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和母亲”


01

1999年的某个夏夜，秦巴山脉的一条叫曹家河的河滩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男人的名字叫杨凯，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不晓得躺了多久。他的头上和身上沾满了泥土，还有一些灌木和草的叶子。

一阵剧痛从脚趾的方向传入了杨凯的神经，他从疼痛中慢慢清醒了过来。天色微暗，刚下过雨的天空显出一种澄净的蓝色，天空中有几朵镶着金边的云，辉映着夕阳的余晖，夜色已开始这山谷中蔓延。青蛙在河滩里、在水洼里、在山林中的湿地里聒噪着；蛐蛐们也和青蛙的聒噪声一唱一和，为即将来临的夜晚演奏一曲直到天明才结束的夏夜交响曲。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撕咬着自己的脚趾，杨凯用双手勉力撑起身体，好疼。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使不上劲。他望向脚趾的方向，只见一只七八十公分长，身体呈现出一种棕灰色，还带着黑褐色体斑，颈侧和喉部有3条波状黑色领纹，其间夹白色宽纹，头尖尖的像狐狸又像猫的动物正在啃咬着自己从军用帆布胶鞋滑脱出来的大脚趾。

那种动物叫做大灵猫，和猫的外形相似，具有敏锐的嗅觉和听觉。当它眼看着杨凯的身体开始动起来，可能才意识到它准备拿来做晚餐的这个人还活着。

杨凯下意识地摸扁担，却发现扁担和箩兜散落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于是他使劲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想要吓走那只像猫一样的动物。

那大灵猫被杨凯双手佯装的动作吓得往后直退。可是，那个聪明的家伙只往后退了几米远，又试探性地闻了闻空气和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从杨凯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怪不得那家伙嘤嘤呜呜地叫着不肯离去。

当那只大灵猫又要试探性地靠近杨凯的时候，杨凯捡起了身旁的一块小石头，正好砸在了大灵猫的身上。大灵猫“嗷呜”地叫唤了一声之后，便顺着杨凯滚落下来的斜坡窜了上去。

杨凯随手摸出了别在裤子皮带上的传呼机，屏幕已经看不到字了，估计是被雨淋得没电了。杨凯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像电影倒放一样在他眼前浮现。

他这天早上从寨坡乡的一家旅馆出发，一条扁担挑着两个竹子编成的箩兜，箩兜里挑着九十九尊用模具和石膏粉塑造而成的观音菩萨。菩萨的底部垫着红布，头上也罩着红布——干他们这一行的，这些是一些基本的讲究。杨凯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卖菩萨赚钱，那只能叫“送”，人家愿意打赏多少全看心意和经济能力。

他通常会把菩萨放在香龛神台上供人敬奉，而且城市里的人一般都会觉得这些是迷信，不会在家里供奉菩萨。但是农村里的很多人家的堂屋里一般都有香龛神台，供奉祖先的灵位和各个菩萨。因此杨凯做这种买卖一般都是去农村或者偏远山区。杨凯也不觉得这是生意，而是在传播善心和菩萨的神力。

杨凯甚至为此编出了许多顺口溜，比如：

观音菩萨坐莲台，
佛寺道观众人拜。
香火点亮智慧来，
圣洁莲花喜乐开。

观音菩萨请回家，
家中开出平安花。
家人外出无祸事，
菩萨保佑你我他。

类似这样的顺口溜还有很多，杨凯每每给各家各户送上观音菩萨的时候都是说的祝福又吉利的话，老乡们便更能打心底接受他的善意。

这天上午，杨凯顺着山路经过了枣树屋基，然后到了曹家河，然后又顺着这山村里面的土路挨家挨户地去送菩萨了。

杨凯干这一行已经有好几年了，逢人该说的祝福语和顺口溜对他来说已轻车熟路。只一个上午，他箩兜里的九十九尊观音菩萨便已“送”出了六十三尊。

“还有三十六尊菩萨了，今天下午应该可以‘送’完。”杨凯心想着。

中午的时候还有一户人家的大爷大妈在“迎接”了两尊观世音菩萨之后还请杨凯吃了一顿中午饭呢！

杨凯通常都会将就别人的好意，今天对他来说算是运气好的，因为他遇到了愿意请他吃饭的善良的老人家。更多的时候，人们只会“请”菩萨，而不会请他吃饭。这样的日子里，杨凯便只能拿随身携带的水杯里的水就着箩兜里用塑料袋或者卫生纸包着的冷馒头或者面饼当干粮。

他还不敢一次把那些冷馒头或者面饼吃完，因为他不晓得前面还有多远的山路。他给自己定了目标，一天之内要把箩兜里那九十九尊菩萨给送完。

如果某一天运气不好，送不完箩兜里的菩萨，或者用别人请菩萨的的“诚心”换来的收入微薄，说不定连住旅馆的费用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