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依旧苦

题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第一章 多情小姨

我的故事经新闻报道后,关注我的人对我的悲惨经历只能说是了解个大概。但真正的苦难,与命运抗争的痛苦心路,不是当事人,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因此,我决定把我的童养媳历程用小说的形式写下来,以警醒世人。不知为何,我首先想到的是小姨。小姨关系到父亲,父亲又关系到我。人与人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牵连,大多时候,人的命运在别人手上。
小姨和四姨嫁到我们村后,并不幸福。
四姨的男人是个赌棍,沉迷于山村赌场,黑白颠倒,根本就不管家里的农活。跟这种男人过日子,能有什么好日子呢!累死累活当然是四姨。四姨自然悔不当初,后悔莫及。小姨到我们那后,本来是许配给幺叔的,但母亲不同意,后来才嫁给小姨父。小姨父老实巴交,木讷本份,除了吃喝拉撒,只知出大力流大汗,世界上任何事都跟他无关,更不会风流浪漫。就连男女间那点事,虽然小姨父像一日三餐一样,必不可少,但对小姨来说,了无情趣。而小姨天性活泼,爱唱歌,喜欢热闹,还爱打扮得漂漂亮亮,小姨父自然不如小姨的意。大山深处空虚寂寞的日子,像小姨这么风流多情的女人,不出走也迟早会闹出事来。
小姨能在我们村子呆了多年,实是难得。
不管怎么说,四姨和小姨嫁到我们村后,因为千般万般不如意,顺理成章,母亲成为她们的发泄对象。她们认为,是母亲把她们卖到我们那里的,她们把不如意的日子全怪到我母亲头上。我去过外婆家,知道那个靠近神农架林区的母亲娘家,比我们家乡还偏僻,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当然,后来那个乡镇划给神农架林区,成了旅游胜地,自当别论,不可同日而语。四姨和小姨两个大活人,到我们那里后,一定是看见我们那地方好,才心甘情愿出嫁的。不然,母亲能把她们两个大活人绑到别人家威逼成亲吗?这绝对不可能!况且,母亲一向疼爱妹妹,怎么可能把她们推向火坑呢?而且,外婆家虽然在湖北,与我们四川分属两个省,其实两县交界,并不远,甚至语言都相通,那怎么可能拐卖人口呢?
因此,四姨和小姨人生不如意,恨我母亲入骨,对母亲来说,太不公平!
母亲太冤!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
谁也想不到的是,小姨竟然跟我父亲相好了,成了一对明目张胆的野鸳鸯!
老实木讷的小姨父满足不了小姨的情趣,更满足不了情欲,小姨红杏出墙是迟早的事。但是,村子里的男人多的是,村子外的男人也多的是,小姨为什么要跟父亲相好呢?
也许,在父亲跟母亲相恋的时候,小姨就跟在后面,并且通风报信。那几年,父亲在山民们看来,是个做生意跑江湖的大人物,倍受山里的少女崇拜。看惯了山里木讷的男人,父亲这个能说会道走南闯北的时髦大哥哥,必定令刚刚懂事的小姨砰然心动,像被射了一箭一样。我怀疑,小姨嫁到我们村就是为了父亲。不然,我真不理解她的所做所为。
当初,父母带小姨到我们村时,父亲想到的是幺叔。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那里的男人娶老婆难于上青天,父亲的安排我理解。可母亲不同意,小姨不同意,这我也理解,亲上加亲其实更不好。小姨和母亲最后选择了老实巴交的小姨父,我却不理解了。
这一切表明,小姨少女时代就爱上了我父亲。
山村里的男女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娱乐,大多热衷于男女那点事。因此,有关山村男女的情色故事,真人真事,每天都在传播,每天都在上演。也因此,山村的小孩子懂事早,耍朋友也早。环境可以改变一切。大人每天都是那些事,对少年儿童的影响莫不大焉。孟母三迁,是要给少年儿童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但是,我们村的小孩,当时是没办法三迁的。
我小时候很傻,很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说话,大人每每叫我,大多时候我都没有反应。在小孩子间传播的那些大人间的偷鸡摸狗之事,我就更不知道了。至于大人那些情色笑话和暗指的语言,我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这样一个从小守规矩的人,不好奇的人,如果在一个好的家庭成长,特别是在城里文化高和素质高的家庭成长,一定有所成就。我的事情曝光后,我也出名了,一个记者曾对我这样说过。可惜的是,一棵好苗子被社会毁了。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抱着妹妹坐在椅子上,我坐在母亲旁边,父亲也在,一家人在大门口乘凉。忽然,父亲对母亲说:“小姨有一只大腿是我的!”母亲黑着脸没理他。那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所以到现在都记得,记得真真切切。我发现,父亲说那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得意和自豪,简直志得意满。而母亲呢?可能心在滴血!
为什么母亲能容忍父亲与小姨明铺暗盖成了一对野夫妻呢?一个女人什么都可以与小妹分享,难道自己的男人也可以与小妹分享?这太不近人之常情了!
是的,事实就是如此,母亲与小姨共侍一夫,小姨父敢怒不敢言,长期被戴绿帽,而父亲则享齐人之福。父亲虽然死得早,但也艳福不浅,没有白来这世上一趟。
小姨和父亲勾搭成奸,成了一对野鸳鸯,我想,主要目的就是报复母亲。
有一件事,至今还在我的家乡传播,至今还是丑闻和笑谈,足以证明父亲和小姨的不顾一切,没有廉耻,也没有羞耻。一个人到了不要脸的地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那时,小姨有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那件事发生在大白天。也不知道父亲和小姨怎么搞的,或许是打情骂俏后情难自禁,或许是早就约好了,那天二人竟关起门来大白天行苟且之事。由于小姨的浪叫,以及父亲兴奋到极点,从房里传出来的男女之事声音极大,小姨的两个孩子当时在家,听得真真切切。小姨卧房的门从房里面关不死,两个孩子推门就进了房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两个大人一丝不挂,一上一下,正在要死要活,还满脸通红,乱吼乱叫。山村孩子虽然懂事早,但也没见过这场景,他们还以为三姨父欺负他们的母亲呢。两个孩子急了,跑上前,用小手拼命打我父亲的屁股。父亲居然还不停下来,一边动作,一边挥手叫两孩子滚。小姨虽然感到羞耻,脸红到脖子根,但因被父亲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干着急没办法。两个孩子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了。他们一人手拿一个我们那里的孩子自制的水枪,向两个大人身上射去。父亲恼羞成怒,光着身子跳下床,拎着两孩子扔到门外,搬张破桌子把房门顶死,又跳到床上,继续行苟且之事,直到畅快淋漓才结束。
虽然童年时的我开窍晚,不知道父亲和小姨的风流韵事,但父亲和小姨二人比夫妻还夫妻,小姨俨然就是正室,而母亲则是任人期凌的老妾,路人皆知。我常对别人说,母亲个性强,脾气大。小姨与父亲相好之事很不符合母亲的个性。唯一的解释是,母亲从小带着小妹长大,视小妹为己出,疼爱小妹到不可救药,完全能包容一切,容忍一切。
这也许是亲情的伟大!
虽然母亲的心在滴血,事实上忍了,忍得一时风平浪静。
母亲可谓忍辱负重,胸怀博大。可我不这么认为。
种种迹象表明,母亲有了杀父亲的心思。是可忍,孰不可忍!
母亲对小姨宽宏大量,小姨却处处欺负母亲,甚至心理变态般的戏弄,或者说报复。我小时候不懂事,也不好热闹,并不知情。我现在所知道的,都是亲友邻居说的。
比如有一次,父亲和小姨带着炒黄豆在田梗上坐着吃,有说有笑,母亲则在田里干活。他们像地主盯着长工一样,盯着母亲干活。母亲累了都不准休息。太阳正当空,母亲热得受不了想休息一下时,小姨竟然叫父亲打母亲。这种事发生在上世经9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快二十年了,太令人惊诧莫名。我听说了这些事后,都不敢相信这些事发生在我最亲的亲人身上。而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日日月月不断,母亲是怎么过来的,只有天知道。
母亲生妹妹坐月子的时候,小姨特地拿柚子给母亲吃,母亲后来就吃不得酸的东西。母亲说,小姨故意害她。这是有意的,还是凑巧,也只有天知道。
当初,母亲把小姨、四姨劝嫁到我们村,是希望三姐妹嫁在同一个地方可以互相照顾,以免受人期负,还有个说贴心话的人。可事与愿讳。母亲心中的痛苦又能向谁诉说呢?有痛苦就有发泄,发泄不出去,精神病就来了。唉——好心不得好报,一辈子命苦的母亲。
那几年,父亲完全就是小姨的保护神。小姨大事小事都要找父亲商量,被人欺负了更要找父亲哭闹。父亲往往冲上去打架,连讲和的耐性都没有。小姨和小姨父的哥嫂合不来,常常吵嘴,父亲当仁不让,每每跟小姨父的哥哥大打出手,就像保护他的宠妃一样。
可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父亲和小姨这对野鸳鸯还是分开了,小姨独自一人去了广东。分开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母亲说,小姨叫父亲跟她私奔,父亲不同意,她才跑的。奶奶说,父亲有了新的相好的,小姨不顾一切的爱付诸东流,她恨父亲,所以南下了。
小姨跑走之前,特地把母亲约到她家的田地里,跟母亲说了很多很多。她说父亲毁了她们三姐妹,再三要求母亲杀了父亲。奶奶后来也说,是小姨出主意叫母亲杀掉父亲的。奶奶的话我不相信,因为她不是当事人。母亲的话我也不相信,因为当时的她,精神病正严重,说话疯疯颠颠,胡言乱语。不过,我确实听见母亲咬牙切齿地发誓,杀死狗日的。
小姨跑出去八年后才回村,在家没呆几天又走了。听人说,她在广东打工有了相好的。没多久,她被相好的甩了,就又回到我们村相夫教子。八年中,小姨帮别人喂过猪,做过保姆,还打过工,受过很多苦。小姨八年后回家时,父亲已变成一堆黄土,母亲已不知去向。不知小姨看着那堆黄土时,是何感想。我想,她一定感慨万千,痛哭流泪。
跟父亲一起时,小姨和父亲经常在一个夏姓人的家里唱歌。那时是跟录音机唱的。他们一起唱歌并且录下来了。父亲死后,我和奶奶去夏家玩,那个人还放给我们听。奶奶听了儿子的歌,当时就听哭了。但我没有哭。那时小小的我,已被苦难压垮了,麻木不仁。
有道是: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09:02:20 +0800 CST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09:04:04 +0800 CST  
第二章 兄弟仇恨

从父亲和小姨的故事中,可以看出父亲是个风流无耻的男人,也是个对妻子和子女不负责任的男人。这种男人在古老的巫江县深山里一抓一大把。而父亲除了风流无耻和不负责任外,他还有没有值得他人称道的地方呢?有,而且很多。那,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我九岁时父亲就死了。我对他的印象非常模糊,但我记得他对我们姐妹三人很是疼爱。网上有篇文章这样写道:“在重庆市巫江县双虎镇一个叫银花村的偏远村庄,有一户五口之家,夫妻二人育有三个女儿。因为丈夫有暴力倾向,加上还有外遇,且经常对妻子实施家庭暴力,或拳脚相加,或棍棒殴打,还曾用绳索将妻子吊起来打晕过几次。这样非人的生活一直挨过十多年。在这种身体和心灵双重摧残之下,终于把妻子给逼疯了。”这符合事实,却没有深入父亲的内心世界,更没有谈及我家乡的种种原始和愚昧。
其实,在某些方面,父亲是个很不错的人。
父亲生于1959年,名叫金正阳。
听村里人说,父亲能说会道,善良,很有正义感,人缘好,对他的兄弟姐妹也很好。总之,有些人认为他是个好人。在父亲做我们银花村村支书那几年,我们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偏僻山区,如果村民家里有事,都是请父亲去说理并讲和的。父亲死后,很多人都说他死得太早,死得太冤。巫江县属于川东高山峡谷的山区,一个男人年纪青青能做上村支书,那绝对是个能人。如果不是个能人,这在改革开放初期那是不可能的。村里人还说,我们那里实行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后,父亲就在我们那个四川湖北交界一带做生意。卖柿子,卖衣服,跑遍了两省三县交界各个乡镇,还把生意做到了著名的神农架林区。这很不容易。
父亲二十五岁就结婚了,这也足以证明他是个能人。
也许,沿海一带富裕地方的人看了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其实,了解了川东一带山区,就一点也不奇怪。据说修三峡水库前,国家派了很多专家在三峡一带考察。那些专家对三峡地区的贫困简真难以置信,这也间接促成了三峡工程的上马。因此,父亲那一代川东贫困山区的男人娶不到老婆的比比皆是。因为村子太偏僻,从巫江县城要先坐船后搭车,再步行一个小时才能到我们村,本地女人都希望外嫁,却很少有外地的女人愿意嫁进来。父亲一个半文盲,改革前没出过我们金龙镇的农村青年,能在二十五岁娶到老婆,那足以证明他是个能人。不但是个能人,而且是个紧跟社会步伐的人。这种人一定聪明,脑子活。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对我们姐妹三个确实很好,我以自己的零碎回忆为证。
我第一次记事是四岁那年,姐姐七岁,父亲送她去上学前班。因为我老实,父亲怕我在村里受欺负,就让我和姐姐一起读学前班。我记得,去学校后有一次老师打我,我也举手打老师。其他小朋友和我姐都笑了。后来,因为太小,我就退学了,姐姐一个人在上学。六岁时,我正式读一年级,成绩很好。二年级时因没有本子,我就借了同桌一个本子。当时,她说不还的。后来,她又不高兴了,天天下午放学拦着我,找我还本子,不准我走。我不敢走,也不敢跟老师说,就跟姐姐说了。姐姐她不管我,每每放学时一个人跑了。过了很久,我跟父亲说起了本子,父亲就去买了一个本子,两毛钱,给那个女孩了,并且还把那个女孩骂了一顿。姐姐读的书是新书,我是用姐姐用过的旧书。因为家里穷,没有钱交学费,也就没有新书。也因此,我坐在教室最后的位子上。我上一年级时是1994年。这一年,全中国大多地方经济红火,生活富裕。可我们那里却像生活在改革开放之前一样,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七岁的时候,有一次读书放学回来,父亲母亲都在小姨家帮她干活。我也去了小姨家。在小姨家吃饭的时候,父亲夸我读书成绩很好。父亲母亲都挺高兴的,小姨也很高兴。那次在小姨家吃饭吃的是炒土豆丝。她家也很穷。不过,那天我很开心。我永远记得那天幸福的场景。这大概是我这个天下最可怜的人最值得回味的一天吧。
还有一件事也值得我回忆。八岁那年,我发烧了,因为家里穷没钱看医生,父亲就带我去村里的土医生家里。那个土医生要用白酒给我擦身子,我不愿意,就跑了。随后父亲就去小店给我买了一个小发夹,并追上我,给我。我很开心,回家没有治病吃药,也没有打针,第二天病就好了。父亲在我九岁时死了,这件事是我这一生中所感受到的最温暖的父爱。
有人会纳闷,父亲既然是个能人,而且会做生意,还是村支书,为什么比其他山民家还穷呢?我认为,这是我大伯的嫉恨和我们那里重男轻女的习俗造成的。
我大姐叫金飞花,我叫金飞燕,妹妹叫金招娣。
大姐出生于1985年,我出生于1988年。按照当时的农村计生政策,再也不可能生了。可是两年后,父亲还是不计一切生下了妹妹金招娣。不知是谁对我们家有仇,把我们家超生的事上报了。结果是,我们家不但超生罚款,父亲的村支书也被免职。没有儿子,村支书也被撤了,父亲成了村里人嘲笑的对象。说来也怪,父亲七个兄弟姐妹,甚至我奶奶,都嘲笑父亲。父亲这个山区能人自尊心极强,根本就承受不了乡邻和亲人的口水,从此自暴自弃,不但毁了他自己一生,也带给我母亲和我们三姐妹无穷无尽的灾难。
妹妹虽然叫金招娣,但并没有为我招来一个弟弟。
我一直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至亲们会嘲笑父亲,还视他为仇人呢?
这个根源就在于我那个没有人性的大伯——金正龙。
大伯又矮又壮,一锄头都打不出一个屁来,除了土里刨食,没有其他挣钱的路子。在我们那个只会嫁出不会嫁进的大山区,大伯根本就娶不到老婆。在父亲结婚的时候,大伯还打着光棍。大伯见他弟弟娶老婆了,眼红得不得了,大骂父亲不知好歹,目无尊长。他的意思是说,我做大哥的都没老婆,你就娶老婆了,你还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吗?他的意思还是,你能说会道会做生意会赚钱,但你也不能赚了钱就只顾自己娶老婆啊!那是应该把钱给大哥的,让大哥先娶老婆,才是做弟弟的本份嘛!大伯这完全是无理取闹。难道你做大哥的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做弟弟的就一辈子打光棍吗?总之,大伯又嫉又恨,视父亲为眼中针,肉中刺,欲杀之而后快。大伯简直就是变态,或者心理有问题。但就是这样一个变态的人,最后不但毁掉了我父母的恩爱,也毁掉了我们三姐妹的一生。我恨他,恨之入骨。我恨不得吃他的肉,抽他的筋,把他的肉切碎包饺子吃。由于大伯的挑拨离间,连奶奶都不喜欢我父亲了。母亲刚嫁过来的时候,跟奶奶、大伯住在一起。或许是母亲头胎生个女儿的原因,或许是大伯天天说父亲坏话的原因,奶奶见不得我母亲,三天两天吵架,令人烦不胜烦。
后来,父亲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在奶奶家不远处修了一栋土房,暂离了大伯的无理取闹,也暂离了他那七个兄弟姐妹和他的母亲,我奶奶。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同在一个村子里,还是有牵扯不清的大事小事,父亲和他的至亲们矛盾越来越深,简真就是个不孝之子。
他们大有大义灭亲之势。
大伯四十一岁才娶老婆,娶的还是个神经病女人。他见我们家另过了,日子越过越红火,就更加仇恨了。妹妹生下来之后,父亲和他至亲们的矛盾终于白热化。由于大伯总是在我几个姑姑和叔叔面前,还有奶奶面前,挑拨离间,致使他们对父亲的意见越来越大。又加上我们家都是女儿,奶奶不喜欢孙女,而他们八兄妹,只有我父亲没有儿子,这也使自尊心极强的父亲无脸见人。父亲由于超生罚款并免职后,从此没有了农村的光环,以大伯为首的兄弟姐妹就开始报复了。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家开始破败,一步一步万劫不复,家破人亡。
这里还有一个人,加剧了父亲和他至亲们的矛盾,那就是我四姑父罗元德。我四姑叫金正莲。当初,她不愿意嫁给罗元德。父亲那时还是村支书,有威信,也不愿意妹妹嫁给驼背罗元德。因此,四姑父罗元德记恨父亲,和大伯一起在他们兄弟姐妹中说三道四,终于把父亲这个三峡大山区的能人逼上了绝路,也间接害了母亲,以及我们三姐妹。
水有源,树有根。
我的悲惨命运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最少上半生取决于父母。有人说,人的一生幸不幸福,童年少年甚至青年时,取决于父母,中年取决于自己,而老年则取决于儿女,不无道理。我父母的不幸,直接害了我的一生。如果我的父母恩爱健康,我们三姐妹不可能幼女时就被卖给他人做童养媳,也就没有后来一系列的悲惨经历了。当别的女人抱怨这个社会太现实,是个拼爹的年代,为不是官二代富二代而感叹时,我却为自己年幼时没有父母的监护而感叹。人比人,气死人。当这个社会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时,还有什么比失去父母更不幸呢!当看见别的女人为一些鸡毛小事而郁郁寡欢时,我实在是不理解。如果我也能像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一样,童年少年时有父母管着,有爷爷奶奶疼着,能上学,长大了打工恋爱结婚,那是多么的幸福啊!我做梦都想有这样的成长经历。但,我不能决定我的身世。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09:05:43 +0800 CST  
好久没来天涯发贴了,新朋旧友可记得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09:22:52 +0800 CST  
@青竹斋09 2019-02-19 09:47:50
支持佐王!好久不见。
-----------------------------
握手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10:10:29 +0800 CST  
元霄快乐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10:38:46 +0800 CST  
久违了,天涯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11:12:06 +0800 CST  
第三章 崩溃而疯

大伯说父亲很可恶,奶奶也那样说,母亲却说父亲是个老实人。而村子里有不少人又说父亲是个善良正义的人,是个好人。这天壤之别令我纳闷,使我困惑。他们为什么有如此截然想反的看法?一个人的人品难道有多面性,有时恶,有时善。我想应该不是的。最近几年,我在广州打工,也接触了一些文化人和媒体人,还看了不少书,眼界大开。虽然我这一生只读了不到三年书,连很多字都不认识,但我还是可以试着分析一下。
父亲善良不善良这不好说,但绝对是个正义无私的人,村子里的口碑就是明证。从他的一些行为来说,也可以说他是个孝悌之人,具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说过,妹妹出生之后,超生罚款加上支书一职被免,父亲灰头土脸。这种时候,至亲们不但不给他精神上的支撑,还视他为大恶之人,不置于死地不罢休,我很想不通。同胞兄妹是世上除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以大伯为首的兄弟姐妹为什么那么对待我父亲?难道我父亲真的做错了对不住他的兄弟姐妹的事?就算有,也不至于置于死地吧!何况是没有!村里人也说没有。也许,就是大伯这个变态的家伙,胸中有一股撒不出的怨气,间接带动其他兄弟姐妹的情绪吧。
总之,自妹妹出世后,父亲他们八个兄妹,七个人一条心,大事小事欺负我父亲,非打即骂,连母亲也跟着遭殃,一起被打骂。特别是大伯,还找村里的几个男人一起打我父亲。因此,自我记事以来,我就看见父亲被人打,似乎是别人的出气筒,连还手都很少。父亲高高大大,又年青,脑子还活,外面朋友也多,为什么不以牙还牙治服大伯呢?他只是任其带着帮凶,自己受尽欺负,甚至被人往死里打,这我很想不通。父要子死,不得不死,父亲不在了,兄长为父。难道父亲视他的大哥为父?有古人之风?这也不大可能!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川东大山区里,高山峡谷,峰高水长,连绵不绝,山民野蛮愚昧,与现代文明脱节,父亲又没读什么书,他不可能有那么高的传统节操,也不可能有那么高的学识。
那又是为什么呢?也许永远是个迷。
万事万物都有种平衡,一个人受欺负受侮辱也一样。父亲不是圣人,被欺负自然也要发泄,倒霉的必定是母亲。况且,母亲没有生儿子,这也是父亲打母亲的原因之一。因为没儿子受人嘲笑,因为没儿子超生罚款,因为没儿子支书一职被免,自尊心极强的父亲不打母亲才怪呢!在我们偏僻闭塞的巫江县大山里,男人打老婆似乎是天经地义,没生儿子的女人就更不是人了,挨打那是家常便饭。母亲是个脾气大性格极强的人,往往跟父亲针锋相对。因此,自我记事起,父亲和母亲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还经常打架,不要命的打。我从小就看见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视死如归,闹得鸡犬不宁。
父亲打母亲的时候,他会提前把我们三姐妹送到奶奶家,然后关起门来打。邻居每次都说打得很重,我们这才知道母亲挨打了。我们在场的时候,打的次数并不多,但是也很严重。有时候,父亲还会把母亲吊起来打,往死里打,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大伯怎么打父亲,父亲就怎么打母亲,一物降一物。这也足以说明,一个男人被伤了自尊心,海水有多深,心中的恨就有多深;天有多高,心中的恨就有多高。因此,我也恨父亲,恨他往死里打母亲——虽然他被人欺负到没脸见人,我也恨。这个家族,这个家庭,简直乱七八糟,我为什么要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没有任何温暖的家庭,以及没有任何情义的家族。
悲哀!人生最大的悲哀!!!
母亲从湖北巴东县远离亲人嫁到我们那里,活得牛马不如,她难过,她委屈,她不平,甚至连死之心都有。曾经,她找过派出所,父亲还被弄去劳教过。但是,劳教回来后,父亲还是被大伯等一帮人不断毒打,母亲又被父亲不断毒打,恶性循环。母亲精神肉体双重痛苦,已经快到崩溃的地步了。那时,母亲就有点精神病,受刺激后会大笑。有时,没什么原因,无缘无故的也会大笑,狠狠的笑,一个人笑。
一年多后,母亲真的疯了。之所以疯,是因为一件事,改变我们家的大事。
那件事发生在我五岁时,我印象特别深刻,至今还在脑海里回放。
那天,也不知什么原因,大伯叫了三个村里的大男人,把父亲按在地上,用他家的椅子和板凳把父亲往死里打。当时,就打得父亲直吐血,人在地上都爬不起来了。母亲冲上去打大伯。大伯一板凳打在母亲手臂上。母亲那只手马上就抬不起来了。打完后,大伯他们直接把父亲扔在大门外,不管不顾。母亲就去求我小姨和四姨她们,大家一起把父亲送到医院去了。医院是我们村一个土诊所。幸亏医生抢救及时,不然父亲性命难保。这是医生说的。也就在当天晚上,我家的房子被大伯叫人砸了。土墙房子盖的瓦片,屋顶上的瓦片全部被砸烂,家里养的七头猪也全部被大伯毒死了。第二天,母亲带着我们三姐妹从土诊所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俗话说,祸不单行,天正下雨,我们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母亲看着狼狈眼前,悲从心中来,痛苦万分,抱着我们姐妹痛哭,嚎啕痛哭。那一刻,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连老天都不可怜我们母女四人!天啊!跟着恶人一起作孽的天啊,你枉为天!
五岁的我虽然蒙蒙董董,但也知道没家了,没地方躲雨和睡觉了,跟着母亲和姐姐妹妹一起大哭,哭得嗓子都哑了。那时那刻,雷声雨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对面山峰上的大石头也在悲鸣呜咽,远处还传来轰隆隆的山洪声。天地都在哭,都在感叹人世间的苦难。
忽然,我母亲冲到大雨里,仰天大笑,“哈哈哈……”
我们姐妹三个惊恐地看着母亲,姐姐金飞花说:“妈妈疯了——妈妈疯了——”
是的,我母亲这个苦命的女人在那一刻疯了,一天当中有半天不清醒,忽笑忽哭,忽哭忽笑,五岁的我非常怕,真的怕。我怕她鬼哭狼嚎般的哭叫声,我怕她把我丢进山下的河里,还害怕她把我从山峰上摔下去。庆幸的是,母亲还是有半天清醒。庆幸的是,我母亲即使在疯颠状态下,还记得她的三个女儿,还认识她的丈夫,我的父亲。
雨停了,母亲清醒了,她把我们三姐妹送到四姨家,说暂时住几天。此后一星期,我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去找村干部去了。村干部不管,她又去镇上找镇政府去了。政府工作人员不管,还动手打了母亲一个耳光。打母亲的那个干部叫吴不双。
第二天,母亲就讨饭去了,讨到了饭就给父亲送过去。
看到这里,关注我的人肯定感到奇怪,为什么要讨饭?
我们那里是贫穷山区,田少地多,土地贫瘠,以种玉米、小麦、土豆、红薯为主,正常的家庭一家人从春到冬拼命劳作,也只能混个温饱。而我们家因为父亲经常被打治病,母亲又有轻微精神病,我们三姐妹也做不了什么,家里还要给奶奶养老的粮食,所以在当时那个青黄不接的季节,我们家已经没有了粮食。那七头肥猪就是我们家全部财产,是我们一家人节衣缩食养大的,更是我们三姐妹天天打猪草的收获。一个晚上,房子没了,猪死了,家里又没有粮食,母亲只能讨饭救父亲。多少年后我听四姨说,大伯好几次差点把我父亲打死了,都是我母亲把他救活的。母亲这个苦命的女人,以自己卑贱的身躯,支撑着我们这个破败的家,直到最后崩溃,再也无力之时。在写这些的时候,我都在哭,泪流满面。
父亲在那个土医生的土诊所里住了一个星期,母亲叫人把父亲抬回来了,后来还是在家里治了半年病。那半年治病的钱,医药费,是到处借的,几块钱几块钱的借,房子也是借钱修好的。其后,还是母亲每年都喂好几头猪卖钱,父亲种烟叶卖钱,还种辣椒卖钱,用来还账。这次父亲的治病欠债,直到四年后父亲死了都没有还完。
回忆这些,我很痛苦,尤其是想到大伯怎么打我父母亲的那些事,我杀人的心都有!
不是他们毒打我父亲,我们家不可能揭不开锅;不是这次房子被砸、猪被毒死、父亲治病半年,我们家不可能倾家荡产;不是因为这些,父亲也不会打母亲,母亲也不会绝望,也不会疯。我实在不明白,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又没有深仇大恨!难道,我们那里真的是不开化之地吗!听村里人说,那几个叔叔姑姑们,见我们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倾家荡产,他们都很开心。这算什么兄弟姐妹!他们到底有哪些见不得人的事不便透露!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14:08:51 +0800 CST  
@海州书生 2019-02-19 11:19:48
自传体,写得真实。
-----------------------------
多拍砖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14:26:12 +0800 CST  
元宵节发贴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19 17:14:42 +0800 CST  
@浅色夏沬 2019-02-19 21:23:03
欣赏学习,支持!
-----------------------------
互相学习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0 08:09:54 +0800 CST  
第四章 遇人不淑

母亲是湖北人,名叫袁香荷,娘家住在巴东县下谷坪镇(下谷坪镇后来划给神农架林区)。湖北省巴东县与我们四川巫江县同属古代巴国,现在两县交界。父亲是在巴东县沿渡河镇卖衣服时认识母亲的。也就是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对男女青年在川鄂两省交界的某个集市上相识,可能是母亲在父亲的摊子上买衣服,父亲看上了母亲,买一送一,互相有了好感。一来二往,二人就恋上了。后来,母亲就跟着父亲到处赶集卖衣服。再后来,她就嫁到我们巫江县双虎镇石盘村八队,一个叫金家漕的小村子。新世纪后石盘村跟银花村合并,金家漕属银花村四组。母亲这个苦命的女人,受了一辈子苦、一辈子罪,还疯了,夫死女散,疯疯颠颠,像个流浪狗,却还有段美好的爱情,这是我所羡慕的。
村里人说我母亲漂亮能干,还能受苦,可惜嫁错了地方,嫁错了人。
母亲刚嫁过来时候,父亲和母亲感情很好,两个人恩恩爱爱,互帮互助,过着清静快乐牛郎织女般的幸福日子。听四姑说,他们一起干活劳动做庄稼,遇到沟坎,父亲还经常背着母亲,有好吃的他都留给她,甜得糖加蜜。时间长了,奶奶看不顺眼了。奶奶往往说,婆娘是打出来的,不是宠出来的。父亲只是一笑置之。等到我出生的时候,大伯、叔叔和姑姑们就笑话父亲了,说什么有什么好宠的,光生妹子不生崽,赔钱的货。奶奶就更嫌母亲了,都不怎么理母亲。因此,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再也没有此前恩爱的光景了。
之后,大家都知道,我妹妹的出生改变了一切。
从巫江县城坐船经大宁河,沿途是驰名天下的巫山小三峡,我们双虎镇就在巫江县城到大昌镇的中间,也是巫山小三峡最精华的部份。在双虎镇摆渡到对岸,沿河有条山路,山路弯弯曲曲,盘旋向上,大概十里路,就到了我出生长大的小村子金家漕。金家漕位于大宁河东岸高山上的一个小山坳里,前后都是山,山民的房子大多建在山坡上,几十户人家前后左右不成方圆,也不成体系,土墙石基黑瓦,错落有致,掩映在茫茫大山之中。
我们家门口有三棵果树,一棵柚子树,一棵梨树,一棵核桃树。柚子树下有一块石头,光光的,滑滑的,小时候我经常坐在石头上玩。我一个人呆着。姐姐和妹妹从小就喜欢打我,不跟我玩,还说我身上臭。梨树下也好玩,夏天凉快,我喜欢。小时候我不说话,很老实,也很胆小,所以在小小的山村里没有玩伴。三棵果树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至今我对老家唯一最值得思念的东西。没有这三棵果树,我的童年也许更加没有色彩。
我们家的房子前面没有房子,大门口就可以听见对面山上鸟儿的鸣叫,也可以看见山上砍柴的人。桃花开了李花开了,眼前迎风一团。自房子被砸之后,还没上小学的我,经常坐在我家柚子树下的石头上玩,看着对面山上的云雾和桃红李白,以及听着山上传来的高昂悠长的山歌。巫江县在先秦时属楚国巫郡,因此,现在巫山人明显有古楚人的遗风,野蛮好斗,既血性又冷血,为人做事不按规矩出牌,随性而为。除此之外,就是好唱山歌,唱那些古楚人传下来的古老山歌。我母亲有时候在对面山上砍柴也会唱歌,但不是山歌。
在房子被砸之前,我母亲就有点神经病,之后就更严重了。
自神经病严重之后,天气好的时候,母亲经常在对面上砍柴,砍一会儿就坐在石头上哭,一边哭一边唱,边哭边唱,唱的是“妈妈女人,妹妹女人......”什么的。每当母亲在对面山上又哭又唱时,我就坐在柚子树下的石头上听,莫名的难过,鼻子都酸酸的。
父亲治了半年病,身体有所恢复后,曾经在周围的山上采了几天药,亲自炖给我母亲喝,母亲的疯子病因此有所好转;但还是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就大呼小叫,乱哭乱笑。纵然如此,父亲还是打母亲,而且越打下手越重。父亲依然受别人欺负,母亲依然挨父亲的打,生活依然离不开暴力。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似乎没有尽头......
我家的房子被砸至我父亲死,我记得母亲挨父亲的打就有好几次。
有一年冬天,母亲和奶奶吵架,母亲打了奶奶。打了之后,母亲因担心大伯报复,就跑了。那天正下雪,只有我们三姐妹在家,大伯在外面把父亲找回来,气呼呼地说母亲打了奶奶后跑了。父亲立即洗了一锅红薯,煮好了,叫我们三姐妹吃,他就去找母亲了。找了几天,父亲终于在小三峡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母亲。母亲回来后,大伯和姑姑他们要求父亲打母亲,结果打了一顿狠的,还得出钱给奶奶看病。父亲去找母亲那几天,大伯和奶奶都不管我们姐妹三个。当时,三叔是上门女婿,幺叔已出门打工,我们三姐妹一锅红薯吃了好几天。
我七岁那年夏天,我和母亲在烧火煮猪食,父亲从外面回来,找了一根木棍,怒气冲冲,劈头盖脸就打母亲,边打边骂,打死你这个贱人,打死你这个贱人。母亲在那坐着烧火,不动不哭,任由父亲打。我吓得躲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呆呆地看着父亲打母亲。父亲打完了就出去了。母亲就叫我帮她把衣服拉起来,看打得怎么样了。我看了后很难过,抽泣着说,都打红了,一条条的红,还有的地方在流血呢。然后,母亲就仰头大哭起来。
我七岁时父母还有一次打架,更是令我记忆深刻。
那天,我们家请了帮工的人帮忙种土豆。下午的时候,父亲从地里干活回来,就去我家卧房楼上取腊肉,那是准备做饭招待帮工的人。当时,母亲也跟着到楼上去了。一会儿,父亲先下来,母亲却没有下来。不知为什么,父亲下来后,母亲就从楼上扔下一个做泡菜的陶瓷坛子,正砸在父亲头上。父亲瞬间头上冒血,他咆哮着叫道:“你妈个马屁,想杀死我是吗?你等着,我不打死你这个老娘们,老子就不姓金,狗日的!”
父亲边骂边抱着头,以最快的速度去找那几个帮工的人。几个帮工的人迅速背着父亲去了村里的土诊所。当时,土诊所那个医生没在家,父亲就在那家我们村唯一的土诊所里等,别无他法。在等的时候,伤口止不住,流了很多血,非常痛。父亲一边大骂母亲,一边痛得呲口獠牙。医生没在家,他老婆回来了。父亲裂着大嘴,大叫那个医生的老婆拿麻药倒在伤口上。等到晚上很晚了,土医生才回家。医生看着父亲的伤口,嘟嚷着说:“这不是要人命吗?最毒妇人心啊!最毒妇人心——俩口子有必要这样以死相博吗?”
医生边说边包扎,还在父亲头上缝了四针。父亲回到家后,首先把我们姐妹三个送到大伯家去,说晚上有事,托奶奶带着。然后,父亲立马冲到家中。此时,母亲还一直在楼上,不敢下来,并且把梯子也扯到楼上去了。父亲回家后大叫母亲下楼,母亲死也不肯。父亲哄母亲说:“你先下来,我不打你,保证不打你,只要跟我说清楚就可以了。”母亲大叫着说:“你个挨千刀的狗日的,什么时候说话算过话,老子今天不下去,就不下去!你等着吧,我就死在楼上,死在你家楼上,你等着收尸吧——反正老子不想活了,老天,你收下我吧……”
母亲骂着骂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父亲怎么劝都没有用。后来,父亲就去叫四姨和小姨过来,左劝右劝,才把母亲哄下来。母亲刚下来,父亲一顿拳脚相加,先打了母亲一顿,算是出了口恶气。接着,他把母亲用绳子绑住一只脚和一只手,吊在屋梁上,再开一瓶白酒,拿一根竹棍,边喝边打,同时还骂个不停。而我四姨和小姨在旁边不但不劝,还拍着手笑,说打得好。特别是小姨,简直是幸灾乐祸,说什么报应,这是报应。
父亲的这种吊起来打母亲的方法,完全就是我家乡杀羊的翻版。据说,没有旁人的时候,父亲会脱光母亲的衣服,然后“吊羊子”,再开打。他的打法多种多样,除了“吊羊子”,还会倒吊起来打,有时图方便就直接绑住双手,吊在梁上,反正各种各样的。
那次打得很惨,父亲完全就是往死里打,差点把母亲打死了。
母亲这个可怜的女人,能干,孝敬老人,疼爱小孩,也不知道前生作了什么孽,竟然过着地狱般的日子,不但受大伯的欺负,还经常被父亲毒打,实在是令人痛惜。
看到这里,有人会问,母亲既然从湖北巴东县嫁到川东双虎镇大山里,为什么小姨和四姨也在我们村呢?原来,母亲嫁给父亲的第二年,父亲带着母亲回娘家。返程时,四姨和小姨也一起跟着他们到我们村探亲。不久,她们也嫁在我们村了。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同嫁他乡,应该互相帮助才对。小姨和四姨不但不帮母亲,还视为仇人,为什么那么无情呢?
多年后,从各种道听途说里,我了解到小姨和四姨嫁到我们村后,过得并不好,怪罪母亲,说她把她们卖到我们那里了。但真正的真相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我那个风流的父亲。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0 08:32:30 +0800 CST  
@海上的一滴水 2019-02-20 12:42:17
支持佳作
-----------------------------
谢谢支持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0 14:08:01 +0800 CST  
第五章 巫山云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巫山就在巫江县城之东,长江三峡著名的巫峡段的长江两岸。巫江县名就来源于巫山和长江。传说,楚襄王游云梦之泽,梦神女曰:“妾在巫山之阳,高邱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个典故出自战国时楚国的宋玉所写的《高唐赋》。后来,便有了巫山云雨的成语。巫山云雨是由自然现象转变为神话的故事,根据原始宗教观念,神女与国王交合是天地交会,能够产生降雨,进而使谷物丰收、人民富足、国家强盛。这种观念,是楚国特定民俗背景下的产物。后人大多对这一古老观念并不了解,加上男欢女爱又是最贴近人们生活,最易被人联想起来,才将原本神圣庄严的国家大事误解为缠绵的儿女情长,乃至其成为男欢女爱的代名词。巫山云雨的神话本意指的是国王与神的交合能使人口繁衍、民族兴旺,而后世引申出来的意思则侧重男女欢爱。这可能是后世文人大量引用的结果。
我的家乡巫江县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双虎镇我就再也清楚不过了。山民们确实热衷于男欢女爱,像我父亲这种乱搞男女关系的男人,在双虎镇周边地区,见怪不怪。也许,这是老祖宗的遗传吧。我讨厌这种纵欲的习气和传统。不是这种习气,我的命运也不会那么惨。
历史的车轮滚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特别是九二南巡讲话之后,我家乡的纵欲之风就更浓了。这有多种原因。其一,历史的传承。巫山云雨这个故事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故事发生在我们巫江县,那也成了巫江县特有的文化,也可以说是情色文化,纵欲之风的源头也许源于此。有什么样的文化传承就有什么样的习气;其二,时代的原因。南巡讲话后,农民为了活得更好,全国兴起了打工潮,夫妻常年分居已属于常态,性饥渴的烟火男女或是在打工的地方,或是在家乡,因种种原因成了相好的,后来好事的文人称这一现象为临时夫妻。特别是农村地区,由于青壮年大多出门打工,村里只剩下不多的留守老人、女人和儿童,以及一些因特殊原因没有出门的男人。据说有些村长队长之类的都成了土皇帝,村里的中青年女人全成了他们的妻妾。这从屡屡报出的新闻报道里,就可以看出。
在我们村,男女乱搞的现象更是层出不穷。
像我父亲和小姨这种带有亲戚关系的男女私情也屡见不鲜,大人小孩随口就能说出几对。在我们村,有一对姐妹,姐姐招了个男人传宗接代,妹妹嫁在邻村。妹妹在家乡带小孩上学成了留守妇女,姐姐则在温州打工。姐夫因驼背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常年呆在家中做庄稼,而妹夫在广东做苦力。一个女人在家种庄稼带小孩没有男人,不要说生理需要,就是重活也是难办的事。姐夫便常常帮妹妹的忙,做些男人的活。一来二往,常来常往,日久生情,或者说双方都性饥饿,姐夫和妹妹便睡到一张床上了。后来,妹妹怀上了姐夫的孩子。为了奸情不曝露。姐夫那些天不顾劳累在周围高山上采草药,采回来后就炖给妹妹喝。一个星期后妹妹就流产了。我的家乡纵欲之风盛行,男女之间胡搞,甚至亲戚之间也借机会上床,也许跟我家乡那个在民间流传的流产秘方有关吧。在古代,没有人流手术,偷情的女人怀上了别的男人的种,那可是天大的事。而在我的家乡,女人不怕偷情,那就是因为有流产的草药秘方。世上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流产秘方本来是个好方子,为不想多生的家庭解决了实质性的问题。可在我的家乡,草药秘方却成了偷情女人的善后之方,无意中加剧了家乡纵欲的风气。这是巫山神女所不愿看到的,也无意中造成了我的人生悲剧。我讨厌那个秘方。巫山神女与楚王交合,是为了行云播雨,而我家乡那些偷情男女呢!他们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不理解巫江的纵欲之风,深深思考过,也不理解。也许,山民们活在世上没有理想,没有目标,也没有前程,国家民族的伟大复兴更与他们无关。人生一世,草木一丘,迟死也是死,早死也是死,那就及时行乐吧。至于子女的成长和前程,他们压根就放在脑后。
我父亲就有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况且,由于计生罚款,由于生的都是女儿,由于村支书被免职,还有大伯和村里其他男人的欺负,自尊心极强的父亲,破罐子破摔,及时行乐,不玩白不玩,多玩几个女人死了也值得。这也是大多数巫江男人的丑恶陋习。
在我们村和附近村,父亲最少有五个相好的。可见,父亲风流成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常想,大伯仇恨父亲,还有个缘故,那就是父亲做村支书的时候,没有照顾大伯生儿育女,导致大伯的前两个女儿送给别人。在一个把儿子看成除了男女交欢之外最大的事情的地方,这可以理解。可是,村里的男人为什么也借机会暴打父亲呢?也许,是女人的原因吧。父亲成了那么多女人的相好的,自然就减少了别的男人的偷情机会,他们不把父亲置于死地才怪呢!比如说我小姨,风流多情,风骚奔放,嫁了一个老实木纳的男人,必定是村里其他男人猎艳的对象。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间尤物却被我父亲霸占了,村里的男人能不恨我父亲吗?世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父亲享尽艳福而早死,必有其中的原因。
听村里人说,四姨和父亲也有一腿。这个我不大相信。但四姨恨母亲,母亲也恨四姨,父亲和四姨父的关系也不好,似乎又让人不得不信。姐妹俩如果不是为了一个男人,不可能不共戴天。也许,父亲真是具有巫山男人最大的特点,视男女云雨为人生最大乐事,乐在其中,乐此不疲。玫瑰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在小姨出走前,父亲同时周旋于多个女人之间,冷落了小姨。特别是一个叫孙红枝的女人,更是令父亲疯狂。小姨和父亲的关系虽然有失道德和人伦,但对于小姨来说确实是真爱。敢爱敢恨的小姨当然受不了被冷落,一向清高的她也不屑于争风吃醋。所以,出走是最好的选择。走出去,离开负情郎远远的,天高任鸟飞。
父亲不算是个情种,滥情都不算。他就像巫江县其他男人一样,对女人有着无穷无尽的征服欲,占有欲。那个叫孙红枝的女人就是父亲的相好之一。我们家家破人亡,我们三姐妹小小年纪被卖为童养媳,她有不可推缷的责任。因此,我恨她,比恨大伯还恨。
孙红枝是贵州人,由于出门打工,被我们村在深圳混社会的黑叔带回来。她跟我父亲相好的前两年,黑叔因参与流氓团伙的斗殴而身亡。一个寡妇,一个外来的风骚寡妇,一时在我们金家漕村的男人中引起不小的骚动。据说,金家漕村在家的男人百分之百跪在孙寡妇的石榴裙下,而她也成了周围几个村子最出名的女人,人称公共汽车。在我看来,一个一脸横相还屁股大胸大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简直就是丑八怪!为什么全村的男人都跟她有染?最后,连我父亲都成了她的相好的,太不可思议!我成人后,还听别人聊起过孙寡妇,才知道她的床上功夫令男人拍案叫绝,欲仙欲死,怪不得连我父亲也成了她的床上玩物。
男人啊!天生就下半身动物!
我说过,小时候我很木纳,对村子里的事一点也不好奇。但孙寡妇和我父亲的事,我却知道。因为,我家的一头大肥猪被孙寡妇诈去了。那天,父亲非要卖猪,母亲死不同意。买猪的来了,母亲坐在我家屋后头哭;哭得伤心欲绝,天地动容。我木木地看着母亲,也想哭。母亲在哭的时候,还不忘大骂孙寡妇。她哭天抢地骂道:“千人日的,万人睡的,怎么不被日死啊......我的大肥猪啊,喂了一年多,被卖马屁的抢去了!老天啊!你把死婊子收去吧,收去吧,我求求你了,老天,你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那头大肥猪是我们三姐妹天天风雨无阻打猪草养大的,母亲也是天天按时煮猪食,按时喂猪,一家人的辛劳才换成了八百块钱。母亲把来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大肥猪上。可是,转眼间,大肥猪卖了,八百多块钱却进了孙寡妇的荷包。后来,我才知道,孙寡妇的幺叔子把父亲和孙寡妇二人捉奸在床,幺叔子拿把斧头发疯似地砍我父亲。父亲跪地求饶,说愿把家里那头大肥猪卖掉,所得的钱全给孙寡妇。后来我也知道,捉奸在床那件事是孙寡妇和幺叔子定下的计策,幺叔子得了一百块钱,每个月还可以跟嫂子睡一个晚上。
孙寡妇这个人人骑的贱女人,耍小聪明玩弄男人,不但满足了她那填不满的性欲,还打发了无聊时光,更可以捞钱物,甚至合伙干敲诈的勾当,我杀她的心都有。不是大伯,不是她,我们家怎么会穷得叮当响,穷得揭不开锅;不是她,我父亲怎么成了村里其他男人仇恨的对象;不是她,我母亲也不会疯;不是她,我们家不会家破人亡;不是她,不是大伯,以及村里其他男人和女人,我也不会被卖为童养媳。我恨她,恨不得剥她的皮,喝她的血。
其实,成人后,我更恨我父亲!我们家的悲剧,一切根源都是他!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1 08:18:34 +0800 CST  
时隔四年再发贴,没人看了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2 08:04:30 +0800 CST  
第六章 家破人亡(上)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人身和财产都得不到保护,我母亲还能留下来不走,我感谢她,发自内心的感谢。我上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母亲有一天比较清醒,曾经对我们三姐妹说,有我在,你们就能上学,过几年你们大了,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从今年开始,我们还是花大力气养猪。有了猪,你们就有钱上学了。你们能考上大学中专,那更好,远远地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考不上,也会识字,也会算钱,那就出去打工。我们家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自从小姨跑了,孙孙寡妇敲诈我父亲之后,父亲收敛了许多。但是,大伯和村里的男人依然欺负父亲,父亲和母亲还是吵架不断。有好几次,母亲挨骂后,她一反常态,操起菜刀,砍向父亲。有一次,还砍伤了父亲胳膊,流血不止。母亲在砍父亲的时候,还恶狠狠地说:“砍死你,老子砍死你,老子发誓砍死你!”那一次,我们都以为母亲的疯病又发了,个个吓得不轻。特别是父亲,虽然还在外面寻花问柳,但也不敢轻易打母亲了。
因此,由于父亲的收敛,我们母女四人一门心思养猪,三姐妹除了上学吃饭睡觉,不是在田地里干活,就会在山上山下田梗坡畔打猪草。而母亲更是起早贪黑,不分白天黑夜,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猪身上了。到了1997年春节后,我们家竟然有了六头猪,其中还有一头是母猪,另外还有十多只鸡。看着猪圈里一头头皮毛油亮的猪,和一群活泼乱跳的鸡,我们姐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花裙子,看到了书包和铅笔,好日子就要光临我们这个不幸的家庭了。
母亲高兴地说,端午节的时候,先卖一头猪,你们每个人都买两套裙子。在学校里,我们三姐妹是穿得最差的,衣服不是大就是小,还破破烂烂,黑不溜秋。每当看见女同学们穿着花裙子在操场上做操,在阳光的斜照下做操,我们三姐妹就羡慕得不得了。经过一年的流汗流血,猪养大了,我们可以买花裙子了,我们三姐妹不管是走路还是干活,都心花怒放。我们盼望着母亲带我们到双虎镇赶集,然后帮我们买花裙子,漂漂亮亮地去上学……
可惜,天不随人愿!不久,我们家就家破人亡,猪散鸡无!
1997年农历四月初十,星期五,这天家里种黄豆。早上,母亲煮的是玉米面,还有四季葱菜汤。大家没吃饱。父亲骂道:“清汤寡水,吃吃吃,吃你妈个马屁!没力气啷个种黄豆?”黄豆是我们家重要农产品,每年收获后,一半卖钱,一半用来打豆腐,豆渣用来养猪,母亲非常看重,今天早早起床在黄豆地里翻土,才回家做早饭。母亲回来后,我们姐妹才起床,妹妹还一直哭闹,吵着要吃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姐姐两三岁就断奶了,妹妹却吃到六、七岁,直吃到父亲死的这一天。由于妹妹的哭闹,母亲非常心烦,也没有心思做什么早餐,所以只做了玉米面和四季葱汤,并且喂妹妹吃了会奶。吃完早钣,早上九点左右了,由于太晚,母亲叫我和姐姐不要上学了,帮她的忙,跟她到大伯家门口的地里种黄豆去。
到了地里,母亲用锄头挖窝子,我跟姐姐在后面丢黄豆种子,妹妹在后面跟着哭。大概,妹妹还没吃饱,想吃奶,所以跟在母亲后面,要母亲抱。此时,父亲一个人正在在我们家门口前面挖田。他听见妹妹哭,气不打一处来,冲到我们干活的地里,手拿一根柳条,瞪着大眼,冲着妹妹大喊:“哭哭哭,哭你妈个马屁!你妈妈要干活,要种黄豆,你还吃什么奶?再哭我打死你!”妹妹见了,吓得不敢哭,转身就跑。父亲冲过去,蹲下身抱起妹妹,手拿柳条,在空中挥舞,装腔做势要打妹妹。妹妹手脚乱弹,吓得大哭,哇哇哇......
有人说,父亲是因为妹妹的哭闹而死的,其实不然。那是什么原因呢?是大伯他们的欺负?还是父亲玩女人太多而遭的报应?还是母亲疯疯颠颠失手?我真不知道!我想,父亲的死,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妹妹的哭,母亲瞬间的疯颠,就是偶然性。那,必然性呢!我真不知道!我只看见妹妹挣脱父亲的大手,惊恐地跑向我的时候,悲剧发生了。
只见母亲两眼圆睁,双手紧握锄头,高高举着,跑上前,用尽吃奶的力气,锄在父亲的后脑勺上。父亲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潜意识转过头努力看向母亲,那瞬间的眼神似乎有不解和哀求。母亲赶上前,又连着在父亲的背上用力锄了几下,然后跑到不远处的田埂上,手舞足蹈,又哭又唱,哭嚷着:“金正龙打死人了——金正龙整死人了——”
母亲自疯掉之后,在不清醒的时候,经常唱的是金家老少害死人整死人,这些名字有金正龙、罗元德、罗元邙、金正青等等,基本上是父亲他们七兄妹的名字和四个姑父的名字。金正龙是我大伯。这一次还是这样,她一边哭一边唱,在田埂上不停地跳着嚷着:
“金正龙打死人了——金正龙整死人了——”
父亲狗啃屎般倒在地上,偏着头,眼睛大大睁着,后脑勺咕咕流着血。不一会儿,他的头附近的泥土全被浸红了。我们姐妹三个惊恐地看着地上的父亲,放声大哭:“爸爸——爸爸——”却不敢走近。父亲的双手在泥土上抓了一把,又一把,双脚偶尔伸一下,又伸一下,终于没有动静。而此时,母亲跑到了我们家门口,远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没哭也没唱,眼神呆呆的,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她还奇怪,狗日的在地上怎么不起来了呢?
没多久,几个村里人围在父亲身边,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我一个堂哥俯下身叫父亲,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他就把父亲的草帽盖在父亲的头上,用一张胶纸搭在他眼睛上。这时,大伯家的邻居通知了村干部。村长带来几个人,把母亲抓住,让她跪在大伯家门口的板凳上。我家隔壁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不知哪来的仇恨,连抽母亲三个耳光,边打边骂:“神经病!疯女人!”打得母亲从板凳上冲倒在地,碰到一块石头,晕倒过去。有人端来一脸盘水,冲在母亲的头上。母亲刚醒,村长逼她跪在地上,然后用竹棍子使劲地抽打。接着,三姑父、大伯、组长等人轮流着打,把母亲打得鬼哭狼嚎,遍体是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村民们打得差不多了,村长逼母亲去地里把父亲背回家。母亲嘴唇发黑,手脚发抖,颤颤巍走到地里,艰难地把父亲背在身上,脚上似乎灌了铅,每挪一步都难于上青天。
父亲已经死了,就像一块条石,根本就不好背。浑身是伤的母亲,鼓着眼,咬着牙,汗珠和血珠溶在一起,掉在地上,艰难地一步又一步,脚后是一行行血迹。从地里到我家,基本上是上坡路,村长不准母亲休息。母亲一个劲地背,一个劲地背,一直背到我家里。刚背到家,母亲还没把父亲放下来,一阵天旋地转,她晕倒在地。而父亲还在母亲的身上。
警察来了,有人又把母亲弄醒。警察到处照相,还做了很多笔录,问了很多人,也问了我们姐妹三个。我姐姐告诉警察,说妹妹吵,父亲装样子打妹妹,母亲用锄头挖死了父亲,还说母亲有精神病。也许是因为这一句话,保住了母亲的一条命。警察还问我,我实话实说,也说母亲有精神病。一个戴眼镜的警察叫我带他去爸爸死的田地里看看,我带他去看了。回来的路上,他问我,读书好不好?我说好。他还问,你爸爸死前和妈妈有没有发生争吵?我说没有。然后他问父亲怎么死的?我把看见的都如实地跟他说了。
警察做完笔录,把母亲用手拷拷起来了,还用一根绳子捆住她的腰,牵着走,绑在树上。母亲被拷住的时候,转过头对着我姐姐无限凄凉地说了一句话。母亲说,金飞花啊!我这次就死在你手里了。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说这句话,难道就因姐姐说了父亲是母亲用锄头挖死的!警察问姐姐的时候,姐姐一直站在奶奶旁边,而母亲一直跟奶奶关系不好,或许这也是母亲认为她这次是被姐姐害死的吧。不管怎么说,在警察来问案情的时候,母亲又清醒了。我分析,在背父亲的时候,母亲全身的力气已用尽,物极必反,超负荷的负重,又让她从疯颠状态下清醒过来。不然,平常神经疯发作最少也要两小时的她,为什么提早清醒了呢?
我堂哥他们找了两条板凳,上面放了一块木板,把父亲放在木板上。父亲光着脚,脚上和裤脚上都是黄泥巴,后脑勺上血肉模糊,用一块白布盖着脸。脸没盖上白布之前,我感觉父亲像睡着了一样,还没什么可怕的。脸盖上白布之后,给人以阴森森的感觉,我都不敢多看一眼。此时,我才真真切切知道,父亲已经死了,真正地离开了我们。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2 10:33:40 +0800 CST  
自己顶顶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2 14:08:54 +0800 CST  
自己顶顶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2 17:26:51 +0800 CST  
第七章 家破人亡(下)

警察做完笔录后,法医开始验尸。法医戴着白手套,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我很纳闷,他要干嘛?接下来的事情,太血腥,太恐怖,我一辈子都记得,有时还做恶梦。我一直不明白,那么血腥和恐惧的事情,为什么让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在现场看,而且看的是她的亲生父亲,这太不人道!父死母抓已是一个小姑娘最悲哀的事情了,为什么还要给小姑娘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我们的警察,我们村的山民们,有没有为小姑娘的此后人生着想过?
法医指挥两个人把父亲翻转身,背朝上脸朝下。然后,他用尖刀把父亲的头皮破开,在伤口里刮出一块头骨,搁在一个玻璃瓶里。骨头取出来后,从伤口流出白色的脑浆,就像父亲做的豆腐花一样。我们家年年种黄豆,父亲爱吃豆腐花,他经常自己做豆腐花吃。九岁的我想,因为父亲爱吃豆腐花,所以脑袋里就有豆腐花那样的东西。长大后,我知道有的地方叫豆腐花为豆腐脑,联想从父亲脑袋里流出的脑浆,简直太形象了。
在法医验尸过程中,我很怕,也很难受,心总是提着。因为太恐怖,太血腥,我不敢多看,看几眼又闭上眼,一会儿又忍不住睁开眼用手蒙着眼看。而我提着的心砰砰狂跳,像是要跳出胸腔一样。特别是看到豆腐花似的脑浆,我的胃就向上涌,特别想吐。
法医验完尸,带走了父亲的头骨,母亲被绳子一路牵着走。
我站在我家柚子树的石头上,流着泪,眼睛眨也没眨,一直看着警察牵着母亲,向村外走去,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无力地坐在石头上,痛哭起来。九岁的我已懂事,父亲死了,母亲被抓走,没有了父母亲,我们三姐妹以后怎么办?在这世上我们怎么活!母亲还能回来吗?
下午,村长和大伯商量处理父亲的后事,大伯说邻村有户人家的棺材愿意卖,只是有裂缝。村长说,有裂缝就有裂缝呗,便宜,才500元钱。奶奶说,棺材有裂缝不好,那样的棺材埋了影响后人。大伯说,要好棺材可以啊!有钱吗?村长说,这是急死,也是凶死,有好棺材又有什么用?再说,到哪里去找付好棺材呢?我们那里是属于大山里的山村,山民们都是为自家老人准备棺木,不像城里有棺材店,随时可以买。我可怜的父亲,由于死得太突然,连棺材也来不及准备,只好买了邻村那户人家不要的有裂缝的棺材。
这种棺材,谁都知道,不但蛇鼠可以进,更要命的是,水能浸进,要不了一个月,父亲的尸骨就消亡于大自然了。蛇钻鼠咬,水浸棺材,这是我们那里的大忌。我父亲不但玩女人,败家不说,还痛打母亲,完全不把母亲当人看,死了连个好棺材都没有,这大概就是报应吧。他的报应是他自己造成的,可他连累了我们三姐妹,我们三姐妹凭什么也因此过着非人的日子呢?父亲啊!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了百了,可你三个年幼的女儿将是什么在等待她们呢?如果你知道你三个年幼的女儿在这个世界将遭旷世其罪,你还能安心去另一个世界吗?
到了晚上,父亲的七兄妹都到齐了,年壮的村民们大多也赶到了,那有裂缝的棺材也抬到了我们家,我们三姐妹被奶奶安排在房间睡觉。由于中午没吃饭,晚上也没吃饭,我们三姐妹又饿又困,一直睡在迷迷糊中,半睡不醒。在半睡不醒中,我听见外面堂屋里打了一晚上的锣鼓。那锣鼓声有时急如暴风骤雨,把耳朵都要震聋,令极度想睡的我头痛得要命。有时,锣鼓声比较舒缓,虽然头痛得要命,我却在流着泪想,外面人在做什么呢……
几年后我才知道,在我们那里,子女是不能看父母入棺的。父亲死的那天晚上就入棺了,所以当晚奶奶安排我们三姐妹在房间睡觉。我也知道,那锣鼓声最响最急的一刻,如暴风骤雨,如排江倒海,如电闪雷鸣,正是父亲入棺之时。大概,两个世界从那一刻隔开,阴阳两隔,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所以我们巴人传统习俗便以最壮观激烈的锣鼓声欢送吧。
第二天等我起床的时候,父亲已经进了棺材,永远躺在那个有裂缝的黑漆漆的棺材里,永远离开了我们三姐妹。从早上我起床开始,我奶奶和我几个姑姑她们就坐在棺材边哭唱。那哭唱如歌如泣,一唱三叹,听得我眼泪流个不停,好几次泣不成声,哇哇大哭。我本来不是个爱哭的人,但一看见那黑漆漆的棺材,以及震人心魂的锣鼓声,再加上奶奶姑姑们悲怆的哭唱声,心就往上涌,胸中的痛楚无法冲出,眼泪也就止不住了,继而张口大哭……
上午十点左右,父亲就被埋在了我们家厕所旁边,变成了一堆土,以及那堆土周围零星的鞭炮残屑。那零乱的红色的鞭炮残屑,混和着周围的脚印,还有坟堆上那熄灭的几根残香,和坟头前还没有完全烧尽的黄纸,就是父亲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印记。当所有人都在吃喝的时候,我虽然饿到极点,却吃不下。我站在门口,痴痴呆呆地看着那堆新土发呆。在我发呆的时候,起风了,父亲坟头还没烧尽的黄纸随风飞舞,忽东忽西,始终在坟头上空打转。那情景就像我们巫山地区的龙卷风,随时就会把人吸走似的。我充满悲痛的大脑突发奇想,那怪风,会不会把父亲刮走呢?可是,等到风停时,父亲依然还在那儿纹丝不动,永远是一堆土。
我正看着父亲的新坟发呆时,忽然听到奶奶苍老的哭声:“你们可怜可怜娃娃们吧,给娃娃留条活路吧,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哭声从我家的猪栏传出,我迅速跑到猪栏,发现奶奶正跪在地上,向村长和大伯等人磕头。几个壮年男子正在我家猪栏里捉猪,大肥猪东奔西突,嗷嗷叫着,空气中弥漫着股股猪屎臭气。他们要干嘛?为什么要抓我们家的猪?那可是我们一家人一年多的血汗啊!只听见村长冷冷地对我奶奶说:“棺材五百元钱,几桌酒席也要几百元钱吧,还有帮工的,十五元一天,再加上十六个抬棺材的人出殡的工钱,里外一算,不卖猪,你叫我怎么办?”
奶奶连连磕头,哭求着说:“我知道,我知道,求你替娃娃想想吧,为娃娃留条活路吧!没爹没娘了,娃娃又小,你叫她们怎么活啊!各位大人大量,我求求你们了......”
村长看着大伯说:“你说怎么办?不卖猪也行,这债你做大伯的得还!”
大伯推了推奶奶,很不耐烦地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起来吧!起来吧!你大把年纪跪在这干嘛!娃儿们的事有我呢,你起来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大伯平常三锄头打不出一个屁来,这次能说出这样的话,令人惊讶!
奶奶依然不管不顾,又是磕头又是哭,嘴里反复说着那几句话,求村长别卖猪了。
最后,村长把大伯叫到一边,两个人小声嘀咕着,得出的结果是留下两头猪,一头一百斤左右的黑毛猪,还有一头挺肥的白毛猪,另外三头大肥猪和母猪则被捉走卖钱,以抵父亲的葬事所需。村长得到的好处是,我家的鸡除了大公鸡,全归他所有,算是大伯给他的好处。而那只天天叫我上学的大公鸡,则在三天后在村长家杀掉,被村干部吃掉了。
成人后,我找当年知情的人聊天,才知道,父亲的丧事再也简单不过了,一头大肥猪的钱足可以办两次那样的丧事。可见,其余的钱都被大伯和村长吞掉了。当然,那些村干部还是得了一些小便宜,比如那只大公鸡,比如村长和大伯后来请村干部们喝了几次酒,等等,就封住了村干部的嘴。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家乡,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一个我不愿意回去的地方。那些人不但没有人情味,还落井下石,趁机抢夺财物,吃人不吐骨头,这是多么可恨啊!当我听说别的地方的孤儿能得到全村人的帮助和照顾,吃百家饭长大,我就感慨不已,感慨万千,同时为自己的家乡感到羞辱和脸红。
大伯和村长他们简直就是畜牲!不,连畜牲都不如!
父亲他们七兄妹都到齐了,却没有一个考虑我们三姐妹以后的生活,他们兄妹情义何在!我发现,除了三叔在父亲下葬的时候哭了,幺叔和大伯全程都没有哭,他们的心是肉长的吗?
第三天早上,我堂大伯娘就到我们家要账,我姐姐叫来了我奶奶,奶奶说家里没有钱。狠心的堂大伯娘叫来了堂大伯和她儿子,把我们家的猪赶走了一头,就是那头一百多斤的黑毛猪。也就是说,我们一家人一年多不分白天黑夜辛苦劳作,流血流汗,拼死拼活,养了六头猪和一群鸡,其中四头猪都是几百斤重的出栏猪,不到三天时间,就只剩一头猪了。
而家里的其它一切,全被村里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中国最早的人类——巫山人,就是在我们巫江县发现的。也就是说,我的祖先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生存的时间是最长的,可谓源远流长。但是,我们那里人为什么如此不开化和不文明呢?也许,跟高山峡谷的地形有关吧。由于关山阻隔,现在巫江县人与远古的原始巫山人根本没什么区别。弱肉强食,野蛮强横,没有人性,只有兽性,完全就是动物般的兽性。
九岁之前,每天晚上睡觉,我都做同一个梦,梦见抬死人。
父亲死了之后,我就再没有梦见过抬死人了。
难道这是上天的预示?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我们一家人上辈子又犯了什么天大的罪?上天为什么要惩罚我们家?我们家就此家破人亡,事发香港回归前几个月。
1997年3月14日,设立重庆直辖市,撤销原四川省重庆市。1997年6月18日,重庆直辖市政府机构正式挂牌。1997年6月28日,巫江县从四川省划归重庆直辖市,万县市解散。这些家乡的归属和香港回归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我想说的是,香港回归和重庆设直辖市,是新中国最大的事情,也是国强民富的标志,可为什么我却生活在野蛮蒙昧的山区里呢?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3 08:47:48 +0800 CST  
@浅色夏沬 2019-02-22 20:54:56
跟读学习,追更!支持!
-----------------------------
互相学习
楼主 佐王  发布于 2019-02-23 17:02:27 +0800 CST  

楼主:佐王

字数:186305

发表时间:2019-02-19 17:02:2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3 11:03:44 +0800 CST

评论数:23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