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高考移民》连载(已完稿 寻出版)

高考移民

引 言

我国恢复高考制度以来,由于教育资源分布不均及高考录取线的差异,形成了“高考高地”与“高考洼地”。“高地”的考生为改变命运向“洼地”流动,由此产生了一个特殊的社会现象——高考移民。
移民流出地多为人口众多的省份,如山东、四川、河南、湖北、湖南等,移民的主要流向有西进、南下、北上。由于高考移民的时间跨度大、地域分布广、流出方式隐秘,所以给总量的统计带来了困难。据粗略而保守的估计,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全国高考移民总量不会低于三百万。
一九八O年以来,包括上述省份在内的许多省市在高考前加设了预选考试,这道门槛是取得高考资格的必由之路。这道门槛的设立,常常使平日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被预考淘汰,那些被预考淘汰的学生通过移民在外省夺取状元的现象已屡见不鲜。
时至今日,高考移民的现象依然存在,依然是人们关注和议论的热门话题。一方面认为:“高考分省招生”政策是高考移民存在的根源,若全国统一命题、统一录取,高考移民现象便会相应消失。另一方面认为:“高考分省招生”政策旨在照顾经济落后地区的学生,如果统一了命题和录取线,将无法激发落后地区学生求学的积极性,高考移民的存在,使这一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作用。
在中国古代史上,因东南之俗好文,而进士多经学少;西北之人尚质,则经学多进士少。到了北宋,北方经历了多年战乱,士人及第者更是越来越少;而南方相对太平,举人及第者相应增多。由此,终于引发了朝中大臣关于科举取士的南北地域之争。北方代表人物司马光提出“分路取人”,主张按照区域分配录取名额;南方代表人物欧阳修提出“凭才取人”,主张考试面前人人平等。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宋英宗没有因此改革科举制度,实质上采纳了欧阳修的意见。
针对高考移民的现象,相关人士提出了疑问:如果司马光的“分路取人”是以战乱和“文质之别”为依据,那么,在新中国的地盘上,“分路取人”的依据又在哪里呢?仅仅是为了激发落后地区学生求学的积极性吗?致力查办高考移民而不去审视招生体制,不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岂不是舍本逐末吗?在全国统一命题、统一录取,将会迫使教育落后的地区把注意力集中到提高教育质量上来,而不再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指责、漫骂高考移民,不再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去查堵、遣返高考移民。以长远的目光,从国计民生的视角去看待这个问题,如此做法岂不更好么?
笔者截稿日获悉:中国政法大学建立了按各省市的人口比例确定招生指标的制度。在招生体制不公平的大背景下,迈出这一步已显得弥足珍贵。可令人遗憾的是,中国政法大学的热气并没有融化招生地域差异的坚冰,至今还没有第二所名校跟进。
下面讲述的是山东省高考移民北上的故事……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1 03:30:00 +0800 CST  
第一章 名落孙山

山东省仙台县林州镇陈家庄是一个拥有四百户人家的大村,村里有一个贫困家庭,在披挂着麦草的三间土房里居住着陈少山一家人。陈少山夫妇生有一双儿女,取名陈东、陈莹。陈东比陈莹大两岁。
陈少山天生英俊,又精通祖传武术,十七岁那年便在村里当民兵连长,掌管着二十多人的地方抗日武装,受村长调遣。一日,村里来了工作组,组长叫田美,此人勾结日本人,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后来,田美跟村长夫人私通,不久东窗事发,村长大怒,决心把他除掉。陈少山接受了村长的命令,拂晓,带了六个青壮将罪行累累的田美拉到野外执行了枪决。
陈少山二十二岁的时候娶了巴山郑家的女儿。该女子比陈少山小四岁,虽不是大户人家却是容貌超群,十里八乡当是无人能及。郑家女儿本无名字,陈少山见她天生丽质,便在婚后为她取了名字,叫做郑来丽。
抗日战争结束后,陈少山告别了妻子,参加了第四野战军并随军南下,解放广州后又登上海南岛参加了剿匪战斗。他经历战役无数,立下七次战功。其中最让陈少山感到荣耀的是,只身擒获了一名武术高强的国民党上校,因此立了一等功。剿匪战斗结束后,部队动员陈少山留守海南岛管理橡胶园,而他思乡心切,执意回家。陈少山回家后,先是被安置在坊都钢铁厂当司务长,“四清”运动时,又被招回了陈家庄,扣上了四类分子帽子,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回家的决定,是陈少山终生后悔的事,他常常自嘲地说:“我干了半辈子革命,到头来被打成了反革命!”
那个年代,由于陈少山是四类分子,陈东兄妹一出生便是小四类分子。换句话说:他们一出生就是政治的牺牲品,就是被迫害、被压制的对像。所以,陈东兄妹每人都拥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灰色的童年。
那年月,粮食常常不够吃,青黄不接的时候,人们总会吃一些野菜和树叶充饥。只是在每年的端午节前后能够吃上几顿面食,中秋节以后便可吃上地瓜了。地瓜久存易坏,需切成片晒干了储存起来作为储备粮,这就是地瓜干。陈东兄妹主要是靠吃这种东西长大的。
普通百姓的生活都不好过,反革命家庭更是雪上加霜。陈少山夫妇除了白天到生产队当牛做马外,晚上还得出去清扫大街,不干活的晚上就是被揪斗的时间。郑来丽有陈少山呵护着,问题不是很大;陈少山则被折磨得皮包骨,一米八个头的大男人,体重只有一百斤。
即使在这样艰难的生活条件下,陈东兄妹依然长得英俊漂亮——大概是遗传了父母基因的缘故。
那个时候,孩子大概八九岁后才被允许上学,所以在陈东上五年级、陈莹上三年级的时候,他们的年龄分别已是十四岁和十二岁了。由于陈莹长得漂亮,又是可以任由欺负的小四类分子,便总有几个坏小子找茬欺负她。老师不制止反而怂恿。
一天下午放学后,陈东在回家的路上发现陈莹被六个小无赖围住了,有的已经拽住了她的辫子,并且一边绕着她转圈一边说着脏话。陈东见状火冒三丈,大喝一声“住手” 便冲进了包围圈。兄妹俩凭着跟父亲学来的祖传功夫,三下五去二便把那群小无赖打翻在地。这空儿,早有人向老师打了报告,两位男老师闻讯赶来,不容分说地跟陈东兄妹打了起来。虽然陈东兄妹会功夫,可哪是大人的对手?结果陈东兄妹都被打得遍体鳞伤,陈东却险些丢了性命。
山东的许多地方都有潜规则:武术仅用来强身健体,除非惩恶不得随意伤人——这两位老师就是仗着“惩恶”才公然拔刀相助的。
受伤的陈东兄妹互相搀扶着回到家,陈少山为他们疗伤,郑来丽心疼得直哭。
那时候,“黑五类”的子女是不允许念高中的。就是说,即使陈东兄妹考上了高中也念不成。在这个前提下,他们又跟老师打了架,幼小的心灵再也不愿面对那可恶的学校和老师。总之,他们感觉再上学已失去了意义。就这样,陈东兄妹在征得了父母的同意后,便双双辍学。
两年后全国大赦,教育政策也有了变化,大概是:不论是谁,只要有本事考上学就有继续接受教育的权力,不再受什么成分的限制。为了摆脱贫困,为了出人头地,为了不受人欺,陈东兄妹决定继续上学。
身为反革命的陈少山虽被大赦,在人们心目中“反革命”的印像却是根深蒂固,所以,陈东一家人无论到哪里办事都会遇到困难。
郑来丽为了送陈东兄妹继续上学几乎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校长仍坚持不收。原因有二:一是跟学校老师打架;二是超过了小学的年龄。郑来丽并不认字,可她深知认识字的重要性,她让这兄妹俩上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孩子们多认识一些字,将来不至于吃不认字的亏,便执着地寻找着让孩子们上学的机会。
郑来丽的努力似乎感动了上帝。半年后,学校换了校长,新校长是郑来丽的远房亲戚,他终于答应这兄妹俩上学了!但陈东兄妹只能作为旁听生分别被插入五年级和三年级。他们比一般的同学要大出两岁,这年龄问题虽偶尔使他们感觉难堪,但面对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已顾不了许多,也自不放心里去。陈东兄妹都拼了命地学 ,不久便分别在各班级的成绩榜上名列第一!全校师生为之愕然。陈东兄妹也因此被转为正式学生。
后来,陈东兄妹各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中学。他俩的中学时代过得很顺利,因为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家庭背景,没有人对他们进行歧视。同时,陈东兄妹惊人的学 成绩,使得村里的老小对陈东一家越来越客气!
陈东生性好高骛远。中学时代,他听说几个算命先生同时算出了一个结论:二十年内,大潍河流域必出一个大人物。陈东内心狂喜,认为那个人必定是自己,自己便是那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自己既有正义满腔的秉性、为民除害的决心、造福天下的壮志,又有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经历。
陈东揣着英雄梦,揣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情结做着各方面的准备。他拼命地学 科学文化,广泛地涉猎各类知识,自觉地规范着自己的言行。
眨眼间,陈东迎来了期盼已久的高考。他先是顺利地通过了预考(高考前的预选考试,逾一半的学生失去高考资格),又满怀信心地参加了高考,单等着成绩下来后上大学,再一步步地实现自己的英雄梦。

一九八六年八月十日上午,太阳毒辣,不见丝风。
山东省仙台县第二中学公布高考成绩。
刚刚参加过高考的陈东和秦世友各自骑了自行车到学校查询成绩。陈东是文科生,秦世友是理科生,他俩从初一就是同学,关系一直很密切,这次查询成绩也是结伴而行。两个小伙伴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小哥俩行至校门处,发现陈东的同班同学郝砚和蒋南在墙根下哭泣,便同时停下自行车。
“你们这是怎么了?”陈东上前问。
“我们俩都落榜了。”蒋南看了一眼陈东,揉了揉眼睛。
“啊?!”
陈东和秦世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那是全年级的高材生,日常考试成绩都在前三名,而他俩的成绩只是在前十名。本来,他俩认为通过高考是十拿九稳的事;得知郝砚、蒋南落榜后,各自心里都没了底儿……
他俩匆匆地安慰了郝砚和蒋南,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便飞一般地向“高考成绩榜”跑去!
成绩榜前聚集了二百来人,吵吵嚷嚷,煞是热闹,周边自然少不了正在流泪的同学。
他俩拼命地往人群里挤,寻找着各自的名字。
430分!陈东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考试成绩,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跌跌撞撞地挤出了人群——这个成绩意味着连中专的录取线也没有过!
秦世友脸上带着如意的喜悦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左顾右盼,最后在一个墙角处找到了蹲坐着的陈东。
“落榜了?”秦世友见陈东一脸的沮丧,不仅暗吃一惊。
“嗯。你怎么样?”陈东抬头看了秦世友一眼,有气无力地问。
“我466分,算是通过了。”秦世友尽力用了平和的语气。
“恭喜你了。”陈东苦笑了一下。
“在这里呆着不好看,咱们回家吧。”秦世友劝道。
“你先走吧,我有点不舒服,待一会儿再走。”陈东努力地保持着平静。
秦世友很理解陈东的心情,甚至担心他会出意外,便站在旁边等他。
此时的陈东似乎失去了心理支撑。落榜,对这个脑袋里充满了大学梦的农村孩子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他知道,这个成绩决定了他的人生走向;也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冷静。
“好了,咱们回家吧。”少顷,陈东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紧抿着双唇,冲秦世友微微一笑道。

陈东的父母和妹妹透过窗户看见陈东和秦世友一前一后地推着自行车进了家门,便从屋里迎了出来。
“哥哥,怎么样了?”陈莹从陈东的脸色上觉察出了不妙,在帮陈东停好了自行车后便急切地盯着他问道。
“落榜了。”陈东看了看父母,低下头无力地应道。
一家人听罢,个个惊讶不已!
“叔叔、阿姨,陈东考了430分,只差一点儿……”秦世友看着陈东家人失望的表情,转话道,“连郝砚和蒋南都落榜了呢。”
“世友,你考了多少分?”陈少山微笑着问秦世友道。
“我466分,算是通过了。”秦世友平静地道。
“你报考什么院校了?”
“山东农业大学。”
“嗯,这个成绩不会有问题了,恭喜你了!”陈少山顿了一下又道,“谢谢你把陈东送回来。这样吧,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你快回家吧。这个时候,你爹娘一定在等着你的消息呢。”
送走了秦世友,陈东一头扎进了西屋,将被子蒙上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陈东在志愿表里填报了全国仅有的五所政法学院,他的第一步打算就是要考上一所政法学院,先做一名法官,然后一步步地做大事,做英雄,信誓旦旦地要为天下百姓伸张正义。可眼下这第一步都没有走出来,命运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一家人坐在陈东身旁,沉默,沉默……
“小东啊,我听说有一大半考生预考时就被刷下去了,连高考资格都没有了。就说去年吧,有一个女生平时考试都是第一,可连预考这一关都没有过,你跟她比,是不是幸运多了?”陈少山打破了沉默,见陈东没有动静,便接着劝慰道:“我还听说啊,全省本来有七十万考生,可有资格参加高考的只有三十万,就连这三十万的录取率也不到百分之十!唉!这高考真是一座独木桥啊!我记得你说过,你们班共六十四人,有一次考试第一名和最后一名总分仅差25分!这么说,不管谁落了榜都不奇怪。没有关系,你没有考上学,并不是你没有学好,只能说没占着运气。男子汉大丈夫,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这才是最重要的。唉,我才刚过六十,还来得及,只要你想复读我就供你……”
“是呀,世友说了,那郝砚和蒋南平时是前三名呢,这不照样没考上?咱们哪,也不丢人!”郑来丽也安慰道。
“哥哥,不要烦恼了。我相信你来年一定能考上,大不了再熬一年。”陈莹掀开哥哥的被子,取笑道,“哟,这么大个人了,才学会哭鼻子啊!”
“去去去!”陈东用力地裹了裹被子,此时,他的脑袋正在慢慢地消化落榜这个现实。接下来该怎么办?复读么?自己都二十一岁了,该是下来干活的年龄了,怎么好意思再去学校混呢?放弃?那英雄梦可就永远没有机会实现了。处在十字路口上的陈东,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抉择的烦恼!

这一天,陈东不吃不喝,只说有点头痛,半睡半醒地躺了大半天,母亲和妹妹催了几次都没起来。
晚上,惠雨和程伟来了,带着两瓶罐头。他俩是陈东的死党,没有通过预考,走出校门已经三个月了。
这俩人先到东屋问候了陈东的父母,又到西屋来看望陈东。进了门,看见陈东还在被窝里,惠雨便一把将被子掀掉,大声地道:“好小子,还睡呀!太阳都晒屁股了!”
经惠雨这么一说,陈东迷迷糊糊地感觉像是在早晨,他急忙坐起身,定了定神儿道:“是晚上呀!”话一出口,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怎么来了?”陈东问。
“我们听说你这位高材生落榜了,过来慰劳慰劳你。”惠雨揶揄着举了举手中的罐头,“嗬!这下可好了,我不用费劲你就跟我看齐了!现在啊,咱们终于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你这叫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知道人家心情不好,也不安慰安慰,还在这里说风凉话。”程伟瞪了惠雨一下。
“你会说你为什么不说呀?!”惠雨反唇相讥。
他俩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使得屋里的气氛愉快了起来。
“好了好了,都不是别人,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你们吃饭了吗?”陈东看到了自己的死党,感觉轻松了许多。
“没有呢!跑这么远的路,哪有时间吃啊?这不,就是到你这里找饭吃来了。”惠雨调皮道。
“程伟,我给你三块钱,你去商店买两瓶景芝白酒、两瓶啤酒,正好一分不剩。”陈东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三元钱递给程伟。
“啊?你要喝酒?”惠雨和程伟都知道,陈东和自己一样,从来滴酒不沾。
“是的。你俩今晚陪我喝酒,一醉方休!”陈东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好嘞!”程伟接过钱应着跑了出去。
陈东的母亲和妹妹简单地做了两道菜,送进西屋便不再打扰。
陈东三人围着一个灯泡坐在炕上,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喝。开始时用七钱的小盅喝,后来用大杯喝,又把白酒、啤酒、酱油、醋掺在一起喝。对他们来说,这样喝才叫做痛快!
毕竟都是第一次喝酒,再加上心情苦涩,结果三人全醉得不省人事。
三人醒来时已是翌日八点。他们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小土屋,又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段时间你们都做什么了?”笑过之后,陈东正色问道。
“我都在庄稼地里干了三个月的活了。”程伟应道。
“李老师给我推荐了一个工作,给钟镇长做文书,我已经做了一个月了。如果你愿意,我给你打听打听,也给你找一份工作……”惠雨应道。
“你做文书一个月挣多少钱?”陈东冲惠雨问。
“三十块。”惠雨以为陈东也想找工作,便老实地回答。
“不用了,我自己找吧。”清醒后的陈东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便做了一个深呼吸道。

一个星期过去了,林州镇砖厂里多了一个高挑英俊的小伙儿,用长长的地排车拉着满满的一车砖坯艰难地前行着,他的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毒辣的太阳无情地烤着他白皙的皮肤,绳索深深地勒进了他稚嫩的肩膀。
他就是几天来失踪了的陈东,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在这里工作每天可以挣到三块钱!他打算在这里痛痛快快地吃一年苦,然后找地方复读。攒下来的钱给自己和妹妹交学费,其余的贴补家用。工作虽苦了些,他却感到了空前的轻松!

傍晚,陈少山夫妇像往常一样把饭桌摆在院子中央,分坐在饭桌两旁,却谁也没有碰碗筷。自打陈东失踪后,老两口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陈莹在家时他俩还能吃点饭,前天陈莹开学了,家里只剩下这老两口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了食欲。
“这孩子,到底去哪里了?”郑来丽带着哭腔道。
“唉,他的同学家,我认识的都去找过了。今天我去他舅家,回来的路上,我顺便去问了郭校长,他说帮我打听打听。”陈少山对儿子向来是放心的,可这次心里却没了底儿。
“唉,这些天,我这心里一直闹得慌,东儿可别出事啊!”
“不会的,这孩子机灵,而且功夫不错。你就放心好了。”陈少山安慰道。
“我担心的是,他自己想不开。”
“你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陈少山责怪地看了老伴一眼。
陈少山话音刚落,便传来了大门的“吱呀”声,老两口同时站起来向大门望去,终于看见了让他们担心的儿子!
“爹、娘,吃饭呢?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啊!”陈东说着随手拿了个马扎坐下了。
郑来丽看了陈东一眼,没有说话,走到门边从晾衣绳上拽了毛巾擦眼睛;陈少山挨着陈东坐下,盯着他问道:“这些天你去哪儿了?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爹、娘,我找到工作了,每月能挣九十块钱。我这次是取铺盖来了。”说话间,陈东显出一脸快乐的样子——出了一个星期的苦力,陈东似乎成熟了许多。
陈少山夫妇互相对视了一下,陈少山趁陈东不备,迅速地从他领口处扒开上衣,发现儿子那已经变紫的肩膀被勒去了一层皮!
“我的孩子,疼吗?我知道你去哪儿了,那哪是你干的活?”陈少山心疼道。
郑来丽眯起眼睛盯了一会儿,眼泪止不住地流,又进屋找来药水给儿子上药。
“这不算什么,是人干的活我就能干,锻炼锻炼,身子骨更结实!”陈东一脸不在乎地安慰父母道。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到了阳历年底。
一日,陈家来了一位中年妇女。一进门就喊:“这是陈东家吗?”
陈东的父母赶紧迎了出来,打量了一下这女子:个头不高,约四十多岁,身着尼子大衣,烫了发,一脸的机灵,一副城里人的模样。
“我是陈东的父亲,你有什么事吗?”陈少山心里稍有不安,不知道倔强的儿子在外面惹了什么祸。
“嗬!有事有事,有事也不能在这里说呀!能不能请我进屋呀?”那妇女盯着陈少山,嘴角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这一笑却被陈少山看在眼里,他稍稍定了定神,连声道:“啊,屋里请,屋里请!”
进了屋,让了坐。陈少山坐在炕下的凳子上,郑来丽和那妇女分别将一条腿盘上了炕,面对面地坐着。那妇女冲陈少山笑道:“你是陈东的父亲,我就叫你陈大哥吧。”又对郑来丽笑了笑道,“你就是大嫂了吧?”
“是,是。呃——”郑来丽也回笑了一下。
“我是张敬尧的妹妹,叫张敬慧。”没等郑来丽往下说,就被那妇女打断了。
陈少山夫妇对视了一下,各自一脸的迷惑。
张敬慧明白了——陈家并不知张敬尧是谁。便笑了笑道:“是这样,俺哥哥张敬尧是咱们林州镇的副镇长,我是受俺哥哥指派来的……”说到这儿,张敬慧故意打住,观察着陈少山夫妇的表情。
陈少山夫妇更是纳了闷:这副镇长对他们这最基层的农民来说,着实不是个小官儿!这等人物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说张同志,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这官不官的跟我没有什么关系。”陈少山有些不耐烦了。
“呵呵,陈家有喜事了!”张敬慧乐呵呵地道,“是这么回事:你儿子陈东在镇上的砖厂上班是吧?俺的侄女儿呀,看上他了!他去的时候,本来看他身体单薄,厂长不想要,还是俺侄女说的情呢!呵呵,那小伙儿我见着了,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长得白净,儒雅又帅气!一看就是刚毕业的学生。我看哪,他们还挺般配呢。俺侄女叫张硕,人长得漂亮,也是刚刚高中毕业。这不,俺哥哥临时安排她到砖厂当会计,学点业务,过一阵子,就到县里上班了。你们说,这不是喜事吗?”
郑来丽一听,心里像是乐开了花儿,在一边合不拢嘴地笑。
“我说张同志,你看看我的这三间土房,这门不当户不过的,合适吗?”陈少山倒是很镇定。
“我说大哥,你怎么犯糊涂呢!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都有文化,将来呀,俺哥哥会给陈东办城镇户口,让他俩都到城里去工作,说不定呀,陈东还会有大出息呢!到那时,你们也就不用在这里住了。那个陈东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人常说‘小圈里养不住大马’!他天生就不是吃庄稼饭的人。”
“这样吧,现在也不兴包办婚姻了,等陈东回来我问问他,看他是什么意思。这样行吗?”陈少山想了想又道,“呃,也许他还想继续念书呢!”
张敬慧环顾了一下土屋,真正是家徒四壁!心底里自然升起了一股愠怒,心里想:“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家庭?还拿什么架子?俺侄女若是嫁过来,还真是委屈了她呢!”但她还是笑了笑,对陈少山道:“是呀是呀,这种事该由孩子自己作主,我只是来跟你们打个招呼。等陈东回来你问问他,我想他肯定会同意的。”张敬慧说着就站了起来,“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了。等你们定下来以后就告诉我,我在镇供销社上班,到经理室找我。”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1 03:31:37 +0800 CST  
第二章 深情浅种


一九八七年元旦,砖厂放假两天。
陈东一到家便被母亲招呼到东屋。郑来丽将张敬慧提亲的事一五一十地对儿子说了一遍。最后道:“东儿,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如果不想复读了,就成亲算了。我看这门亲事很相当,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小东,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如果大伙儿知道你不上学了,提亲的还会找上门来。不管你想不想处对像,都得给人家一个答复才是。”陈少山道。
“爹、娘,我跟你们实说了吧,考不上大学我不甘心啊!这个学我是一定要上的。唉,现在只是条件不允许。我拼命地挣钱,就是为了筹集学费,打算来年找学校复读,要不就对不起这十年寒窗啊!”说罢,陈东做了一个深呼吸。
“小东啊,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的真正想法。可是,让你自己去挣学费,我一个做父亲的真是于心不忍啊。唉!让我再想想办法吧。”陈少山叹了口气,又望着儿子道,“眼下要做的,就是先把这门亲事辞了。小东,你不会后悔吧?”
“爹、娘,你们就放心吧,我不会后悔的。”陈东冲父母笑了笑道。

副镇长的女儿在村里选婿,这门亲事成了,当不在话下;倘若不成,消息传开了,对张家来说并不意味着是好事。元月二日,也就是张敬慧接到陈少山回绝信息的当天,陈东也被砖厂辞掉了。
陈东被辞了职,就再也没有找到相当的工作。他心一横,就索性改变了主意:立即复读,参加当年的高考!

仙台二中的郭校长听说陈东要复读,便骑了自行车找上门来动员陈东回校。
郭校长进门后先是跟陈东父母寒暄了几句,又对陈东道:“陈东啊,你去年没有考上学实属意外,但也用不着灰心,咱们可以重整旗鼓。凭你的基础,复读半年肯定能考上。你考过了一次,我想,再考时心里就会不那么紧张了。”
“郭校长,真的对不起!人常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没有脸面回去了。”陈东低了头道。
“我还是感觉你回去念好一些,熟门熟路的,肯定会省去许多麻烦。”郭校长顿了顿又道,“陈东,我向你透露一个消息:校领导班子研究过了,如果你回去念,就免去你的学费。”
“郭校长,我的情况您还不是很清楚。我就跟您实说了吧,我今年二十二岁了。我的年龄下届的同学都已经知道,跟他们在一起,我真的不好意思。”陈东抬头看了看郭校长又低下头去,“郭校长,请您理解我,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复读。”
“你的年龄我真还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个年龄参加高考是不受限制的。唉,既然打算复读了,年龄的问题就不要放在心上。你在学校的声誉一直都很好,我想没有人会在意的。”郭校长在做着最后努力。
“即使别人不在意,我自己也会经常想起这个问题,那样会影响学 的。郭校长,感谢您的一片好意,但我心意已决,您就不要再劝我了。对不起!”
“唉!陈东啊,时间不等人哪,离高考只有半年时间了,不管去哪复 你都要早做准备才是。祝你好运!”说罢,郭校长摇了摇头,骑上自行车离去了。

依陈东的高考成绩,想找个学校复读并不是难事。翌日一早,陈东去了离家较近的景峰县第三中学,顺利地被校方接收了,并且也是免收学费的。
当日下午,陈东在惠雨和程伟的帮助下,带上铺盖卷儿、教科书还有两袋小麦到景峰三中报到。惠雨和程伟帮着把小麦送到食堂、把铺盖送到宿舍后,便回去了。
陈东被编到了高三六班,班主任叫葛建。
“葛老师,六班共有多少人啊?”陈东随葛老师去教室时问道。
“这是一个应届生、复读生共读的文科大班,共九十五个同学,你来后就变成九十六个了。”葛建温和地笑道。
“这么多人呀!”陈东惊异道。
“是呀,其中有一小半是复读生。”葛老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这些复读生的成绩都很好,只是落榜了。”

俩人说着话,不觉到了教室门口,正赶上英语课。葛老师冲英语老师点了一下头,便带着陈东进了教室,对同学们道:“同学们,请静一静!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新来同学,叫陈东。大家欢迎!”
葛建说着便带头鼓掌。同学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陈东的到来。
“陈东,你去最后一排吧,就是那个空位,你的同桌叫戴琴,是昨天刚到的。”掌声响过,葛老师指着后排座对陈东道。
陈东带着教科书低着头往里走,快要入座时才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那位戴琴,顿觉一股热浪涌到脸上,自是面红耳赤!
原来,那戴琴是一位美貌绝伦的女生。她穿了一件红色上衣,面若桃花,明眸皓齿,青丝披肩,体香阵透,看上去美丽又健康,真可谓天生丽质!陈东从未跟女生同桌过,更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女生——或许,自己的妹妹跟她有一比,但作为哥哥的陈东并不知道。陈东再孤傲,面对如此美貌的女生也不由得忐忑难安!
而戴琴,自陈东步入教室起就盯住他不放,为自己祈祷着能够跟这位英俊少年同桌。在葛老师把目光投来的那一瞬间,她便认定了陈东会坐到自己身边来,心里早已小鹿乱撞、方寸大乱!陈东走向她时,她已低下头,不敢再看,极力地掩饰着紧张的情绪。
他俩各压抑着激动,虽内心热血澎湃,却双双盯着黑板,谁也不看谁一眼,不时地会听到彼此的深呼吸。这堂课,他俩谁也没听清一个单词!
有道是:“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隔日,陈东便有《春闺》诗记道:

天意邻春方识羞,闺香飘逸万丝柔。
可知清雅谁人护?深情浅种寸心悠。

上午,在高三五班和六班间组织了一场球赛。由于该班的一名原队员因病回家,葛老师就让陈东作为替补上场。出人意料的是,有着武术功底的陈东居然还是个灌篮高手!在陈东的带领下,一年来六班首次战胜了五班。
六班自发地组织了女生啦啦队,随着陈东的进球一浪一浪地呼喊着——啦啦队里自然有那美丽的戴琴。
戴琴的目光一瞬不离地追随着陈东矫健的身影,陈东灌进的每个球,都仿佛填进戴琴口里一粒糖快,感觉甜滋滋的。这一切,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十几年来,陈东在保证了学 成绩的同时,保持了晚上练功的 惯。自上中学起,每晚的九点半以后,在同学们休息的时候,便是他练功的时候。少则一个小时,多则两个小时。在景峰三中不同的是,陈东练功时多了一个少女在旁观,自然是那美丽的戴琴。戴琴只是远远地、静静地看着,每到陈东收拳时,都会隐到黑暗里去。
一天晚上,陈东收拳时听见一个女子的呼救声:“放开我——,救命啊!”
陈东迅速地循着声音探去,见三个男子擒住了一个女子,边拖边走。
“住手!”陈东大吼一声,闪电般地冲上去,三拳两脚便把三个无赖打得抱头鼠窜……

“谢谢你!”被解救下来的女子惊恐地扑到陈东怀里,颤颤地道。
“戴琴?怎么是你?!”陈东认出了戴琴,一时惊喜得手足无措,却在说话间保持了距离,却又不解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睡不着,出来散散步,没想到遇到了坏人——多亏了你呀!”戴琴含着娇羞柔柔地撒着谎,又故作不知地问,“刚才,你在做什么呀?”
“呃、呃,没什么,我在练功。”以前别人问起时,陈东只说是锻炼身体;此时陈东实话实说,是为了让戴琴知道自己会功夫。
“啊?!你跟谁学的?练了多少年了?”戴琴稍作惊讶地问。
“跟俺爹,我记事的时候就开始练了。”陈东自豪道。
“难怪,你那么厉害……”戴琴顺着眼扫了一下陈东的身体,“我能学会吗?你教我好吗?”
“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不是短时间内能学会的。”陈东感到了为难,转而道,“我送你回去吧,以后,这个时候就不要出来了。”

打那以后,陈东和戴琴的对话渐渐地就多了,连课间也很少出去活动了。
“咱们学的这些课程,你最喜欢什么?”课间,陈东问戴琴道。
“语文。你呢?”戴琴望着陈东道。
“啊,你也爱好文学吧?”陈东用了“也”字,意在暗示戴琴自己爱好。
“嗯,只是喜欢。看来你是真正地爱好文学了?”
“我也只是喜欢,但我没有课外书,手里只有一本《唐宋诗词》,我比较喜欢古体诗词。哎,你平时都看什么书啊?”
“琼瑶的、席慕容的,反正就是女孩子喜欢看的那种。”
“那,你语文成绩怎么样?”
“还不错,最好时考了115分,差5分就满了,那次考试的作文得了48分!”戴琴自豪地笑了笑。
“你上次报考的是什么院校?”陈东的语文成绩最好时也只有110分,听戴琴这么说,便猜想她的文学水平必在自己之上,便想问问她的志愿。
“本来想考齐东大学中文系,可是我连预考都没有通过。”戴琴似乎感觉到了郁闷,微微皱了下眉头,转移话题道:“除了文学,你还爱好什么呀?”
“法学。去年报志愿时,我把全国所有的政法学院都填上了,希望将来能做一名法官,专为老百姓打抱不平的法官,然后从政做大事。可惜,我没有考上。”陈东表情变得有些抑郁。
“哎,你妹妹长得什么样?学 好吗?”戴琴又转移话题道。
“她学得比我好,成绩在年级排前五名。至于长得什么样嘛,哎,你有多高?”
“我一米六五。”
“嗯,她也是一米六五——跟你一样。”
“你不要偷换概念好吗?我问她模样长得怎么样?”
“噢,一般人吧。反正,她心地善良,不是让人烦的那种。”
“那,她也会功夫吗?”
“她跟我一样,都是从小练出来的。”
“我一个女生跟你学功夫可能不方便,你给我创造一个机会,让我跟你妹妹学怎么样?”戴琴向左右看了看,轻声问。
“我们都是从小练出来的,你现在开始学,已经晚了。哦,学个一招半式的用来防身倒是可以。”
“那也行啊!我学一招半式就够用了!”戴琴兴奋道。
“也好,待我跟她商量一下,有机会让她教你——其实就是几句话的事,关键是掌握要领,剩下的,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嗯!”戴琴愉快地应道。

陈东和戴琴都是复读生,所有的课程都学过,只对一些不把握的部分巩固一下就可以了。晚自 或课间时,他俩总是相互出题目考对方,研究难点问题,互相勉励,共同提高。令邻座羡慕不已。
一个月后,第一次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东和戴琴并列第十二名!
星期六晚自 们都在写作业。戴琴突然用肘碰了陈东一下,小声道:“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下自 后到校门外等我。”说罢便低着头趴在桌上看书,披肩发遮住了她的表情,使陈东观察不得。
陈东听了便无心写作业,心里七上八下的,琢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终于熬到了下课,陈东瞟了戴琴一眼,便急不可耐地向校门外走去。陈东到了校门外便回头向门里张望,一秒一秒地数着,等待着戴琴的到来。此时,陈东体内已热血沸腾,即使在这腊月的夜晚,也并不觉得冷。
少顷,戴琴出来了,见到陈东却没有停下脚步,从陈东身边经过时以命令的口吻道:“径直向前走。”
“好。”陈东清楚,戴琴这么做是担心被老师或者同学们察觉,便顺从地应了一声跟随戴琴而去。
离校门不到十米便是206国道,过了国道便是麦田,在田埂上走过一里地便是一个芙蓉塘。由于干旱,芙蓉塘的水很少,且都已结了冰。
“到地方了。”月光下,他俩一口气走到芙蓉塘的坡底,戴琴方停下脚步。
“到底什么事啊?这么神秘!跑出这么远,在操场说不行吗?”陈东平稳了一下呼吸,望着戴琴问。
“你看这月亮天,操场一览无余的,别人看见了会怎么说啊?”戴琴道。
“你是对的。”陈东望了望月亮,又向四周扫视一圈道。
“是这样:俺姑姑、姑夫都在黑龙江当老师,我打算过了春节就去找他们,准备在那儿参加高考。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啊!”戴琴望着陈东道。
“好的,我保证。”下了保证,陈东又担心道,“东北那个地方,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俺爹说,到时候他去送我,高考后再去接我。”
“噢,那还差不多。哎,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啊?”
“我想问问你:你想去吗?如果你想去,我就跟俺爹说,让他给俺姑父写信。”戴琴见陈东没有回答,便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便补充道,“他们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什么,这次也一定会答应的。”
“东北,太遥远了……我不去。”陈东毫无兴趣地道。
“你最远到过什么地方?”戴琴盯着陈东问。
“最远就是这里了,有二十里地吧。”陈东摸着后脑勺笑了笑。
“那就更应该走出去了,走出去一次就好了。人常说‘行万里路,破万卷书’,这些实现了,办起事来才会得心应手。”戴琴不失时机地动员着,“你就跟我一起去吧,你去了,咱俩也好有个照应。”
听戴琴说“咱俩”, 陈东心里顿生爱恋,刹那间产生了去东北考学的念头——只是为了戴琴。转念一想,自己在东北无亲无故,如果去了也只有寄人篱下。
“我不去,我就在这里考了。”陈东权衡再三答复道。
“在这里考,你有把握吗?”这句话让陈东想起了落榜时的滋味,陈东陷入了沉思。“我是从景峰二十六中过来的,那里的文科班是景峰县最强的,我平时的成绩在班级都是排第五名,可是我连预考都没有通过!”戴琴的脸上飘起了一抹忧虑,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唉,我真是怕了!如果再考不上,我就不能再复读了。据说,东北那边不设预考这一关,也就是说比咱们这里少了一道门槛儿;录取线也比咱们这边低了许多。我有五个同学,平时成绩都比我差,在落选的第二天就去了东北,结果都考上了,最差的一个考上了中专。”
“在东北考大学,原来这么容易啊!”陈东感慨道。
“嗯,这是事实!”戴琴点了一下头,认为陈东开始动摇了,便趁机道,“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现在想去了吗?”
陈东摇了摇头。
“陈东,我真的非常希望你去啊!”戴琴似乎有些哽咽了,“如果你想去就早做决定,否则就来不及了。”
“如果去东北考学,岂不是一辈子都留在东北了吗?”陈东道出了他最深层的顾虑。
“不是的。咱们只是在那里考学,又不是在那里上学。填报志愿的时候,咱们都报考齐东大学,那是面向全国分配的学校,想去哪儿都行啊!你不是喜欢法学吗?我去年打算报考齐东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查过了,齐东大学几年前已经开了法学系,到时候,我报考中文系,你就报考法学系,咱们就可以同在齐东大学念书,同在一个城市工作了……”说到这里,戴琴低下了头,显然是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了害羞。
戴琴的话早已引发了陈东的“恐高症”,同时也为他撑开了另一线希望,再加上戴琴近乎哀求的态度——陈东真的开始动摇了。可是,这毕竟是关乎自己命运的大事,还是不可儿戏!
“让我好好想想吧。好吗?”陈东终于松了口。
“嗯!”戴琴激动地流出了眼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时候,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按说都该回去了,可他俩似乎谁也没有勇气说“回去”,只是各自尴尬地站在那里——这个寒冷的夜晚,这个寂静的泥塘,有两颗年轻的心在狂跳!
良久,陈东试探着缓缓地向戴琴张开了双臂,戴琴便情不自禁地扑进了他的怀中!陈东轻轻地拥着戴琴,内心慌乱不堪!少顷,戴琴抬起头望着陈东,陈东低下头去,两个年轻人火热的嘴唇终于笨拙地贴在了一起——这便是他们各自的初吻……

陈东回到宿舍时,同学们早已鼾声四起。他心里装满了甜蜜,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戴琴的话,越琢磨越有道理。如果在当地考,心里真的没有底儿;去东北考上学回来念,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陈东想着翻了一个身。
“我已经无法割舍戴琴了,一眼看不见她,这心里就空荡荡的。她才貌双全、温柔贤淑,将来若能成为我的妻子该有多好!”陈东又躺平,望着窗外的月亮想。
“如果跟她一起去东北高考,升学的把握就大大增加了,还可以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将来,同在齐东大学念书,同在一个城市工作,再将来……”陈东想着想着,不觉脸上一阵阵发烫,美滋滋地笑了笑,翻一个身睡着了。

那时候,山东省多数中学没有食堂,同学们把粮食带到学校,由学校统一加工。同学们用粮食换得在本校流通的饭票,再用饭票买了饭到教室里吃。陈东在砖厂打工挣的三百五十元钱,开学时已花去了五十元。为了节省开销,他每个星期六下午都会骑自行车回家带一饭盒母亲炒的咸菜。
昨天是星期六,因为晚上老师要讲课,陈东没有回家。
星期日的中午,郑来丽让陈莹给哥哥送咸菜。陈莹寻到高三六班的时候,同学们正在叽叽喳喳地吃午饭,她便站在门口向陈东招手。陈东没有发现妹妹,却听到男生们异口同声地“哇——”了一声,分明是因为看见了漂亮的陈莹!这个时候,陈莹也发现了哥哥漂亮的同桌。
男生们的起哄让陈东感觉自己受了侮辱,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没有办法。陈东放下手里的馒头,急急地冲妹妹走去,将陈莹带出教室,生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们休礼拜,咱娘让我给你送咸菜来了。”陈莹说着把咸菜递到陈东手里,又盯着他不放。
昨晚以来,陈东认为自己做了坏事,一直心神不宁。眼下又被妹妹这么一盯,自是心内发慌。陈莹见哥哥红了脸,还以为发现了他的秘密,便冲他眨了眨眼睛,调皮道,“哥哥,你的同桌好漂亮呀!”
“你胡说什么呀?”陈东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斥责道。
“我是你妹妹呀,我都发现她漂亮了怎么你还没发现?嗯?!”说话间,陈莹眼睛继续盯着陈东。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就快回去吧!我要吃饭了。”陈东不敢多看妹妹一眼,脸却是越来越红了。
陈莹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哥哥了,本想好好说会儿话,不料哥哥却撵自己走,心里感觉不是滋味,自是悻悻而去。
“那个女孩是谁呀?”陈东回到教室,戴琴问。
“她就是俺妹妹,叫陈莹。”陈东随口答道。
“啊!你妹妹这么漂亮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呢!”戴琴惊异道。

“我已经决定了,去东北考学!”翌日晨,陈东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戴琴。
“不用跟你父母商量了吗?”戴琴略带顾虑地问。
“不用了,我的命运我自己把握,他们必定会支持我的。”陈东坚定地道。
“好呀。我上星期就把你去东北考试的事告诉了俺爹,俺爹已经给俺姑夫写了信!如果快的话,这两天就该到了——嗯,中午我就回家看看。”戴琴得意地笑了笑。
“等一等——上星期?上星期你就知道我现在的决定呀?”陈东不解地问。
“当然了,就是上星期!你不知道吧——我会占卜术的 !”戴琴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占卜术?”陈东半信半疑地摸了一下后脑勺。

吃过午饭,戴琴兴冲冲地从家里回来了,坐到陈东身边轻声道:“做准备吧,正月初六起程!”
“正月初六?这么快!?”陈东感到很突然。
“是呀,要想走,三六九,为的是图个吉利。正月初六也是阳历的二月三日,正是出行的吉日,这是俺爹娘选的日子。我上次去东北看俺姑姑时,也是选好了日子的。”
“好!就这么定了,正月初六!”陈东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下下巴道。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1 03:32:52 +0800 CST  
第三章 到东北去

一九八七年二月三日农历正月初五晚,陈家庄的街道里充溢着酒肉的香,家家户户的大门外还悬挂着那像征红火的大灯笼,人们依然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
陈东在自己的土屋里,紧张地挑拣着教科书和复 资料。一家人都挤了过来,分别为陈东的远行忙碌着。
“东儿,你一定要走吗?”郑来丽一边为儿子缝补着褂子一边问。
“嗯,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明天必须走。再说,我已经跟学校打招呼了,没法回头了!”陈东头也不抬地回答着。
“九十六个人,你排第十二名,在这边考也应该没有问题吧?”陈少山显然也不想让陈东走,在一旁做着最后的努力。
“在这边没有十分把握,不再冒险了。前三名都落榜了……”陈东匆匆忙忙又漫不经心地道。
“戴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跟她去我这心里可没有底呀。再说,你的盘缠也不足啊!”郑来丽担心道。
“不是和她一个人,还有她父亲。盘缠也没问题,到了地方就有办法了。我的生活费一天一块钱就够了,一百五十天,一百五十块,我这里有两百块呢!考试完了怎么都回来了。”陈东自信地道。
“这么突然,爹也没有钱让你带。唉,你先去吧,我随后想办法。”陈少山一脸的惭愧,想了想又道,“出门要忍耐,不要惹事,要注意安全。”
“咱家在东北一个沾亲带故的也没有,你一个人能行吗?如果考上了还能回来吗?”郑来丽依然忧心忡忡地道。
说话的空儿,陈东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洗了手,一边擦手一边冲父母笑道:“爹、娘,你们放心吧,我五个月后就回来了,一定能考上!我把志愿全填到关内,回来上大学,就跟在家考上是一样的。再说了,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戴琴呢,她那边是有亲戚的。请相信我!”陈东如此说,只是为了让爹娘安心,他意识到,此去必定会遇到不可预见的情况,说话间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爹、娘,已经这么定了,你们就不要动摇‘军心’了!相信俺哥哥吧,他从来不说空话的。”陈莹说罢,又望着陈东道:“哥哥,你放心去吧,我支持你,做你的后盾!”
陈少山夫妇听了这兄妹俩的话,也不再说什么,仍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老人有俗话说‘富走南,穷进京,死逼梁山下关东’,那些下关东的人都是为了活命,可你东儿闯关东到底是为了什么呀?”郑来丽说罢便哭了起来。
尽管前面有陈东兄妹如此安慰,经郑来丽这一哭,一家人都不禁都流了泪。后来陈东有新韵诗《抒少志》记道:

闯外捞天下,居乡报土恩。
一身英壮胆,岂肯做庸人。

正月初六凌晨五点,陈东告别了家人的泪水,带上行李和剩余的两百元钱,带着自己的英雄梦,冒着冽冽的北风毅然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这是陈东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就要被火车拖出三千里之外!他心里难免稍稍有些紧张。
陈东与戴琴约好了七点半在坊都火车站的售票处门口碰头。陈东乘长途汽车到火车站时是七点钟。售票处挤满了买票的人,长长的队伍拐着弯一直排到门外。陈东没有出门经验,没有发现戴琴,便不知道该不该排队买票。他犹豫了一下,拎着行李排到了队伍的后头。他望着长长的队伍心里打起了锣鼓:等我买到票后火车该会开走了吧!
七点半刚过,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陈东!你怎么在这儿排队呀?”
陈东急忙回身,发现戴琴和一位看上去约六十岁的男子分别拎着行李朝他走来。那男子穿了一身厚厚的黑棉衣,头顶一个黄面褐绒的帽子,一脸慈祥的模样——那自然是戴琴的父亲了。戴琴穿了一件长长的白色羽绒服,脖子上围了一条红围巾,把脸蛋衬得红红的。
“陈东,这是俺爹;爹,他就是陈东!”戴琴兴奋地介绍道。
“戴叔叔好!”陈东微笑着冲戴父点了一下头问候道。
“好好。戴琴说了,你们一起去会互相照应,还说你会功夫。哈哈,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戴父端详了陈东一下,满意地笑道。
“戴叔叔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戴琴的。”陈东笑了笑,转而问道,“戴叔叔,您一直送到黑龙江吗?”
“是的。你们不认路,我送你们去。”戴父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三张窄窄的白色卡片,递给陈东一张,“过会儿火车就到了,这张票给你,没有票是上不去车的,你先上车占座,我帮戴琴拿行李,咱们车厢里汇合。”
“好的。”陈东接过火车票仔细地看了看,终到站是哈尔滨,票价是26元,就按票价付了款。
陈东从来没有见过火车,更不知道车厢里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如何占座,心里稍稍有些发慌。
火车进站了。潮水般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涌向检票口。陈东腿脚利索,及早地通过了检票口,随着人流迅速地上了火车,发现火车上果然还有空位,便把行李放了上去,占了座,等待着戴琴父女寻来。
他听惠雨说过:去东北的火车很少有座,人们常常带一块薄膜放在座位底下,然后躺上去睡大觉,一觉醒来就到地方了。
“还算幸运,不像惠雨说的那么紧张……”想到这里,陈东松了一口气。
“请出示你的车票。”少顷,列车员过来向陈东伸出一只手,陈东急忙从兜里掏出了车票,交给列车员。
列车员看过,惊讶道:“这车是去真如的!快下车,去第一站台,看看去哈尔滨的还能不能赶上!”
原来,南下真如的火车和北上哈尔滨的火车几乎在同一时段启程——此时的陈东并不知道列车上有去向标志,只是随着人群走,结果跟错了队伍!
“啊?!”陈东顿时急出了一身汗!他赶紧抓起行李,奔向车门,跳下火车,踏上天桥,飞一般地向第一站台冲去!快要接近去哈尔滨的火车时,那火车已经徐徐地启动了!
陈东快速地浏览了几个窗口,没有发现戴琴父女的影子,眼巴巴地望着火车呼啸远去……

戴琴跟随父亲勉强上了车,他们是最后上车的两个,此刻在站台上的都是送站的人。车里的人太多,无法再前行一步,戴父便翘起脚用力地向车里张望,试图找到陈东。
戴琴没有发现陈东,心里煞是焦急!从来不大声说话的她开始使劲地喊陈东的名字,并不停地用眼睛急急地搜寻着车下的人群。列车即将启动的时候,戴琴透过车门的玻璃发现了陈东的身影,便拼命地喊“陈东!陈东!”当时陈东只顾奔跑,并没有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大姐,开一下车门好吗?和我一起的人还没有上来!”戴琴急出了眼泪,央求身边的列车员道
“对不起,列车这就启动了。”列车员说罢,火车便启动了……

仅差十秒钟!这十秒钟似乎改变了戴琴的命运!眼看着陈东被火车甩在了后面,痛苦的戴琴双手捂住脸,身体无力地顺着车厢壁滑了下去,蹲坐在行李上哭个不停。任凭父亲怎么劝,只是哭而不语。
此刻,戴琴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地方后给景峰三中写信,因为他们彼此间都不知道对方具体的通信地址,需要求助葛老师跟陈东的家长联系。戴琴也知道,一封信在这段路程要走八天,就算陈东能够收到,最短的时间应该在十天以后。凭陈东的个性,倘若产生丝毫误解,便很难保证会寻她而来。此时,戴琴心里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 七上八下!

陈东呆立在站台上,已不知如何是好,顿觉眼前灰蒙蒙的一片,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直到乘务员过来问话他才如梦初醒。他出示了火车票后,在乘务员的引领下出了站台。
坊都火车站的广场上,孤伶伶的陈东走到一个广告牌前放下笨重的行李,一屁股坐在了教科书上。陈东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和迷惘,这种尴尬的境遇比高考落榜时更让他觉得落魄。
“下一步该怎么办?”陈东倚着广告牌,忘记了寒冷,双手叉拢着后脑勺,眯起眼睛用力地望着灰蒙蒙的天,口中念念有词道:

应叹痴心来护花,竿头举子向天涯,
站台魂断伊人去,遥望停云数乱麻。

陈东一遍一遍地念着,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陈东?!”在陈东半梦半醒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立刻站起身来,看看日头,已是正午。他张着眼睛向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却不知喊他的人就在他的跟前。
“陈东,住哪儿看呢?”又一个声音喊道。
“咦?是你们?!”一看来人,陈东真是喜出望外!
原来,站在陈东面前的是仙台二中的三位理科班同学,陈东却能分别叫出他们的名字:王长清、李新远、乔治林。他们分别拎着笨重的行李,看上去也是要出远门的行头。在这孤独无助的时刻遇到了自己的同学,着实让陈东振奋了一下!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陈东分别跟他们握了手,问话的时候,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在这边考学没把握,我们打算去东北考。”王长清面带惭愧地道,“你呢?也要去那儿对吗?”
“嗯。”接着,陈东把和戴琴走散的情况如实地说了一遍。
“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李新远担心道。
“我现在没有办法了,刚才还想 —— 唉!回家种地算了……”陈东无奈道。
“不会吧!像你这样的高才生,种地岂不是太可惜了?要种地,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呀!”乔治林摇了摇头道。
“不如这样,你跟我们一起走,去吉林参加高考!”李新远说罢,看了看王长清。陈东也把目光投向王长清。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试试吧,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儿……”王长清含糊道。
“说说看,有几成把握?”陈东盯着王汝清道。
“我把情况向你介绍一下,你参谋参谋吧。俺哥哥在吉林省瑶圃县的一个农村,是二十年前逃荒过去的。他的朋友在瑶圃县第一中学当老师,叫徐唯一,祖籍在山东,心眼好使,是当地有名的徐大善人。我去年没有通过预考,就去了俺哥哥那里,联系了今年考学的事。徐老师让我今年正月初七到瑶圃,说是初九就开课了。李新远和乔治林跟我一起走,是我事先跟徐老师打好招呼了。”说罢,王汝清问陈东,“情况就是这样,你感觉有把握的话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你是说,李新远和乔治林去吉林考学,什么手续都还没办,只是跟徐老师打了招呼,对吗?”陈东问。
“是啊,离考学还早着呢,到时候再办也不迟啊。”王长清答道。
“好,我跟你们走!”陈东听罢,眼前仿佛浮现出一缕曙光,又问,“什么时候走?”
“我们来晚了,没有买到今天的票,只能明天走了。”李新远道。
“那我今天的票还能用了吗?”陈东掏出票,冲他们问。
“你的票跟我们不是一条线的。跟我走吧,我帮你退了,重买。”王长清说。
至此,陈东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陈东跟着王长清换过票后,便觉饥肠辘辘,突然想起,从起床至今滴水未进。陈东对王长清三人道:“你们一定是还没吃午饭吧?走,我请客!”
其实,他们各自都带了点心,是准备路上吃的。
在陈东的带领下,一行四人来到了一个包子铺,把行李集中放在墙跟,寻一方桌坐定,先是要了四碗开水,之后陈东花四块钱买了二十个包子。四个小伙儿便狼吞虎咽吃起来。顷刻间,包子如风卷残云般被一扫而光!
“咱们今晚在哪里过夜?”吃完了包子,李新远突然想起了过夜的事。
“是啊,怎么办?咱们先回家吧,我是没有带住店的钱。”乔治林建议道。
“咱们谁也没有准备住店的钱啊!”王长清想了想又道,“如果回家住,就得坐一个来回的汽车,那样,盘缠可能就不宽绰了。”
“是啊,如果我这么回去,还没法向俺爹娘解释呢!”这些人中,陈东的顾虑是最重的。
“我有个办法。”李新远笑了笑,“就在广场露天过夜。”
“也只有这样了……”最后,王长清为大伙拿定了主意。

上灯时分,起风了。由于前日刚飘过小雪,天气显得异常寒冷。陈东四人多是第一次进城市,却谁也没有心思去欣赏城市的夜景。
他们各自带着行李来到广场,将行李放在一起,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小圆圈,坐着各自的教科书,面对面地趴在行李上。俩人一组,轮流看守物品。
在这露天的寒夜里,这帮穷小子各自被冻得浑身发抖,不时地听见彼此的牙关“得得得”的声音,谁也无法睡着。
“既然都睡不着,咱们不如聊一会儿吧。”陈东提议道。
“好主意!”陈东的提议得到了一致通过。
“你们说,像咱们这样出来考学的有多少人呢?”陈东先提出了问题。
“没法统计啊,仅山东的考生每年至少也得有两万人吧?”王长清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你们听我算啊,就拿咱们仙台县来说吧,共有二十多所高中,平均每所学校按十个算,应该不算夸张吧?二十所学校就是二百人了,据说山东有一百多个县呢,那不得两万人吗?一年两万啊,十年就是二十万,二十年就是四十万,三十年就是六十万……全国呢?天哪,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哎,我听说年前就走了不少,像咱们这批应该算比较晚的了。”
“其他省份也有出来考学的吗?”陈东好奇地问道。
“当然了,有西进的,南下的,像咱们就属于北上的了。我听说,现在的东北人大半是山东人的后裔,一向联系密切,所以去东北考学的山东考生就相对多了些。”王长清道。
“那去了以后再考不上怎么办?”乔治林还是有些担心。
“哈哈,考不上那就是命的问题了,回家种地吧!”李新远总是很乐观,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
“户口,你带了吗?”王长清突然转向陈东问。
“什么户口呀?我不知道……” 陈东显得有些茫然。陈东在本地考学落了榜,还没有涉及到户口的问题,在他的意识里,考了学就回山东上,不需要办理什么户口。
“就是迁移证,那边得先来准迁证,这边才可以出迁移证,拿到了迁移证才可以到那边落户。等考上学以后,户口和粮油关系要转到学校去的。”王长清接着道,“我去年一落选就把户口迁在俺哥哥那里了。”
“这个我没有,该怎么办呢?他们呢?他们都办了吗?”一时间,陈东感觉出了问题,急忙问李新远和乔治林是否已带了“户口”。
“他们的也还没办,只是跟村里打好了招呼。”王长清想了想又道,“户口也是徐老师统一给办的。这样吧,你到那儿后,先跟家里联系办户口的事吧。等准迁证办下来,就立即办理迁移。”
“唉,你看我,只想着考学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麻烦。”陈东若有思索地道。
“嗯,麻烦还在后头呢!”李新远好像什么都明白,“最主要的是,咱们去东北考学,是不受当地学生欢迎的。”
“为什么呀?”陈东一脸的单纯,对于这些问题以前从未考虑过。
“你想想看,你考上了就占去了他们的名额,换了你,你会欢迎吗?”李新远说着看了陈东一眼。
“那么,户口落在哪儿呢?”陈东的顾虑越来越多了。
“找一个合适的农户,谎称是投奔亲戚,就可以落了。”王长清老练地道。
话题谈到这里,大伙突然都沉默了……
“占了人家的升学名额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可是,我已经离开了学校,没有脸面再回去了。唉,真是骑虎难下啊!”大伙沉默的时候,陈东这么想着,“这高考啊,如同命运的分水岭,这分水岭的两侧有着天壤之别!学子们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必须首先翻越这道分水岭!从前,祖辈们为了寻一条活路而闯关东,导致了潮水般的移民涌向东北;眼下,学子们却是为了出人头地,也如祖辈们闯关东一般背井离乡,挣扎在这道分水岭上。高考移民的人数我无法估计,可是仅在这一天、仅在坊都火车站我就遇到了三个。可见,走这条路的人何止成千上万!我为什么要走这条路?难道是糊里糊涂地受了戴琴的蛊惑?”
陈东又想到了戴琴:“她有座吗?是否出关了?如果我不去占座,就不会是这个局面了。唉,真是天意弄人啊!没有办法,等我到了地方,安顿好了,就给景峰三中写信。那时,或许她已经给葛老师写信了。”

翌日,陈东一行在王长清的带领下,顺利地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上车后,陈东才发现车里的空气原来如此紧张!乘客们像刚下锅的饺子一样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不用说找座了,就算从过道通过一个人也绝非易事!同时,他发现了惠雨描绘的情形:车座底下已经有人睡着了。
车上的行李架已经满了,他们只好把行李分散地放到座位底下去。
“要是我也带一块薄膜就好了。”陈东想。
“陈东,你发什么愣啊?快去打听座呀!”老练的王长清冲陈东喊道。
“打听座?什么意思啊?”陈东的出门经验少得可怜。
“你去打听乘客们都在哪儿下车,然后选一位在最近一站下车的乘客,再商量让他到时把座位让给你,你就在他那儿等着。要不,到了终点站你也不会有座的!他俩已经打听到了。”
“噢!”陈东明白了:王长清说的“打听座”就是预订座的意思,如果不预订一个座,可能一直到终点都得站着。
这次列车,连靠车门的地方都被占了,过道是用来通行的,没法长时间在那里休息,三十个小时的路程要是一路站下来,体力再好的人也难以承受!于是,陈东便四处“打听座”。
从坊都去东北的列车总是拥挤不堪,跑短途的人如果没有急事是不会乘坐这趟车的,所以,难以找到在近处下车的乘客。最后,陈东找到了一位在天津下车的旅客并作了预订。

“孩子,放心吧,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了。”陈东刚刚预订了座,便有一位男子的声音从邻座传来。陈东转身看时,见那位说话的人大约五十多岁,满脸福相,在靠窗处坐着。他的膝下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跪在座位的夹道里叩头。
“童华?!”那位男子扶学生起来的时候陈东看见了学生的脸,那是自己的校友——童华。
童华是同班同学童卉的哥哥,人长得挺拔英俊,浑身不乏学者之气,平日里各学科都有出色的表现,却连续三年名落孙山。而他的妹妹童卉,去年便已经考上了名牌大学。
“陈东?”童华也感到意外,“你这是去哪里呀?”
“我去吉林,跟王长清他们一起。你刚才这是做什么呀?”
“我认了干爹,今后所有的事情都由我干爹罩着。”童华看了看那位男子。
“是这样啊!”陈东感觉不可思议,“那,告诉我你干爹的姓名和工作单位好吗?等我到了地方好给你写信。”
童伟的目光再次转向干爹,那男子却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陈东见状也不再多问,回头找来王长清三人跟童华打过招呼,便各行其道。

“终于可以坐一会儿了!”列车到达天津,待那位乘客离开后,疲惫不堪的陈东一屁股坐下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到了吉林境内。陈东下意识地向车窗外张望。一路上,他幻想着能够看到小说《林海雪原》里的场景:茂密的原始森林,齐腰深的大雪。然而,他所看到的,除了远处的低山上零星地片缀了墨黝黝的松树外,更多的却是大片荒凉的田野;雪,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那么厚。陈东不免有点失望。

下了火车,陈东四人分别带了行李,凑了八块钱包了一辆带篷的机动三轮出租车,一路颠簸,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瑶圃一中。等下了车他们才发现,这所学校紧靠着铁路,离火车站约有三里的路程。
该是东北纬度高的缘故,下午四点刚到,日头就快要落山了,天色已有些擦黑。陈东等人坐火车时都没有感到冷,在三轮车上也只是觉得从车篷缝里吹入的风有些凉不可耐,眼下站到了冰雪地面上便感觉到了寒气逼人!他们毕竟向北走了三千多里路,气候差异已经很大。
陈东穿了一个空心棉袄,棉袄外面套了一个褂子,这个褂子冬天套棉袄穿,春秋时单穿,已穿过三年了。陈东站在尽是冰雪的地上,冷空气无情地灌进他的领口袖口,他只有咬紧牙关强忍。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徐老师。”说罢,王长清一个人上楼去了。
这工夫,陈东三人便在楼下跺脚取暖。
“王长清如何跟徐老师解释?老师能否收留我?这个地方已经离家三千多里,如果不被收留,下一步怎么办?这些人中只有我是不速之客。”此时,陈东的心随着这跺脚声咚咚直跳。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1 03:35:16 +0800 CST  
第四章 骑虎难下

少顷,王长清和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从楼里走了出来。那男子身着唐装,中等个,红脸堂,大眼睛,面部饱满,五官端正,看上去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那一定是徐唯一了!”三个人都这么想,便纷纷丢下行李迎了上去。
“这就是徐唯一老师!”王长清冲三个伙伴介绍道。
“徐老师好!”陈东等齐声问候。
“徐老师,这是李新远,这是乔治林。他就是陈东——我刚才跟您说的那个。”
“欢迎你们!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昨天刚立春今天就变得暖和了——当然了,对你们来说就相当于再过一个冬天。”徐唯一分别和三人握过手,又问,“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四个人齐声回答“吃过了。” 其实,他们的午饭还没来得及吃。徐唯一的几句话似乎减弱了陈东一行的劳累、饥饿和寒冷,使他们感觉轻松了一些。陈东后来才听说,在冬季,东北有吃两餐的 惯,徐唯一如此问,意味着他本人已经吃过了。
“这样吧,你们先跟我到寝室去,把行李安顿好。”徐唯一道。
“徐老师,陈东是文科生,和我们一起住吗?”王长清提醒道。
“文科生?”徐唯一皱了眉头,稍稍顿了一下道,“这样,寝室只准备了三张床,你们先挤一宿,明天再说。”
至此,陈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在路上他已听王长清说徐唯一是理科班的班主任。自己虽是文科生,有他帮忙当是不成问题。
陈东等一进寝室,便看见了部分当地的同学,可能是口音不同的缘故,跟他们打招呼却没有人答话,只是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群陌生的客人。明天开学,当地的同学没有到齐,寝室里很乱,地面也潮湿,让人感觉冷嗖嗖的。
安排妥当后,徐唯一召集陈东等到寝室外,先是一一登记了除王长清之外三人的户口地址,说是办理准迁证用。然后神秘地道:“明天就开学了,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三件事:一是从明天起,你们各自取个临时用名,私下里告诉我,让我分清是谁就行了,不要让当地学生知道你们的真实名字;二是日常考试的时候不要考得太好,考个中游即可,这个尺度你们自己把握;三是平日里能忍则忍,注意安全。总之,三千多里路出来不容易,为了今后的安全,以防万一。”
陈东听罢一头雾水,但由于初次见面,也不好直接问徐唯一,待徐唯一走后急忙问王长清:“徐老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去年有这种情况:一个山东考生已经考上大学了,被当地的学生告发了,后来被大学取消了录取资格。不让他们知道咱们的真实名字,就是很好的预防措施。日常考试不要答满,是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也就是麻痹他们。”王长清解释道。
“怎么?在这里高考违法吗?”陈东一脸的迷惑。
“就算是违反了当地的法律吧,如果他们到咱们那去考就不叫违法了。”王长清耐心地解释着。
“可是,这里也是中国的地盘呀?”陈东不解又不安地问。
“是呀,听说这是教育体制造成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王长清也无法让陈东明白:为什么在自己的国度里参加高考还会“违法” ?!
陈东一方面感觉侵占别人的名额不光彩,另一方面又认为这种“法律”似乎有失公道。他想:“如果全国统一了录取线,谁还会来这个破地方?那时,这里的学生是否也会像我们一样去山东求学呢?”不管怎么说,陈东心里总是感觉别扭得要命:我就叫陈东,坚决不改名字!自己向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却要做着偷偷摸摸的事!他,真的开始后悔了!于是,又想到了戴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戴琴在和陈东走散后,同父亲一起顺利地到达了哈尔滨,然后乘长途客车七拐八拐地绕到了双志县城的郊区,在一所中学附近找到了姑姑家。
戴琴的姑姑、姑夫都是一九五九年为响应毛 的号召到黑龙江支边的移民。他俩在来东北之前就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刚到黑龙江时在同一个农场垦荒,后来,组织上发现他们才学较高,就被双双招到了学校当教员,从此就在东北定居了下来。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戴琴的表哥在公安局工作,早已结婚生子,另立门户。
姑姑家还算宽敞,有两室一厅,足以容得下戴琴。戴琴的姑父是教导处主任兼高三的班主任,由于他事先跟校方打好了招呼,戴琴到达后的第二天便顺利地上课了。戴琴在姑夫的班级上课,放学后在姑姑家吃住,至于户口,到时由表哥处理就行了。她需要做的,就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复 中去。总之,戴琴相对陈东而言要幸运多了。

徐唯一办事很利索,翌日一早就把陈东等人约出来,把三张准迁证分别递到他们手里道:“这是我通过派出所从郊区几个农村办的,分别跟你们的姓氏相对应,你们抓紧寄回去,让家人及早地把迁移证寄回来。”
说罢便带了王长清等三人安排班级去了。临走前跟陈东道:“陈东,一会儿会有个阎老师来找你,他会为你安排住宿的。”
“好的。谢谢您。”陈东道。
徐唯一等离开不久,寝室里来了一个约四十岁的男子,瘦高个,穿一套中山装,一脸的军人气质,看上去很是英俊。那男子一进屋就冲陈东道:“你,就是陈东?”
“是的,您是阎老师吧?”
“是的,我叫阎国瑞,是文科班的班主任。”阎国瑞自我介绍道。
——那时候,文科和理科的招生比例大致是一比三,所以,对多数学校而言,每个年级的文科班只有一个,阎国瑞如此介绍,意味着本校的文科班也不例外。
“阎老师好!”
“你跟我走吧,把钱带上,先不用带行李。”阎国瑞带陈东来到了二楼的教务处,道:“先把学费缴了吧。”
“多少钱?”
“七十。”
啊?!临行前,陈东忽略了学费的问题,即使不忽略也想不到会缴这么多!陈东清楚,学费不可讨价还价,便不敢怠慢,硬着头皮乖乖地把学费缴了。陈东匡算了一下,如果买了学 和生活用品,就仅剩六十元了。陈东顿时感到了“经济危机” !
交过学费,阎国瑞带陈东去了文科班。
“文科班在五楼,也就是顶楼,教室原是一个会议室,因为文科班比以往人数多,就把会议室改造了。这个班是应届、往届混合班,目前加上你就已经九十六个人了,其中有几个是刚插入的山东籍学生,还有几个山东学生会陆续到来。”阎国瑞边走边道。
“太巧了!这个班跟景峰三中那个班的人数完全一致,并且也是一个应届、复读混合班!”陈东惊讶间,已经来到了教室。
“这是新来的同学,叫陈东,大家欢迎!”阎国瑞介绍完便带头鼓掌。
除了阎国瑞鼓掌,再没有听到其他掌声。几个同学回头看了看,其余的没有任何反应。陈东顿时感受到了孤独和冷落。
“刘正果,你带陈东去寝室安排一下铺位。”给陈东安排好座位后阎国瑞吩咐着,又对陈东道,“刘正果是班长。”
陈东跟随刘正果来到寝室,发现这里的地面照样湿漉漉的,铺位只剩了靠门口的一个下铺,床面是用几根铁片编织的,铁片已生了厚厚的褐色的锈,床面的上下都摆放着几个盛着水的脸盆。
“有草垫子吗?”陈东把床上的脸盆放到床下,问刘正果。
“没有。” 刘正果答过,又想了想道,“你跟我来吧,我知道哪里有。”
说着便走出寝室,陈东跟了出去。
“那里有一个,你去取来吧,这床和垫子的主人已经不上学了。”刘正果指着院子的一个角落道。
陈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堆没有清理的脏雪,底下埋了一个草垫子,只露了一段头。陈东走过去把草垫子拽了出来,发现上面结着硬硬的冰。
“先放这里晒一会儿吧,也许晚上就能用了。”陈东把草垫立置在窗外时自言自语地道。又想,“睡在这上面非得风湿不可。”
他去商店花一元钱买了一块薄膜,待睡觉前铺在草垫子上,然后再铺上自己带的铺盖,这样一来,问题就不是很大了。

上午,陈东分别给父母和景峰的葛老师写了信。一是向父母汇报情况并把准迁证寄去;二是为尽快跟戴琴取得联系。
这所学校,已不像老家的学校那样自带粮食加工,而是用人民币直接兑换钱票在食堂流通。为了延长仅有的六十元钱的使用时间,陈东决定每天的消费控制在一元钱以内。他本来八两的饭量减到了二两;食堂里的副食陈东能买得起的也只有一毛钱一勺的土豆丝汤了,即使廉价如此,他也只能花五分钱买半勺汤!陈东本来就不胖的脸越发变得瘦了,他迫使自己去适应这种半饥饿状态的生活。

一次下课后,陈东 惯性地将饭票、手表等物品放到课桌上出去活动,回来时全不见了,心里一急便问同桌。陈东的同桌是个女生,叫张钰,当地人,长得还不赖。张钰把东西送到陈东面前,顺着眼睛盯着那些物品告诫道:“今后不要这么放东西,不安全。” 陈东下意识地看了看其他的课桌,除了书本外,果然没有摆放其他物品,便感激地对张钰道:“谢谢你!”
此时,陈东想起了仙台二中。有一次上体育课,同学们跟体育老师到野外训练,回到教室时发现失窃了:所有课桌上的钱、票、手表、眼镜等被一扫而光!大家正在发愣的时候,班主任李平老师便拎着一个大兜子笑吟吟进来了,道:“怎么了?失窃了吧?”然后把大兜子往讲台上一放道,“都在这里呢!一点防范意识也没有,今后可得注意了!”听罢,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马上就有几个女生上前捶打李老师,李老师就哈哈地笑,同学们也哈哈地笑,然后按李老师标注的姓名领回各自的物品……
想到这里,陈东突然意识到了其他的一些不同:首先是这里师生间、同学间的关系不像老家的那样近密。其次是这里的同学普遍情绪低糜,缺乏斗志和进取精神。还有,就是打饭时不排队,而是蜂挤。
陈东从来不去挤,总是最后一个买饭,因此,陈东有时是吃不到饭的。另外,这边的同学没有喝水的 惯,学校也不供热水,陈东想喝水时就在下课后跑步去水房喝冷水。

一周后,全校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陈东居然考了全班第一!比最后一名多出了近300分!—— 陈东并没有听徐唯一的话,自己的卷子上的署名一律是“陈东” ,并且认真地完成了答卷。陈东顿时成了师生瞩目的人物。
“陈东,你这下可出名了,在全班考了第一!”徐唯一告诫道,“你真是不听话啊,你以为这是好事吗?到时候让他们告下来,后悔都来不及了。”
“对不起徐老师, 惯了,考试的时候忘了您说的话。”陈东笑了笑又道,“我的新名字还没起呢,要不,徐老师您为我起一个吧。”
“没有用了。这次照实写了,今后你想改也改不回去了。”徐唯一生气道。

就在成绩公布的当天,陈东同时收到了葛老师和父母的信。正如陈东所料,戴琴果然跟葛老师取得了联系。葛老师在信中说:收到戴琴的信后,正要通过仙台二中打听陈东的家庭地址时就收到了陈东的信,便分别给陈东和戴琴回了信,交换了新的通信地址,并鼓励陈东放下包袱,努力学 ,争取金榜题名。
父母在信中说:得知陈东的遭遇后非常担心,告诉陈东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能否在东北考上大学已不重要了,关键是能够平安回家;说陈东的舅舅已经答应在卖了小麦后借给他五十元钱,等这钱到手后,连同迁移证一并给陈东寄去等等。
陈东分别给父母、葛老师和戴琴写了信。在给戴琴的信中写道:

戴琴:
车站一别,半月有余,杳无音信,心如火急!
离别当日,遇仙台同窗,隔日共赴瑶圃,定于此地高考。时失魂落魄,心乱如麻!今骑虎难下,难以回头。阴差阳错,天各一方,非你我之初衷矣!急盼复信,备述境遇。其余事宜,从长计议。
近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

想念你的陈东
一九八七年二月二O日

陈东写罢,情绪亢奋,在述说自己经历的同时自然掺杂了对戴琴的眷恋之情。跟戴琴恢复了联系,陈东心里稍稍有了底儿,同时,一股甜蜜滋味油然而生。二十二岁的陈东,虽早已步入青春期,却从未跟任何女子说眷念之类的话。信件寄出不到一星期便收到了戴琴的信,分明是戴琴在收到陈东信之前写的:

陈东:
车站走散,惭愧至极!眼望你奔跑追车,差数步终未能及!痛心疾首,茶饭不思;揪心半月,歉意日浓。悔不该让你抢座,以致于尴尬两地。得知你落脚瑶圃,心中稍慰。诚愿尽早至我处,携手步入高校大门。
只身在外,举目无亲,暂自保重!望见信回信。
就此搁笔。

挚友 戴琴
一九八七年二月二O日

陈东读罢,欣喜万分,在他和戴琴的关系上仿佛又看到了曙光!欣喜之余,猛然发现戴琴写信的日期与自己相同!这么说,此时戴琴也许正在看自己的信吧。他立即给戴琴回了信:说自己的户口正在办理中,已把准迁证发至山东,她那儿是去不成了,只希望在填志愿时报考同一个院校,至少要在同一个城市。

瑶圃一中的后院有一片空地,一个多月来陈东常去那里散步或练功。一天中午,陈东吃过午饭 惯性地到了那块空地,远远地看见几个男生在打架,其中一人极像李新远,定睛一看,却是李新远遭到了六个男生的围攻,眼看着李新远欲招架不住了。
“住手!”陈东大喊一声便飞奔而去。那几个男生循声看时,陈东已至眼前,他拨开包围,将李新远拉出至自己身后,厉声问:“为什么打人?!”
“又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摆着“老大”架势的一个男生上前一步,眼睛紧盯着陈东道,又向其余五人挥了一下手,“上!”
“老大”话音刚落,便发现一只脚顶住了自己的胸口,抬头看时,正是陈东的脚,陈东正用犀利的目光盯着自己。其余的小子见陈东是练家子,便胆怯地止住了脚步。
“老大,有什么话好好说,非打架不可吗?”陈东说。
老大自恃会点皮毛功夫,并不甘示弱,趁陈东说话的当儿,迅速用双手箍住陈东的脚踝吃力地向外侧拧去。陈东顺势飞起另一只脚将老大踹倒在地,然后纹丝不动地站回原处。
“抄家伙!”老大恼羞成怒,向手下下达了命令。
刹那间,六个小子纷纷从后背抽出刀,挥舞着奔陈东猛扑过来。
陈东不动声色地向前一倾身,施了“前扫堂”追加“后扫堂”便分两组将那六个小子打出三米远!陈东轻松地站起身对他们道:“到底是为什么?出来上学都不容易,有事好商量,何必打架?”
那六个小子也不辩解,一时各自抱住腿脚呻吟,站立不得。老大自知实力悬殊,仍下一句“你等着!”便率众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去。
“好功夫!”躲在陈东身后的李新远吃惊地望着陈东叹道。
“你的也不错嘛!”陈东回过身笑了笑。
“比你的远去了!”李新远羡慕道。
“到底为什么打架?”陈东问。
“他们中有两个小子骂我‘山东棒子’,我之前也没得罪过他们,就想问个究竟。我刚问了一句他们就动手打我,结果被我打了,今天找他们老大报复我来了。”李新远指着离去的学生背影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我们真的是不受欢迎,今后遇到事可要忍着点了。”陈东想了一下又道,“噢,这件事,你已经没有麻烦了,他们会找我报复的。”
“那,用不用告诉徐老师呀?”李新远有些担心。
“不必了,徐老师已经交代过:能忍则忍。跟他说了他会怪罪咱们的,还是自己处理的好。”陈东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只有想到了警惕。

吃过晚饭,陈东刷完牙从水房往寝室走,穿越楼间胡同时,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光头壮汉堵住了去路。这俩壮汉各有一脸横肉,气势汹汹,抱着膀子盯着陈东不说话。
“必定是那位老大从社会上请来的高手。”陈东想,“该来的已经来了,说和已不可能,还是避一下的好。”
陈东在仙台二中是五千米冠军,要甩掉这两个人当是不在话下。陈东转身欲跑,却猛然发现那位学生老大带了一大帮人,各自持了器械,早已把退路封住!
一战在所难免!陈东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架了,这气势已对自己的性命构成了威胁。于是,他把牙具仍掉,紧了紧腰带,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那俩壮汉并不出手,其中一个轻轻地喊了声“打”,那位学生老大便带着同伙冲了上来!
这帮小子自知不是陈东的对手,只是仗了俩壮汉的威势才敢肆意妄为。陈东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拳脚神速,顷刻间便把冲到前面的几个打翻一片。陈东早已掌握好了分寸,既不能取其性命也不能留下残疾,只是暂时把他们制服,不给留还手余地。后面的人见状已不敢再上。陈东做了一下深呼吸,丢下老大这边,转身面向两位壮汉。
那两壮汉见状皆暗吃一惊,他们只是在电影里见过如此快的身手!俩人心有顾忌地对视了一下,便一起冲了上来。陈东迎着这俩壮汉助跑两步,飞身跃起,双脚分别踹向壮汉的胸口,然后一个燕子翻身以马步站稳。那俩壮汉也是练家子出身,各吃了陈东这一脚却没有倒下,只是一边趔趄一边各自捂着胸口作疼痛状,同时怒目瞪着陈东。陈东见状心里也稍稍吃了一惊,自己纵然武艺精熟却少有实战经验,这两脚居然没能把他们击倒,自知是用力过轻了。稍息,俩壮汉再次挥舞着拳头冲了上来,陈东不敢再大意,顺势用了连环腿,这次他加重了腿力,再次踢中对方的胸口,然后木桩般地马步稳扎在地上。再看那俩壮汉,一前一后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已是动弹不得!
这期间,早有人向老师打了报告,这晚当班的老师恰是徐唯一。徐唯一赶到现场时,但见那陈东一个人站在中央,周围倒了一片,胡同的两端尽是远远观望的学生。
徐唯一见状更是大吃一惊!未曾想这文弱的陈东还是功夫高手!为防事态扩大,他没有报警。而这帮闹事的人也自知理亏,不敢声张,暂且悄然离去了。

徐唯一安抚了众人,即把陈东等四人叫到办公室,问清缘由后,长叹一声,道:“不管谁是谁非,这次事件总是对你们不利的。尤其是陈东,依我看,这学校你必定呆不下去了。其一,他们必定会寻机报复,决不会就此罢休的;其二,你锋芒太露,从采用新名到考试成绩你都没有听我的,即使考上了也极有可能被告下来。”
“对不起。这事因我而起,是我没有把握好。”李新远歉疚地道。
“好了,这也不能怪你们,放在我头上我也会这么做的。”徐唯一想了想,转而问道:“你们的迁移证到了吗?”
李新远和乔治林同时说:“刚到。”便从怀里出迁移证递到徐唯一的手里。
“我的还没到。我爸说在两个月内寄来,不会耽误事的。现在大概已经在路上了。”陈东道。
“怎么办呢?这里你呆不下去了,即使迁移证到了也没用了,之后再转户口会更麻烦的。”徐唯一皱了皱眉头道,“这样吧,你马上写信告诉你父亲,如果还没有办就让他们立即停办,等风声过去了我再想法。”
“好吧。”陈东应着抿紧了嘴唇,眼中却已噙了泪水。
陈东在给父母写信的同时也给戴琴写了信,他告诉戴琴:不要给瑶圃回信了,因为他可能很快就离开这儿,如果有了新地址就会告诉她的;还告诉戴琴要专心复 ,不要为他担心,等迁移证来了,他就有可能带着户口直接去找她。

“在这里,要想维护自己的尊严,就会失去安全保障。从今往后,我能做的就是一个字:忍。事情既已发生,已顾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吧,先熬过这个阶段再说。”为了实现自己的英雄梦,陈东抱定了豁出去的打算。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1 05:22:40 +0800 CST  
多谢以上朋友们的理解与支持。向您表示诚挚的问候!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1 11:19:57 +0800 CST  
多谢汉唐风范,望多提意见。向您问好。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1 17:05:32 +0800 CST  
多谢鬼谷仁兄关注,向您问好。望多提意见。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3 01:42:49 +0800 CST  
第五章 罢课风波

三天后的早上,陈东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突然感觉教室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头,除了几个山东籍的学生外,再无他人,显得甚为冷清。
在这几个学生里,有一个年龄略长的同学叫孙济民,人长得清瘦,个头和陈东差不多,看上去很老实。据徐唯一讲,孙济民是从山东五莲来的,在瑶圃边在打工边上学。
陈东向孙济民打听原委,孙济民摇着头道:“不知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陈东正想进一步问时,教古汉语的黄老师进来了。黄老师步入教室,一看人少,就要转身离去。
“黄老师,这是怎么回事?”陈东连忙上前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这不,我正要去找校长问个明白。”黄老师看了看仅有的几个学生,皱了皱眉头,一脸的迷惑。
这时候,阎国瑞低着头进了教室,脸上挂满了忧郁,冲黄老师道:“你先回去吧,学生罢课了!”
“这是为什么?”黄老师不解地问。
“为了驱逐山东籍考生,说是占了他们的名额!在王向忠的带领下都闹到县长那儿了,这会儿正在那儿喊呢!劝也劝不走。”阎老师叹了一口气,又愤愤地道,“如果我说了算,就在全国统一录取线,那时人家也不会来了,可他们又能考上几个?!这帮小兔崽子,平时不好好学,闹起事来却来了能耐!”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几个山东考生道,“你们先不用紧张,该怎么复 就怎么复 ,事情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校领导正在研究对策呢。”说完便径自离去。
几个山东考生互相看了看,各自脸上一片茫然……

“王向忠是谁?”阎国瑞走后,陈东问孙济民道。
“他是学生会 ,也是这学校的老大,就是跟你打架的那个。”
陈东暗里吃了一惊:真是匪夷所思!学校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当学生会 ?接着又问:“孙济民,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想,这次我得回老家了。”孙济民伤感地道,“既然决定走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年都二十六了,我在山东参加了两次高考,在这里又考了五年。我的抱负很大,总想考齐东大学物理系。在山东时,第一次参加高考,过了专科线,我没有去念;第二次更惨了,只是勉强通过了预考,高考成绩也只能上中专,我当然更是不会去念。我家里穷,父母也上岁数了,再没有能力供我了。但我不死心,就通过朋友介绍奔徐老师来了。”
“你跟家里还有联系吗?除了父母,还有什么人吗?”陈东一听顿生怜悯。
“没有联系;我还有个妹妹,大概已经出嫁了吧。我是偷着从家里跑出来的。当时家里人都生我的气,死活不让我再念了。我来东北后,靠打工养活自己,几年来课程改动很大,我的成绩再也没有提上来。其实,我没有脸面回去,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家人!”孙济民说着流下了眼泪。

学校后面有一座小山,瑶圃人称它为北山。 上午老师们开会,山东籍的学子们也不愿在教室或寝室里待着,便仨仨俩俩地来到这里,看上去足有五六十人。
陈东等四人聚拢在一起,一个个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的样子,似乎在等待命运的判决。
“他们罢课,除了因为占他们的名额外,好像还跟陈东有关。我听说,那个老大去各班级搞过串联。”王长清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陈东略有思索地道。
“事到如今,我就跟你们实说了吧,校方是希望咱们留下的,咱们在这儿考学,就会提高学校的升学率,他们是要跟其他学校竞争的。”原来,这些道理王长清早就知道。
“那,出了这事,他们还能留咱们吗?”王长清的话显然让乔治林看到了一线希望,便紧跟着问了一句。
“这事闹大了,校方出面说话已经没有分量了!”王长清接着道,“我感觉我还没有问题,因为我的户口早已落到俺哥哥那儿了。你们,我就不敢保证了。但我想,学校一定会尽力保你们的,听天由命吧。”
“如果真是因为我,我就去找那位老大赔个不是,只要不连累大伙儿,让他们打我一顿都行。”陈东有些内疚地道。
“这事能不怪你,如果怪也只能怪到我头上。况且,还不一定是因为这事呢。最好先听听徐老师怎么说吧。”李新远想了想,又道,“实在不行,我还有一个去处,你们可以跟我一起走!从这里往东走一百里有个海明县,县内有个东吉村,我有一个远房大爷在那里,他来东北都快三十年了。去年春节他还去过俺家,知道我要来东北考学时,还说让我去他那儿考呢。我当时认为他一个农村老人怕是办不了这事,就推辞说我已经联系好地方了。”
李新远的话使陈东和乔治林再次燃起了一线希望:一是校方会全力保他们,二是如果保不成还有另一道屏障。都到这份上了,谁也不想无功而返。

中午,陈东等人被徐唯一邀到家里。至此,陈东才知道,徐唯一开了一个小型饭店,叫做“东亚酒家”。
“徐老师,这是你家的饭店吗?”陈东问道。
“是呀,我爱人没有工作,就开了这个饭店,权且有个营生。”徐唯一笑了笑继续道,“这个饭店对孙济民也很有意义呢,他在这里帮过忙。”
“你老师今天要做东,请你们吃饭。”徐夫人微笑着招呼道,“这桌菜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们都来尝尝。”
在这个命运无常、前途未卜的时候,谁也没有什么胃口。大伙儿围坐在徐唯一周围,谁也不说话,一双双无助的眼睛盯着他,希望从他脸上读出命运的曙光。
徐唯一看了看大伙儿,无奈地道:“学生罢课闹到了县政府,县长召集了紧急会议,要求教育局、公安局联手清查外籍考生。眼下,校领导和老师们正在努力,争取把你们留下,至于结果怎么样现在还很难说,希望大家都做好心里准备。说心里话,我很难过,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程度。据领导们说,这是全国首例为驱逐外地考生而爆发的罢课事件。”说到这儿,他看了看陈东接着说:“这次罢课早有预谋,爆发是迟早的事,陈东打架成了罢课的导火索,那俩同学向李新远挑衅就是王向忠指使的——王向忠就是你们说的老大,目的就是制造摩擦。王向忠很有社会背景,平日里老师们都得让他三分,他在陈东这里吃了亏,就到处搞串联,一些不想罢课的学生都受到了威胁。不管结果如何,今后陈东要小心了。”
“是不是要查户口?”王长清看着徐唯一问。
“是的。”徐唯一点了一下头道,“学校下午就会发通知:明天查户口,要求所有的学生把自家的户口本拿来,没有当地户口或者截至高考日户口迁入不到一年的考生一律清退。”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东担心起来。
“王长清的户口是去年六月份迁来的,已经没有问题了;至于你们三个,我打算今天下午去借三个户口本,看能不能先应付过去¬¬¬—— 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听了徐唯一的话,陈东等稍稍松了一口气。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3 01:44:45 +0800 CST  
翌日中午,徐唯一到宿舍把陈东等人招呼出来,给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借来的户口本没有通过。他难为情地说:“我再也帮不上你们的忙了,你们各自想办法吧。如果因为我耽误了你们的前程,我向你们道歉……”
沉默。
“徐老师,您已经仁至义尽了。不管结果如何,您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们不会怪您的。”少顷,陈东安慰徐唯一,其余人也都表示不会怨他。
“这几天风声很紧,县里正在调查高考移民的后台,从今天起,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咱们就不要见面了。”说罢,徐唯一分别跟陈东等握了手,就算告别了。
“我老家的信应该快到了,那里面有我的迁移证,请您操点心,常去打听一下,信到后就放您那儿,到时我去您家里取。”临别前,陈东委托徐唯一道。
“好的,这事你就放心吧,我会替你保管的。”徐唯一说罢便回了教学楼。

晚饭过后,陈东独自顺着铁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在道口处遇到了阎国瑞。阎国瑞正骑自行车过道口,看见陈东便下了车,一手推车一手按在陈东背上安慰道:“陈东啊,遇事要想开些,像你这样的学生,到什么时候都错不了。”
“我没事,谢谢阎老师”。说话间,陈东的嘴角略过了一丝苦笑。他猜想,阎老师一定是误以为自己想不开才在这铁路上遛达,等待着火车的到来。他越想越感到好笑。
“现实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应该选择快乐,选择了快乐总会看到希望;若选择了烦恼就会于事无补了。我建议你回去继续复读,凭你的功底一定能成的。”
“谢谢阎老师,我会努力的。”陈东虽然可能会去邻县参加高考,但事情尚无着落,并没跟阎国瑞说起此事。只是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李新远身上了。

五天过去了,罢课的学生还没有复课,宿舍里除了陈东四人外,还有当地的几个农村学生。上午,李新远悄悄地对陈东和乔治林道:“我打算去海明县碰碰运气,你们俩等我回来。我带上教科书,把铺盖留下,请帮我照看好。”
“你放心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估计近几天不会有什么问题。”陈东道。
“没有关系的,这里还有我呢。”王长清看了看这三个难兄难弟又道,“祝你们好运!”

陈东凭那六十元已经渡过了两个月,此时几乎弹尽粮绝。
“家里该来信了吧?迁移证该办下来了吧?”陈东这么想着,早已焦急万分。
“王老师,有我的信吗?”下午放学的时候,陈东去收发室打听。
“今天没有。前几天我病了,没来上班,学校安排了学生轮流值班。”王老师又安慰道,“不要上火,也许正在路上呢。”
“王老师,请您留心点,要是来了您就帮我收好,我会过来取的。”陈东惴惴不安。
“我会的,你放心好了。”王老师冲陈东点头道。

“怎么?你要走吗?”回到宿舍时,陈东发现乔治林在捆行李,便急忙问。
“嗯。”乔治林没有抬头,只顾收拾行李。
“去哪儿?回老家吗?”陈东接着问。
“唉,既然出来了,我也不想回去。我在吉林市的农村有个远房的姑姑,也想去碰碰运气。我已经想过了,投奔李新远的远房大爷,还不如找俺姑了。” 乔治林用力地勒了一下绳子,打了扣,直起腰来,从上衣兜里掏出火车票仔细地看着,“我已经买了今晚的车票,明天早上就能找到俺姑。如果那边不成,我就马上折回来找你们;如果成了,我也会找时间回来迁户口。明天这个时候,如果我还不回来,就是成了,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你走吧,我明天这个时候我等你。”陈东懒懒地道。
陈东和王长清抬着乔治林的行李,送他上了火车。
“俺哥哥找我有事,说老家来人了,让我跟他一起去接站。现在还没复课,我在这里待下去也没有意义,明天你要走的话我就不送了。”送乔治林回来的路上,王长清歉意道,又嘱咐,“这里坐火车便宜,去海明五毛钱就到了。”
“记住了,你放心走吧。”眼看着一起来的伙伴一个个地走了,陈东突然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原来,真正举目无亲的只有他一人!

翌日下午,李新远带着一小兜麻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见他一脸兴奋的样子,陈东心里便有了底。
“他俩呢?”李新远见王长清和乔治林的行李不见了,甚感意外。
“走了。乔治林找他姑姑碰运气去了,不成的话明天就回来;王长清被他哥哥找走了。”说罢,陈东又望着李新远笑道,“成了,对吗?”
“嗯!”李新远微笑着点了点头,“俺大爷的亲戚在海明四中当教导处主任,我见着他了!他让咱们明天都去!嘿,这个乔治林,不辞而别!也好,如果他有了着落,我也会省一份心。”
“嘘——!”陈东发现当地的同学在听他们谈话,便打了不要出声的手势。
李新远会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表,又朝铺上指了指。俩人便急忙打起了行装。之后,就各自拿着一根麻花吃了起来。
“火车票,买了吗?”陈东突然小声问。
“不用着急,上车补就可以。我去的时候就是上车补的票。”
“哦,几点的火车?”
“六点二十八到,六点半开——时间够用。”
“呵,乔治林让咱们等他到六点。”
“好,咱们等他。”李新远点了点头。
晚六点,乔治林没有回来。当地的学生已开始陆陆续续地返校,宿舍里已显得有些拥挤。
“乔治林肯定是有着落了,咱们也走吧。”李新远小声道。
他俩同时站起身来,各自扑了扑手。李新远右肩扛起铺盖卷,左手拎着装有生活用品的麻丝袋,陈东将教科书和用品兜系在一起,同铺盖卷一前一后地分挂在肩上,俩人带着屈辱、迷茫和遗憾,并肩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也许,此生他们再也不会踏进这校门半步,离去,对他们来说象征着永别。
这一天,是公元一九八七年四月二十六日,农历三月二十九日,是陈东刻骨铭心的日子——今天正是陈东的生日!

连日来,他俩谁也没吃多少饭,体能严重不足,走了不到一里的路便大汗淋漓。走在后面的陈东发现路边有人力三轮车,便上前问:“师傅,我们俩乘你的车从这里到火车站需要多少钱?”
“一元!怎么样?”师傅见陈东满脸是汗,不忍心多要,伸出食指晃了晃。
“不坐了。” 陈东捏了捏上衣兜里仅剩的三元钱,心想:如果五毛还是可以商量的。陈东回转身,追李新远而去。那师傅看着陈东远去的背影有些发愣。
陈东跟在李新远后面,转过弯上了铁路,沿着铁路奔站台而去。这是一个很小的火车站,在这里上车的人不多,甚至有的火车也不这里停留。
陈东和李新远蹬上站台的时候,火车已呼啸着奔来。李新远的步伐加快了,刹那间便混入了等车的人群中。
陈东向来不喜欢蜂挤,听说有两分钟的停车时间,便不着急上车,只是在后面看着李新远和其他乘客都上了车,才缓缓地走了过去。
“票呢?”陈东走近车门的时候,被列车员挡住了。
“上车补,行吗?”陈东向车门里望了一眼着急道。
“这是快车,没有票是不允许上车的。”列车员边说边上了火车。
“我和前面那位是一起的!”不容陈东分说,列车员便“砰”地把门关上了。几乎同时,列车启动了!
“大概是列车员大意,李新远才上了车。”陈东如此想。
“陈东,在这儿等我,我回来接你!”已经上了车的李新远把车窗推上去,探出头来喊道。
陈东向他挥了一下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3 08:16:00 +0800 CST  
多谢如烟如秒先生关注和支持,向您问好。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3 12:06:54 +0800 CST  
陈东正发愣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陈东!哪里去!”
陈东转身看时,来者正是那位学生老大王向忠。王向忠手里摇晃着铁链子,后面跟了一帮社会上的人,其中少不了那两位吃过亏的壮汉!这帮人眨眼间便把陈东包围了。
“不能打。这火车站跟学校不一样,在学校会有老师罩着,而在这里、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点事来,不管谁是谁非,倒霉的必定是自己,弄不好就会被刑拘。那样,就别指望去海明参加高考了。”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陈东便一屁股坐在行李上,下意识地摸了摸教科书,指望这个时候警察能够介入。
“陈东,今天你服不服?!”见陈东这般模样,王向忠勇气倍增,用铁链子抽了陈东的胳膊,吼道。
“服了,高抬贵手吧。”陈东摸着疼痛的胳膊央求道。
“什么?高抬贵手?你对我们高抬贵手了吗?”王向忠伸着脖颈咬着牙狠狠地道,又一挥手,“打,给他留口气!”
这帮人一拥而上,开始踢打陈东,同时抢夺陈东的行李,把陈东的饭盒、牙具、被褥、枕头等扔在火车道旁的泥坑里。陈东趴下身去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教科书,任凭他们踢打。王向忠抢不下教科书,便用铁链狠狠地向陈东打去,手指粗的铁链无情地抽打着陈东瘦弱的身体。顷刻,陈东已是浑身瘫软,血流满面。
“警察来了!”忽听有人这么喊,那帮无赖便丢下陈东,向不同的方向跑去。

又累又渴的陈东平生第一次尝到了自己的鲜血,有点腥,有点咸。他吃力地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警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大概都是下车后看热闹的乘客。刚才的喊声当是好心人看不过眼才发出的,可就是这一声喊为陈东解了围。
“做英雄的事先放一边吧,活命要紧!”这个时候陈东自嘲地想。当他再度趴下头去的时候,发现教科书已经沾满了鲜血。陈东正看着教科书发愣,便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颤颤地传来:“陈东——!”
“张钰?”陈东抬头看时,见那女子正是自己的同桌张钰,心里感觉有些蹊跷,便撑起身子盯着她。
张钰只顾流泪,不再说话,弯下腰去,用早已准备好的手绢擦去了陈东眼部的鲜血,又用力地一手搀起陈东,一手挎起那捆教科书,绕过站台的围墙,缓缓地向一片民宅走去。

“妈——!快来救人哪!”张钰气喘吁吁地搀着陈东进了一户人家,一进门,便哭喊道。
“这是谁呀?”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急急地从屋里走出,见陈东的模样一怔,问道。
“妈,他就是陈东!”
张母一听是“陈东”,似乎明白了一切,便不再多问,迅速地帮张钰把陈东搀到屋里,让他趴在张钰的小床上,就出去找大夫了。
张钰放下陈东的教科书,麻利地拿暖瓶往脸盆里倒进热水,扔进毛巾又捞出来拧干,擦拭着陈东头部的血渍和伤口。
擦过几遍后,陈东又恢复了俊美的脸庞。
张钰给陈东倒了一杯水,让陈东喝下。
“这是什么地方?”陈东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便长吁了一口气,用力地向上抽了抽身子,斜躺在被子上,转向张钰问。
“这是我家。”
“你家?”
“是的,我爸就在咱们刚才路过的装卸队上班,他是装卸工人。”
“你怎么会在站台?”陈东依然有些迷惑。
“听说明天就要复课了,学校通知今晚七点召开师生大会。我正沿着铁道去学校,就看见王向忠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往站台赶。我猜想他们是冲你去的,就尾随着跟了过去。”说到这儿,张钰泣道,“他们打你的时候,我只能在远处看着,眼看着他们就要把你打死了,我就喊了一声‘警察来了’,旁边的一个男的也跟着大喊了一声。王向忠他们就跑了。”
“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陈东望着张钰道。
“你到底有没有事啊?”张钰望着陈东抽泣着问。
“暂时不能动了。”陈东冲张钰笑了笑,“放心吧,过两天就会没事的。”
“那帮人也太狠了,他们不知道打的是人啊!”
“哎,张钰,我在你家的事一定要保密!”陈东收敛笑容望着张钰道,“为了我,也为了你。”
“嗯,放心吧。”张钰使劲地点了点头道。
这时,院子里有人说话,其中夹杂着陈东熟悉的口音——山东话。张钰赶紧擦了擦眼泪道:“我爸回来了。”
听到乡音,陈东似乎寻到了回家的路,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便微微一笑,将身体彻底地趴了下去。
张钰的父母领大夫进了屋,让大夫给陈东做诊断。
“还好,这孩子身体很柔韧,全是皮外伤,再吃点药消消炎就该没事了。”在给陈东做过包扎、敷完药后,大夫冲张钰的父母道。
听了大夫的话,张钰一家人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大夫整理好医疗器具后就离开了,张母跟了出去。
“孩子,什么也不要想,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张父坐在陈东身边,操着一口流利的山东话道。
“叔叔,您也是山东人吧?”陈东问。
“嗯,我和你婶婶都是山东临沂人,是五九年支边过来的。”张父摇了摇头叹道,“唉!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饿了吧?待会儿你婶婶回来咱们就吃饭。”
西屋是张钰的闺房,被陈东占了。晚饭后,张钰便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东屋。
“今天是我的生日。往年的这一天,母亲会在天亮前为我煮上一个鸡蛋,调皮的妹妹会把滚热的鸡蛋放到我的被窝里,我被烫醒后,便会听见妹妹银铃般的笑声。可是今年这一天,却挨了一顿毒打!”陈东趴在温暖的被窝里这么想着。
“今天遇到张钰算是我的万幸,这种特殊处境下,面对这一家人的倾情救助我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推辞。这些可都是与己无干的人哪,却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陈东想着想着,不觉已是热泪盈眶。
“一个举目无亲的人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要想生存和发展,就会失去尊严和安全。今后该怎么办?”身处异乡的陈东,心灵上感受到了空前的空荡和无奈。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3 12:19:32 +0800 CST  
谢过汉唐和飞天两位仁兄,晚上好。我会加快速度。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3 20:03:07 +0800 CST  
多谢鬼谷先生美誉,向您问好!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4 02:58:28 +0800 CST  
出了意外,李新远很为陈东担心。列车到达海明后,他先到售票处买了返回瑶圃的车票,又雇了机动三轮车匆匆忙忙地赶往东吉村,把行李放在大爷家交代了两句,就急三火四地返回火车站。
李新远认为,陈东此时正在瑶圃火车站焦急地等他,返回瑶圃后,他把火车站里里外外地找了个遍,却没发现陈东的影子。
“这个陈东,怎么不在这里等我呢?他没去过王长清哥哥家,也不可能住旅店,更不可能返回瑶圃一中。大概,到徐老师那里借宿去了吧?这半夜三更的,没有办法了,等天亮了再找吧。”李新远这么想着,在候车室找了座位坐下来,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李新远紧张地看了看候车室的钟,时针指向了六点半。他要赶在徐唯一上班前见到他,于是放开脚步,一溜小跑到了徐唯一家,见到徐唯一劈头便问:“徐老师,陈东来过吗?”
“李新远?快进来!”徐唯见李新远满脸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一怔,让李新远进屋坐了问,“你们怎么还没走?陈东出什么事了?”
“我联系上了海明四中,可以在那里参加高考。可是昨天在火车站和陈东走散了!”李新远皱了眉头,把事情的经过向徐唯一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这事,会不会与苗向忠有关?”徐唯一想了想又道,“我问你:陈东知道你去了海明四中吗?”
“知道。我也跟他提过我大爷那个村的名字,可那个地方很偏僻,不好找。”
“这样吧,你先回去,我留心打听打听,一旦有了陈东的消息,就让他去海明四中找你。”徐唯一想了想道。
告别了徐唯一,李新远回到火车站继续等陈东,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也不见陈东的影子,只好失望地奔东吉村而去。

东吉村,是山东人聚集的地方,共有上百户人家,为数不多的所谓坐地户祖辈也多是从山东迁来的。所以,村里的老老少少都会说山东话。李大爷夫妇有七个儿女,均已分门立户。
李新远回到东吉村,还没进大爷的家门便听见屋里有人在高声说话。听上去,那人像是喝了不少酒。
“你怎么才回来?佟老师中午就来了。”李大娘为李新远开了门,埋怨道。
李大娘说的佟老师叫佟元,就是那位在海明四中当教务处主任的亲戚,人长得肥头大耳,一脸横肉,说起话来云山雾罩。李新远不喜欢他。
“没找到我同学,该怎么对他说呀?”李新远为难道。
“你大爷已经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了,你就实话实说吧,”李大娘道。
进了屋,见大爷正陪佟元喝酒,寒暄后,李新远把找陈东的过程简单地说了。
“这个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了!我们学校好说话,我先给他把名报上,等人来了再做安排。”佟元拍了一下胸脯,又缓了语气道,“新远哪,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把情况跟你大爷介绍过了;现在你回来了,有几个问题,我得当面向你交待清楚。第一,你在瑶圃用过的名字就不要再用了,你琢磨一下,起个新名字,明天告诉我。第二,你要尽可能地学说东北话,如果有人问你是哪里人,你就说是延边的,好让他们琢磨不透,但千万不可冒充朝鲜族人,因为学校里有几个朝鲜族的,被他们发现就露馅了!在瑶圃时,我估计是因为你们没有注意这些细节,才被当地学生知道了底细,引发了罢课。这第三嘛,就是,学校要给你办学籍,加上借读费和报名费总共需要缴六十元。学校考虑到你们都不容易,一分也不多收。这个,你准备齐了直接给我就行了,我替你交。第四,除了你自己保证考上外,还必须答应给学校带两个学生。就是说,高考的时候,你要允许你前后座的同学抄你的卷子。第五,户口不是已经落在瑶圃了吗?那就先不用动,等考上学直接带到学校去就行了。”
佟元虽是喝多了酒,说起话来却是条理清楚。
李新远不插话,心里却很不舒服。这高考作弊的事他一向深恶痛绝,却不成想落在了自己头上,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但迫于无奈,暂且一一应下了。
“这个人,靠得住吗?”佟元走后李新远问大爷道。
“这个佟元,酒喝得有点过头,话也就多了些,可他说得有些道理。新远,不用急,来,先上炕吃饭吧,吃了饭再慢慢说。”李大爷见李新远皱着眉头,没有吃饭的意思,笑了笑道:“呵呵,佟元这个人哪,平时总想赚点小便宜,咱们就成全了他。钱的问题不用愁,我想办法解决就是。至于抄卷子的事我不清楚,你自己定吧。我想,考试的时候也不一定由得了他。”
“大爷,这考号和座次在准考证下来之前都是保密的,他怎么能事先安排作弊啊?”李新远奇怪着又道,“我在山东考学时,同学们水平都差不多,难说谁的答案正确,谁也不抄谁的。”
“可是,你不答应人家的条件,人家不让你参加考试。唉,我看哪,就按佟元说的做吧,别的,就不要管那么多了。”李大爷安慰道。
“那么,陈东呢?我可是答应他了。”
“噢,你是说你的同学?佟元说了,跟你享受同样的待遇。”李大爷想了想又道,“对了,佟元还说,让你们休息几天,‘五一’学校放假一天,让你们五月二号去上课。”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4 03:00:07 +0800 CST  
再谢过飞天先生,白天没有时间,只有晚上写了。哈哈。
向您问好。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4 12:30:11 +0800 CST  
连日来,张钰显得兴奋异常,不管说什么还是做什么,脸上都会洋溢着笑容。救助陈东,大概是她有生以来所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了。
陈东似乎成了张钰的一份牵挂。每天放学,张钰都会急急地往家赶,把照顾陈东当成了心里的一份义务。
陈东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感觉:张钰的父母,尤其是张钰的母亲在有意无意地撮合着自己和张钰的关系。在陈东看来,他们对自己好得有点过了头,即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小钰这个孩子,小的时候比现在还好看。左邻右舍的都叫她小公主,他们常跟我和你叔叔说:把你府上的小公主看好了,别让人家偷了去!”在给陈东换药的时候,张母笑吟吟地讲着张钰的故事,“唉,二十年了,我和你叔叔没让她吃什么委屈,可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心灵手巧的什么活都会做,可知道心疼人了。”
“阿姨,张钰是您的好女儿。”陈东笑道,“她真的很善良,这一次也多亏了她。”
“嗯。你来瑶圃后,小钰经常回家提起你呢,说她班新来了一个山东学生,叫陈东,跟她同桌,还说陈东为人勤奋,学 好,心眼又好。所以呀,我早就熟悉你的名字了!”说到这里,张母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陈东有些害羞了,“其实,像我这样的人遍地都是。”
“那可不是,小钰还没这么夸过别的男孩子呢!”张母漫不经心地说着,把陈东挂在脖子上的纱布打了一个结,“好了,这只胳膊先不要活动,还得挂一段时间。我得去货运处了,等小钰回来了,让她喂你饭吧。”
“嗯,好的。谢谢阿姨!”陈东望着张母笑道。
如大夫所说,陈东的伤恢复得很快,三天后便可自由下地活动了,也是因为张钰一家照料得周到。

过“五一”,瑶圃一中放假一天。
清晨,张钰洗漱后去了西屋,见陈东正弯着腰洗脸,挂在脖子上的绷带不见了。
“还没好呢!”张钰嗔怪道,“谁让你自己洗脸的?”
“啊,我感觉好得差不多了,想自己试一试。”陈东闻声,吃力地用右手撸了一把脸,抬起头来冲张钰笑道,“我的右手快要好了,刚才我还写了一封信呢。”
“我来吧,等你好利索了再说吧。”张钰说着又重新为陈东洗了脸,又把绷带给陈东系好,道,“陈东,你这不是挺随和的嘛,咱们同桌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啊?”
“嗯?我也这么想啊,那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啊?”陈东笑了笑。
“你——讨厌!我一个女生怎么可以随便跟你说话啊?”张钰被逗得咯咯地笑起来。
“张钰,”陈东顿了顿,转了话题,“这些天,你猜我想起谁来了?”
“让我怎么猜啊?”张钰摇了摇头。
“我妹妹。”
“你妹妹?”
“是呀,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跟人打架受了伤,我父母还得去生产队干活,家里就只有我妹妹照顾我了。喂药、喂饭、洗脸都是她的事。”陈东望向窗外道。
“嗯,你妹妹真好。”
“你也不错哦,这几天,我还打算认你做义妹呢。”
“啊,我知道了!”张钰打岔道,“你妹妹一定长得很漂亮,所以,一般的女孩子你都看不在眼里。对不对?”
“哈哈,这叫什么话!”陈东开心地笑了笑。
“要不,你就是有女朋友了,你么这优秀……”说到这里,张钰发现陈东的脸上布了一层不安的神色,便取消了自己要说的话。
沉默……
“张钰,麻烦你把这封信寄出去。”少顷,陈东从床上找出一封信递给张钰。
“戴琴是谁?”张钰看着信封上的名字,心中不快,皱了眉头。
“你刚才说的,我的女朋友啊?”
“她现在在哪里?还上学吗?”
“嗯,本来,我是跟她一起去黑龙江考学的,可是我俩在坊都火车站走散了,我就没有去成。后来,恰好遇上了王长清他们,就阴差阳错地随他们来到了这里。”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还去找她吗?”张钰天真地问。
“现在去不成了,不过我俩约好了,到时报考山东院校,一起回山东念大学。”
“那好吧,我帮你寄去。”张钰盯着信件沉默了一会儿,不情愿地道。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4 13:07:57 +0800 CST  
谢谢楼上诸位仁兄。向你们问好。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4 20:17:34 +0800 CST  
早饭后,张钰给陈东寄信去了,陈东便溜达着来到了徐唯一家。
“陈东?你可算来了!”徐唯一见到陈东,显得很兴奋。
“徐老师,是不是迁移证到了?” 徐唯一的语气让陈东产生了误解。
“那倒不是。”徐唯一突然发现了陈东胸前的绷带,关切地问,“怎么?你受伤了?”
“嗯,那天我没上去车,跟李新远走散了,是苗向忠带人打的。”陈东看了看绷带道,“不过,都五天了,快好了。”
“这些天,你在哪待着了?”
“在火车站附近,一家好心人救了我——我在他家养伤了。”陈东不想说出张钰的名字。
“这个苗向忠,太不像话了!”徐唯一摇了摇头,又道,“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这个学生碰不得。”
“徐老师,这些天有没有我的信?准迁证也有可能由我妹妹从学校寄来。”
“唉,这些天我天天去收发室,一直没有你的信件。哦,听收发室的王老师说,有一段时间他病了,是几个学生轮流值的班,会不会是被他们弄丢了?”徐唯一担心道。
“弄丢了?那,我该怎么办啊?没有户口我可就成了黑户了!”陈东冲徐唯一无奈地笑着,脸上却顿时急出了汗。
“唉,要是真的丢了我也没办法。再等等吧,也许还在路上呢。”徐唯一考虑了一下又道,“我去问问公安局的人吧,看他们怎么说。这样的事,我还真就没遇到过。”
“目前,也只有这样了。”陈东无奈道。
“陈东,李新远来找过你了,你们联系上了吗?”
“没有,他现在在哪儿?”
“他已经在海明四中了,他说开学后让你去找他。”
“这么说,李新远今天应该在他大爷家。”陈东看了看墙上的钟,“这样吧,一会儿我就去趟海明。”
“李新远说,他大爷家不好找,但你可以试试,还是早联系上好一些。”

“陈东,你去哪儿了?让人担心死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到处走嘛,那苗向忠说不上在哪儿瞄着你呢!你要是能出去,还不如自己寄信了。”陈东回到张家时,张钰已经在家,见了陈东便责怪道。
“我去看了看徐老师,我想,在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问题。”陈东笑了笑。
“陈东说的有道理,今天那些浑小子多数回乡下去了,就算发现了陈东,一半会儿也凑不起来。”张母笑了笑又冲陈东道,“陈东,以后还是小心点的好。”
“好的,谢谢婶婶!”陈东看了张母一眼,又冲张钰点了点头,“张钰,你过来一下。”张钰冲母亲笑了一下便跟着去了西屋。
“张钰,我想去海明找李新远。你替我向婶婶,借五块钱好吗?我的钱,在李新远那儿,找到他我就还给你。”陈东吞吞吐吐地撒谎道。
“什么时候去?”
“就是现在。”
“不用借,我这里就有。”张钰从衣兜里掏出十元钱,冲陈东笑道。
“太好了!等我回来就还你!”陈东说着就要去接那钱。
“不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张钰把钱往回收了一下。
“什么条件?”陈东一愣。
“我陪你一起去!”张钰冲陈东微笑着把脸一仰。
“这个,就不用了吧。”陈东低了头。
“怎么不用啊?你的伤还没好呢,万一出了点问题怎么办?”
“那,好吧。”陈东无奈地摸了摸后脑勺。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4 20:19:44 +0800 CST  
陈东和张钰来到海明县城,四处打听东吉村,从火车站到汽车站,从汽车站到菜市场,竟无一人知道东吉村这个地方。
“难道是我记错了村名?还是当地人听不懂我的话?” 陈东和张钰并肩走着,自言自语道。
“什么呀?你说的是普通话。”张钰笑道,“大概是你把村名记错了。”
“唉,不打听了,走,咱们先去海明四中看看。”陈东说罢,便冲火车站方向去。陈东和张钰出火车站时便发现了海明四中,在火车站左侧约二百米左右。陈东有印象,那是个规模小而破旧的学校,大门还是还是七十年代的木栅。
他俩来到四中门前,见大门上了锁,陈东便在门外喊“师傅”。看门的老大爷以为是本校的学生,便为他们开了门,打量了一下,用纯正的山东话问:“你们是哪个班的?我以前好像没见过。”
陈东一听老人家说的是家乡话,就像初次见到张钰的父母一样,心里顿生温暖,便微笑着用山东话答道:“大爷,我现在不是这个学校的,再过些日子我就来上课了。今天俺俩是来找人的。”
“你们也是高考移民?从山东什么地方来?来找谁?”老人家听陈东说家乡话,心理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大爷,我是高考移民,她不是。”陈东指了指张钰笑道,“我是山东仙台的。”陈东从老大爷的语气里猜出在他之前有山东考生来过。是李新远吗?他心里稍稍托了一下底。
“难怪你的口音这么熟悉,我是沂水的,咱们是邻县呢!”老大爷愉快地笑了笑,又打了一个手势,“快进屋吧。”
陈东和张钰进门后,老大爷又回身上了锁。
“大爷,我叫陈东。您贵姓啊?”进了门卫室,陈东问道。
“我姓吴,人家都叫我老吴头。”老大爷笑道。
“哦,吴大爷。吴大爷,这里是不是来过山东学生?”
“几天前来过一个,听我说山东话,他就跟我聊了几句,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长的什么样?”陈东认定了是李新远。
“他叫什么齐汝民?跟你的个头差不多,头发也很长。”
“吴大爷,我要找的人叫李新远,麻烦您留意一下,您如果再见着他,就说陈东在找他,让他留下联系方式,我还会来的。”陈东一听,是李新远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因为李新远留的是短发。
“好,这个不是问题。”吴大爷应诺道。

“陈东,你饿不饿?”从学校出来,张钰看了看日头道。
“不饿。”陈东话刚出口,便有饥肠辘辘声传出。
“咦?还说不饿!”张钰笑了笑,“走吧,站前有个餐馆。”
“好,听你的。”陈东也笑了。
陈东边吃饭边不时地朝窗外望望,突然,两个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两个小伙子,每人的肩上披了蓝色的方布,一边说笑一边松散地从窗前走过。陈东蓦然想起了张钰的父亲。几天来,张父每次回家都是这幅打扮、这个走相。
“张钰,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陈东放下碗筷便追了出去。
“两位大哥,你们是这火车站的工人吗?”陈东追上那俩小伙搭讪道。
“我们是装卸工,你有什么事吗?”其中一小伙见陈东客气,便接话道。
“我想知道,你们那里缺人手吗?”陈东问。
“这是计件活,谁想干都可以的。想干的话,去装卸队找到队长登记一下就行了。”另一个打量了一下陈东道。
“那么,一天能够挣多少钱呢?”陈东眼里闪着渴望渴望的光。
“十到二十元不等。”先前的小伙看了看瘦弱的陈东又道,“像你,能挣到五元就算烧高香了。”说罢,俩小伙儿各自笑着离去了。
陈东望着他俩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几天,在张钰家的花费应该不是个小数目,往少里说也得五十块。凭张叔叔的年纪,就算每天能够挣到十块,也得五天才能挣来。那可是张叔叔的血汗钱哪!我得尽快把钱还给人家……”陈东这么想着,心里又压上了一块石头。

楼主 宋文涛A  发布于 2010-12-05 02:08:18 +0800 CST  

楼主:宋文涛A

字数:188311

发表时间:2010-12-01 11:3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13 15:38: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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