时,看到停车场的怪象,我心里犯过同样的嘀咕,“好好当自己的富二代不好吗?好好的霍霍家里的钞票不爽吗?都已经可以会所嫩模了,何苦还要下海干活?”如果我还是以前的我,我一定会这么做吧?好吧,可能正是因为我的不思进取,所以我过上了现在的生活,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却是我自找的。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4:00 +0800 CST  
“你不能去这么看待这个问题的。”我给小张的回复完全照搬挚友晓峰的老婆小芳的原话,“你要去想,他们上班一个月的工资只够养活他们的一辆车,而你上班一月的工资却可以养活自己的一大家子,这是你有本事,不是他们有本事。”小芳是那种最踏实不过的农村妇女,她的这席话让我初来之时所有的不平衡茅塞顿开,认识她将近十年,我得承认,这是我从她口中听到过最有哲理的一句话,她对生活的理解在我之上,而这种理解,源于最本真的踏实。

18年12月25日,西方人的圣诞,这一天是我进入和通洗煤厂工作的第八天,天气晴朗,无风,很难理解空气中的冰冷因子是怎样扩散出一种凛冽,很冷,毛孔令人发指的猥琐成一捋。

洗煤厂会议室内,所有工作人员端坐台下,台上,车间主任老宋昂首挺胸,手撑办公桌面,肚顶办公桌沿,气势堪比一去不复还的壮士。

“生产一班,赵志刚,申万里……”老宋斜一眼台下,看一下名单,很有节奏的喊出一个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音落,台下很配合的升腾出一阵窃窃私语。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4:40 +0800 CST  
起初,老宋默认这阵私语,中途,老宋开始对这阵私语反感,念名字的速度放缓,斜向台下的眼神频率加急,终于,老宋对打断他节奏的私语动怒,吼道:“我早就和你们说过,我是井下上来的,容易发脾气,但是我一直不想和吊你们生这个闲气,可是你们他妈的也太要脸了,给你们定个吊岗位,你们怎么那么多废话?上班这段时间,让你们做个吊工作磨逼个擦吊的,说起废话来一个比一个吊能说。”

台下私语被惊散,所有人如同下巴同时挂上了铅块,不约而同垂下了头,我不清楚别人是否和我一样在偷笑。老宋就是这样,满嘴土话,生殖器官很立体的结合在说话内容内,每次骂人不会让我感觉到严厉,却给我一种脑洞大开的错觉,他嘴中字与词的精妙组合让我充满新鲜感。

“在井下上班的领导都是这么骂人的,有的比老宋骂的更狠,亲爹祖奶奶的去骂,骂的你想要掐死他。”身旁小贾表情装的很凝重,以接近零分贝的音阶向我解释,“不过你很快也就习惯了,抽烟,喝酒,说吊话,这是矿工的乐趣来源。”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5:26 +0800 CST  
“我感觉老宋的吊话很有创意。”我强忍着笑意,生怕笑声从嘴角溜出。

“等哪天老宋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你一个人的时候,你才更理解什么叫创意。”小贾应该是对此种情况有过身临其境的经验,他装出的凝重变得真实。

我开始幻想这种场景,仿佛自己真的在经历一般,脱口而出:“如果老宋这么骂我,老子就是不挣这几毛钱,也冲上去先揍他一顿再说。”

小贾感觉出了我的恨意,手搭在我腿上以示安抚,嘴角咧出一丝笑意,开玩笑圆场道:“不要吹牛逼,不要看你一米八的大个儿,看看老宋那身膘肉,你能不能扳倒他还真不一定。”

台上,老宋的定岗演说还在继续,小贾问我:“念到你名字了吗?”

“应该没有吧?没有听到呀?”

“完了。”如同末日已降临,小贾的八字胡快耷拉到了腿上,“也没有念到我的名字,办公室和生产班的名单都念完了,只剩下检修班了,咱俩在检修班,完蛋了。”

“检修班?检修班是干吗的?”我并不理解小贾的完蛋能完蛋到何种程度。

“这么和你说吧,咱们这个厂里,最苦最累的活全是检修班要干的,机器缺油了你要去加油,机器堵了你要拱到机器里去疏通,抬氧气罐了,搬钢板了,全是检修班要干的。”小贾的描述绘声绘色,仿佛台下几百号人他已经是最苦和最累的典型了。

“不会吧?”故作淡定,实则已被小贾口中的苦累感染,想起这些天在车间总会看到的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长过他身型的钢板压在他早已佝偻的背上,他挪着碎微的步子,艰难的向楼梯上爬。我有在脑海云云,这位老人会不会就是我下半辈子的缩影。

“怎么不会?”小贾用力拍在我腿上,用行动提醒我他并没有言过其实,宣布死刑一般哀叹道:“咱们的好日子从今天开始到头了。”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6:22 +0800 CST  
“不是吧?”我沉浸在脑海幻化的苦海中无法自拔。

“怎么不是?”小贾搭在我腿上的手移到了我手背上,在安抚我,也在安抚自己,“兄弟,认命吧,关系大的不是坐办公室的,就是坐集控室的,关系差不多点的,都是不用出力气的岗位工,咱们这些没有关系的就只有受罪的命了。”

“什么?”先前我是温水里的青蛙,现在水开始沸腾,我被烫的焦躁难耐。

小贾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兄弟,也不要太多想,其实也苦不到哪里去,累不到哪里去的,大不过就是比咱们这些天打扫车间,运转设备稍微累点,稍微苦点,也没多大的事儿,和井下工人比起来差远了。”他在安慰我,也在安慰自己。

我不言语,小贾的安慰并未让我的焦躁褪去,反而更甚,我有感觉到我的身子在微微发颤。我心里是清楚的,单纯的苦与累并不是我焦躁的导火索,上班至今,脏累于我早已麻木。

什么苦?什么累?又能有多苦?有多累?生活?如何?呵呵,曾几何时,又能奈我何 ?
只是,只不过,但是,我被小贾口中所谓的“关系”深深刺痛了。生而为人,我习惯享用特权,而今,被特权排挤,不再上流,亦非中流,反而下流。天壤之分让我体内出现一种喷爆欲出的暴戾。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6:57 +0800 CST  
3


我于昨夜别世,
去时,心如寒灰。
我于今早重生,
来时,心如止水。
静待暖阳。

那个夜晚很漫长,如封建社会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我在醒着睡,睡着梦,梦着醒,周而复始,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的死循环。最终,是闹钟将此种梦魇扼杀。
刘静醒了,被窝中,她懒洋洋抽出胳膊,按断闹钟,胳膊肘抻了抻我,提醒起床。

我,半梦半醒,明明感觉脑回路异常清晰,眼皮却撑的很艰难,拉开窗帘,一片漆黑,未能迎接到初晨的第一缕阳光,寒冬腊月,阳光尚沉溺于夜黑的温柔乡。

接近六个月的吥嘟让刘静的起床动作显得很笨拙,她慢吞吞的爬起来开灯,如往常一样手机打开音乐,开始穿衣。

我试图起床,却有气无力的不得动弹,只得任由眼球直直的悬挂于天花板,任由歌声入侵耳朵。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7:43 +0800 CST  
歌中说唱已达高潮:

曾经自己,无知的以为,欺骗了自己就能欺骗全世界,到最后才发现,其实那只是无知的在发泄……看见了时间在自己身边一点点的流逝,开始慌了,发现自己好运气都用光了……

每一节音律,每一句歌词很是肆意的穿透耳膜,进入脑海,我有很真切的感受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突如其来的被揪动。

手机被我拿到了枕边,摁下了单曲循环。入魔一般,我端着手机,盯着歌词,伴着旋律,所有的过往如幻灯片般在脑细胞中穿插。以前听歌,听的是旋律,后来听歌,听的是歌词,现在听歌,听的是曲中的自己。

是太过混蛋的自己被歌词诠释的太形象了吧?有很多反感,有太多懊悔,还有一些心疼。不自觉的,泪腺在膨胀,有了泪花,泪花在堆积,堆积到眼角泛滥,开始顺着脸颊滑落。我有在刻意控制懦弱,然而,抽泣非但不消停,反而泣不成声。

屋外,在洗漱的刘静被惊动,慌里慌张回到卧室,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我,一言不发,默默把我揽在了怀里。昨晚下班到家,我的气急败坏被刘静看在眼里,我饥不择食,向老爷子求救,向能想到的每一个老爷子的故友求救,乞求他们可以帮我挽回工作定岗时失去的特权。但是,被各种各样的客套所敷衍,很多通电话之后,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颓死在沙发上,看着天一点点变黑,仿佛重来没有过阳光。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8:28 +0800 CST  
哭了有多久,刘静抱了我有多久,她夺去了我手中的手机,说:“不想上班就别去了,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上班养活你和吥嘟。”轻声却坚决,然后,关掉了音乐。

我知道她能做到,唯一能给我特权的也只有刘静了吧,她抱我抱的很紧,我却很努力的挣脱,我挣脱了,挣脱了刘静,挣脱了记忆中的少爷光环,挣脱了对所有人的依赖,如同大病一场,这场病突然痊愈,然后,很平静的,像往常一样,起床穿衣,奔波在了上班的路上。

“你哭的最惨的那个清晨一定长大了很多吧?”很久之后的一场酒局,那时,我已经适应了矿工生活,半醉的大东这样问过我。

“不是,是后来忍住再也没为这些破事儿哭过。。”我苦笑,口齿清晰欠佳,“能流汗解决的事儿绝对不会流泪了。”举杯,敬向大东。

“哈哈,在理,男人,就算流血,也别流泪。”大东很有气概的笑,和我碰杯,手认可的拍在我的肩,饶有兴致道:“小矿工,慢慢来,总会有机会。”大东年龄接近我的两倍,当我还是矿工界的青铜时,他已属矿工界的王者,他是那种纯的不能再纯的矿工。
我跟着大东笑,笑的生硬带苦,酒杯试图举过头顶模仿大东的气概,奈何酒意浓而力不足,“往事不堪回首,敬往事这杯酒,喝完这杯酒,谁再他妈回头谁就是狗。”

“好好干,做好自己。”大东微泯杯中酒,酒杯至桌,语气淡然若拂动的晚风,“我希望我们都会是苦尽甘来的人,但愿有朝一日,我们殊途同归,你能与我讲讲来时的路。”

“那一天必然会来。”我一饮而尽,酒杯掷桌,用力过猛,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气势却未打折扣,“就算我是个垃圾,也要垃圾的和别人不一样!反正我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个世界,只要死不了,其他没有什么大不了。”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39:19 +0800 CST  
总要彻彻底底绝望一次,才能重新再活一次。那个狼狈的早晨算是我重新再活一次的起点吧,那天开始,我将自己所有的年少轻狂打包焚化,那天开始,我将对所有人的依赖赶尽杀绝,那天开始,我正式成为了大通洗煤厂检修班的一员。什么狗屁面子?什么垃圾自尊?何必非要自导自演一场王子变青蛙的苦情戏?生活的主角光环?所有拥有过的一切,就当是童年时追赶的那场日出吧,的确美好,但都过去了。

定岗之后的车间全体人员早会上,老宋惯有的腔调凛然道:“进了这个厂的门,不要和我扯你们家里多有钱,也不要和吊我扯你们有多大的后台,真有多大的本事,你们早在机关事业单位办公室泡着茶叶,玩着手机就把钱挣了,不会来到这里。在这儿上班,我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对厂里付出的兄弟姐妹,当然,更不会纵容任何一个害群之马,如果我管不了你,那我可以赶走你,如果我赶不走你,那我走。”给了一巴掌之后,老宋语气缓和了很多,转而递上了一颗糖,“既然来这里上班了,大家就好好的遵守咱们厂里的规章制度,踏踏实实的挣点钱,努力给自己和家人创造想要的生活。”

“踏踏实实”这四个字早在小学生的课本上注释的平平无奇, 于我而言,显然只是意会,未曾践行,不过,小冯却将这四个字践行的淋漓尽致,小冯是我们机修班的班长,他比我年幼两岁。

小冯是朔州人,家却安在了陕西,他说他是四海为家的男人,十六岁出门打工,北至新疆,南至贵州,颠沛辗转,横跨了半个中国。我无法感同他四海为家的心酸与沧桑,但能感同到他用踏踏实实所诠释的牛逼。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40:05 +0800 CST  
小冯的踏实让他未至而立已奋斗出两套房一辆车,同为90后,他的资产额是我的负债额。同为90后,他是合格的儿子,称职的父亲,有能力的老公,他已经能给她想要的生活。

小冯的手机壁纸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老婆和女儿半蹲在前,他站立屹然在后,照片的主题像是在说,“让我用肩膀来撑起你们的碧海晴天。”

工作之余,小冯会拿出手机翻看妻女的照片,笑的发痴。我会问小冯,“冯班,想她们吗?”

“想,当然想,怎么可能不想,想的要死。”小冯回答的纯粹利落。

“那怎么不多回家去陪陪她们?”我这个问题显然问的有点白痴。

“怎么会不想回去,不过这么些年出门在外也习惯了。”小冯眉头微蹙,叹了口气,憔悴很多,“人回去钱就回不去,人回不去钱能回去就好。”

小冯的回答给我一种不可名状的伤感,要生,要活,才能带给家人想要的生活,生,活,生活,原来是三件会冲突事情。

我继续问小冯,“既然是出外奔波,为什么不找一个更挣钱的工作,以你的技术和经验,应该可以找到更挣钱的事情吧?比如,你可以下井呀。”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40:46 +0800 CST  
“不不不。”小冯连连摆手,“井下的事儿真不是人干的。”显然,他是有过下井经历的。

“有那么恐怖吗?”我不解,身边有很多朋友都在井下工作,他们和我年龄相仿,并没有对下井如此排斥。

“这么和你说吧。”小冯抬起胳膊,比划出一臂展的距离,凝重道:“咱俩就站这么近,我是看不清你是谁的,空气里到处都是黑,你想象不到那种环境有多糟糕。”

也许,真如小冯所说的那般糟糕。大通洗煤厂紧邻大通煤矿主井,偶尔,会碰到升井的工人,那种背离牙齿的白,黑染透的黑该是怎样恶劣的工作环境所造就的?我突然感到欣慰,毕竟,我现在所面临的脏与累和他们相比实属天壤之别。

小冯收起了手机,重新拿起了焊枪,像在提醒我,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告诫自己,“现在的工作就挺好的,真的挺好,挺好。”

进入机修班的第一天,我有幸当选为小冯的助手,屁颠屁颠跟着这个四海为家的男人在七层楼的车间上窜下跳。

跟着小冯每天都会很累,和有生以来所有的累都不一样,以前感觉累,但是说不清楚是哪里累,曾矫情作心累,而现在的累,是身体每一粒细胞被重力掏空之后的累,是最原始的累。

其实早该如此,一日奔波,满身疲惫,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楼主 疯子XXX  发布于 2019-06-01 21:41:28 +0800 CST  

楼主:疯子XXX

字数:15129

发表时间:2019-06-02 05:25:3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2-07 04:57:43 +0800 CST

评论数:71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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