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今天的我，是从那年初冬一个寒冷的晚上开始的。那天晚上，一个漂亮女生把我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校长说人生的悲剧不是卑贱的出身，而是卑贱的人格。我很想告诉校长，我不是一个人格卑贱的学生，希望他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跟那个漂亮女生睡觉的时候，被她的男朋友破门而入抓住现场。
我跟那个男生为一个随意跟男生滚床单的漂亮女生打了一架，我把那个要喊人砍死我的男生打得血流满面。我口袋里仅有的几百块生活费，都为那个男生交了急症费。
几个死党都说，没有结婚的女人跟谁睡觉都是自由的，我不应该被学校开除。他们很同情我的不幸遭遇，他们说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是我的死党。
但是我离校那天，只有鲁丹送我。
鲁丹是我最好的女同学，她长得没有现在漂亮也没有女人味。
她那时候在我的眼里是一个女汉子，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哥们，不应该发生后来那些不可思议的缠绵。
鲁丹那天送我上车的时候告诉我，其实道貌岸然的校长跟我是姨夫，只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鲁丹那天还说过什么，因为我知道校长跟我滚过同一个漂亮女生的床单后，我感觉人生的无限悲凉，一个道貌岸然教育我的校长居然是一个流氓，我止不住仰天一叹。
我的大学生涯就这样在大三被迫落幕了。
在那寒风刺骨的初冬，我把“活着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的文青病丢进大学校园的垃圾桶里。
我回到老家，不得不面对谋生的问题，我父母说他们不会再养我，我让他们在乡党面前抬不起头。我没有理由怪父母把我赶出家门，我的确伤了他们的心，我应该自立更生。我曾经有很多梦想，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怎么出门打工赚钱让自己活得体面。
我把卡夫卡、卡尔维诺、昆德拉、托尔斯泰以及王小波等等文学偶像丢进人生的垃圾桶里，我开始羡慕起势利小人的成功榜样。
那时，我最羡慕的势利小人是苏琴琴的哥哥苏志华。
苏志华在东莞虎门搞装修，没几年时间就开着小车回来，他还把原来的老婆离掉又娶了一个漂亮的小老婆，我那时候连一个漂亮的女朋友都谈不到。
子曰：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我于是横竖掂量一下自己跟苏志华的能力，发现苏志华也没有什么比我强的，论文化他初中文化我至少进过大学门，论出身都是在一个穷山村里长大的，论长相我自认为我比他强壮多了，我唯一跟他没法比的是我的家庭穷点。
但是对于我们这种农民工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因为农民工在外面混只能靠自己，村里有不少人比他的家底好很多的，他们在外面还不是一样混成鸟样。
因此，我也跟着老乡来到东莞，然而我怀着赚钱做老板的梦想在东莞虎门、长安、东城、厚街裸拼了两年多，做过保安和销售，那段时间还再次犯起文青病到深圳《打工》杂志社做了打工文学的编辑，一心想躲在文学世界里自我拯救。
但是现实让我的年龄不断增长，穷苦的压力不断增加，在被一个叫龙莉的女孩抛弃后，我终于放下了文学，走进社会寻找发财的门路。
徐清说得对，人活着不是靠泪水博得别人的同情，而是靠汗水赢得别人的掌声。
我就是那年对爱情和婚姻心灰意冷的时候认识苏琴琴的，苏琴琴比我大两岁。
她是一个眼光很高的女人。
她后来跟我吵架就说，她要不是年纪大了被家人逼婚，她还看不上我。
但是那天我告诉她，我要回家去相亲结婚的时候，她却看着我问我觉得她怎么样？
我当时二十四岁，觉得自己前途一片灰暗，害怕错过这村没这店，我说她很好。
苏琴琴的条件确实不错，人长得过得去还是大学生。
我一直以为苏琴琴看不上我，不敢对她有非份的想法，但是那天她居然说如果我答应将来对她好她愿意跟我处对象。
我跟苏琴琴处对象那会儿，苏琴琴对我还挺不错。
我揭她的短，她不会恼羞成怒，还会时常对我撒娇。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也不错，刚认识那会儿，苏琴琴跟所有剩女一样有着结婚急迫症和恐惧感。
毕竟苏琴琴跟我认识那会儿，她已经二十六了。在我们农村，女人过了二十六岁还没有嫁人，不仅家人会逼婚，旁人也会说三道四。
我认识苏琴琴那会儿，她刚从上海过来。
她以前在上海一家公司做文秘，具体的工作情况我没有问过。
那年我失恋后，感觉人生很绝望，徐清害怕我会做傻事，就叫我跟他一起做广告设计，徐清那年跟未婚妻合伙开了一家广告设计公司。徐清说只要我有心做广告设计，做成功买车买房找老婆不成问题。
我那时候的人生追求，已经只落下那点东西，我于是从深圳《打工》杂志社辞职后跟徐清来到虎门。但是徐清的广告设计公司工作很清闲，时间长了徐清的未婚妻就觉得用我这个人是多余的。
我不想寄人篱下就向徐清提出辞职，另外去找工作。
我不会再去做保安，那是永远看不到发财希望的职业。我找工作的方向就是做销售，这职业有发财的希望也能锻炼一个人的社会谋生技能。徐清于是介绍我去他朋友的房屋中介公司做置业顾问。
我因为职务关系，知道一些业主的装修信息。
苏志华很多装饰设计图纸都是找徐清做的，我们都是老乡，本来就认识。苏志华比我们大几岁，我小时候喊他志华哥，我们还一起到田里挖过黄鳝和泥鳅。他到东莞发财后，就看见我装着看不见。
苏志华知道我做房屋中介的置业顾问，就找我帮他介绍客户。一旦业务做成功，苏志华指示苏琴琴按照行情给我一个五百块的红包。本来按照行规，苏志华每做成一笔业务还应该请我吃顿饭，但是苏志华从来没有请我吃饭。
我就是那时候跟苏琴琴一来二往，走到一起的。
我跟苏琴琴是偷着恋爱的，起初连苏志华都不知道，等到苏志华知道，已经晚了。
我跟苏琴琴，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苏琴琴的父母好像家里的大宝贝被一条狗吃了，又是哭又是闹着不准苏琴琴嫁给我。
他们说我是二流子没出息，苏琴琴嫁给我注定没有好日子过，他们还劝苏琴琴去堕胎。
我至今都认为苏琴琴在这方面比我有魄力，她用严肃的口气对我说：“老公，别怕，世界再大归根结底就是你跟我的世界，我要嫁给你他们谁都阻止不了。”
我跟苏琴琴把孩子生了，苏家人的反对声音也消失了。
我跟苏琴琴完婚后又回到东莞虎门，这时苏志华不得不叫我跟他做装修。
我至今都记得苏志华那次指着我的鼻子样子，他黑着脸说：“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我妹妹的未来幸福着想，你想我带你做徒弟门都冇得。你给我记住以后对我妹妹要百依百顺，不要伤害她，不然没有我们苏家人，你们颜家人永远也爬不起来。”
我记住了他们苏家人的警告，对苏琴琴确实百依百顺，有时候就算苏琴琴骑到我头上拉屎屙尿，我也不反抗，因为我万一得罪苏琴琴，她哥哥会跟我翻脸，我就一辈子都不知道怎么找发财的门路了。
这世界不是穷人意气用事的世界，一条发财的门路容易失去，但是要找到有时候比登天还难。

苏琴琴总是说我能有今天，都是她的功劳。她说那年她不逼我离开苏志华自立门户，我今天还是苏志华的打工仔。
我那时候的确胆子很小，我害怕自立门户。
因为在建筑这行业的潜规则，是大老板接下项目转包给中老板，中老板再转给小老板，小老板再转给包工头，大的包工头再转给像我这种小包工头，每一层转包的老板都要赚钱，可想而知最后的利润空间有多少；尤其是客户出问题，拿不到工程款，大老板万一赖账，底下的包工头就拿不到钱发工人的工资。有时候工人发生工伤事故，也是底层包工头担风险最大。
那些不可确定的风险都可以让最底层的包工头倾家荡产，甚至永世不得超生。
苏琴琴说我如果不自立门户，我和她还有孩子一辈子不仅被苏志华瞧不起，还会被苏家人瞧不起。
苏琴琴说着说着又老事重提，她又提上次她爸爸在老家跟人合伙搞沙场的事情。苏琴琴见她爸爸拉苏志华一起跟别人合伙开沙场，就请求她爸爸也让我一块跟苏志华入股他们的沙场。
苏琴琴说都是一家人，有钱一起赚。
她爸爸却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宁愿让他的侄子入股也不让我入股。
苏琴琴为那事哭红几次眼睛。
她有气没处撒的时候就会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看到没有，我爸到现在还怪我不该嫁给你这个废物。你要是不给我争气赚钱，我没法跟你过了。”
我离开苏志华后，就搬出跟苏志华合租三居室，因为苏志华说我要自立门户就滚蛋。
小唐见我离开苏志华，他也不愿意跟苏志华做了。
小唐是苏志华的监工，比我小两岁，他初中毕业就到社会上打工，比我的社会经验老到。小唐有着乡下人传统的淳朴品质，人很实在，他是苏志华手下唯一一个不是苏志华亲戚的长工，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忍受苏志华的小气跟坏脾气的监工。
小唐在我离开苏志华自立门户的时候，他说只要我不嫌弃他，他愿意跟我一块在东莞混饭吃。
我找到业务就跟小唐一块去联系工头，请工头叫工人来施工。
在东莞最缺的是钱，最不缺的是工人。
我自立门户之后，独自挑起装饰业务的担子。
我经过逼着自己像孙子一样去开发客户，到后来我开发客户装孙子成为一种生活习惯。
我渐渐明白生活的学问，再也不会瞧不起势利小人，因为这社会黑猫白猫赚到钱就是好猫。

我在东莞做装饰起步最困难的时期，多亏了陈欣给我介绍家装和店装的业务，这样让我自立门户不会被苏志华看笑话。
陈欣是我以前在房产中介的同事，她帮我介绍过几套家装业务，让我在东莞家装和店装行业有了一定的业务。
星期六的上午，跟我有半个月没联系的陈欣突然打来电话，她有一个龙庭的业主想找个装饰公司装修新房，陈欣在新落成的龙庭售楼中心做售楼小姐。
龙庭是刚交房使用的小区，有大量的家装业务。
我在陈欣去龙庭售楼中心做售楼小姐前，就向她打过招呼，她有业主要装修房子的介绍给我做。
我上午跟陈欣一道陪业主姚女士去看过房子。
姚女士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富婆，她有着这类女人的傲慢与精明。姚女士在陈欣推荐我的装饰手艺后，她说她相信陈欣的推荐，希望我不要骗她，因为装饰行业里的猫腻她都清楚。
陈欣在姚女士走后告诫我，这女人的男人在东莞是人物，我如果做姚女士的业务就得做扎实，不然被姚女士抓到装饰中的猫腻，工钱拿不到还会被姚女士的老公一脚踩死在东莞。
我知道陈欣不会骗我，她没有必要骗我。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告诫我，我知道这次遇到的姚女士是一个厉害的女人。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姚女士看我的眼神总是那样的温和。她那保养很好的熟女身材，让我止不住多瞅了几眼，尤其是她那丰满的屁股在提臀裙里扭动时的样子。
我那天压根没有想到姚女士还会有故事，因为她把我的装修价格压得很死。她的价格使我对她咬牙切齿，除去一切开支，我只能净赚七千块左右。我那时候为了养家糊口，只要有一点利润，我都会去做。
那天我跟姚女士谈妥装修的方案和价格，姚女士突然有急事离开，我们就约在下午再来量房子。
我需要量好房子，做出装饰的效果图纸和备料。
姚女士走后，我打电话找徐清，准备中午喊他过来一块量房子。
我一向把装饰设计的活，交给徐清做。
我一有业务，就找徐清帮忙设计装饰的图纸。
徐清告诉我他在家。
徐清的家在富民居，离我租住的金洲北坊很近。
徐清的房子是那年来虎门跟未婚妻一起买的，他们俩买来准备做婚房，但是前年某个夏初的晚上，徐清被一个陌生男人当街用硫酸毁容。

经警方破案后的卷宗纪录，那个陌生男人是徐清以前抛弃的一个很爱徐清的女朋友老乡。
那个徐清前女友在徐清抛弃她之后，她对徐清仍然死缠烂打，还恐吓徐清的未婚妻。
徐清忍无可忍，当街甩过那个前任女友一个耳光。
那个前任女友气愤不过，找来那个老乡收拾徐清。
那个老乡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因为穷和丑一直娶不到老婆，他答应帮徐清那个前任女友收拾徐清。
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徐清那个前任女友必须跟他睡觉。
徐清那个前任女友恨徐清入骨，就跟那个光棍睡了一个晚上。
那个光棍久旱逢雨，又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陪他睡一个晚上，他反正觉得人生没有希望，不如赌一把，只要当场不抓住，就可以毁掉徐清的容从此用这个要挟徐清的前任女友做自己的女人，因此他甘愿为那个令他销魂不已的女人下地狱。
徐清家是三居室，近百平米，整个家到处摆放着他的设计作品和画作。
徐清自从被毁容之后，他整个人变得性情古怪，生活没有规律，不再像以前那么爱整洁，更不再出去凑热闹。
现在的徐清成了孤魂野鬼，没有哪个女人再喜欢他。
别说女人见到他会害怕，就是男人见到他也会像见鬼一样闪开。
他整个脸全是令人恐怖的伤疤。
徐清说他只是把自己封闭在美术的创作中，才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他对人生悲观了，对人类厌恶了，对爱情绝望了。
他经常跟我说起享利·米勒的一句话：“我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失败者。即使不是失败者，也都显得那么荒唐可笑，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成功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