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时候大家都穷
时间是1977年的夏天。浙江永康。
德胜退学第二天，就跟着母亲下田除草，虽然过去也干过活，但今天却干得格外有劲，没有一会儿，身上早已热得汗流浃背。母亲跟在后面，抬头看见德胜的身影，隐约间仿佛看到了德胜的父亲，有些恍惚，不觉眼泪流下来。德胜回头时发现了母亲正在掩饰着，但他已经看得真切。
母亲说：老大，歇会吧。
德胜：唉。
虽然德胜嘴里答应着，但手上除草的铲子并没有停下来。如果他多干一些，母亲便可以少干一些了，他在心里盘算着。
母亲已经停下来，准备向外面走了。看见德胜还没有停下，母亲又叫了一声。
母亲：德胜，歇会儿吧！
德胜：我马上来！
母亲看出来德胜德用意，不免又有欣慰，她也没有走，就站在那里，等着德胜。
已近中午，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田里的水稻也都像没精打采似的，耷拉着叶子。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虽然没有到酷暑，但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德胜手里的铲子没停，像是跟这死寂的空气做对似的。
母亲正要再喊德胜，却看见水田旁边的一条小路，正有个人影往这边走来。这一幕情景仿佛经历过，德胜记得昨天这时候自己还坐在教室里呢，不觉有些恍惚。
来人越来越近，竟向德胜这边喊了起来：刘德胜！
德胜站起来，翘首看着来人，发现竟然是同学秦梅！德胜颇有些意外，竟然忘了走出水田，愣愣地站在原地。秦梅已经走到了田边。
德胜母亲胡玉美倒是站起来，打量着秦梅：姑娘，你是？
秦梅看看德胜，又看看德胜母亲：您是伯母吧？我是刘德胜同学。
德胜这时候才想起来从田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铲子，边走边跟母亲说：妈，她是我同学秦梅！
胡玉美：哦，是同学啊。
秦梅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德胜已经走了过来。
秦梅：伯母，我想问问德胜咋突然就退学了？
胡玉美欲言又止，看看德胜。德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也默然。秦梅看着德胜，等着德胜德回答。
德胜放下铲子，搓了搓手，说：妈，要不我跟秦梅单独说说。
胡玉美点点头。
德胜带着秦梅向一旁走了几米远，在一棵树下站定了。胡玉美看着两人到了树荫下，也是站着，并没有坐下。这时候有些风吹动了田里的水稻，胡玉美觉得有些凉快了，她拿起铲子，重新下了地。
回家的路上，德胜也没有说秦梅跟他到底说了什么事。母子俩扛着铲子锄头，缓缓向前走。见德胜并没有想说的意思，胡玉美倒主动说了。
胡玉美：那个姑娘，我看是喜欢你吧？
德胜有些意外：妈，你哪里看得出来？
胡玉美：她看你那个眼神，瞒不了人。
德胜嘴硬：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胡玉美：你傻乎乎的，哪里体会的到。再说人家一个姑娘大老远跑来找你，还能有啥事？若不是喜欢你，傻子才这么干。
德胜嗫嚅了半天才说：她今天来找我，问我为啥要退学，因为明年就可以参加高考的。
胡玉美想了想问：你咋说的？
德胜：有啥说啥呗。我就把咱们家的情况跟她说了。我爸去世得早，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家里穷，没钱上学。我当老大的，不能不管家里啊。
胡玉美叹着气：难为你了，老大。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
德胜没说话，两人继续默默往家里走。

放学以后，秦梅一个人低着头沿着乡间小路向前走，看起来满腹心事。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有人叫她的名字。秦梅却当作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快步向前走。叫她名字的人也背了书包，有些不依不挠，紧跟在秦梅的后面。
两人这样走了有一会儿了。跟着的男孩子没有想放弃的意思。
前面就是秦梅家所在的村子了，秦梅不得已站住了。跟着的人也停住了。但秦梅并没有去看他。
秦梅：吴大有，你这样跟着我有什么意思呢？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吴大有绕道了秦梅的面前。
吴大有：我们是同学，我跟你一起上课，一起走路，有什么害不害臊的？
秦梅：你我又不是一个村的，你非要跟着我这么走，我还怕人说闲话呢！
吴大有：我不怕！
吴大有说着，把手里的一封信塞给了秦梅。秦梅不愿接，信掉在了地上，但吴大有捡了起来，伸手把信塞到了秦梅的书包里。
吴大有笑嘻嘻地看着秦梅，秦梅无动于衷，没有再去拿信。
吴大有：我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我吴大有喜欢的人是你！
秦梅看看四下里，好像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俩人。吴大有盯着秦梅，有些得意。
秦梅：我喜欢的人要有本事，而不是你这样不学无术，只知道骚扰女同学的人！你怎么就没有点自知之明呢？
吴大有：你怎么知道我将来没有本事呢？
秦梅：你就是有本事，也不是我喜欢的有本事！你这样跟着我，只会让我觉得烦！
秦梅说完，径直向前走。
吴大有望着秦梅的身影，面无表情。

吃完晚饭，德胜到村子后面的一棵老桐树下面等黄永忠，两人白天的时候说好在这里汇合。这时候天边尚有些发红，德胜站在树边，望着远方，有些微的风吹起来，正是清爽的初夏时节。
天慢慢暗下来。不远处，一个人影走过来，手里的烟在淡蓝色的夜里一明一灭的，德胜叫了来人的名字。
德胜：永忠？
永忠：嗯。
永忠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手卷的纸烟，递给德胜，德胜小心接了，却没有抽，而是放在了上衣的口袋里。
永忠：咋了？
德胜：等会你就知道了。
永忠：我可是偷偷拿了我爷爷的烟叶，就够卷两支的。你小子不抽，就还给我。
德胜：我不是不抽，是舍不得抽。走吧！
永忠：去哪？
德胜：去拜师！
德胜说完，也不多解释，沿着桐树前面德小路向前走，永忠也不问，跟着德胜走。永忠就这样，德胜说做什么，他一般不会有太大德意见，跟着做就行，反正德胜一般也不会有错。永忠跟德胜的关系，用铁杆兄弟来形容是最恰当的了。两人虽然不是同村，不同姓，但自小就爱在一起玩儿，早已形同手足。两人之间自然是无话不谈。
走在路上的时候，永忠跟在德胜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德胜。
永忠：我听说昨天秦梅来找你了？
德胜：你小子，你鼻子可真长。
永忠：唉，我说了吧，秦梅看上的人是你，不是吴大有。
德胜不说话。
永忠：如果咱们俩同时喜欢一个女人，你会不会让给我？
德胜闷着头，依然不说话。
永忠提高了声音：我问你话呢。
德胜：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不会因为女人而跟兄弟闹掰。
永忠一愣，站住了，德胜并没有停下来，继续朝前走。永忠跑了过去，拦在了德胜前面。
永忠：德胜，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让你。
德胜停下来，看着永忠，一把推开了他：你小子，就是个白眼狼！
永忠很认真地看着德胜：我跟你说真的！我觉得兄弟当然是兄弟，但兄弟也不能夺人所爱啊！再说，如果两人喜欢一个女人，要看女人喜欢谁，不被喜欢的就该主动退出，这才是兄弟！要不然，搞得大家都不开心，算什么呢？
德胜思索着永忠的话，但没有说什么，低着头继续赶路。
永忠跟在后面，边走边嘀咕着：反正这事要是放到我身上，我是不会把自己喜欢的女人让给兄弟的。首先我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女人心里不好受，不能跟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就算兄弟跟女人结了婚，也总是别扭的。你想想，要是哪天女人在梦里喊了你的名字，而不是兄弟的名字，那可就麻烦了。
德胜本来闷着头不说话，听到这里反倒笑了：你咋跟个长舌妇一样啊，还滔滔不绝了。
永忠也笑了：我就是打个比方。
德胜：说完了吗？
永忠：说完了。
德胜：说完了，咱接着走。

这一天，德胜和永忠要去拜师的人是附近小有名气的五金匠人胡连荣。胡连荣自小跟随师傅行担走江湖，手艺是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经他的手做出来的家用小五金，没有不说一个好字的。胡连荣虽然技艺高，但为人却并不是那么好相处。所以，当德胜和永忠兴致勃勃地来到胡连荣家拜师的时候，胡连荣看着德胜和永忠瘦弱的肩膀，一口拒绝了，理由是肉还嫩，吃不了苦。尽管德胜苦苦求情，胡连荣就是不答应。没有办法，最终德胜和永忠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路过村子后面的那颗桐树的时候，德胜要坐下歇一歇，永忠陪着他坐下来。德胜拿出来永忠给他德那支烟，跟永忠借了火，燃了，狠狠抽了两口。因为抽地太猛，反倒被呛到了，冲地德胜接连咳嗽。
永忠：你看，人家不要这烟，你还不如当时就抽了！
德胜：我也不知道胡师傅不肯收我们，连一支烟也不肯要。
刚才胡连荣把德胜递出去德那支烟给挡了回来，德胜没收回来，放在桌子上，临走得时候，胡连荣又从桌子上拿起烟塞到了德胜手里。
德胜把烟给永忠，永忠接过去抽。
永忠：你咋就突然想起来要拜师呢？难道你以后也想跟着行担去？
德胜接过永忠递过来德烟，抽了一口，两人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抽着，直到烟屁股快要烧着手了，才将其丢下。德胜用脚把烟蒂踩灭。
德胜长长舒了口气，望着夜空下德繁星，说：不是非要跟着去行担，主要是家里没收入，供不了几口人吃饭，上学等的开销！我是真地觉得穷啊！
永忠：穷又不是你自己独享，我们还不都是一样？
德胜：我比你更穷！我是老大，我还有弟弟妹妹要管！
永忠：我们是兄弟，有我一口吃的，肯定饿不死你！
德胜苦笑着，摇摇头。

2、 好兄弟吴大有
德胜回到家德时候，妹妹小莲正在帮弟弟德喜检查作业。德胜长小莲两岁，小莲又比德喜长三岁。小莲见哥哥回来，站起来要他帮德喜检查作业。
小莲：哥，你来帮德喜检查作业，我还有几件衣服没有洗呢。
德胜：妈呢？
小莲：给德喜去改裤子去了。
德胜点点头，接过小莲递过来的书。德喜见小莲离开，朝德胜一笑。
德喜：哥，你去哪儿了？
德胜没有回答，只认真地看着德喜地作业。德喜刚刚上了初中，正处于玩心未退的年纪。德胜拿过德喜的笔，直接把做错的几题划了出来。
德胜：你看看你，也太粗心了，这几道你再看看！
德喜拿过作业本看了看，埋头去修改。
德胜坐在一旁，拿起德喜的书翻看。

院子里，小莲坐在水井边，借着门口照出来的一点灯光搓洗衣服。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小莲用手在水里搓洗衣服的声音。不远处，谁家的狗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突然，一颗小石子落在了小莲的脚边，小莲转头看去，发现门口墙头上有个人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吴大有。
小莲停下来，轻轻喊了一声：大有哥！
吴大有原来是趴在了墙头上，这时候跳下来，绕到了德胜家德门口，径直走了进来。还没等小莲说什么，大有把一只布袋放在了小莲跟前。布袋装了大概有十来斤的粮食。
小莲：大有哥，你又给我们送粮食？
吴大有：你哥呢？
小莲回头看看，这时可以看到堂屋里的饭桌边，德胜正坐在德喜旁边。可以看到，德胜伸手在德喜背上拍了一下，看样子像是生气揍了德喜。德喜不敢反抗，乖乖地趴着继续写作业。
小莲：大有哥，你总这样给我们粮食，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有：你们跟我客气啥？我跟德胜是兄弟，不能眼看着你们挨饿啊。
小莲低着头，想了想说：谢谢你，大有哥。
大有一笑。
小莲站起来：我去叫我哥。
小莲还没走到门口，德胜倒出来了。大有也走了过来。
大有：德胜！
德胜：你来了，大有！
小莲：哥，大有哥又给我们送了粮食。
小莲拎着手里的布袋，晃了晃。德胜看了看布袋，又看看大有。大有嘿嘿一笑。德胜捶了大有一拳，大有笑着搂住了德胜的胳膊。
大有：走，咱们到外面坐会儿，院子里没风，闷。
德胜：走。
两人搂着肩膀向外走。小莲眼睁睁地看着大有和哥哥德胜这么亲密地走出去，她还看见大有转头的时候，还朝自己眨了下眼睛。小莲望着大有的背影出神，觉得脸都有点发热了。她赶紧提着布袋朝屋里走。

门口的墙边，两人找个地方坐下来。德胜看着大有，也不说话，大有被看得有点发懵。
大有：咋了？
德胜：说，你这粮食哪来的？
大有：这个我还真得跟你说清楚，要不你又觉得我是从家里偷来的。我跟你说，这是我在工地上帮人干活挣来的，我跟人说了，要粮食不要钱，要粮食能多给点儿。
德胜：你小子有学不上，却跑去工地干活？
大有脸上堆着笑：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在教室里就坐不住，我看不下去书。我这辈子是没有读书的命了。哎，咱俩该换换就好了。
德胜默然，半晌又问：哪家的工地？我也去看看。
大有有些难为情：其实是我表姐夫，搞了哥十来人组成的施工队，在附近一带帮人施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干活。我这也是干了好几回，才挣这么些粮食。
德胜：大有，谢谢你！
大有：怎么能给我说这个话，咱们是兄弟啊。
德胜拍拍大有的肩膀，没说什么。
两人都不说话了。前方的夜很黑，夜很静，彼此可以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大有半晌才说：德胜，我们得想法子找点事做啊，不能总这么穷啊。
德胜：我今天和永忠一起去找胡连荣师傅拜师，但他没有收我们。
大有：为啥？
德胜：闲我们还小，肉嫩，扛不起扁担，吃不了那个苦。
大有一拍大腿：这是啥话？等过几天咱们再去，咱们挑着担子去！
德胜：你也去？你不还上着学吗？
大有：我早就不想上了。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还能天天见秦梅，我才不想去上学。
德胜看看大有，欲言又止。
大有：能跟胡连荣学哥手艺也不错，我听说现在出去行担管的不那么严了。等咱们以后也去行担，总比在家里呆着挣的多啊！
德胜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大有：那咱们明天再去？
德胜：你别那么着急，咱得和永忠再合计合计，看看有没有好办法。再说，今天刚去被拒，明天就紧赶着去，也不合适。
大有：那好，什么时候去，我听你的。
德胜点点头。

夜已经很晚了，胡玉美收拾完，打算要睡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虽然说是门，其实就是用纸板糊起来的门，把堂屋隔开了。自从爸爸去世后，小莲跟着妈妈睡，德喜和德胜一起睡。胡玉美听到敲门声，知道可能是德胜。
胡玉美：是老大吗？
德胜：是我。
胡玉美走过去，打开门，德胜走进了，顺手把门关上，不吵着隔壁房间的弟弟。
德胜看了看床上已经睡着的小莲，轻声说：妈，我想拿件东西。
胡玉美：啥东西？
德胜也不说什么，蹲下身子，半跪在床边，头已经伸进了床底，很快拉出来一只箱子。德胜拍拍箱子上的灰尘，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些做五金的小工具，虽然已经有些灰尘了，但看起来保存完好。
胡玉美看着箱子，盯着德胜：你难道想去行担？
德胜：妈，等地里稻子收了，我就出去行担，补贴补贴家用！
胡玉美：不行！行担太苦了。再说，你也没学过什么手艺，靠什么行担？
德胜：我正要去拜师呢。就拜胡连荣！
胡玉美有些生气，合上了箱子。
胡玉美：我说不行就不行！
不容分说，胡玉美又把箱子踢进了床底下。这么一折腾，床上睡着的小莲也被吵醒了。小莲不解地看着哥哥和妈妈。
小莲：你们怎么了？
德胜：没事，你睡你的。
小莲眨巴眨巴眼，翻了个身。
胡玉美：你不要瞎折腾了，赶紧回去早点睡。
德胜还想争辩：妈——
胡玉美：别说了。我不同意。
德胜见母亲生气，一时不好再坚持，只得转身出了屋子。胡玉美气呼呼地坐在了床头，望着门口出神。
半晌，小莲轻轻问：妈，到底咋着了？
胡玉美没说什么，吹灭了油灯，上了床。
小莲睁着眼睛，看着妈妈，又小声问：妈，刚才我哥跟你说得话，我都听见了。
胡玉美：听见了你还问？
小莲：我倒觉得我哥出去行担不是不行。我们家收入少，他能出去挣点外快，总比这样在家好些。
胡玉美：你个死妮子，你不知道行担有多苦，你咋就那么狠心让你哥出去？他也就只比你大两岁，还不到十八岁——
胡玉美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小莲：妈，我这不是觉得咱们家日子过得太艰难嘛。再说，我哥也跟我说起过他的打算，家里的活不多，他走了，我帮你能撑下来。他走了，不但少一个人的口粮，到时候还能挣点外快，一来一去，就是两份钱啊。
胡玉美愣住了，伸手拉过来小莲，紧紧抱住她。

虽然胡玉美发了一通火，德胜暂时没有提再去行担德事，但他并没有放下这事。隔三差五，德胜跟永忠和大有在一起碰头的时候，几人又商量着要一起干点啥。最终，他们一致认为过惯了穷日子，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挣点钱，吃饱肚子，补贴家用。商量了几回，好像眼前最切实可行的还是先学一门手艺，靠手艺挣钱什么时候都能立足。想来想去，还是德胜最初的去拜胡连荣为师更靠谱些。因为附近最有名气的五金师傅，就是胡连荣了。但德胜上次吃了闭门羹，他们要再像一个办法才可以。于是几人各自想办法。
永忠跟家人说了想学手艺的事，家里人一直在想办法给永忠找份像样的工作，好歹永忠也是上过高中的（永忠当初本来跟德胜也是同学，一起读到了高中，但因为一场大病，永忠在高一德时候耽误了半年，后来觉得跟不上同学了，干脆休学在家），对永忠要学艺的事不怎么支持。但工作还没有门路，永忠想去学艺，就暂时去吧。
大有更着急，转天就退了学。大有父亲吴胜利管不住大有，他成绩不好时曾劝他上学，但大有不想干活，闲太累，回家就整天窝在家里，吴胜利觉得丢人就只有让大有继续上学。现在大有说退学是为了去学手艺，吴胜利觉得大有是开了窍，非常支持。
德胜这天照样同母亲一道下地干活。已经是初夏时节，午间的太阳照的人汗水不止。德胜比母亲干活快，走在了前头，但因为太热，也是干一会儿就停下来擦把汗。德胜再次停下来擦汗，想要到旁边拿水壶喝点水，回头看看母亲，胡玉美此时正扶着锄头，晃了晃，想要举起来，没想到自己没站稳，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锄头还差点砸到自己。德胜见了，赶紧跑了过去。
德胜：妈！
德胜到跟前时，才发现母亲胡玉美不是没站稳摔倒的，而是闭着眼睛，昏了过去。德胜连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德胜吓坏了，一着急都哭了出来。有一旁干活的邻居跑过来，有人帮着掐了掐胡玉美的人中，还是没有反映，就说是中暑了，要德胜赶紧背着去卫生院。德胜这才缓过神来，背起胡玉美就往卫生院跑。

卫生院的医生给胡玉美做了简单的检查，就对一旁气喘吁吁的德胜说，这是休克。至于休克的原因，主要还是营养缺乏。德胜点点头。医生看德胜瘦弱的身板，又叮嘱说，其实也不要在乎营养问题，多吃点就好。德胜背过身，眼泪差点下来了。
把妈妈背回家，安顿好以后，德胜去找了永忠和大有，听说是德胜妈妈因为饿而晕倒在地里，永忠和大有各自从家里偷拿了点大米给了德胜。德胜谢过两人，当即又回家，单独给妈妈做了一回米饭。
德喜和小莲放学回家时，米饭已经做好了，饭的香味让德喜都快流口水了。他们家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纯白米饭了，或者准确点说，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这么香的米饭了。德喜放下书包就跑到了厨房，端着碗等着。德胜接过碗，却放到了一旁。
德胜：今天妈在地里晕倒了，你知道咋回事吗？
德喜摇摇头。
德胜：我把妈背到卫生院，医生说不是病，是饿的。
德喜张大了嘴巴，愣住了。从门外进来的小脸听到了德胜的话，抹起了眼泪。
德胜：这顿米饭，是我借来的，今天咱们都不能吃，咱们得给咱妈吃一回饱饭。
小莲点点头：嗯，哥，我不饿。你赶紧给妈盛饭吧。我去切点咸菜。
德喜：可是我——
德喜话还没有说完，小莲手已经打了过来，并一把把德喜拉开。
小莲：咱们平时都省给咱们吃，你还好意思说？
德喜张张嘴巴，终于没有再说出来。
德胜默默盛了一满碗米饭，给妈妈送过去。
胡玉美从床上坐起来，接过德胜递过来的一碗米饭，有些吃惊。
胡玉美：老大，这米——
德胜：妈，你就别管了，只管吃吧，医生说你就是饿的，缺营养。
胡玉美却不动筷子：你不说米哪来的，我不能吃。
德胜：妈，米是我找人借的。
胡玉美：借的？借谁的？
德胜：永忠、大有的。
胡玉美看着永忠，又看看米饭，迟迟不愿动筷子。
德胜：妈，你身体虚，得多吃点才行。你快吃啊。
这时候小莲从外面进来，端了些咸菜过来，放到妈妈跟前。
胡玉美：唉，左邻右舍的咱都快借了个遍了，我怕你去找人借，人都躲着咱了。老大，幸亏你没有去。也是难为你了。
德胜不说话。
小莲：妈，你快点趁热吃吧。
胡玉美终于拿起了筷子，但又把米拨出了近一半出来：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们几个也都分着吃点。
小莲看看德胜，德胜有些急了。
德胜：妈，这米饭就是给你做的。你不吃，我们都也都不会吃。再说，以往都是你省给我们吃，我爸走了后，你连顿饱饭都没吃过。你，你就别再让给我们了。我跟德喜和小莲都说了，今天这饭除了你，谁都不能动。
小莲：妈，你就听哥的，你不吃，我们也不会吃。
小莲说着，又把拨出来的米饭给装了回去。
胡玉美无奈，只得吃了起来。不过，她最终还是只吃了大半碗，就叫着吃饱了，不愿再吃。德胜和小莲商量着，把剩下的米饭留着。
这天晚上，德胜跟妈妈又谈了一次，说起关于拜师学艺及行担的事，在小莲和德喜的一致恳求下，胡玉美终于同意了德胜去拜师，去行担。

德胜和大有、永忠三人商量出来一个办法，他们再去找胡连荣去拜师，不过去的时候就各自带着自己的铺盖卷儿，带上干粮，如果胡师傅不收徒，他们就不走，饿了吃干粮，困了就在胡师傅家门前睡，以表示拜师的决心。吴大有还提议，三人结拜为兄弟。德胜很积极响应大有的提议，永忠本来对结拜兄弟一事并不上心，看到德胜很积极，也没说什么。按生辰八字论下来，德胜为老大，大有老二，永忠最小。
德胜几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结拜，倒把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直到几十年后，他们还因为这层兄弟的关系而抚景伤情。
胡连荣见德胜和永忠又一次前来拜师，意识到了两人确实有诚意当学徒，心里已经有意愿收徒了。因为有吴大有的加入，俗话说三个和尚没水吃，胡连荣还想再考验一下德胜几人到底有几分真诚和决心，于是再一次拒绝了三人。德胜和永忠、大有什么也没说，按照既定计划，在胡师傅家门口安营扎寨，同时殷勤为胡师傅挑水砍柴，但又不干扰胡师傅的日常，几人以这种方式与胡师傅一连相处了好几天，直到他们都饿瘦了一圈。见德胜和永忠、大有都有股子劲头，还算真诚，胡师傅终于决定收几人当学徒。
胡师傅教人手艺不是在家教，而是在行担过程中，跟着挑担子跑江湖，一路下来，技术学到手，也磨练了意志力，是既教技术又教做人。胡师傅让德胜、永忠和大有几人跟家里人说好，不久后就要带上几人去行担。
德胜回家后跟妈妈说了情况，又分别交代了小莲和德喜，整理好行装，就准备出发了。不料的，当天晚上，永忠陪着秦梅一起来找德胜。原来秦梅听说了德胜去行担，说要来送一送德胜。德胜有些意外，想躲也来不及了，终于在永忠地借故离开及小莲和德喜的嬉笑后， 与秦梅两人单独相对。
两人一时无话，或者说谁都不知道从何开始。先是一段沉默。直到外面传来好像是德喜的窃喜声，德胜才清了清嗓子。
德胜：你咋知道我要去行担的？
秦梅：今天吴大有来找我，跟我说了你们拜师的事。
德胜：哦。
秦梅：你，真的决定不再读书了？
德胜：嗯。
秦梅幽幽地说：你这一走，不知道以后，我们会在哪里再见了。
德胜侧着半个身子，尽量不去看秦梅，又想让自己不那么刻意。
德胜：大有很喜欢你，我跟大有结拜了兄弟，你都知道了。我想我们这样见面总是不太好的。
秦梅有些生气，提高了声音：既然这样，请你转告吴大有，请他不要再骚扰我。
德胜：秦梅，你不要这样说。不是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我想——
秦梅打断了德胜：我的事不要你管。再说，你自己怎么不去培养情感呢？
德胜不说话了。
秦梅看着低着头的德胜，把手里的一本书塞到了德胜手里：书是给你的，就算你不上学了，不要忘了看书。
秦梅也没有说别的，站起来就向外走。
德胜看了看手里的书，原来是一本杰克伦敦的中短篇小说选。德胜看着手里的书，没有动。

不一会儿，永忠从外面进来，见德胜还坐着没有动，只是手里多了本书，知道那是秦梅送的。
永忠：人家就这么走了，你也不送一送？
德胜看了看永忠：你呀，为啥带她来找我？
永忠：她非要我陪她一起来，我能说啥。都是同学，我也不好拒绝。
德胜摇摇头：这事就算了，你别跟大有提。
永忠叹着气：唉，你们这样，算啥事呢。
没等德胜说什么，永忠就出去了。德胜本来想出去再跟永忠说道说道，但又觉着事已至此，也没有说的必要了。不说或许更好吧，他想着。事情就这样吧，反正要去行担，开始新的生活了。
隔天一大早，德胜挑着担子到了师徒几人的约定的路口。德胜来得最早，此时别人还都没有来。他放下担子，回头看一看自己家的方向，一时有些恍惚，竟然觉得有些伤感。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远门，没想到第一次出远门就是为了讨生活。如果爸爸还活着多好，这个时候他或许还坐在教室里学 呢！可是，这也只能是想象了。
永忠和大有陆续也来到了。大有的背包有些松散，德胜看见了，要帮大有重新打包。大有却并没有在意，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永忠看见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咋着了？为啥这么失落？
大有：离开故乡总归要有点乡愁吧！
德胜和永忠听了都笑。
永忠：你就别显摆你那点词汇了。
大有：好歹咱也是高中生啊。
德胜：没说高中生不能显摆，但去行担讨生活就别显摆了。咱们从今天起，就该转换身份了，不能再想着自己是高中生了。
永忠：老大说得对。不过，我看他这不是没转换过来，倒像是放心不下心上人吧！
大有嘿嘿一笑：还真被你说中了。我这次出去，一定要干出点成绩出来，回头让她不能小瞧了我。
永忠看看德胜，德胜装作没听见。
这时候，胡连荣也赶来了。他听见了大有的话，颇为高兴。
胡连荣：大有说得好，就得拿出这样的劲头。
大有倒被说得有些尴尬了。
胡连荣看德胜几人已经准备停当，也都各自带了行头，像模像样的，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简单交代了两句，几人随即就出发了。
还没走出多远，背后有人叫着德胜的名字追了过来。德胜回头，发现是妹妹小莲。原来小莲偷偷做了三个麦饼，虽然没有肉，但也是小莲的心意，不知道哥哥和大有、永忠这次离开家什么时候才回来，希望哥哥他们吃了饼，常念及家里，能平安早回。小莲给大有饼的时候，还偷偷塞给大有一只煮熟的鸡蛋。大有吃了一惊，小莲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喜欢上他了。大有赶紧把鸡蛋藏了起来。
小莲望着德胜师徒几人走了好远才回去。

胡连荣带着德胜、永忠和大有几人风餐露宿，走村窜户，一路走下来，德胜和永忠大有先是帮着师傅打下手，补锅的时候帮着烧火，找柴火，或者帮着师傅端茶倒水，到在师傅的指点下，亲自上手定秤。德胜和永忠、大有耳濡目染，一路走下来，手艺长进都很快。
胡连荣教导德胜、永忠和大有，五金手艺最要紧的是动手能力，经得多了才有眼力见儿。一口锅需要补，一眼看上去能估个差不多，需要多少铝，跟主人家聊上两句，就能判断这活能有多少赚头。手艺人在外不容易，有三分的赚头也做，五分的赚头当然更好。就算遇到吝啬的主儿，没有赚头，能做的活也给做了，出门在外，谁都得罪不起，有活做，总比闲着强，做一单活，不赚钱也赚个经验吧。人啊，得往长远了看，别只顾眼前。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到了初冬时节。师徒几人几经辗转，到了浙北地方。这天，师徒几人为一户姓孙的人家定了秤。孙家主人叫孙长庚，农闲时做点小生意，定秤的时候是德胜招呼的。德胜还没出价，孙长庚就说了个价格，德胜心里一咯噔，这孙长庚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主儿，这单活儿挣不了钱。不过，德胜想起了师傅的教诲，跟孙长庚说明情况，并要求再多一块钱，孙长庚并没有同意，又说及他给的价格也是这里的行情价。尽管这样，德胜还是揽下了这单活，心想好歹能挣顿饱饭吃啊。按照他们的行规，给主人家做活的当天，主人是要管饭的。
定秤很顺利。秤是师傅指点，德胜和大有一块儿完成的。虽然孙长庚不愿多出价，但中饭招待的还算实惠，师徒几人觉得都还不错。没想到结账的时候，孙长庚却少算了一块五毛钱。德胜拿到钱的时候愣住了。
德胜：这，少算了吧？
孙长庚：没少算啊。小刘师傅，咱们说好的管饭，这没错。你来家里做活，我哪里有不管饭的道理。你看，你的饭菜我是按五毛钱的标准给做的。但是，我们当初没有说给你们师徒四人都管饭，所以你师傅他们三人的饭菜钱我算进去了，一块五。
德胜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大有听见了饿，凑了过来问：孙东家，我说，哪有你这么算账的？我们这一路活干下来，还真没见过把饭钱也给算进工钱里的。
孙长庚：小吴，你这么说不对。我找小刘来做活，当然要管他饭，但当初我们谈这事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还有你们师徒几人都来。这饭钱当然要算吧。
吴大有：你这就是不讲道理了——
孙长庚：唉，你这怎么说话的？
德胜也很生气：那当初你也没问我有几个人啊？定秤的事，哪有我一个人就那么快地做好的？
孙长庚：你做快做慢，我也没要求啊。你带来这好几人，好家伙，干活是快，但吃饭也不少。总不能让我白白搭进去饭菜吧？
争执中，胡连荣和永忠也都过来了。事情很简单，两人一听也都明白了。
胡连荣：德胜，算了。我看是你没说清楚！
德胜看看师傅，觉得自己有些上当，反倒对孙长庚更为生气。
德胜：师傅，我——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我们出门在外挣个钱不容易，你不能这么坑人啊！
孙长庚一听这话，也有些火了：你说谁坑人？
德胜觉得自己在理上：当然是你坑人！
孙长庚抬手给了德胜一巴掌，德胜没防备，脸上被打的火辣辣的。一旁的大有不愿意了，上去就推了孙长庚一下，差点把孙长庚推倒。

孙长庚是个吃不得亏的人，见大有动手，赶紧跑到一旁随手抓起根棍子在手，但他没有再次动手，反而站在院子里大声喊起来。
孙长庚：打人了！做活的打人了！
这么一喊，胡连荣知道不好，赶紧上前去劝解。
胡连荣：孙东家，他们还小，不懂事，要是冒犯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们计较！定秤的钱我们不要了，行不行？
德胜和大有、永忠见师傅这么说，都觉得很窝囊。
德胜：师傅，我们辛苦做出来的秤，怎能不要钱？
永忠：师傅，德胜说得对，我们辛苦了大半天定的秤——
胡连荣：你闭嘴！赶快收拾东西！大有，过来跟孙东家赔礼！
孙长庚见胡连荣这么说，口气反倒更硬：我看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难道想仗着人多打我不成？别忘了你们在谁的一亩三分地！
大有没有动。
胡连荣大喝一声：吴大有！过来赔礼道歉！
德胜这时候也明白了师傅的用意，推了推大有，大有很不情愿地上前，给孙长庚鞠了一躬。
胡连荣：孙东家，你看，他们还是小孩子，也是我管教不严。我也算老手艺人了，这七村八乡的也干过不少活，总也混个脸熟，今天你就卖我个面子，这事咱就算了，行不？
孙长庚顺势下台阶：胡师傅，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就不追究了。你们几个，好好的跟你们师傅学！

师徒几人从孙长庚家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外面飘起了雪花，风裹着雪，漫天飞舞着，没用多久，天地间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吃一堑长一智，胡连荣一路上边走边对德胜和大有谆谆教诲。德胜不时点头，后悔自己有些鲁莽。但大有觉得自己没错，一路上不吭声。
师徒几人又冷又饿，但天黑前，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找到晚上住宿的地方。孙长庚所在的村子已经没有活了，离开这个村子到下一个村子前，住的地方他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几人走了好几里路，才找到了一处破旧的草棚。草棚的四周本来是用土墙堆起来挡风的，但四面土墙如今只剩下一面完整的，其余三面所剩无几。棚子的角落处还露着天，已经落下了不少雪。胡连荣拍板，晚上几人就在这里将就一夜。没有办法，好歹可以歇个脚。
一停下来，才觉得更饿了。几人商量着分工去找干柴生火取暖，到旁边的村子去找人家买吃的。大有提出去买东西，永忠要跟着去，被大有拦下。德胜让师傅歇歇，他去找柴，永忠想办法把草棚再拦起来一面墙好挡点风。
德胜把火生起来，又帮着永忠用树枝等把一面墙挡起来后，草棚里才开始暖和起来。德胜和永忠把火烧得旺一些，和师傅一起围着烤火。这时候才想起来，大有还没有回来。估摸着大有去了有一个多小时了，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德胜有些担心，要出去找一找，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晃了晃手电筒，大有回来了。大有带来了两碗糙米饭，还有几块烤红薯。师徒几人分着吃完，终于不饿的时候，才觉出浑身的乏来。于是铺了铺盖卷儿，在草棚里睡下。
大有紧挨着德胜，等师傅的鼾声响起来，他抬头看看永忠，永忠也已经睡了。大有悄悄拍了拍德胜，德胜睁开眼睛。
德胜：啥事？
大有伸手从一旁拿出来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在德胜眼前晃了晃。
大有：看，这是啥？
德胜：铁块？
大有：小点声。知道我从哪搞来的吗？
德胜：我怎么看着像是孙长庚家的那块铁？
大有：就是他家的。
德胜：你这是——偷的？
大有点点头：这姓孙的偷家耍滑，我们挣点钱容易吗？他还蛮横无理，居然还打了你，要不是师傅，我肯定要揍他的！
德胜：大有，师傅不是说了吗，咱们出门在外，得饶人处且饶人，吃点小亏没啥，平安无事最重要。你不该偷他的东西！
大有：我这是教训教训他，给你出口气呢！这种人不教训他，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德胜：唉！算了，等明天一早我们走得时候，你把铁块扔了就行！这事不能让师傅知道！
大有点点头。
德胜：师傅说了那么多，看样子你也没听。
大有：我这不是生气嘛！
德胜：不说这些了。这回你气也出了，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不早了，睡吧。
大有一笑，伸手把铁块放在了自己铺盖卷下面，刚好压在身子下面。

@ty_知命777 2019-01-06 11:06:06
创作不易，前排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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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德胜见大有把铁块放好了，依然有些担心。这块铁到铁匠铺可以打制一把斧头，或者两把铁锨，两只秤砣，在他们五金匠人手里还有变成更多用具的可能性。但越是这样想，德胜越为这件事担心，毕竟大有是偷来的。师傅曾多次提及，他最痛恨的是偷别人东西了，出门行担走江湖，要想获得陌生人信任，最重要是老实本分，不然怎么能立足呢？大有这次却偏偏顶峰而上。德胜心里想，这事一定不能让师傅知道。他回头一定好好跟大有说说这事。
此时雪已经停了，乌云散去，天上有些许的月光洒下来。德胜一时还没有睡着，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秦梅。一别数月，不知道秦梅现在怎样？想到秦梅，又想到了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不知道他们如今还好不好？德胜有些想家了。他跟着师傅出来一晃都快半年了，师傅说年底回家。今天还被人家打了一巴掌，自己却不能还手。德胜第一次体会到母亲当初为什么不愿自己出来行担了。但他不出来行担，又有别的门路吗？没有。永忠和大有都比他的选择多，幸好他还有这两位兄弟。师傅对他的认真劲还算满意。不知道年底的时候，能从师傅那里分得多少钱。师傅曾提过分钱的事。师傅处事公道，难怪名声在外。德胜的思绪很活跃，一直这么想下去，不知不觉间仿佛听到了鸡叫声。终于，在迷迷糊糊中，德胜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德胜被永忠叫醒的时候，发现草棚里吵吵嚷嚷的，原来是孙长庚带了两名民警赶了过来，怀疑他们透了他家里的那块铁。德胜这时才意识到大有不在。此时，孙长庚嗓门很大，指责德胜师徒几人是小偷，要翻查他们的铺盖卷等地方。
孙长庚指着胡连荣：我告诉你，我是顺着脚印找来的！你说没有偷，我不相信！有没有偷，我们搜一搜就知道了！
德胜看看门口，此时的脚印比较杂乱。
德胜又小声问身旁的永忠：大有呢？
永忠：刚才我看到他们过来，一转身大有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孙长庚看见德胜和永忠小声嘀咕：你们说什么？
德胜和永忠分开，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胡连荣不看孙长庚：我一辈子光明磊落，也算是走南闯北了，要的就是一个名声！要是背着偷东西的污名，我以后还怎么出门？民警同志，你们想搜就搜吧！
德胜有些着急，看了看大有的铺盖，那里很平坦，似乎不像是放了铁块。孙长庚的动作很快，胡连荣话音刚落，孙长庚已经过来，一把掀开了德胜的铺盖，下面什么也没有。民警围上来，又接连搜了永忠和胡连荣的铺盖，也是什么都没有。孙长庚又掀开了大有的铺盖卷儿，德胜看得目不转睛。幸好，大有的铺盖下面什么也没有。
胡连荣有些生气：我说没有偷就没有偷！
胡连荣边说边把他的布包拿出来，打开给民警看。
草棚里别的地方几乎一览无余，显然没有什么铁块。年纪轻的民警有些尴尬了。胡连荣有些得意，看着孙长庚。
孙长庚：这里没有，不代表你们就没有偷！
胡连荣：说话要讲证据！
年长些的民警问：你们还有一个人，哪去了？
胡连荣看看四下里：永忠，大有呢？
永忠摇摇偷：可能是去解手了！
年长民警看看孙长庚，孙长庚继续在草棚里翻找。草棚里几乎找了个遍，他又出门找，年轻民警跟了出去。

年长民警：胡师傅，尽管现在铁块没有找到，但你们师徒目前依然是嫌疑人。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分开问，你们谁先来？
胡连荣一愣，德胜有些紧张，永忠有些无所谓。年长民警盯着几人，显然看出来德胜有些紧张了。但年长民警却并没有让德胜站出来，他转而去看永忠。
年长民警指了指永忠：你先来吧。
永忠看看胡连荣和德胜，胡连荣跟永忠点点头。德胜跟着胡连荣向外走。
草棚外面，孙长庚正在漫无目的的在草棚周边搜寻铁块。年轻民警并没有怎么上心，跟在孙长庚旁边，也在寻找。胡连荣看着孙长庚，依然有些生气，也不说话，自己掏出烟袋来，蹲下来抽烟。德胜站在师傅身边，盯着孙长庚的方向，盘算着大有肯定是把铁块带走了。屋子里的永忠会跟年长民警说什么呢？等会轮到他的时候，该怎么回答呢？德胜后背都有些冒冷汗了。
四周安静地可怕！
突然，孙长庚叫了一声：铁块在这里！
孙长庚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一声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四周的沉静。年轻民警很快凑上去，接过铁块。胡连荣手里拿着烟袋，愣愣地站起来。德胜也盯着孙长庚的方向，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此时，年长民警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身后永忠也跟了出来。孙长庚像是胜利了一样，和年轻民警一道走过来，跟年长民警汇合到一处。年长民警接过铁块看了看。
孙长庚迫不及待地声明：这就是我家那块铁！不是他们偷的，难道铁块还会自己跑不成？铁证如山，我看他们还怎么抵赖！
年长民警冲胡连荣和德胜招招手，两人走过去。年长民警盯着德胜的脸看。德胜刚才已经趁人不注意擦了把汗。此时他故作轻松。
年长民警：证据确凿。我再问你们一遍，昨天晚上是不是只有吴大有出去过一段时间？
胡连荣：是他出去的。
德胜点点头。
年长民警：好。既然这样，根据目前的情况，吴大有很可能是畏罪而逃。你们几位今天不要离开这里。我们会派人去找吴大有，等有了处理结果你们才能离开。
年长民警说完，跟年轻民警交待了几句，年轻民警跟孙长庚示意他们现在离开。孙长庚有些不明白，年轻民警低头说了句什么，孙长庚才跟他们往回走。
望着民警和孙长庚离去的背影，胡连荣气得发抖，手里的烟袋也掉落在地。永忠上前捡起来，递给他，没想到他一把把烟袋摔在地上，烟袋锅子也烂了。德胜和永忠吓得不敢说话。
胡连荣：好个吴大有，我这辈子的名声都被他给毁了！你们两个，听好了，从今往后，就当我没有吴大有这个徒弟！
胡连荣说完，转身进了草棚。德胜和永忠没有动。
半晌，德胜才小声问永忠：刚才民警都问你什么了？
永忠：问我们昨晚都是谁出去的。
德胜：你咋说？
永忠：照实说的。
德胜叹着气说：这下大有完了。
永忠：他就不该这么做！
德胜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永忠：德胜，你陪着师傅，我到附近村子看看，找点吃的回来。师傅还饿着呢。
德胜：要不我去吧，你去陪着师傅！
永忠：也行。那你快去快回。
德胜：唉！
德胜拦住永忠，而选择自己去的原因，就是想去找大有。他想赶在民警和孙长庚找到大有之前，见到大有，让大有跑掉。当然他这个想法不能说出来，而恰好这个借口帮助了他。
德胜沿着小路，缓缓向邻村而去。德胜其实也没有把握能先找到大有，他还不知道大有到底去了哪里。尽管这样，德胜还是想试一试。德胜到了邻村后，在村里的路上来回走了两趟，他想如果大有看到他，肯定会叫住他的。但他失望了，大有并没有叫他。终于，德胜放弃了这个想法，找到一户人家，买了几块红薯，准备带回去当早饭。
德胜不想这么快就回去，他出了村口，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因为刚下过雪，四周白茫茫一片，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地上只有稀疏的几只脚印。德胜突然觉得很无助，他蹲在了地上。半晌，望着眼前的雪，竟然有些晕眩，白的雪仿佛边黑了一般。德胜有点无措，揉了揉眼睛。这时候才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是吴大有！德胜赶紧站了起来。
德胜：大有！孙长庚带民警来找你了！他们正在找你，你快跑吧！
大有还没说话，就听见了嚓嚓的声音，德胜看见不远处又出现两个人影，快速地向这边跑过来，其中一人分明是刚才去找过他们的那位年轻民警。大有见情况不妙，撒腿就跑。德胜急的干瞪眼，却帮不上大有。俩民警跑的很快，跟大有的距离越来越近！只见其中一人，跳起身子，一个凌空扑跃，身手抓住了大有，并将大有扑倒在地。大有虽然想努力挣脱，但丝毫没有用。德胜眼睁睁地看着大有被戴上了手铐。
大有被押着走过来的时候，其中一民警对德胜说：走吧，你也跟我们走一趟！
大有：不关他的事！
民警：哼，怎么不关他的事？要不是他，我们还找不到你呢！老实点儿！
大有一愣：德胜，你告密了？
德胜：我没有！
民警抓住德胜：都给我老实点儿！走！
事情比德胜想的结果还要坏。吴大有罪证确凿，但不愿承认是偷，只说自己是报复孙家人克扣工钱。因吴大有态度不诚恳，被罚劳教一年。后来吴大有不能接受这个判罚，在争辩无果后，又试图从劳教所逃跑，被抓后改判为劳教三年。
而刘德胜因涉嫌包庇吴大有，被判收容一个月。更让德胜没有想到的是，这才是他和吴大有人生曲折故事的开始。

第二章
刘德胜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关进收容所。而且，自从上次他被民警带走，也看着大有被带走后，再也没见过大有，他还不知道大有怎样了。永忠和师傅胡连荣也没有了消息。直到半个月后，德胜才收到了一封永忠寄来的信。永忠在信中告诉德胜，师傅知道大有偷了东西，德胜对大有包庇后，一气之下连德胜都不愿认了，要将德胜也赶出师门。永忠好言相劝只是让师傅暂时消气，因为永忠坚信德胜是不知道大有偷铁块的事的。但师傅坚决不同意永忠去看望德胜，去看望大有更不可能。永忠在信里说，他也是刚刚打听到大有被判劳教一年。他和师傅最近都在附近一带走动，等德胜出来，可以立即去找他们。
德胜在收容所结识了两位朋友，一位叫洪文海，一位叫应小勇。洪文海智慧过人，读过不少书，又年长德胜不少，德胜亲切地称洪文海大哥；应小勇还是德胜的永康老乡，人看起来诚实本分，话也不多，没想到是出来做生意，因为生产队的介绍信弄丢了，被怀疑是私自出来才被收容的。洪文海收容的原因不详。三人刚好住在一个宿舍里，德胜和他们熟络了以后，几乎无话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