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魔幻!摒弃穿越!国术传人演绎国术小说——《盐道》!(转载)

一、喋血

1
民国三年。深秋。
太行山。
危峰巉岩点缀着蜿蜒起伏的崇山峻岭,一层轻烟般的岚霭若隐若现地飘荡在群山之中;几番风霜过后,莽莽苍苍的林海已被秋叶浸染得五彩斑斓。
一支驼队行走在谷底丈余宽的土路上,每一峰骆驼都驮着油光的鞍桥架子,鞍桥架子上捆着鼓状盐坨。三十多峰骆驼拉成半里长的队伍,在头驼的带领下不紧不慢地走着,驼铃叮叮当当,在幽静的山谷中悠悠回荡……

护送驼队的一彪人马分散队伍当中,打头的几个汉子笑谈几句,一青衣汉子回头喊一嗓子:“秦爷,几时打尖呀?”
被称作“秦爷”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却反问道:“还要多久?”
“出谷就少不了一个半时辰,再翻两道山,才能到青石镇。”
“前面找个宽阔地儿休息一下吧。”
“好嘞——”青衣汉子一扬缰绳,“驾!”枣骝马轻嘶一声蹿了出去。
“老丁!”一个汉子正欲阻拦,老丁已经打马远去,这汉子回头见年轻人没说什么,也就摇摇头,策马继续赶路。
“嗥——嘎——”空中一声鹰唳,年轻人仰脸去看,却见在高空盘旋的一头苍鹰双翅一振,像一支利箭斜射向前方的密林。
他心念一动,催动胯下的黑骏马向前小跑几步,经过打头的几个汉子身边时说了句“我到前面看看”,双手将缰绳向两边一扯,双腿一夹,黑骏马骤然加速,四蹄翻飞,冲进前方的密林。
路两边槐树枝头的叶子稀稀疏疏,阳光透过枝叶间照下来,路上倒也亮堂。黑骏马在一个拐弯处的老平柳树下慢慢停下,前边传来一串细碎的马蹄声,黑骏马用前蹄刨两下地面,打个响鼻。年轻人翻身下马,顺手摘下挂在马鞍上的一柄雁翎刀,他伸手轻轻拍拍黑骏马的脸颊,转身盯着前方。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不多会儿,一匹枣骝马踩着小碎步从前方拐出来,马鞍上空空如也。
老丁不见了。
年轻人伸手牵住枣骝马,左右检视一下,马身和马鞍上很干净,他轻轻拍拍马背,沿着枣骝马回来的路,提刀赶上前去。
道路一转,两旁都是高大的平柳树。周边一片寂静,年轻人放慢脚步,警觉地感知着周围的气息。
突然,两侧灌木丛里“窸窣”一响,地面上“嘣”地弹起一道土箭,奔着年轻人的小腿横扫过来。
绊马索!
年轻人竟未躲闪,反而闪电般向前迈出一步,“砰!”路面微微颤动了一下,脚下尘土四溅,鸽子蛋粗细的麻绳被他这一脚深深地踩进地面,两边绷得直直的。几乎就在同时,头顶上方的枝叶“哗啦啦”一响,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年轻人似乎早有防备,他踩下绊马索时身形一缩,借助这一踩产生的反弹劲,身体又瞬间弹开,“噌”地向前窜出丈余,稳稳地立在路上。
“哈哈哈哈……”前面大树后一阵大笑,走出一个肩扛苗刀白衣黑裤的清瘦汉子。他身后呼呼啦啦涌出十几个手执各种兵刃的家伙,一头苍鹰立在一个年龄稍大的汉子肩头,不住地转着脑袋左右张望。
“行,你——行!哈哈哈哈……”清瘦汉子抬手冲年轻人竖一下大拇指,白净的脸上带着一种夸张的赞赏,又用大拇指按着鼻子吸溜了两下。
年轻人盯着他,问:“人呢?”
“噢,噢,刚才——那位爷呀?没——事儿,好——着呢。”这老伙计说话竟然磕巴,他冲身后一摆手,“带——上来。”
树后又出来几个家伙,拥着满身是土双手被反捆的老丁。
看到年轻人,老丁叫一声“秦爷”,红着脸低下了头。
“亲——爷?”磕巴揶揄道,又“呵呵”两声,略显吃力地说,“亲爷也——救不了,救不了你。”他回头看着年轻人,又笑了,“别——担心,毫发,未伤,对——对了,知——道什么是——‘侠’吗?”
年轻人嘴角微微一翘,看着磕巴没说话。
“只——劫财,不——劫命,更——不做伤天害理的,那——些烂事儿。”他一边伸出食指戳戳点点一边煞有介事地磕巴道,收起食指又竖大拇指,点点自己的胸口,脸上流露出一种滑稽的自豪感,“朱——西,朱爷,侠——!”
他身后的一众家伙扯着嗓子附和道:“侠——!”
年轻人忍俊不禁,随即双手抱着雁翎刀冲朱西一抱拳,正色道:“秦铁英,请教朱爷,怎么个说法?”
“好——好说。”朱西将苗刀托到身前,拱拱手,“驼——队货物,留——一半,够——意思吧?”
秦铁英道:“这是官盐。”
“官——盐怎么了?要——不是官,朱爷我——还——不至于落——落草呢。”
朱西话音刚落,他身后那帮家伙就跟着嚷嚷起来:“就是呢,官盐怎么了?”
秦铁英一笑,对朱西说:“划道儿吧。”
“行,你——行!”朱西伸出食指点着秦铁英,“兄——弟要吃饭,见面留——一半,这——就是文的;要——说武的嘛,那——就得问——问朱——爷的刀把子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苗刀。
秦铁英不再答话,右手反提雁翎刀慢慢向朱西走去。
“行,你——行!”朱西脸色一沉,一拉刀柄,苗刀刃口朝外横到身前,动作极为迅捷。
秦铁英比他更快,快得离谱!
朱西的苗刀还未出鞘,秦铁英的身影忽地涨满他的瞳孔,“呛啷”一声,连刀带鞘脱手而飞,一股柔和而又霸道无比的劲力从他胸口唰地传遍全身,他身体瞬间失重,双脚离地倒飞出去。这一刹那,朱西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后背贴着一棵大树滑落在地,脖子又是一凉,“啪!”苗刀落地的声音在他听来有几份真切又有几分恍惚。
秦铁英面带笑意地看着朱西,雁翎刀出鞘尺余,架在“朱爷”的脖子上。
那头苍鹰在秦铁英身形一动的时候,惊得“扑剌剌”腾空而去。在场的所有伙计都吓傻了,几个眼尖的家伙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秦铁英闪电般贴到他们的“朱爷”身上,接着两人一起飞出去,再定睛看时,“朱爷”的苗刀已经不见了,人,被一柄出鞘尺余的雁翎刀顶在大树上。
“朱西?”秦铁英微笑。
“呃。”朱西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
“朱——朱爷?”秦铁英学着朱西的磕巴。
“呃,呃不——敢,不敢。”
“看——着我。”朱西抬头,秦铁英盯着朱西的眼睛,“只——劫财?”
朱西尴尬地笑笑,迎着秦铁英的目光,说:“不——劫命,更——不做伤——天害理的,那——些烂事儿。”
秦铁英盯了朱西片刻,“咔!”雁翎刀归鞘,他转身走向老丁。
簇拥着老丁的家伙们仿佛一下子醒过神来,“轰”地散到两边。
“秦——秦爷。”朱西站起来,身体还在不住地打颤。
秦铁英慢慢站住。
朱西问道:“敢——问秦爷,刚——才那一手是——是什么?”
秦铁英微微侧身,回过头上下打量着朱西。
朱西赶忙道:“秦——爷,没——别的意思,就是太——俊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哦——不,刚才——见到了,可——没看清不是,所以斗——斗胆一问。”
秦铁英一笑,说:“过步崩拳。”
“哦。”朱西转了转眼珠子,不说话了。
秦铁英道:“驼队要过来了。”“好,好,谢——秦爷高——抬贵手。”朱西忙不迭地说,又为难地指指地上的苗刀,“秦——爷,这——刀……”
秦铁英挥挥手。
“秦——爷,场面!”朱西冲秦铁英一竖大拇指,抱拳,转身走人。山风一吹,朱西感觉到后背凉飕飕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那一众家伙们呼啦啦跟着朱西拐进前方的树林,两个年轻的家伙急匆匆地捡起“朱爷”的苗刀和地上的麻绳、网套,追上前去。
少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林子里传出来,随即陆续远去。
秦铁英解下老丁手上的布带,扔进路边的沟里。
路上又响起一阵马蹄声,护送驼队的几个汉子纵马赶过来,远远喊着秦铁英和老丁,转眼就到了两人跟前。
“出事了?”
“马惊了。”秦铁英道,他回头看一眼老丁,“看把老丁给摔的。”
老丁红着脸,抬头向秦铁英投去感激的目光。
众汉子大笑,秦铁英和老丁也跟着笑。一个汉子把他俩的马牵过来,众人拨马回了驼队。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4 21:27:38 +0800 CST  
夕阳的余晖轻柔地洒满群山,幽蓝的秋空被火红的晚霞映透,远处一行雁字缓缓地横过天际……
秦铁英在山腰拐弯处下马,晚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老丁打马过来,指着山坳里炊烟袅袅的镇子说:“秦爷,那就是青石镇了。”
秦铁英点点头。
驼队开始下山,秦铁英远远地跟着后面。黑骏马一会儿跟在秦铁英身后打着响鼻上蹦下跳,一会儿迈着小碎步昂头“哒哒哒哒”地跑到前头,再转过脑袋乜斜着眼睛看秦铁英,还皱鼻子撅嘴唇欢快地嘶鸣。秦铁英看着黑骏马的欢快劲儿,禁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
这匹马跟随秦铁英还不到一年,却默契如多年的老友。
它来自新疆伊犁,是盐镇“德元”票号老板、晋商章自元高价买回来当坐骑的;没成想这匹三岁口的儿马桀骜不驯,把几个驯马师傅全惊跑了,工钱都没收。
半年前的一个上午,正逢盐镇大集,这家伙又挣断缰绳,抽冷子从后院蹿到街上,尽管它那一阵折腾没有伤人,可半条街都被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秦铁英正在一个鞋摊前挑选布鞋,听得西街上大呼小叫人群四散,回头就看见这匹黑儿马腾挪窜跃奔街心而来。秦铁英顺手一抽,把鞋摊上撑布篷的长杆抓在手里,身形一晃,迎着黑儿马站到街心。
黑儿马压根儿就没把眼前这年轻人当回事儿,它不仅没有减速,反而极度夸张地扭腰晃腚“咴咴”两声,拱向秦铁英。
秦铁英腰胯一拧斜上一步,手中长杆不偏不倚抽在黑儿马一只前蹄上,“啪!”——稳!准!狠!黑儿马硕壮的身躯竟被抽得拧转起来,“嘭!”重重地摔在地上,地面被震得尘土飞扬。
黑儿马就势一滚站起来,身子一侧,两只碗口大的后蹄对准秦铁英尥过去。
在黑儿马侧身的瞬间,秦铁英手中长杆一扔,一步抢到它身旁,步落马翻!——他一记横拳贴着黑儿马滚圆的屁股发劲!黑儿马的两只后蹄顿时失去力道和方向,一个趔趄屁股着地,两条前腿跟随马身拧转,“嗵!”又是一个四蹄朝天。
黑儿马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焦躁不安,它瞪着秦铁英,四个蹄子不断刨着地,嘴里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
看着它那双水汪汪又满是愤怒的大眼睛,秦铁英温和地笑了。
蓦地,黑儿马前腿一弯,两侧肩胛往中间一合,前身便欲借势腾起。
秦铁英身形一闪,一只手搭在黑儿马两块肩胛骨中间的脊椎上,马儿一下子感觉到了秦铁英一只手的份量。
这马儿性子也倔,咆哮两声,两个眼珠子翻瞪着秦铁英,两条前腿向上硬撑着劲儿。
秦铁英淡定自若地低头和黑儿马对视一眼,嘴角微微一翘,丹田炸雷般一个激荡。
“轰!”黑儿马两条前腿向前一跪,后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马身向前匍匐倒地。
它几次试着爬起来,可无济于事,这年轻人的一只手重若磐石,牢牢地按着它纹丝不动。不一会儿,它的目光变柔和了,接着轻轻嘶鸣起来……
手上感觉到黑儿马不再反抗,秦铁英收了劲儿。
马儿一骨碌爬起来,转过身来甩甩尾巴,打着响鼻去舔秦铁英的手……它被秦铁英驯服了。
“秦爷,牛呀!”聚拢来的人群里有认识秦铁英的,率先喊了一嗓子,引发一连串的喝彩声。
人群里走出一个金发碧眼大鼻子的年轻老外,两手一摊,耸耸肩,操着生硬的汉语说:“太不可思议了!秦,这一定是上帝赐予你的神奇力量。”
一听这口音,秦铁英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盐务公署助理员毕洛爵。老毕跟随盐务公署总办唐仁才赴盐镇上任,途中遭遇响马,恰巧秦铁英经过,尽管当时秦铁英炸若惊雷地击伤、击毙七八个响马,让他瞠目结舌,但在他看来,在人流如潮的集市上只手降服烈马要更神气一些。
这时候,章自元赶到了街心,听说无人受伤,他长长地吁一口气,吩咐伙计统计财物损坏情况,赶紧准备赔偿。
“秦爷,谢了。”章自元走到秦铁英面前拱手施礼,不住地擦脸上的汗。
秦铁英笑笑,把长杆子捡回来还给鞋摊老板,跟章自元道一句“走了”,转身就走。
黑儿马冲着他的背影“咴咴”嘶鸣。
“秦爷请留步。”
秦铁英停下脚步。
章自元牵着黑儿马的半截缰绳走到秦铁英跟前,马儿居然出奇的温顺。章自元把缰绳朝前一递,真诚地说:“秦爷,如不嫌弃,自元愿以良马相赠。”
秦铁英转过脸去,背对章自元,道:“不妥。”
“若非秦爷出手,今日恐成大祸。”章自元正色道,“况且,以自元看来,或许此马与秦爷合着一个因缘……”
秦铁英去看黑儿马,马儿也侧着脑袋来看秦铁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些许期待,又有一丝调皮。秦铁英轻轻摸了摸马儿的脸颊,对章自元点头笑道:“下午,我到府上拜访。”
秦铁英回盐务公署禀告唐仁才,请求预支一年饷银。唐仁才问明原委,当即签批二百块大洋,交与秦铁英。
午饭后,秦铁英用包袱提着银元去“德元”票号,章自元迎出门外。
落座,上茶。
秦铁英将包袱放到桌子上,正要解开包袱,章自元伸手按住包袱,说:“我敬秦爷是英雄,良马赠英雄,名正言顺……”秦铁英正待推辞,章自元摆摆手,“说得再俗一点儿,上午若非秦爷出手,一旦酿成祸害,就是把整个票号趸掉也于事无补,所以,秦爷万万不必再推辞。”
秦铁英摇头道:“实在不敢当。”
“贤弟,我不称你秦爷了,贤弟!”章自元说,“上午街上的事情我都问清楚了,我猜你练的是形意拳,贤弟是直隶人,敢问李存义先生与贤弟怎么称呼?”
“大师伯。”
“尊师名讳?”
“家师姓穆,名讳上振下东。”
章自元眼睛一亮,问道:“霹雳神手?”
“正是家师。”
“难怪,难怪。”章自元喟然长叹,对着侧上方一抱拳,“穆师随李存义先生奇袭天津老龙头火车站、砍杀洋毛子,侠骨英风,我辈景仰久矣。”随即又笑,对秦铁英说:“名师门下尽是英雄,贤弟再若推辞,便是看我不起,愚兄可就真恼了。”
秦铁英思忖片刻,起身抱拳,道:“如此,谢过章掌柜。”
“自元虚长几岁……”章自元笑道。
“章兄……” 秦铁英复抱拳。
两人对视,开怀大笑。
笑罢,秦铁英问道:“章兄熟知形意?”
章自元笑道:“贤弟,莫忘了愚兄可是晋商呀。”
山西乃形意拳发源地,武林谁人不知?
形意拳尊岳飞为祖师。相传明末清初年间,山西姬龙峰访名师于陕西终南山,得《武穆王拳谱》,朝夕研习,尽得其妙。姬龙峰传艺于河南马学礼、安徽曹继武。祁县戴龙邦游历至安徽池州,拜曹继武得真传。形意拳宗师李洛能在山西太谷经商期间,拜戴龙邦为师习心意拳,艺成后开始悟化并传授此术,结合平生实践,取长补短,创形意拳,以“神拳李”名震武林。咸丰、同治年间,李洛能与八卦掌董海川、太极拳杨露蝉鼎足而立,为三大内家拳之领袖。
李洛能择优授徒广为传人,秦铁英的师爷刘奇兰先生正是李洛能宗师门下八大弟子之一。
章自元和秦铁英越聊越投机,笑声不断。
正说着,后院传过来几声马嘶,章自元道:“走!看马去。”
黑儿马拴在槐树下,换了一套新笼头,看到秦铁英过来,它高兴地打个响鼻,仰头轻轻嘶鸣起来。
秦铁英过去摸摸黑儿马的脸颊,捋捋它长长的鬣鬃。马儿歪着脑袋轻轻来蹭秦铁英,显得十分亲热。
章自元见状,笑道:“贤弟,试试吧。”
票号的一个伙计捧来一套崭新的鞍鞯,秦铁英上前为黑儿马披挂起来,披挂完毕,黑儿马轻轻抬蹄刨几下地面,在原地踱起步子。
章自元打开院门,秦铁英牵马上街,纵身上马,黑儿马欢快地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自此,黑儿马和秦铁英形影不离,盐镇的海滩上、河堤上、西山上……处处是风驰电掣的黑骏马和身手矫捷的形意拳弟子。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4 21:36:04 +0800 CST  
2
这次赴晋出关,是秦铁英任盐务公署缉私队长以来的第一次长途护盐,唐仁才对此非常看重,亲自为大家祭酒送行。
唐仁才检查驼队的时候,他的女儿唐燕姝趁人不注意拽了一下秦铁英的衣袖,手掌一翻,亮出一支精巧的左轮手枪,悄声说:“喏,送你,带着路上用吧。”
“哦。”秦铁英一怔,有些手足无措,“唐小姐,这个……不合适。”
“哪儿那么多不合适?我说合适就合适。”
“我不会用这个。”秦铁英这话是真的,虽说这玩意儿搁谁手里都足够形成一定的震慑力,可在他看来则不如冷兵器顺手。与八国联军交战过后,穆师曾多次感叹冷兵器时代行将过去,但他不擅火器,只在教拳时偶尔提及。
“不会用?”唐燕姝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瞪着眼睛看向秦铁英,又“咯咯”地笑,“那这样吧,等你回来,我教你。”
秦铁英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就听队伍里响起洪亮的一嗓子:“起驼喽——”
三十多峰骆驼开始慢慢挪动,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秦铁英对唐燕姝一点头,说一声“再见”,转身上马。唐仁才和毕洛爵立在路旁,秦铁英骑在马上对他俩一抱拳,黑骏马昂着脑袋“得得”跑过,直奔队伍前头……
十二天走过千余里,驼队平安无事。
进入太行山第二天,遇上打劫的“朱爷”,倘若对方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秦铁英出手决计不会留情。然而,朱西声称只劫财不劫命更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打劫还提出只要一半货物;并且他自出面到完全落败,貌似根本就没产生任何心理落差,居然还有心情打探秦铁英练的什么拳种,这让本来挺严肃的打劫变得有点儿滑稽。
想着上午的情景,秦铁英一边走一边笑。
下山很快,天还未完全黑下来,驼队就进了青石镇宾悦客栈的大院子。

青石镇东山山顶的大青石上站着两个人,其中的黑衣汉子收起金属单筒望远镜,瞳孔一紧,目光愈加阴冷,“你确定和他们说扎实了?”
“放心,今晚,青石镇宾悦客栈。”旁边年轻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狡诈,额头上的几颗麻子都跟着跳动起来,他小眼睛一转,“那个……还要等到今晚事成之后么?”
“噢,不用。”黑衣汉子的眼角跳了几下,突然冲年轻男子身后吼道,“谁!?”
年轻男子不由转头去看,发现身后没人,刚转回脑袋,黑衣汉子对准他一挥手,“嘭!”一声闷响,他的喉管处喷出一股血箭。
黑衣汉子神情阴鸷地看着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年轻男子圆瞪双眼看向黑衣汉子,两手紧紧捂住伤口,想说话却说不出,一张嘴,鲜血就不断地从指缝汩汩涌出,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身体瘫软下去。
未等年轻男子倒地,黑衣汉子上前抬起一脚将他踹下大青石。看着对方滚落进下面的灌木丛里,黑衣汉子等了一会儿,见灌木丛里没有任何动静,转身钻进了身后的松树林。

秦铁英背靠一卷棉被,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笃!笃!笃!”
有人敲门。
“谁?”秦铁英闭着眼问。
“秦爷,是我,老丁。”
秦铁英坐起身来,“进来吧。”
门开了,老丁站在门口,端着四个精致的热菜和一壶酒。
秦铁英说:“一会儿下去吃就行。”
“不不,秦爷,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儿意思。”老丁低眉顺眼地笑。
“呵呵……”秦铁英笑了,“老丁,用得着吗?”
“要不是秦爷保全,我老丁的脸今天可就丢大发喽。”老丁一脸的郑重其事,转而也笑,“今晚我陪您喝两杯。”进屋把菜摆好,又要斟酒。
秦铁英说:“酒不能喝。”
“那怎么好呢?就一壶,就一壶。”老丁还要倒酒。
“老丁,不喝酒。”见老丁有些尴尬,秦铁英遂道,“等回去,我请你喝酒。”
老丁喜道:“那好,那好,秦爷,那咱们就……吃饭?”
秦铁英坐到桌前,示意老丁坐。
老丁说要两碗面,开门喊一嗓子:“伙计!两碗烩面。”
“好嘞——”客栈伙计回应。
饭后,老丁把碗筷和剩菜收拾利索,沏一壶热茶,“秦爷,那我回去了,您早歇着。”
秦铁英跟老丁一起出门,到后院查看一遍驼队,去马棚看看黑骏马,又挨个房间和同行的伙计打过招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客栈伙计送过来一桶热水,秦铁英一边喝茶一边烫脚,一直烫到鼻尖微微出汗,洗漱一番就上床躺下了。

“咴咴咴……”
半夜时分,马棚方向传来一阵马嘶,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秦铁英一个激灵醒过来,是黑骏马!
他顾不上穿外套,摸黑起床,悄悄蹬上短靴,轻轻抓起枕边雁翎刀,放轻脚步走到窗户旁。窗外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任何动静,秦铁英却明显地感觉到门外有一股杀气,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向门板。
“咔!”
门栓微微一响。
有人!
秦铁英定睛看去,微弱的夜光下,门栓正在轻轻地拨动。
“呛!”
“喀嚓!”
“啊!”
闪电般的一霎那,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秦铁英的身影已经贴到另一侧门后的墙壁上,雁翎刀垂在手里,一串血珠慢慢地从刀尖上滴落……
“咯吱——”
门开了。
门外,一个手握短刀的汉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鲜血从他脑门的一道刀口里不断地涌出来,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大滩血迹。
这个家伙到死都没料到秦铁英已经惊醒,并且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趴在门缝上正聚精会神地用短刀轻轻拨动门栓,秦铁英拧腰调胯身体一转,步未落地刀已出鞘,“呛!”雁翎刀对着门栓外斜劈出去。这一刀“喀嚓”劈裂门板,深深地劈过他的额角、右眼、鼻梁和左脸,他一声惨呼倒毙在地。
黑骏马又嘶鸣两声,其它几匹马也跟着叫起来。另外几个屋子的人被惊醒后,低声吼了几嗓子,拉开房门。
“抄家伙!”秦铁英冲外面吼了一声,斜着身子向外一窜,像一支箭斜射出去,身子就势一转,背靠到墙根上。有的房间已经亮起灯,院子里被照得一览无余,他急忙喊道:“别掌灯!”
“嘭!”
一声闷响。
秦铁英话音未落就感觉右胸一麻,一阵疼痛穿透前胸,瞬间向四周撕裂开来。他咬着牙呻吟一声,双手拄着刀柄,靠着墙慢慢坐到地上。
墙外亮起一片火把,大门推开,呼啦啦涌进来一群提着各种兵刃的家伙。
刚刚冲出房间的几个人定住了,老丁带着哭腔喊道:“秦爷——”
秦铁英提起一口气,大声道:“都回去!守住门。”
大家面色紧张地握着兵刃,慢慢退到门口。
几个陌生汉子走到秦铁英面前,其中一个白净男子举着火把照向秦铁英。
秦铁英抬头冷冷地看他一眼,豆大的汗珠不断从脸上滚落下来,他整个前胸已被鲜血浸透,身体却是纹丝不动。
白净男子看到秦铁英手里的雁翎刀,对着为首的络腮胡点一下头。
络腮胡道:“老二。”
一个灰衣汉子从络腮胡身后走出来,向前一步,举刀对准秦铁英当头劈下。
秦铁英身体一拧,雁翎刀反手一撩,接着手腕一翻,斜抹一刀。
“嗷!”灰衣汉子惨呼一声,右小臂被秦铁英齐肘削断,连同手里紧握的钢刀一起掉在地上,腹部同时“噗”地涌出大股鲜血,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跪,歪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几下,脑袋一耷拉就断了气。
这奋力一击用尽了秦铁英的全部气力。不等他再动,白净男子手中长剑一挥,秦铁英颈部喷出一股鲜血,他圆睁双眼倒了下去……
白净男子把秦铁英的手掰开,将雁翎刀在秦铁英衣服上擦干净,有两个家伙到秦铁英屋里拿出刀鞘交给白净男子。白净男子还刀入鞘递给络腮胡。
“走!”络腮胡招呼一声。
一群人呼呼啦啦走出客栈大院,飞快地离开了镇子。
“秦爷!”
“秦爷!”
屋子里的人纷纷冲出来,奔向秦铁英。
黑骏马声声哀鸣……

古朴的院落里是一棵高大粗壮的老柿子树,树叶即将落尽,一盏盏红灯笼般的柿子挂满枝桠,像无数簇火焰在深秋的天空里尽情燃烧。老柿树残存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一位老人在絮叨着往事……
树下的磨台上,一个白瓷彩花的茶壶散发着热气,几个斟满茶水的粗瓷小黑碗一字排开,茶香氤氲。树旁的空地上,两个十几岁的男娃子正在站桩;磨台旁端坐着一个华发黑衣的老人,他慈祥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俩男娃子。
——这是燕赵大地、直隶深县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
村外田野里散落着几片尚未收割的高粱,远处的青山和村前的小河比往昔清瘦了许多。幽蓝的高空里凝结着几团白云,远山之上有雁阵刚刚飞远,又是一声雁鸣,一队大雁从村子上空缓缓飞过……
天地间弥漫着一片深秋的寂寥之气。
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古老的燕赵文化造就了世代相传的燕赵侠风,邯郸游侠之“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处报仇身不死”,燕地刺秦荆轲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一曲曲高亢壮烈的燕赵之歌,铮然天地间!
《隋书·地理志》云“悲歌慷慨”、“俗重气侠”、“自古言勇敢者,皆出幽燕”。被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在《送董邵南序》写道:“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不仅大学士苏东坡曾赞叹“幽燕之地,自古号多豪杰,名于图史者往往皆是”,曹操在占领冀州后也曾感叹“河北义士何其如此之多也”。
清光绪二十六年,英、法、德、美、日、俄、意、奥派遣联合远征军侵华,燕赵、京津武林志士投身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形意拳大师、“霹雳神手”穆振东随大师兄李存义提刀上阵痛杀洋兵,夜袭天津老龙头火车站时,一柄雁翎刀杀得守站俄兵肝胆俱裂。李存义弟子傅剑秋在《形意真诠·跋》中记载了形意拳先哲的壮举:“庚子之岁,八国入侵,洋兵到处掳掠、奸淫烧杀,民不聊生。当时有血气者,号称义民,奋起反抗……先生每战必先,勇猛杀寇,血透重衣,尤在天津老龙头火车站一役,摧枯拉朽。洋兵披靡,遗尸盈野,弃械而窜,时人称快……”义和团运动失败后,西方列强和清朝政府悬赏缉拿李存义、穆振东等形意拳弟子,群豪避难山西太谷。
在同盟会的支持下,李存义与其师弟“闪电手”张占魁于民国元年在天津创办北方民间最大的武术团体——中华武士会,同盟会委派燕京支部委员、李存义门下弟子叶云表任第一任会长,李存义任总教习。不久,李存义接任第二任会长兼教务主任,亲自教授形意拳。
此时,穆振东已归隐直隶深县老家,务农闲隙将收养的乱世孤儿秦铁英、黄石山、陈诚桢三人培养成为搏杀高手。
一年前,山东海曲县盐镇盐务公署新任总办唐仁才赴任途中遭遇劫匪,幸得秦铁英出手相救,秦铁英被唐仁才带走聘做盐务公署缉私队长。二弟子黄石山和老三陈诚桢侍奉穆师左右,务农闲暇就去镇上做工,穆振东则调教着邻居家的几个娃娃练拳玩儿。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郊外传来,老人眼睛微微一眯,心道:“两匹快马,蹄声凌乱,该是经过长途跋涉了。”马蹄在村头停留片刻,复又响起,竟是奔着这边来了。
老人端茶喝了一口,茶碗还未放下,马蹄声在门外骤然停止。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一个男娃子看向老人,老人点点头,男娃子快步过去打开院门。
门外站着两个青衣汉子,其中一人操着鲁东南口音问道:“主人在家吗?”
男娃子还未回答,老人放下手中的茶碗,说:“请进吧。”
两个汉子并不进门,而是站在院门朝老人抱拳施礼,道:“敢问老人家在山东海曲县盐镇有亲戚吗?”
“嗯?”穆振东注意到两位汉子的腰间各束一条白色麻布,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脚下一个不稳,伸手扶了磨台一下,快步走到两个汉子面前,“铁英……?”
“穆老师傅。”两个汉子当即跪在门口。高个汉子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方白色麻布,双手擎过头顶,“秦爷……他驾鹤仙去了。”
穆振东迟疑片刻,慢慢伸手接过白布,沉声道:“起来吧。”转身缓缓地走到磨台边上,久久未动。
“唉——咦!”
蓦地,老人胸腔里冲出一声夹杂着悲愤的断喝,右手一沉,按在磨台上。
“叭!”
一声轻微的脆响,一块铲头犁大小的磨台石登时裂下,“嗵!”落在地上。
门外两个汉子惊得张大嘴巴,半天没合拢。
穆振东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叹口气说:“唉!请进吧。”回过头来,见他们有些为难,又恍然道:“噢,对不住了。”老人到院墙角拿着铁锨进了堂屋,从灶膛里铲了一些草木灰,在院子门口撒出一条线,说:“进来吧。”
两个汉子拴好马,跟老人进了院子。
两个男娃子已将地上那块磨台石搬到墙根,把凳子摆在磨台前,重新倒了两碗茶水,退到一边。
“坐吧。”老人向两位汉子示意,转脸对俩男娃子说,“你俩去,把你们二叔、三叔叫回来。”
“哎!”俩男娃应了一声。
老人道:“什么也别说,就说我让他们赶紧回来。”
俩男娃子说声“知道了”,小跑着出门去。
穆振东慢慢转过身来,向两位汉子问起秦铁英。
高个汉子介绍自己叫安平林,矮个叫胡日升。两人将秦铁英在太行山遇害的情况说给穆振东听,并一再说唐仁才震怒,盐务公署已经致函河南请求倾力剿匪。高个汉子说,盐务公署一接到消息,唐仁才随即遣他俩赶往深县报丧,路上走了两天,按照海曲县的风俗,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
“从太行山到海曲县,走了几天?”
“紧赶慢赶,走了五天吧。”胡日升回答。
“五天,时间不短。”穆师沉声道。
“嗯,路上颠簸,也是怕委屈着秦爷,所以走得慢。”安平林接过话头,又嗫嚅道,“护盐的弟兄们为保全秦爷,散了几坨盐填充的棺材……”
老人抬手用手背擦着眼角,鼻腔中“吭吭”冲出几声啜泣。

一阵疾劲的脚步声自远及近,“来客人了。”墙外话音刚落,院门就被推开了。
“师父。”
“师父。”
黄石山和陈诚桢一前一后进来。
看到两位来客的腰上束着白色麻布,没等穆振东和客人开口,黄石山张口就问:“两位这是……?”
两位客人站起身来,不知该如何回答。
“山子,诚桢……”穆振东抬头看了两个弟子一眼,又招呼安平林和胡日升,“你们坐,你们坐。”
黄石山和陈诚桢一看穆振东的眼睛,脸色就变了,“师父!”他俩同时把目光转向安平林和胡日升,黄石山几乎是一声低沉的怒喝:“怎么回事?”
这两位哪里还坐得住?
“山子!”穆振东沉声打断黄石山的话,“这两位是你们大师兄的同僚,是客人。”
黄石山和陈诚桢大致猜到了两位客人的来由,眼圈霎时就红了。
“你们大师兄……走了。”穆振东说完,“吭吭”的哭声一直硬生生地憋在胸腔里。
黄石山痛苦地闭上眼睛,双腿一跪,哭道:“师兄——”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陈诚桢满脸儒雅也当即化作悲伤,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哭出声来。
俩男娃子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看着这一切,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黄石山和陈诚桢的哭声渐弱,安平林和胡日升上前挽起他俩,不断地劝慰二人。
“山子,送送客人吧。” 穆振东低声道,又对安平林和胡日升说,“谢谢你们。”
两人忙不迭地道:“应该的,应该的。”
走出院子,安平林和胡日升牵着马朝黄石山、陈诚桢拱手告别,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师兄弟俩转身回到穆师身边。
“诚桢。”穆振东低着头,指了指磨台上的茶碗,“你去吧。”
陈诚桢拿起安平林和胡日升用过的茶碗,走到院门外,一扬手,一个茶碗飞出去,落在四五丈远外的水沟沿上,再一扬手,另一个茶碗疾射过去,“啪!”一声脆响,两个茶碗碰得粉碎。
晚上冷锅冷灶,师徒三人均无心吃饭。送走最后一拨邻居,黄石山关上了院门。
东里间的炕上,穆振东盘坐炕桌前沉声不语。
陈诚桢从竹席上折下一段竹篾,挑挑油灯芯子,屋子里亮堂了不少。
黄石山挑帘子进来,说:“师父,给您做碗吃的吧。”
“不吃了。”穆振东道,“你们饿就吃点儿。”
黄石山和陈诚桢同时道:“我们也不饿。”
“嗯。”穆振东低声道,“你俩明天就动身。”
“好的,师父。”两人道。
穆振东抬头看着两个弟子,吐出四个字:“去——太行山。”
“好的,师父。”黄石山、陈诚桢齐声应道。
“不管这匪是不是官养的。”穆振东斩钉截铁地说,“就算不是官养的,报仇,也轮不上他们。”
黄石山和陈诚桢点点头。
“当初让你们大师兄去盐镇,原本是为你们以后都有个谋生的活计。”穆振东慢慢地说。
经历庚子之乱后,穆振东这一辈武林豪杰意识到热兵器时代已经到来,“在枪炮面前,人基本上冲不过去,活生生的人提着刀枪往前冲,半道上就被轰没了。”拳术可以传承,但已经很难用于安身立命糊口营生。“三百六十行,难抵一盐商”,半年前,盐官唐仁才提出带秦铁英去盐镇,穆振东当场就答应了,临别把自己一直使用的雁翎刀送给秦铁英。穆振东希望秦铁英在盐界立足,再把黄石山和陈诚桢带出去。
穆振东这一初衷,不可谓不为弟子谋远虑。
盐,乃天下财赋。
古代中国所征收之赋多为田赋与丁赋。自齐国名相管仲首创“官山海”开始,国家开辟了第二个财赋之源——“盐铁之赋”,《管子·轻重篇》记载:“十月始正(征),至于正月,成盐三万六千钟。……得成金万一千余斤。”为齐桓公成就霸业打下雄厚的经济基础。秦国在商鞅变法之后,“禁山泽之原”,因盐赋积聚起来的财力支撑着秦王嬴政长达数十年的统一战争。大汉王朝建国之初曾废除“禁山泽之原”政策与民生息,汉武帝即位后,因与匈奴交战致使国力趋于枯竭,遂任用桑弘羊等人进行“盐铁官营”变革,成为打赢对匈奴战争的财力保障。唐代前期没有实行“盐铁官营”政策,安史之乱后,以盐法变革实现国力中兴,并且在历史典籍中第一次出现了盐赋收入达到国家税赋一半比重的记载。元代统治者对盐赋的依赖性更大,“国家经费,盐利居十之八”,过度依赖盐赋的税收结构根本经不起盐业生产的任何风吹草动,元末张士诚发动淮南盐民起义,蒙元政权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几支起义军争斗定胜负,之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被赶回大漠之北的命运。明清两代,则重新回到唐代“天下之赋,盐利居半”的格局。历朝历代,国家遇到战争、灾荒、民变需要筹集巨资时,大多以盐赋为主;满清时代的皇帝巡幸、太后生日,甚至都要盐商“急公报效”。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盐商而言,盐,是滚滚财源;对官场官员而言,盐,则是肥差美缺。穆振东指望弟子能在盐界中挣得一家商号或半个公职,也就有了衣食无忧的营生。
一灯如豆。
远处传来一声鸡叫,接着村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开始打鸣。
“不早了,回屋睡会儿吧。”穆振东说。
两位弟子答应一声,陈诚桢将油灯端到炕头墙上的土龛里,黄石山把炕桌搬到炕前倚着墙放好,跟穆师说声“师父您也早休息”,两人退出去回到西里间。
一早起床,师兄弟俩一人烧饭一人打扫卫生,里外简单收拾一遍,把饭热在锅里才出门。去镇上备好马匹、干粮,回来的路上经过邻村又把做工的工钱结了。到家时,穆师正好把饭从锅里端出来。
用完早饭,黄石山伸手要收拾桌子。
穆振东说:“山子,别收拾了,你们准备一下,上路吧。”
黄石山不听,和师弟一起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干净,洗碗刷锅,里里外外看了两遍。洗手洗脸后,又给穆师沏了一壶茶。
“师父,那我们出发了。”黄石山说。
穆振东起身往门口走去,黄石山和陈诚桢提着包袱跟在后面。门外的槐树下拴着两匹马,师兄弟二人把包袱挂在鞍桥上,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穆振东仰脸叮嘱道:“凡事小心,早些回来。”
“知道了,师父,您照顾好自己。”两人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4 21:37:10 +0800 CST  
3
盐镇龙王庙前的广场上,纸灰袅袅,白幡飘扬,哀乐震天,时不时还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灵棚里停放着一口漆黑油亮的大棺材,是秦铁英的灵柩。灵棚两侧悬挂挽联:日月逝如流水,一朝永诀;风云变幻不测,千古同哀。
唐仁才的想法是把灵堂设在盐务公署里,但按照盐镇当地风俗,客死他乡的人只能在外面搭建灵棚。秦铁英在盐镇没有亲人,唐仁才要求盐务公署所有人员停止公务参加秦铁英葬礼,并安排下属口头通知了盐镇大大小小各家商号的掌柜。
广场上已经站满人。秦铁英到盐镇不过半年多,平时不善言谈交际,半年来除了陪唐仁才巡查盐滩和偶尔缉查盐队,其余时间大多用在练功上,所以他和镇上大多数商号掌柜并不熟识。葬礼来这么多人,部分是看着唐仁才的面子到场的,还有一部分人实际上是来赶热闹看光景的。
申时一到,吹鼓手鼓起腮帮子又吹了一通哀乐,众人走上前去分立两侧,灵棚前让出一道两丈宽的空地来。
鞭炮响过,盐务公署文书陈大正走到众人前宣布葬礼开始,唐仁才简短地致悼词后,盐务公署人员和各商号掌柜依次上前叩拜亡灵。
眼见叩拜的人稀稀落落,陈大正准备宣布起灵,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黑衣窈窕女子,径直走向灵位前。
陈大正一眼瞥见,不禁叫道:“唐小姐。”
唐仁才抬头一看脸色就变了,他正欲说话,“郑记盐号”老掌柜郑培秋一扯他的衣角,唐仁才回头去看,只见郑培秋满眼怜爱,轻轻地摇了摇头。
唐燕姝一脸冰冷地走到灵棚前,对着秦铁英的灵位鞠了一躬,转身背对秦铁英的灵柩而立,一动不动。
鞭炮不响,哀乐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唐燕姝身上。
陈大正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他转脸去看唐仁才,眼中带着求助一般的神情。
“啪!啪!啪……”
骤然响起的枪声,把不少人惊得打了个哆嗦。
陈大正和唐仁才也是一哆嗦,回头去看,只见唐燕姝微微仰头,右手擎着一支精巧的小左轮手枪,一缕淡淡的青烟萦绕在枪口。
打光枪里的子弹,唐燕姝右手一垂,无力地落在腿边。她仰着脸向场外走去,两行清泪流过白皙憔悴的脸庞……
陈大正回过神来,高声喊道:“起——灵——”
鞭炮和哀乐又响起来。
一驾马车停到灵棚前,两个黑衣汉子上前“砰砰砰”钉上棺盖,几个壮汉将灵柩轻轻抬起来,放到马车上。
鞭炮开路,乐队在前,白幡紧随其后,纸钱漫天飞扬。龙王庙的道童方月清捧着秦铁英的灵位走在马车前,后面跟着盐务公署人员和一些商号的掌柜。唐仁才、毕洛爵等人扶棺相随,章自元扶着灵柩,禁不住热泪滚滚……

盐镇西山主峰的石崖前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树林,松林前是一大片向阳的草地。一簇一簇黄色、紫色的野菊花在秋风里微微摇曳,深秋的骄阳晒得这些野菊花散发出淡淡的药香;花丛中有小小的蛱蝶在逐飞,豆粒大小的黄蜂嗡嗡地叮着花蕊,草丛里不时还会蹦出一两只土褐色的蚂蚱。
龙王庙住持田崇君道长站在草地东侧边缘的松林前,出神地看着山下的千年盐镇和大片大片明镜般的盐田。向东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远处浩渺的海面上散落着几艘小船,大团大团的白云从海天交际处慢慢涌上来,将碧海之上的天空衬托得如宝石般通透湛蓝……
在田崇君身后不远处的草地上,几个汉子已经用青砖砌好了墓穴。
墓穴的位置,是田崇君上山勘定的。
秦铁英的遗体运回盐镇后,一直停放在龙王庙。田崇君亲自为秦铁英擦洗干净身体,整容换衣入殓,又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亡灵。
唐仁才每天都去龙王庙看秦铁英,“铁英对我有救命之恩,不把凶手绳之以法,我唐仁才誓不为人。”只要见到田崇君,他都悲愤不已地重念这句话。
问及秦铁英身上的伤口,田崇君说致命伤在颈部,胸口的血洞应该是火器或暗器所伤,但在里面却没有探到什么东西,“人已经不在了,再动刀没有必要,也就别委屈秦队长了。”
唐仁才听了,默不作声。
田崇君并没说真话。他给秦铁英擦洗身体时,从前胸血洞里取出一支约四寸长的全精钢短箭,这支短箭虽然没有击中秦铁英的要害部位,但射入体内足以让他提不起任何劲力。
盐务公署缉私队员将秦铁英的遗体送到龙王庙,田崇君从他们零星的谈话中得知劫匪只取走了雁翎刀。
显然,劫杀是冲着秦铁英去的,但仅仅为了一把雁翎刀么?
秦铁英有恩于田家。田崇君留了个心眼儿,他用油纸将短箭包好藏了起来。
田崇君原是盐镇田家廒头的私塾先生,通易学、好戏文,他中年丧子,妻子受不住丧子之痛,饮下盐卤撒手人寰,他心伤之下蓄发进了龙王庙。田崇君的大哥头几年因病去世,大嫂田安氏一个人带着儿子田顺过日子。
田崇君的大哥抱病卧床时,家里债台高筑,将宅子卖掉也没还上债,田安氏禁不住几个债主的催逼,一时想不开竟投海自杀。恰好秦铁英到海边练功,伸手将田安氏救上岸,问明原委后将她劝回家去,随后回盐务公署从积攒的饷银中取了两封银元,骑马到田家廒头,打听到田家母子栖身在田崇君的宅子,把银元送了过去。过后不久,秦铁英又安排田顺到盐仓做工,田家从此有了一份固定的收成。
田家人记着秦铁英的这份恩情。秦铁英的葬礼上,田顺哭得一塌糊涂,田安氏更是嚎啕大哭,几近晕厥。
秦铁英这份恩情,田崇君自然也是记在心里。
他正看着远方的海天出神,道童邱小松走到他身后,说:“师父,出殡的要上山了。”
送殡队伍已经到山脚下,鞭炮声和哀乐清晰可辨。
田崇君点点头,说:“秦队长下葬后,你们先回去,我回田家廒头一趟。”
“知道了,师父。”
不多会儿,送殡的队伍到了山上,停在松林前。
马车无法上山,秦铁英的灵柩由八位精壮汉子用杠子抬上山,放在墓穴旁的草地上,仵工上前将柩尾的小木塞打掉放栓。
到了下葬的时辰,田崇君高声道:“吉时到——”
八位精壮汉子上前抬起棺材,轻轻地放进墓穴中。
田崇君手捧罗盘审定方位,见无偏差,遂朝两边点点头。
汉子们解除绳索,邱小松把红布铭旌铺在棺盖上,又将一瓮米酒均匀地洒在上面。
田崇君庄重地喊道:“秦公铁英起来喔!”
话音徐徐落下,唐仁才、毕洛爵、陈大正、郑培秋和章自元等人上前铲土扬到棺盖上,几个汉子随后接过铁锨开始填土。
不到半个时辰,盐镇西山的这片草地上就堆起一顶半丈高的坟包。两个石匠竖起精心打磨的墓桌、墓碑。两杆白幡插在坟丘上,堆成小山的纸钱点燃后,鞭炮和哀乐响起,萦绕着山林,在峰谷间回荡。
待纸灰烧透,众人轮流跪到坟前磕头。邱小松捧起秦铁英的灵位下山,众人跟在他身后,只留下田崇君和几个汉子修整坟丘。
陈大正又回来了,走到田崇君身边说:“公署在海诚酒楼设宴答谢诸位,道长今晚千万要过去呀。”
田崇君头也不抬,淡淡地应道:“好的。”
陈大正转了转眼珠,没再说啥,朝下山的众人赶去。
田崇君转脸看一眼远去的众人,向田顺一招手,道:“田顺,你过来。”他顺着风走到下风口的草地边上。
田顺把铁锨竖铲在地里,走到田崇君身边。
“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你都记好了吗?”
“记好了,二叔。”
“用不了几天的。”田崇君说,“还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二叔,你放心吧。”
田崇君正待再说什么,松林里传出一阵凄厉的马嘶,“咴咴咴咴……”
“秦爷的马!”田顺叫道。
“咴咴咴咴……”黑骏马从松林里窜出来,直奔秦铁英的坟茔。
正在修整坟丘的汉子们闻声抬头,俱是满眼惊慌,他们大多领教过这匹黑儿马的脾性。几个人端着铁锨慌乱地散向四周,心悸不已地盯着黑骏马。
黑骏马对众人毫不理会,它来到主人的坟茔前,上前两步,翕动鼻翼,低头去嗅冰冷的石碑和墓桌,轻轻嘶鸣两声,伸出舌头不断地舔着墓碑上的字,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它的双眼中滚落出来……西天落日下,黑骏马昔日油光锃亮黑缎般的皮毛光泽不再,原本浑圆骠壮的身体也消瘦了许多。
田崇君和田顺慢慢走过去,隔着丈余停下脚步,看到这情景,两人禁不住泪流满面……
周边的几个汉子没人敢靠近,田顺眼看着黑骏马,慢慢走上前去,他抬手准备去摸黑骏马的脸。黑骏马一甩脑袋闪到一边,它侧着脑袋看着墓碑,轻轻一声哀鸣,“噌噌”几步钻进了松林。
马蹄声转瞬即逝,紧接着的几声哀嘶已在数十丈之外。
众人默然无语。
田崇君噙着热泪喃喃道:“马嘶落日青山暮……”
日落时分,坟丘修整好了,田崇君和田顺跟在众人身后一同下山。山路转弯处,田崇君驻足回望,但见几杆白幡在夕阳下随风摇曳,被落日染红的秋空之上,一只鹞鹰扶摇直上……田崇君双手抱阴阳合太极,遥对秦铁英的坟墓深深一揖。

海诚酒楼灯火通明,厅堂的几张大圆桌围坐着盐务公署要员、各大商号掌柜和盐镇几大望族的长辈。满桌珍馐美馔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混着烟草香和酒香,弥漫了整个厅堂。
陈大正神色匆匆地走到唐仁才身边,低头俯耳说了几句话。唐仁才听罢,神色微变,低头动几下嘴唇。陈大正点点头,匆匆离开。
田家廒头村西的一个小院里,田顺和母亲正在油灯下吃饭。
“田顺!田顺!” 外面有人喊。
“哎!”田顺朝外面答应一声,放下碗筷,起身出门。
半天没见田顺回来,田安氏到院门口去看,淡淡的月光下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喊了两声“顺子”,不见回应,一脸纳闷地回到屋里。
田安氏原以为是田顺的伙伴喊他出去,可直到天亮也没见儿子回来,一晚上忐忑不安,根本没睡好。
天一亮,她挨家挨户到田顺要好的伙伴家里去找,得知头天晚上他们都没见过田顺,又急匆匆地去镇上的盐仓,一连问了几个伙计,也都说没见田顺。
田安氏顿时焦急万分,一路小跑着到了龙王庙。庙门紧闭,她抬手拍几下大门,里面有人问是谁,田安氏应道:“顺子他娘。”
庙门打开,邱小松鼻青脸肿地出现在田安氏面前,歪着脑袋斜眼看田安氏,没好气地说:“师父不在!”
“啊,啊,你的脸怎么了?”邱小松和田顺年龄相仿,田安氏经常见他,看到他这副模样,禁不住关心起来,“跟谁打架了?”
“我能跟谁打架呀?”邱小松心情很不好,说起话来都气鼓鼓的,“昨晚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神经病找师父,我说师父不在,他们还不信,闯进庙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嘴里不干不净的,我让他们说话时嘴里放干净些,那几个王八蛋上来对着我就一顿打,斜他姥姥的!”他说着说着直接开骂了,一点儿都不顾忌自己是个出家人。
田安氏赶紧问他:“老二上哪儿去了?”
“昨天在山上埋秦铁英的时候,他说回趟田家廒头,你没见着他吗?”邱小松对着田安氏翻白眼。
田安氏心里一惊,头晚吃饭时在外面喊田顺的人肯定不是田崇君,这叔侄俩齐刷刷地找不到人,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她越想越害怕,浑身上下一阵冰凉。
看到田安氏脸色煞白,身体还有些发抖,邱小松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他赶紧问道:“婶儿……婶儿咋了?出什么事儿了?”
田安氏回过神来,一把扯住邱小松道袍的袖子,声音颤抖地说:“顺……顺子……顺子也不见了。”
“婶儿,婶儿你别着急。”邱小松伸手将田安氏拉进庙里,探出脑袋左右看看,赶紧关上庙门,“走,婶儿,屋里说去。”他扶着田安氏进屋,给她倒一碗水,“婶儿你坐,喝口水。”
田安氏哪里还有心思喝水?她火急火燎地把头晚的事情一说,邱小松也有些纳闷,但又实在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能宽慰田安氏,“婶儿,师父和顺子又没得罪过人,指定不会有啥事儿的,咱再等等,再等等。”
好说歹说,邱小松总算是让田安氏暂时平静下来。把她送走后,邱小松不禁琢磨起头天晚上他经历的事情来——
将近子时,邱小松坐在油灯下正打瞌睡, “咚!咚!咚!”有人砸庙门,邱小松以为是田崇君回来了,就赶紧往外跑。还没到门口,大门又急促而凌乱“咚咚”响了几声,邱小松听着不对劲,就问:“谁?”
“开门!开门!”门外显然是好几个人,拍着门嚷道:“开门!找田道长。”
邱小松上前刚拉开门栓,大门被忽地推开,呼啦啦进来好几个汉子,淡淡的月光下,皆是陌生的面孔。
为首的一个黑衣汉子问:“田崇君呢?”
“师父去田家廒头了,还没回来。”
“去田家廒头了?”黑衣汉子道,“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邱小松道:“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师父做什么?”
黑衣汉子没答话,抬手把邱小松推个趔趄,脑袋一歪,努一下嘴,“找!”
几个人径直奔向后院,邱小松知道阻拦不住,遂由着他们去了。不多会儿,众人陆陆续续回到前院,看着黑衣汉子摇头。
黑衣汉子上前一步,盯着邱小松问:“他什么时候去的?”
邱小松一看这架势,眼珠子向旁边一翻,没理睬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伸手“啪啪”拍着邱小松的脸颊,拉长声音道:“问你呢。”
邱小松梗着脖子不说话。
一个汉子语气颇为轻佻地嬉笑道:“是找他嫂嫂去了吧?那今晚还能回来吗?”
“你嘴里放干净点儿。”邱小松听不得别人侮辱田崇君,他转过脸冲那汉子道,“在这里胡说八道,龙王爷劈了你。”
“呦嗬!”骂人的汉子走过来,突然挥起一拳打在邱小松脸上。
邱小松被打得身子转了个圈,急忙伸手扶住旁边的银杏树,这才没摔倒,他捂着脸就开骂了:“我操你姥姥!你狗日的!”
“小牛鼻子!”这汉子上前一脚将邱小松踹倒在地,对着邱小松拳打脚踢,“娘的!老子先劈了你,你信不信?!”
边上几个人“轰”地围上去,趁乱猛踹邱小松。
邱小松双臂护住脑袋,蜷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不住地骂着。
黑衣汉子喝道:“行了!找人要紧!”
几个人停止拳脚,跟着黑衣汉子离开了龙王庙。
邱小松满脸是血,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冲那伙人的背影继续骂:“狗日的!我操你们姥姥!等着龙王爷打雷劈了你们!”
道童方月清本来已经睡下,被这伙人吵醒后,干脆穿上衣服来到前院,却只看到邱小松鼻青脸肿、衣冠不整地站在庙门口厉声谩骂。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刚才那是些什么人?”
“怎么了!?”邱小松正没地方出气,转脸冲方月清怒道,“你他娘的怎么才出来!?刚才你干嘛去了!?”
方月清倒没和邱小松一般见识,只是鄙夷地说:“你骂我干什么呀?我又没打你。”说完扭头便走。
“回来!”邱小松喝住方月清,“你赶紧抄近道去田家廒头找师父,刚才那些王八蛋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月清一听这话,顾不上和邱小松饶舌,转身跨出大门,一溜烟跑远了。
邱小松骂骂咧咧地伸手擦擦鼻血,感觉有些不对劲,带上大门朝方月清的方向追上去。
两人到了田家廒头,田崇君的老宅子黑灯瞎火的,又去田崇君的几个熟人家,人家都已早早睡下。怏怏地回到龙王庙,还是没见田崇君的影子,他俩只得带着一肚子纳闷回房睡觉了。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4 21:38:03 +0800 CST  
二、荡寇

1
群山逶迤,残阳如血。两匹快马沿着山脚奋蹄如飞。
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黄石山和陈诚桢赶到青石镇。
报丧的安平林和胡日升说,秦铁英是在青石镇宾悦客栈遇难的。
缉私队老丁将秦铁英出手挫败朱西的事情禀告唐仁才。陈大正认为,秦铁英遇难,朱西难逃干系,秦铁英遭遇报复身亡的说法随即传遍盐镇的大街小巷。然而,宾悦客栈的老板和伙计一口咬定事发当晚他们睡得太沉,等到惊醒时,秦铁英已经遇难,他们压根就没见到凶手的影子。
问到朱西,客栈老板倒是爽快,说朱西生于县城一富足人家,祖上以坐堂行医为业,因为和另一家医馆竞争,被对方勾结官府陷害,导致家道败落,朱西一气之下落了草,先是将陷害他家的医馆劫了个干干净净,使手段逼当任县太爷卸甲归田。朱西虽说不济贫,但也不做欺压平民百姓的事情,因其打劫的多是过路客商,所以当地官府对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黄石山和陈诚桢留意打探,大致对太行山几股绿林势力有了了解,宾悦客栈老板对朱西的描述和他俩了解的情况差不多。
“既然大师兄和朱西接手了,无论他是不是凶手,肯定要从他身上开始追查。”黄石山和陈诚桢都这样想。这师兄弟俩均非鲁莽之辈,一个精壮干练,一个温文尔雅,言谈举止间都还流露着一股和善温顺的劲儿,无论谁都不会把他俩和搏杀高手联系到一起。
翌日起床后,两人简单吃过早饭,循着打探好的路线,策马直奔朱西老巢——寒石寨。
寒石寨并不寒,山寨向阳而建,座在两道山岭中间的一片开阔地上,青石砌成的围墙套着木石结构的几进院落,背依着三十余丈高、五十余丈宽的一整面摩天石壁,在深秋中的阳光中竟然透着淡淡的暖意。
山寨大门紧闭。
黄石山和陈诚桢在山寨门楼下刚刚勒住马,门楼上探出两个脑袋来,一个喽啰朝下喊道:“下面两位从何而来?有何贵干呀?”
黄石山仰头朗声道:“直隶深县黄石山、陈诚桢前来拜会。”
“稍等!”话音一落,两个脑袋缩回去。约摸半袋烟的工夫,门楼上又探出几个脑袋,其中一人喊道:“下面的听好喽,我家老大没有直隶深县的朋友,请别寻他处。”
黄石山道:“叫你们老大出来说话!”
“我们老大忙着呢,没工夫搭理你们!”
黄石山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陈诚桢跳下马背,信步朝山寨大门走去。
门楼上有个喽啰叫道:“站住!”
陈诚桢毫不理会,靠近大门时,他身形一晃倏地弹向大门,两扇黑色大门轰然洞开,崩裂的门板哐地撞向两边,牢牢贴在墙壁上。
头顶上瞬间炸了窝,几个喽啰大呼小叫冲下来,提着兵刃拦在陈诚桢面前。
陈诚桢站在山寨门口,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喽啰。
为首的喽啰正举着钢刀犹豫不定,只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喊道:“不要动手!”
说话间,一个青衣男子快步走过来,上前对陈诚桢拱手施礼,又朝前方马背上的黄石山一拱手,“在下杨进,两位不要见怪,别为难我这几个小兄弟。”
陈诚桢回头看了黄石山一眼,黄石山点点头,陈诚桢转脸对杨进点点头,“好说。”
几个喽啰如释重负,为首的小头目更是长长吁了一口气。
“两位,里面请。”杨进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个喽啰让到两边。
陈诚桢等黄石山下马过来,两人并行走进山寨大门。
大门正对着山寨正厅,正厅两侧门柱分刻“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陈诚桢读过几年私塾,识得此语出自《朱子家训》,绿林山寨讲究这个,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杨进回头道:“两位请稍等。”他疾步走进正厅,很快就回来了,“两位,里面请。”
若不是正中间挂着一幅关公像,陈诚桢更是差点儿误以为他和二师兄来到了哪家大户人家的客厅,——正厅的正面供着一幅关公像,两侧悬挂的竖幅依然是《朱子家训》: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
两旁立着十几个手执各式兵刃的汉子,三三两两的在窃窃私语。杨进抬手掩嘴“咳咳”两声,正厅里方才安静下来。
脚步声起,一个黑衣黑裤的精瘦汉子从侧门走出来,他敞怀露出对襟白棉褂,黑色圆口布鞋衬着白棉袜。
分立两侧的伙计们抬头看着他齐声道:“大哥!”
他头也不抬,嘟着嘴“嗯嗯”两声,坐到太师椅上,歪着脑袋看了黄石山和陈诚桢一会儿,张口道:“我——的寨——门,是——哪——哪位——给捅——捅破的?”
“陈诚桢,无意冒犯朱寨主。”陈诚桢一抱拳,接着介绍黄石山,“这是我二师兄。”
黄石山对朱西抱拳施礼,又向左右拱手示意,“黄石山。”
朱西“嗬嗬”笑了,问道:“知——道……我——那两扇——大——大门,值——多——多少钱吗?”黄石山和陈诚桢还未答话,他一摆手,“这个——再——再说,说——说吧,找我——做——做啥?”
黄石山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悲痛,他沉声道:“十天前,青石镇宾悦客栈,朱寨主不会不知道吧?”
“官——盐驼——驼队!”朱西说话磕磕巴巴,一着急,憋得眼睛都闭上了,“你——们是——是官——官家的?”
“遇害的是我大师兄。”黄石山冷冷地盯着朱西,一字一句地说,“听闻朱寨主与我大师兄交过手。”
朱西左右看一眼,涨红了脸,“不敢,不——不敢。”
“说吧。”黄石山道。
朱西露出为难的神情,他极不自然地看杨进一眼,低头左右瞅瞅,欲言又止。
“让朱寨主为难了。”黄石山咬着牙,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呛!”
一道错刃之声。
黄石山话音未落,朱西脖子一凉,他没敢转动脑袋,只能轻轻垂下眼皮去看,竟是陈诚桢反手握着一把钢刀架在他的下巴一侧。刀刃轻轻切在皮肤上,细若发丝的疼痛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口大气都不敢出,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寒石寨的一个伙计呆呆地站在一旁,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柄空空的刀鞘。
朱西小心翼翼地吸一口气,说:“我——也拿——拿不准是——谁干的,听说——他们——没——没动盐,大——大概——就是冲——冲着秦——秦爷去——去的。”他吃力地说完,抬起眼皮看了看陈诚桢,又转转眼珠看向黄石山,“郝——郝胜。”
陈诚桢和黄石山交换一个眼神。
黄石山道:“有劳朱寨主陪我们走一趟?”
虽是问话,但冷冰冰的不容拒绝,他转身就走。
陈诚桢把钢刀从朱西的脖子上拿开,手臂一抖,“呛啷!”钢刀回鞘。
握着刀鞘的伙计依然失神一般,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
朱西也在出神。
杨进惊叫一声:“大哥!”
朱西回过神来,循声去看,嘴巴半天没合拢,——黄石山方才站立的地方,原本几块好好的青砖碎裂陷成两个脚窝;黄石山向门外走去,他身后地面的青砖随之碎裂了一串。
朱地看着碎裂的青砖,毫无表情亦无感情地张嘴吐出两个字:“备马。”
这次,他竟然没有磕巴。

郝胜,绰号“郝胡子”,是太行山一股恶名昭著的绿林势力的头目。
七八年前,郝胜从外地流落太行山,在蔡良的山寨落草,因其工于心计且出手狠辣,很快就在当地绿林中打出名号。经心腹多次提醒,蔡良逐渐对郝胜产生戒心,不料却在自己的生日酒宴上被佯装敬酒的郝胜刺了个透心亮。郝胜随即伙同暗结的死党对山寨进行清洗,把蔡良的心腹及其他不愿跟随他的一众人全部杀掉,亮出“胜寨”的名号,横行当地抢劫掳掠。
郝胜深谙“匪以官养”之道,他重金私结官府,官府对其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上级官府施压追问就上山剿匪做做样子。
为了让手下的人死心塌地,胜寨一概不留双手不沾鲜血之人,就连前来落草的人都必须至少带一颗首级做投名状,所以胜寨上下几乎皆为亡命之徒。
黄石山和陈诚桢打探胜寨的时候,陈诚桢当场从二师兄的眼睛里看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杀气。
路上打尖,陈诚桢突然道:“二师兄,拔了胜寨?”
黄石山嘴角一翘,“你说呢?”
“我给师兄打头阵。”
黄石山点点头,“先把大师兄的事情办了。”
胜寨距寒石寨近二百里路,三个人快马加鞭,不到一个半时辰就进入胜寨的势力范围,三人寻了一处隐蔽地,下马休息。
朱西一路默不作声,吃过干粮,他磕磕巴巴地闲不住了,“你——你们——练——的东西,是——叫——‘过——过步蹦’吧?”
黄石山和陈诚桢没搭理他。
“快!太——快了,还——那——那么霸——霸道。”朱西有些尴尬,只得自我解嘲,“半——个月之内,我——竟然连——续两次,还——没出手——就——被拿得——死死的,这——事儿传——出去,我——简直——没法做——做人了。”
黄石山抬头盯着朱西,盯得他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黄石山低沉冰冷地说:“倘若我大师兄的事情和你有半点儿关系,那你肯定不能继续做人了。”
“我——朱西——是——草寇,但——也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朱西提高声音,“秦——爷一出手,就——把我给——放飞了,但——他一点儿——都——没伤我,这——就是——情——分,朱——西我——记——记着呢。”
黄石山和陈诚桢沉默不语。
“我——以为——官府会——接着追查,没——想到——你们先——先到了。”朱西磕磕巴巴地说。太行山的几股绿林势力多数以劫财为主,出手就杀人的也只有郝胜能干出来,不过,只杀人不劫财又不像郝胜的作为,“这——事儿——有点儿邪门儿,要——真是他——干的,你——们得——好——好好问——问问。”
黄石山给陈诚桢使一个眼色,陈诚桢转过脸对朱西说:“等会儿你就不用进去了,在山寨外等着就行。”
“那怎么行?”朱西一本正经地说,“秦爷的情分,我必须得还呀。”
黄石山看他一眼,他赶紧又说:“郝——胜要——知道——我来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不——不过,我——看他——恐怕也——没——没机——会了吧?”他说完就去看黄石山,黄石山面无表情,他又去看陈诚桢,陈诚桢扭过脸去看着别处,朱西反倒笑了,“今——天就——权当我——朱西——高攀了,跟——两位爷——闯一闯这——这胜寨——又——又如何?”
黄石山对朱西说:“先吃东西吧,等会儿跟在我们后面。”说完,他坐到一边继续啃干粮,朱西也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吃饱喝足,上马沿着谷底跑了不到半个时辰,拐上一道山岭,顺着岭顶又跑了一袋烟的工夫,胜寨的大门就出现在视野里。
胜寨背靠悬崖,围墙依照山岭的走势而建,自前门到后院至少有七八进院落,连两侧都是高阔敦实的青砖灰瓦房屋,看得出这山寨也是当年蔡良用心营建的。
三人远远勒住马,下马将马拴住,步行向胜寨大门走去。
快到寨门前的空地时,黄石山道:“朱寨主请靠后。”他大步向前走去。
陈诚桢在黄石山侧后半丈处紧紧相随。
朱西一犹豫,快步跟上他俩。
“什么人?站住!”
门楼上有人喝道。
朱西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抬眼,只见黄石山和陈诚桢已经到了寨门前,两人身形没有任何停顿,身体同时一个缩展撞向大门,黑漆漆的两扇大门轰然爆裂!
黄石山和陈诚桢瞬间冲到了山寨大厅前的空地上。
等朱西冲过去时,已经有十几个提着兵刃的家伙把黄石山和陈诚桢围在中间。
陈诚桢看到朱西进来,便问:“不是让你靠后吗?”
“这——这——没——带家伙呀,咋——咋办?”朱西一脸苦相。
黄石山冷笑一声,道:“老三,这里是你的了。”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砰!砰!”两声闷响,黄石山身影一晃,人已站到大厅门前的石阶下,他身后两个匪徒倒毙在地,鲜血正从口鼻中汩汩涌出。黄石山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只是胜寨远胜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他三人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不仅出手抢先,且步步含杀。
朱西彻底惊呆,两条人命眨眼间就没了,他根本没看清黄石山是如何出手的。
其他匪徒回过神来,齐刷刷亮出兵刃,将陈诚桢和朱西包抄起来。
朱西突然感觉喉头有些发干,他看看陈诚桢,陈诚桢脸上波澜不惊。朱西咽了一口唾沫,背对着陈诚桢慢慢靠过去。
圈子在不断地变小……
黄石山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向山寨大厅中走去。他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门里忽地窜出一个黑脸汉子,“唰”地一剑刺向黄石山,怒吼一声:“去死吧!”那个“吧”字还没完全吐出来,就变成一声惨叫,“啊!”接着是重物撞倒桌椅和瓷器落地的声音,人却没了任何动静。
黑脸汉子这一声惨呼传来,围住陈诚桢和朱西的多数匪徒都不由地去看大厅的方向。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陈诚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对着其中最壮实的一个匪徒激射过去。
那家伙咧嘴扭脸正循着惨呼声望向正厅门口,陈诚桢贴上他的瞬间打出一记暴烈的炮拳。
“哈!”
炸雷似的虎豹雷音,对方胸椎同时“喀嚓嚓”碎裂。陈诚桢感觉自己的前手如同瞬间捅进一个装满豆类的麻袋,紧接着拳面上又是一空,对方单刀脱手口鼻窜血倒飞出去。
陈诚桢顺手抓住单刀急拧身体,单刀就势向右下方劈落,齐腕斩断右侧匪徒的右手,刀尖同时划开了对方的颈动脉;他左手一抄,接着一掷。
“朱西接刀!”
一柄单刀“呜呜”破空而来。
朱西没敢伸手去接,他往旁边一闪,钢刀“夺”地插进地面,刀身不住地颤动,刀柄上还紧紧地握着匪徒的一只断手。
从陈诚桢冲出去搏杀,到夺刀、掷刀,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朱西仅仅感觉到后背微微一震,回头看时,陈诚桢已连杀两人。围攻他俩的多数匪徒都没意识到这一变故,他们听到“朱西接刀”时又纷纷抬头去看,随着陈诚桢挥刀连剁带挑,三个家伙紧跟着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剩下的一高一矮俩匪徒阴冷地盯着陈诚桢,这俩家伙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无论杀伤力还是对时机的把握,都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他俩交换一下眼神,忽然同时向朱西扑过去。
朱西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拔陈诚桢掷过来的钢刀,眼见两个匪徒举刀从左右两个方向扑过来,不待他躲闪,陈诚桢在身后扳了他的肩头一把,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朱西抬头去看,从右边冲过来的高个匪徒一动不动侧伏在陈诚桢身后,单刀和齐肩的整条手臂落在陈诚桢的脚下;陈诚桢右肩和脸上溅满鲜血,他嘴角微微上翘,冷冷地看着另一个匪徒。
方才矮个匪徒正要冲杀,余光瞥见陈诚桢身影一闪贴到他的同伴身上,刀光一闪,飞起来一把单刀和一条手臂。陈诚桢翻手撩刀斩断高个匪徒的整条胳膊后,随即背贴到对方怀中,右臂向后一抽,肘尖结结实实地捅进这个家伙的心口,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跌落在地时已然毙命。矮个匪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接着恢复了镇静,他转动眼珠看看两边,阴冷的目光不住地在陈诚桢和朱西的脸上扫来扫去。
陈诚桢看着剩下的这个家伙,淡淡地说道:“朱寨主。”
朱西已经站起身来,手里提着高个匪徒的单刀。他心里透亮:依郝胜的脾性,从此胜寨与寒石寨肯定是不共戴天了,从今天的情形来看,郝胜遭遇的是灭顶之灾,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既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那还等什么呀?
他走上前去,举刀对着矮个匪徒,“小——小子,认——认识寒——石寨朱——朱爷吗?”
“朱大磕巴?”矮个匪徒咬着牙,狞笑两声,“我家寨主是饶不了你了。”他仰起脸,轻蔑地看着朱西,“老子这就送你上路!”
他身子一缩抢前一步,单刀对着朱西的小腿横砍过去。朱西急忙后退避开这一刀,矮个匪徒起身向前一步,单刀就势划一个立圆,对着朱西头顶劈落。
这一刀来势很快,没等朱西作出反应,陈诚桢伸手轻轻推他一下,矮个匪徒一刀劈空。
匪徒身体拧转正欲反手撩刀,忽觉屁股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伸手一摸,胖墩墩的屁股热乎乎、湿乎乎、粘乎乎,手掌摸进一道深长的横向口子,疼得他浑身汗毛霎时全竖起来,抬手一看,手掌满是鲜血,他闷哼着忍痛去看身后。
陈诚桢脸带嘲讽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嗯——啊!”匪徒怒吼一声,提刀回砍。
“噗!”朱西抬手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腔。
他慢慢低头看着刺进自己前胸的钢刀,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脑袋一歪,身体轰然倒地。
“走!”陈诚桢奔着黄石山的方向追赶,朱西拔出刀紧跟上去。
两人连续追了四进院落都没看到黄石山,每一进院落里都是横七竖八的匪徒尸身,朱西暗暗咂舌:感情这黄老二根本就不留活口呀。
赶到第五进院落,黄石山正面对着五六个家伙,当中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看见陈诚桢和朱西进来,朝黄石山道:“我实在想不起来得罪哪路神仙了,竟让几位来这里大开杀戒。”
“呵呵……”黄石山的声音不高,语调却冷得让人心里发毛,“滥杀无辜有违天道,只怕神仙知道了,也会灭了胜寨。”
“嗬!口气当真不小哇。”白净男子不屑地看着黄石山,冷笑道,“敢不敢报上个万儿呢?”
“没什么不敢的。”黄石山的眼神刀锋般掠过,“只不过,将死的人了,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用呢?”
“哈哈哈哈……”正厅里传出一阵大笑,白净男子和身边的家伙们闪到两边,一个两腮刮得铁青的汉子走到台阶前,“哪来的狂妄小儿?黄毛褪干净了吗?你以为你是索命的无常吗?”
黄石山和陈诚桢的气血唰地涌上发梢!
雁翎刀!
这个家伙手里提的兵刃,正是穆师给大师兄秦铁英的雁翎刀!
“我不是无常,我是索命的阎罗。”
这句话一字一顿地刚从黄石山的牙缝中迸出来,陈诚桢身形一晃就迎面贴到了这个家伙身上。——同在穆师膝下这么多年,师兄弟之间的默契程度简直无可挑剔。
这家伙的笑容瞬间凝固,两个眼珠子可怕地暴突出来,整张脸都变得狰狞痛苦。他感觉自己好像仅仅是眨了一下眼睛,一个灰色影子就当头罩住自己,灰影紧接着从他的视野中一下拉远,眼前一黑……
——这一瞬,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前胸忽地塌陷进去,紧紧地贴到后背上,胸腔里的一口气带着咸咸的液体被硬生生地从口鼻中“噗”地挤压出来,他想深吸一口气,却无能为力。
——这一瞬,他恍恍惚惚听到自己的胸椎碎裂,“喀嚓嚓”骨裂声从胸腔上冲到颅腔,又在颅腔内爆裂,耳膜一疼就失去了意识。
陈诚桢打的是“封猴挂印”。
形意拳谱云:
不是飞仙体自轻,若闪若电令人惊;
看他一身无定势,纵山跳涧一神灵。
陈诚桢一贴上对方,双手扒杆带鹰捉之意,左手抓住雁翎刀刀背,右手扳着对方颈部回搂,脊椎束缩就势腾空,右膝借着这个合劲硬硬地顶进对方胸口。
眼睛一眨,生死立判!
剩余的那几个家伙慢慢缓过神来,面面相觑,满眼恐惧。
陈诚桢左手竖提雁翎刀,问这几个家伙:“这把刀,是哪里来的?”
一个家伙忙不迭地说:“这是陆师爷抢来的,和我们没关系。”
“哼!”陈诚桢冷哼一声,“哪个是陆师爷?”
这家伙偷偷地斜瞄了白净男子一眼。
白净男子一抬眼,正和陈诚桢冰冷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如遭重创,慢慢地垂下脑袋。
黄石山上前两步,眼看着陆师爷,“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就看你怎么说了。”
陆师爷面如死灰,提着一口气说:“我动手了。”
“就为这把刀?”
“算是吧。”陆师爷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黄石山。黄石山盯着他,一言不发,他赶紧继续说下去——
半个月前,县城的费二麻子上山求见郝胜,说要跟胜寨做一单大买卖:十根金条换一条人命。
别说十根金条,就是半根都能让郝胜杀人。
费二麻子说,再过三四天,会有山东海曲县一支运盐的驼队经过青石镇,只需结果了驼队护卫首领的性命,买卖就算成了。
下山前,费二麻子预付了两根金条,说等见到年轻护卫随身佩带的雁翎刀时,再付另外的八根金条。
他们在青石镇宾悦客栈杀人后,把雁翎刀带回山寨,但费二麻子再没有上山。郝胜中午吃饭时还说要遣人去县城寻费二麻子,没想到黄石山三人下午就杀进了山寨。
黄石山问:“你说的费二麻子是什么人?”
“是个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
黄石山心里透亮起来,追问道:“谁指使他的?”
“不知道,他没说,寨主也没问。”
“你们使什么手段害了我大师兄?”黄石山眼盯着陆师爷。
“没使手段……”
“没使手段?”黄石山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就凭你们?一群乌合之众。”
“我们冲进院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快不行了。”陆师爷说,“胸口全是血,应该是被暗器打了,但真不是我们下的手。”
“可你们是奔着杀人去的。”黄石山冷冷地说。
陆师爷的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满眼哀求地看着黄石山,嚅嗫道:“我家里……还有老父亲……”
“老父亲……”黄石山的脑海中浮现出穆师的影子,满头华发,悲痛的神情,连穆师憋在胸腔里“吭吭”的啜泣声也在黄石山耳畔隐隐响起,黄石山悲愤不已,“那我师父呢!?我大师兄呢!?”
陆师爷如遭雷击。
“哼哈!”黄石山蓦地一声闷喝,一记劈拳击在陆师爷脑门,劈拳闪电般变崩拳,捅进陆师爷胸口。
“嘭!”
陆师爷像一只断线的纸鸢倒飞出去,天灵盖和胸骨碎裂的“喀嚓”声同时传进所有人的耳朵。
剩余的几个喽啰都是结伙打家劫舍、抢劫杀人的货色,几时见过这般杀人如薅草的功夫?眼看面前这三个人轻描淡写地闯进山寨,将头领、师爷和数十位同伙杀得片甲不留,这几个家伙开始筛糠了。
黄石山转过身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恶行做尽,就应该付出代价。” 他朝陈诚桢伸出右手,陈诚桢一扬手,雁翎刀“嗖”地掷过来,刀柄不偏不倚落入黄石山手中。黄石山一把抓住雁翎刀,丝毫未停顿, “唰唰唰……”手起刀落,几个喽啰要么断臂要么折足,刀锋过处,所有人的眼球也同时被刺破。
惨声连连!
朱西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胆战:这黄老二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硬茬子呀。正想着,黄石山叫他了:“朱寨主。”
朱西赶紧上前,“黄——黄爷,您——吩——吩咐。”
“把嘴闭上!”黄石山喝道,几个喽啰忍痛不敢出声,只在嘴里吸着凉气。“听好了,今天饶了你们性命,但如果谁要再做一点儿坏事儿。”黄石山冷笑一声,侧目看着朱西,“麻烦朱寨主闻听着点儿,替我杀了就是。”
“一——一定!”朱西后背阵阵发冷,却又赶紧答应。
黄石山转脸喝道:“滚!”
几个喽啰赶紧相互搀扶起身,摸索着向山寨外走去。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4 21:46:56 +0800 CST  
2
“老三。”黄石山招呼陈诚桢,“你俩到后面看看去。”
陈诚桢和朱西一前一后去了后寨。
黄石山搬出正厅的长案摆到院子里,又找来香烛,一边在长案上摆香烛,一边不断擦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他肩头一耸一耸,再也止不住低低的啜泣声。
不多会儿,陈诚桢和朱西从后寨回来了。
一看黄石山摆的长案和香烛,陈诚桢就哽咽起来。
黄石山提刀取下郝胜和陆师爷的首级,往案前一放,将雁翎刀擦净入鞘供在长案上。他点燃蜡烛,拈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着,插进香炉,后退两步,抱拳叫一声“大师兄”,伏身跪倒,恸哭不已。
对着雁翎刀三拜九叩后,黄石山起身站到一边放声痛哭。
陈诚桢上前敬香跪祭,泣不成声。
朱西也给秦铁英敬了香,跪祭时口中念道:“秦——秦爷,走——走好。”双眼竟也湿润了。他起身后,过去劝慰黄石山和陈诚桢:“两——两位——爷,节——节哀……”
良久,黄石山和陈诚桢止住哭声,黄石山擦一把眼泪,问陈诚桢:“后面什么情况?”
朱西刚要张口,陈诚桢道:“后面是仓房,还有花寨。”
“花寨?”黄石山一愣。
“就是……”陈诚桢脸色很难看,“咳!关着一些女人。”
“畜生!”黄石山骂道,“都救出来了吗?”
“嗯,不过……多数都有些癔症了。”
黄石山咬着牙,狠狠地说:“刚才那几个,我不该放他们走。”
这时候,从后院陆陆续续走出十多个衣衫不整的妇女,她们瑟瑟地站在一边,目光呆滞,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啜泣。
黄石山的气血一下子涌上头顶,他一步窜到长案前,伸手抓起雁翎刀,“老三,咱们不能滥杀无辜,但是,该死的,一个都不留!”说完这话,他已经到了前一个院落。
陈诚桢在后面喊道:“二师兄!”
“我马上回来。”黄石山的声音已经出了山寨。
朱西怔怔地回过头来,满脸不解地看着陈诚桢,“陈——陈爷,黄——黄爷不——不是,已经饶——饶了——他们了吗?”
“朱寨主。”陈诚桢转身看着朱西,“看年龄,你应该比我大不少了,我问你,你见过洋毛子在我们的土地上屠杀我们的同胞吗?”
朱西不由地摇摇头。
“你见过那些畜生在我们的土地上凌辱我们的妇女吗?”
朱西摇头。
“我见过,我大师兄、二师兄也见过。”陈诚桢双眼一片晶莹,“那时候我刚刚记事,那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陈诚桢没再说下去。
朱西若有所思。
黄石山很快就回来了,他阴沉着脸慢慢走着。
“二师兄……”陈诚桢迎上前去。
“老三。”黄石山沉吟半晌,“这是师父第一次让咱俩一起出门,虽说没有滥杀无辜,但毕竟一个活口都没留,回去就说是我一个人动的手,师父怪罪的话……”
“二师兄……”
“听到没有!?”黄石山猛喝一声,打断了陈诚桢的话。
“听到了,二师兄。”陈诚桢说,“可你怎么认为师父会怪罪呢?”
“不会吗?”黄石山抬起脸来,表情严肃地看着陈诚桢,“老三,四十多条人命,我一个活口都没留。”
“那又如何?这又不是滥杀无辜,二师兄你那会儿也说了,该死的一个都不留。”
黄石山有些着急,道:“老三,那会儿我……”
“我知道,二师兄。”陈诚桢嘴唇颤抖着说,“刚才看到这些姐妹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起庚子年间那些杂生,我想起我的爹娘,我两个姐姐,还有我弟弟……”他顿了顿,“二师兄,你也忘不了的……”
黄石山紧紧闭上双眼,鼻子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不说是给大师兄报仇了。”陈诚桢抬手指着旁边的那些妇女,“就冲她们,今天师父在的话,胜寨这些畜生也指定没命了。”
黄石山沉吟不语。
“师父不常说嘛,‘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陈诚桢宽慰黄石山,“二师兄,你这就是‘承天而时行’呀。”
黄石山逐渐释颜,他伸手一拍陈诚桢的肩膀,“老三,有你的。”
朱西见状,走到黄石山身边,“黄——黄爷,你——行!”他冲黄石山伸了伸大拇指。
黄石山没作声,陈诚桢回头瞪了朱西一眼。
朱西忙说:“我——看——看出来了,仓房的钱——钱财和——粮——粮食,你——你们也——也不能拿。”黄石山抬眼看他,他赶紧接着道:“黄——黄爷如——如果信——信得过我,她——她们……”朱西抬手一指那些妇女,“还——有那些——钱——钱财,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嗯。”黄石山沉吟一下,对朱西说,“我信你。”
“黄——黄爷,你——真——真行!”朱西冲黄石山一竖大拇指,“放——放心。”
“有人来了!”黄石山和陈诚桢同时听到山寨外有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寨门方向。
朱西跟随他俩的视线去看,不由面露喜色。
杨进带着一拨兄弟进来了。
黄石山和陈诚桢带走朱西不久,杨进就带着人跟上来,一路上马不停蹄,却根本没望见三人的踪影。
靠近胜寨时,先是在寨门外不远处的山路上看到五六具缺胳膊少腿的尸体,到了胜寨门口,只见大门洞开,朱西的坐骑和另外两匹马静静地站在门外,一拨人都纳闷了:山寨里面究竟什么情况呀?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他们紧握兵刃慢慢探进山寨,却见一进一进的院落里只有横卧竖躺的数十具尸体,直到第五进院落才看到朱西、黄石山和陈诚桢,三个人好好地站在那儿呢。
杨进上前叫声“大哥”,又朝黄石山和陈诚桢拱手施礼,两人点头当是回了礼。杨进走到朱西跟前,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问道:“一个没剩?”
朱西点点头。
杨进倒吸一口凉气,身后那一拨兄弟也各自心惊不已。
“兄——兄弟们。”朱西招呼一声,众人都去看他。朱西说:“盐——盐队的秦——秦爷,你们都——都见过,过来磕——磕个头吧。”
杨进率先上前,敬香,磕头。其余的兄弟也依次上前敬香磕头。
黄石山和陈诚桢站到长案一边,一一抱拳还礼。
礼毕,黄石山道:“朱寨主。”
朱西走过去,“黄——黄爷。”
“这里烦劳朱寨主善后,我和师弟告辞了。”黄石山抱拳施礼,“冒犯之处,还请担待。”
“不——敢,不敢。”朱西忙道,“还——还有,那——个费——二麻子我——我认识,我——陪黄——黄爷走——一趟吧。”
“不麻烦了,告辞。”黄石山又一拱手,取了雁翎刀转身就走。
陈诚桢对朱西一抱拳,“告辞。”
朱西只得抱拳还礼,提高嗓门道:“办——办完事儿,到——到我寨上喝——喝酒啊。”
黄石山和陈诚桢已经远去了。
朱西愣了一会儿,回头招呼杨进他们清理胜寨,一拨人散开各自忙活起来。

夜幕降临。
黄石山和陈诚桢一进县城,顾不上吃饭就开始打听费二麻子。县城本来不大,在旁人的指点下,他们很快找到费二麻子家。
费二麻子死了?
门板上还贴着草纸,费二麻子父母脸上的悲伤也不是装出来的,一听说有人找自己的儿子,当娘的擦着擦着眼泪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二麻子的大哥把黄石山和陈诚桢拉到大门外,询问他俩是做啥的,有何来意。
黄石山说自己是过路的客商,同行的几个伙计因水土不服病倒在客栈,怕耽误赶路,所以想通过费二帮忙找几个短工,接着问费二麻子咋没了。
“我们也都说不明白。”费老大叹气。
半个月前,费二离家出门,一直没有回来。这种情况本来也常有,可过了没几天,青石镇东山上出现一具尸体,有人认出尸体腰间挂的一杆雕花烟枪像是费二的,就捎信给费二的家人。费大和父亲赶过去辨认,可不正是费二么?尽管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树枝和石头划得伤痕累累,脑袋和手脚等几处裸露的部位也被什么动物啃得面目全非,但费大和父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费二身上没有明显致命伤,官府不予勘查,所有人都当他是失足或是遭遇野兽袭击身亡,尸体运回家,很快就安葬了。
黄石山问费大:“你兄弟离家之前和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费大说,费二整天游手好闲,也就和街上几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一起厮混的多,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今年春天又沾上大烟,至于离家之前和谁在一起,还真不知道。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人,“对了,前街上的金小四来送纸钱的时候,好像说老二跟他炫耀过要发财了。”
“发什么财?”黄石山问。
“怎么?”费大感觉有些不对劲,“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你弟弟死得冤枉,你想不想给他报仇?”一直默不作声的陈诚桢突然插话。
费大一下子警觉起来,“你俩到底是做什么?”
陈诚桢不动声色,“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就是过路的客商,但你不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吗?”
费大一脸疑惑,他看看陈诚桢,又去看黄石山。
陈诚桢说:“你兄弟要发财了,接着人就没了,这正常吗?”
“哦,你是说……有人害了我兄弟?”费大似乎有些明白,“难道是金小四?”他接着不住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小四连杀猪都不敢看,他更不可能害人的。”
“应该不是他,但也许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陈诚桢说,“你愿意带我们去找找金小四吗?”
费大毫不犹豫地说:“走。”领着黄石山和陈诚桢去了前街金小四家。
金小四正好在家。
听黄石山问起费二,金小四说他最后一次见费二是在县城南关的得月酒庄,他去南关街上买镐头,费二正在酒庄喝酒,看见他就招呼过去喝几盅, “那时候二麻子已经喝不少了,说话舌头都捋不直,他跟我炫耀说有笔大买卖,做成了保准吃香的喝辣的,还说到那时候让我跟着他混,他指定不会亏待我,我问他做啥买卖,他却说啥都不透露半个字。”
“就你们两个人吗?”陈诚桢问。
“就我俩。”金小四回忆说,“不过,我过去之前应该还有别人,桌子上还有个酒盅和一双筷子,一看就是用过的。”
费大禁不住问道:“那是谁?”
金小四看了费大一眼,把目光投向陈诚桢,“不知道,我问二麻子,他光说是他的福星,其他啥都不说。”
陈诚桢抬头去看黄石山,黄石山点点头,陈诚桢对费大说:“那行,再去酒庄看看。”
得月酒庄的生意有些冷清,看到来了客人,老板迎出柜台,笑道:“三位,吃点什么?”
“你是老板?”黄石山道,“跟你打听个事儿。”
老板的脸色瞬间进入深秋,他看看陈诚桢和费大,又收回目光不住地上下打量黄石山。
费大上前道:“聂掌柜的,我是西街上费二的大哥……”
“费二?”聂老板目光里带着一丝不解,“他不是前几天刚走了吗?还打听什么事儿?”
黄石山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肩头,聂老板不由自主地被揽到柜台前,黄石山另一只手撑着上衣口袋轻轻晃了一下,几块银元碰撞发出的声音钻进聂老板的耳朵。聂老板转脸来看,烛光中,黄石山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聂老板是个明白人。”
聂老板面露喜色,赶紧点头,“好说好说。”
“前些天,二麻子不是和金小四在你这里喝酒了吗?”
“对对,没错儿。”
“金小四过来之前,和二麻子一起喝酒的人是谁?”
“面生,二麻子和他嘀咕了好大一阵子,说的啥我还真不知道。”聂老板忽然提高嗓门,“老婆!老婆!”他转脸对陈诚桢笑,“我问问我老婆听到他们说啥了没,都是她端酒端菜。”
没动静。聂老板又喊了两嗓子,老板娘掀开门帘从后厨出来,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埋怨:“催什么呢?”一抬头,“吆,又来客人了,吃点什么?”
“老板娘是吧?”黄石山迎上前去,一伸手将两枚银元塞进老板娘的手心,“吃饭不着急,先跟老板娘打听个事儿。”
老板娘一看手里的银元,“咯咯”笑道:“大兄弟你这是做什么?一见面就送钱呀。”说着就要把银元递回来。
聂老板看在眼里,心里一半是后悔一半是担心:他既后悔不该喊老婆出来,让原本可以悄悄落入自己口袋的银元到了女人手里,又担心黄石山顺水推舟把银元接回去。
不料黄石山伸手一挡,“老板娘,你尽管收下就是。”
老板娘拨开黄石山的手,“都说无功不受禄,不明不白的我们可不能要。”说着把银元往他上衣口袋里塞去。
黄石山一手紧紧攥住口袋,一手去按老板娘的手,低声道:“大姐,我们有事情求您。”
“有事儿先说事儿,也别着急,来,先坐下。”老板娘没再坚持,她把银元放进围裙兜里,又招呼陈诚桢和费大,“你俩也别站着,坐,坐……哎,哎,你不是西街上的那谁来?”她抬手一指费大。
费大“嗯嗯”点头,见黄石山、陈诚桢坐下,他也挨在陈诚桢身后坐下。
“老聂,倒两碗水过来。”老板娘坐到黄石山跟前,看着他一笑,“说吧。”
黄石山自报家门后,打听那天和费二麻子一起喝酒的人。
老板娘道:“你还真问巧了。”
她回忆说,当天中午,费二麻子和一个中年汉子一起进来,坐在窗前靠墙角的桌前,点了几个菜和一壶热酒。席间,两人一直在嘀嘀咕咕,费二麻子酒喝得很痛快,菜反倒没吃几口;中年汉子只是礼节性地举了举酒盅,没吃几口菜就离开了,临走前在桌上留下一个小布包。费二麻子把小布包起来,继续喝酒,后来隔着窗子把金小四喊进来,喝到太阳偏西才离开。
“又过了十多天,听说费二麻子死了,我还心思真是无常呢,前些日子还在这里好好地喝酒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老板娘感慨道。
“大姐,您还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吗?”黄石山问。
“嗯,从旁边看将近四十岁的样子,一身黑衣服。”老板娘回想着,“我送菜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没看着脸面啥样。”
黄石山略感失望,“就这些?”
“嗯,听口音,是山东那边的。”
黄石山和陈诚桢心下俱是一动,黄石山问道:“大姐,那你听清他们说什么了吗?”
“听得不是很清楚。”老板娘摇头说,“我过去的时候,他俩就不说话了,后来我给邻桌上菜的时候,隐隐约约听着那人说话像是山东沂州那一带的口音。”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对了,那人说话的时候嘴里漏风,跟没有门牙似的,嗯,对!”
陈诚桢道:“大姐,是沂州口音?”
老板娘看向陈诚桢,说:“应该是。”
聂老板站在一边插嘴道:“我们这个店开了七八年了,山东、山西的客人见的多了去了,什么口音没听过呀?”
老板娘抬头瞪他一眼,聂老板悻悻地闭上嘴。老板娘对黄石山说:“大兄弟,我一般不会听错的。”
“大姐,谢谢您了。”黄石山站起来朝老板娘拱手致谢,又掏出一枚银元递过去,“麻烦给我们做三碗面。”
老板娘一拍围裙兜,道:“钱已经给了,都用不了,你们先喝水吧,饭马上就好。”她站起来,伸手拉聂老板一把,拖着他去了后厨。
黄石山和陈诚桢各自陷入沉思。
费大凑过来,看看他俩,张口欲言。
黄石山转脸看着他,表情严峻地说:“你啥都不用问,你弟弟多数是被人害了,别声张,查明白再说。”
费大张了张嘴,默默地坐到一边。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4 21:47:33 +0800 CST  
3
两荤两素,菜香扑鼻。
费大低声跟陈诚桢说,腊驴肉、二毛烧鸡都是当地特产,一般逢年过节或谁家有红白喜事,这都是撑门面的,一般饭馆都是去街上的老店里买现成的;酿白菜当地家家几乎都会做,因为用肉用蛋,所以尽管是家常菜,但也不是寻常人家饭桌上常见的;只有豆腐菜才算是当地真正的家常菜。
老板娘烫了一壶酒送过来,笑道:“喝点儿吧,解解乏。”一缕淡淡的梨花酒香飘进几个人的鼻子。
“我们不喝酒。”黄石山问费大,“你喝不?”
费大说已经吃过饭,老板娘对黄石山和陈诚桢说:“你俩喝一点儿吧,我看你俩也乏得够呛,眼睛都没神了。”说着斟满两盅酒,把酒盅推到黄石山和陈诚桢面前。两人还要推辞,老板娘道:“天大的事情该办得办,也别耽误喝水吃饭。”
黄石山没接话,而是直接对费大说:“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们就再去找你。”
费大喏喏地点头,起身告辞。
“你俩今晚得住下吧?”老板娘眼看着陈诚桢问,不等陈诚桢说话,她接着道,“对面就是客栈,我去给你俩要个房间,你们慢慢吃着。”她压根儿就不看这师兄弟俩诧异的神情,转身就往外走,嘴里还哼唱起两句曲子:“潞酒一过小南天,香飘万里醉半山……”声音有些哽咽。
黄石山和陈诚桢都感觉有些奇怪。黄石山摇摇头,拿起筷子戳戳盘沿儿,示意陈诚桢吃饭。陈诚桢疑虑地看了师兄一眼,黄石山道:“没事儿,吃吧。”两人早已饥肠辘辘,埋头便吃,不再说话。
这时候,聂老板端来一笸箩热腾腾的火烧,“要说威县火烧,就数我们家的正宗了。”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打量着陈诚桢。陈诚桢一抬头,他赶紧笑道:“趁热吃,趁热吃。”一转身又端来两大碗羊肉汤,还不住地念叨着“慢慢吃”,回到柜台里边后,他还不住地看向这边。
黄石山和陈诚桢没去多想,三下五除二,风扫残云般把饭菜吃个干干净净,两大碗羊肉汤也喝得精光。
老板娘正好回来,过来就问:“能吃饱么?再来点儿吧。”
陈诚桢赶紧摆摆手,道:“饱了。”摸出两枚银元放桌上。
老板娘见状,嗔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说了嘛,钱已经给了,都用不了的。”
“不行,大姐,这是两码事儿。”
“哪里那么多事儿呀?听大姐的。”老板娘拿起银元就往陈诚桢的衣兜里放,一眼瞥见两个酒盅里还是满满的,“咦?酒咋没喝呀?”
黄石山道:“我俩不喝酒,大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他朝老板娘点头笑笑。
“这是潞酒呀,不尝尝忒可惜了。”老板娘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这里有句话,叫‘潞酒潞酒,天下少有’。”
老板娘这话不假。
位于太行山麓的潞州是历史上著名的酿酒之地,早在中唐时期,潞酒就形成了独特的地方风味,相传唐景龙元年,李隆基任潞州别驾,这一带就有近五十座烧酒坊,他即位后视潞州为发迹之地,开元十一年到二十年多次登太行山到潞州“宴父老”,潞酒即为贡品。元代宋伯仁《酒小史》里有“潞州有珍珠红酒”的记载,清代《清两般秋雨庵》说“此外不得不推山西之汾酒、潞酒,然禀性刚烈,弱者恿焉,故南人勿尚也”,《山西通志》更有“酒之美者”、“汾潞之火酒盛行于世”的记载,可见有着独特浓厚梨花香的潞酒在古代已驰名四海。
可饭菜都吃光了,老板娘也不好再劝酒;客房已经定好,她让两个年轻人早些去歇息。

得月酒庄对面客栈,名曰“吉安”。
老板娘带他俩过去后,客栈的伙计迎出来,领着陈诚桢牵马去客栈后院。
黄石山取出银元付房费,客栈老板说:“刚才付过了。”
付过了?黄石山回头去看老板娘,老板娘一笑,解释说:“刚才我不说了嘛,你给的钱吃饭用不了,我就替你俩付房费了。”
“这咋行呢?”黄石山更是过意不去了,“大姐,你这样让我们怎么是好呢?”
“出门在外,只要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客栈老板很纳闷,问道:“彭大掌柜的,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你的兄弟吗?怎么还这么生分呀?”
老板娘轻轻摇一下头,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悲伤,她咬咬下唇没说话。
陈诚桢一步跨进来,客栈老板抬眼一看,先是一惊,接着满脸释然,“还真是呢,行行,赶紧的,上楼吧。”
老板娘本来还仰着脸站在柜台前,一听这话,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怎么回事儿?”陈诚桢看着黄石山问。
黄石山也是一头雾水,就问客栈老板:“这是……?”
“怎么?你们……”客栈老板朝门外看一眼,“你俩不是彭掌柜家的亲戚?”
“我们是过路的客商。”黄石山解释说,“刚才在对面吃的饭,那老板娘是过来帮我们定客房的。”
“她这是魔怔了呀。”客栈老板看看陈诚桢,“也难怪,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我还以为你是她家里的另一个兄弟呢。”接着摇头道:“唉!摊上了,认命呗。” 说完,他招呼伙计过来,让伙计领着黄石山和陈诚桢上楼。
得月酒庄老板娘的言行太反常了,若是别有用心,那该好好掩饰才对,本来这师兄弟俩一开始就看出不对劲,听客栈老板这样一说,那老板娘应该是遭遇过什么变故。
黄石山的性格不似陈诚桢那般内向,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心里也搁不住事儿。待伙计领着他们进入自己的房间,黄石山反手就掩上了房门;伙计听见门响,连忙回头,黄石山温和地看着他,“兄弟你别紧张,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客栈伙计看看陈诚桢,又看看黄石山,紧张地点点头。
陈诚桢把两人的行李搁好,过来一起听着。他太熟悉二师兄的性格了,这老板娘分明没有恶意,可言谈举止怎么会透着古怪呢?他自己也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黄石山问道:“对面的酒庄开了多长时间了?”
“现在这个店得四五年了吧。”客栈伙计说,“以前老聂开的就是个小馆子,那会儿不在这边,在城东头,后来把这个地方盘下来,拾掇了好些日子,开了这家酒庄。”
“生意挺好吧?”
“还行,在县城算是数得着的了。”客栈伙计不禁好奇起来,“这位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没啥,就是觉得老板娘挺热情的。”黄石山一副随便问问的样子,“你们熟悉吗?她平时待人都这样吧?”
客栈伙计的精神很明显放松下来,胖圆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还行吧,老聂有时候抠抠索索的,他老婆人挺好。”
“噢。”黄石山随口道,“是么?”
“不是吗?”客栈伙计居然反问一句。“不过……”他又看看陈诚桢,眨巴两下眼睛,“你们应该觉出来的,我都觉得她对你俩格外上心。”
“哦?跟平时不一样吗?”黄石山眼看着客栈伙计。
“太不一样了,我觉得吧……”他抬手指指陈诚桢,“就因为这位爷,彭掌柜的才这么上心的。”
陈诚桢也隐约感觉到了,老板娘的言谈举止和客栈伙计话,越来越让他觉得这事儿跟他有牵连,便禁不住道:“跟我有关?”
“嗯!”胖圆的脸上下点了两下,“刚才我一看到你,都差点儿把你看成彭掌柜她兄弟。”
黄石山和陈诚桢没说话,继续听客栈伙计说下去——
得月酒庄老板娘叫彭春,家里父母过世多年,唯一的兄弟彭良跟着她在酒庄干后厨。两年前的春天,彭良被郝胡子绑票,开价二百块大洋就放人,凑钱去胜寨把人赎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抬回家调养了大半年,虽说命是捡回来了,可人也废了,吃喝拉撒全靠人伺候着。彭良原本打算入秋结婚的,人废了,婚事也吹了。
“要说这彭掌柜的,对她兄弟也真是仁义,今年春天他还经常躺在门口晒太阳呢,身上干干净净的。”客栈伙计打开话匣子,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说这样不也挺好的吧?怎么说也还算活着,可年轻轻的看来就是想不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的砒霜吃了,人就没了,把他姐姐给哭得呀……唉!唉!”
黄石山和陈诚桢眼里一阵发热。
“她指定是看着你就想起来彭良了,我一看着你……”胖子大多喋喋不休,客栈伙计更不例外。
黄石山拍拍他的肩头,“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忙去吧,我们要休息了。”
客栈伙计只得闭上嘴,黄石山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他哈腰点点头,“二位歇着吧,有事儿就招呼一声。”轻轻拉开门,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事情明摆着——
费二麻子只是一个托儿,指使他联系郝胜对秦铁英下手的十有八九是山东口音的黑衣汉子。
——大师兄去山东不过才半年多,要追查这个黑衣人,还得从盐镇开始。
两人洗脸烫脚,熄灯后各自上床躺下。
“老三,明天你回家,我去山东。”
陈诚桢思忖一下,应道:“嗯,我先跟师父说说这边的事儿,然后去盐镇找你。
“你听师父安排吧。要么你还是在家照顾师父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不成,二师兄,我得和你一起。”依现在来看,盐镇之行绝不会风平浪静,若不和黄石山同行,陈诚桢定然会落下心事,“咱们一起回去见师父吧,然后同去盐镇。”
“老三,就是咱俩一起去的话,也不能都出面,要是咱俩都晾在明处了,那就啰嗦了。”黄石山说,“所以我先去,在明处,你去的话得在暗处。”
“好。”
马不停蹄奔波了几天,加上半天的搏杀,两人身体也乏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两人睡到中午才先后醒来,起床洗刷,收拾包裹下楼退房,却见彭春在客栈门口等着。
一看到黄石山和陈诚桢,彭春就迎上来,“睡醒了?快过来吃饭吧,等你俩半天了。”
两人心里一热,继而酸酸的。黄石山递给陈诚桢一个眼神,陈诚桢会意,上前对彭春说:“大姐,我们这就要走了。”
“都这个时候了,要赶路,也得先吃饭呀。”彭春道,“饭都准备了,马上就好,不耽误事儿。”她伸手去拉陈诚桢,陈诚桢本能地一缩手,转而一下子停住,任由彭春拉起他的手向酒庄走去。他回头叫了声“二师兄”,彭春回头招呼黄石山:“大兄弟,你也赶紧过来。”
这当口,黄石山在客栈柜台结清房费,正要去后院牵马,客栈老板说:“你先去吃饭吧,一会儿我让伙计把马给你们牵过去。”黄石山赶紧道谢,随即去了得月酒庄。
这顿饭很丰盛。驴肉香肠、平定过油肉、马头天福酥鱼、壶关口水猪肝、粉条豆腐丝、平顺闷菜丝……
四方桌上摆着四副碗筷,彭春把四个酒盅都斟满白酒,叫道:“老聂,赶紧来!”
老聂过来打个招呼,坐在黄石山对面,他看了陈诚桢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两人笑笑,“昨晚失礼,让两位兄弟见笑了,我先赔个不是。”
黄石山和陈诚桢相互看了一眼,笑了笑,但没说话。
彭春对老聂说:“你看着办吧。”
“要不,这样吧。”老聂端起酒,对着黄石山和陈诚桢一示意,“吱——”嘴唇嘬着酒盅,一饮而尽。
黄石山见状,说:“聂老板太客气,这倒让我和师弟不好意思了。”他举起面前的酒盅,一仰脖,滴酒不剩。
“陈老弟,给老哥个面子?”老聂转脸看陈诚桢。
彭春也道:“兄弟,喝一点儿,没事儿的。”
“我真是不喝酒的。” 陈诚桢面露难色,抬头看看黄石山,“二师兄,要么你就替我……”
“那怎么行?”彭春把酒盅朝陈诚桢面前推一下,“大姐还要和你喝一个呢,你就得自己来。”
“大姐,这一杯我替我师弟了。”黄石山把酒盅接过去,转身对老聂笑笑,“聂老板,我师弟真不喝酒。”
老聂毫不勉强,爽快地说:“行。”。
黄石山端起酒盅,一仰头,喝得干干净净,面不改色地将酒盅放回陈诚桢面前。
老聂拿起筷子,招呼黄石山和陈诚桢:“来来,尝尝我老婆的手艺。”
彭春夹起驴肉香肠和两条鸡腿,分别放到黄石山和陈诚桢的碟子里,“快尝尝,趁热吃。”
黄石山夹起驴肉香肠,放进口里轻轻一咬,驴肉浓郁的鲜香从唇齿间弥漫开,肉香中夹着几种香料的味道,诱得口腔内两颊顿时生津,细细咀嚼,还有一股柔和的火熏香气在上颚和喉头萦绕……
“怎么样?”老聂嚼着香肠,眉眼间带着一丝得意,“‘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当中就得数这驴灌肠了,这可是……”
“行了,吹什么呀?”彭春打断老聂的话,给陈诚桢夹了两片香肠,“多吃点儿。”
老聂又敬了两个酒,黄石山来者不拒,连喝带替喝了四盅。
“爽快!”老聂赞道。
彭春不住地跟陈诚桢问这问那,陈诚桢只说和黄石山是受人之托出门办事,对大师兄遇难和太行山荡寇一事只字未提,连打听和费二麻子接触黑衣人,他也巧妙地绕开了话题。
这时,老聂又把酒盅都斟满了。
彭春端起酒杯,道:“大姐和你俩投缘,但不知今后还能不能见面,我……我干了。”她仰头喝干杯中酒,“咳咳”两声,抬手揉揉鼻子,眼圈泛红。
黄石山一言不发,一饮而尽。
陈诚桢有些为难地说:“大姐,这酒我……”
黄石山轻轻吁口气,却不好再伸手去端陈诚桢的酒盅。他的酒量在四乡八邻是数得着的,若不是彭春敬酒,他二话不说就把陈诚桢的酒给接过来了,但眼下这杯酒着实让他不忍代饮,——头晚听客栈伙计说了彭春兄弟的事情,他自然清楚这酒里带着什么样的情意。
陈诚桢当然也理解彭春的心情,眼见二师兄没说什么,他就不再推辞,端起酒盅一口饮下,“咳咳咳咳……”一口酒呛得他咳嗽不止,脸一下子红了。
彭春却笑了,她夹两筷子菜放到陈诚桢跟前的盘沿上,关切地说:“快,吃口菜压压。”也招呼黄石山,“你也吃菜,快。”两人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彭春双眼含泪,微微笑着看陈诚桢。
黄石山吃几口菜,放下筷子,“老三,你先单独敬大姐一个,等聂老板过来咱再一起回敬一个。”
陈诚桢拿酒壶把酒盅都斟满,双手端起酒盅,“大姐……”他素不饮酒,乍一端酒,竟不知该说什么。
彭春的眼泪“唰”地夺眶而出,她赶紧擦擦,端起酒盅,“兄弟,不用说了。”一仰头,酒盅又空了。
黄石山举酒对老聂,“感谢盛情款待,容兄弟回敬一杯。”一口将酒喝得干干净净。
尽管老聂是酒庄老板,但他酒量还真不怎么样,看黄石山喝得痛快,他也只好咧咧嘴把酒喝了。因为下午还要赶路,黄石山说心意已经表达,就不喝酒了。
老聂一听,暗中松了口气。只是彭春不舍,但也不好继续劝酒,就不住地给黄石山和陈诚桢夹菜夹水饺,招呼他俩多吃一些。
汤足饭饱,对面客栈的伙计过来说已经备好马,两人遂起身向老聂夫妇告辞。
彭春说声“稍等”,去后厨提着一个蓝布包袱回来,塞给陈诚桢,“带着路上吃。”
陈诚桢一搭手,感觉到包袱热乎乎的,他没推辞,斜挎到肩上,和黄石山一起拱手施礼道:“再见。”
彭春热切地看着陈诚桢,道:“以后从这里走,千万记得过来看大姐一眼。”
陈诚桢点点头。
几个人一起出门,客栈伙计把缰绳递过来,黄石山和陈诚桢翻身上马,两匹马在原地左右踱着步,黄石山朝老聂和彭春说声“告辞”,轻轻一抖缰绳,胯下坐骑就迈开了小碎步。陈诚桢看了看老聂夫妇,没再说话,催马跟上黄石山。
两人在长街尽头消失后,老聂扯了彭春一把:“回去吧。”
彭春回到座位上,静坐良久才开始收拾桌子,她端起黄石山面前的盘子时,不禁愣了一下,“咦?”盘子底下赫然压着三枚银元。彭春微微笑着摇摇头,把银元收了起来。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4 21:48:10 +0800 CST  
说明一下:并非原创,而是转载了东邪老高的作品。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4 23:59:07 +0800 CST  
三、缉凶

1
又是一天一夜,师兄弟俩在馆陶境内分道扬镳。
黄石山将雁翎刀交给陈诚桢,“老三,你回家照顾好师父,等我把事情查明办妥,我就带大师兄回家。”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二师兄。”陈诚桢把雁翎刀收起来,从钱袋里取了一枚银元,把钱袋递给黄石山,“前面就是山东地界了,我回家跟师父说一声,接着就去找你。”
“你听师父的吧。”黄石山翻身上马,大声道,“我到盐镇直接去盐务公署,你去的话,不要出面,咱俩在距盐务公署最近的客栈碰头。”
“好!”
黄石山对陈诚桢点点头,“那我走了。”打马便走。
陈诚桢也纵身上马,拨转马头,一挥马鞭,“驾!”
傍晚时分,黄石山在一条大河旁歇脚。他在河滩上遛了一阵马,把缰绳往马鞍上一搭,拍一下马背,“喝水去吧。”坐骑“哒哒”小跑着去了水边,低头便饮。黄石山走到水边,捧起清凉的河水洗几把脸,撩起衣襟擦擦手,起身四望。
清粼粼的河水自西北逶迤而来,三四丈宽的水面洒满落日的余晖,粼粼波光宛如流淌了一河细碎的金子。河水在黄石山面前轻柔地一转,向东流去,远处平林漠漠,如烟的暮霭轻笼着绵延暗淡的轮廓,对岸零星地散落着三两个小村庄,袅袅炊烟在村子上空缭绕……
黄石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一阵阵心痛和凄楚掠过心头。
他的家乡也有这样一条清澈的大河,一年四季总是呈现出不同的风景,那里曾是他和小伙伴们的乐园,摸鱼捉虾,洗澡偷瓜,滑冰。
黄石山八岁那年,八国联军和义和团在京津开战,并很快祸及他的家乡。
那是一个夏天傍晚,他正和几个小伙伴在河里洗澡,不远处传来“砰砰”的爆裂声。几个孩子开始并没当回事,眨眼间,前方的树林里踉踉跄跄冲出来一群衣衫褴褛拖枪提刀的人,他们刚冲进河水里,身后树林中又是“砰砰砰”一阵响,其中几个人一头栽进水里,鲜血顿时染红了河水。另外的几个人来不及低头去看,只顾拼命地向对岸跑去,树林里紧跟出来一群杂毛杂色的家伙,举起长枪朝他们瞄准,“砰!砰!砰!”其余几个人陆续栽倒在地。
那群杂毛家伙“叽里哇啦”一阵大呼小叫,脱鞋挽裤腿,淌过河朝村子奔去。
几个孩子一动不动地趴在下游的水里,大气都不敢出,只露着半个脑袋,远远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红色的河水夹杂着血腥气从他们身上流过,尽管是盛夏,黄石山只觉得浑身发冷,身边的小伙伴在惊恐中瑟瑟发抖。
黄石山跳上岸,光着屁股往家跑。他悄悄潜进村子的时候,洋毛子已经在村头的几户人家中放起火来,数十声惊恐的喊叫在枪声里断断续续地戛然而止。多数人还不知道大祸临头,黄石山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转身推上门闩,父母不等他说完,顾不上收拾任何东西,拉着黄石山和他的弟弟妹妹就准备离开。
“咚!咚!咚!”
大门被砸响了,门外还有几个洋毛子在“呜哩哇啦”地喊着。
一家人一愣,父亲迅速把黄石山和小女儿拖到墙角,一把将黄石山托上院墙,又去托小女儿。母亲脸色苍白,竟然傻傻地站着不动,父亲回头低喝一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赶紧把小儿子拖到父亲旁边,两人一起把小儿子托向墙头。
“哐!”
门开了!
几个洋毛子冲进来,一眼看到正在翻墙的这一家人,举枪便射。
枪声里,黄石山看着父母身体猛地一震,如同断线的木偶一下子倒在地上。一颗子弹射入他脚边的墙壁中,溅起的土块打得他的足面生疼,他一个跟头翻出去,掉在墙外的草堆上。没等他爬起来,弟弟妹妹惊恐的哭声在几声枪响里戛然而止。
黄石山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近在咫尺的枪声恍若遥在千里之外……他使劲摇了摇头,意识稍有恢复就扶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向村外跑去。
村头是大片的桑园,茂盛的枝叶齐着成年人的肩膀高,黄石山一头扎进桑树丛里,顾不上弯腰,任由桑树的枝叶抽打在脸上、身上。跑到精疲力尽时,他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随即晕了过去。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黄石山从昏迷中醒过来。
一弯月牙斜挂在半空,黄石山朝着村里的方向走去,快走出桑园时,他看到村子上空是一片红光,杂毛鬼子把村里的多数房屋都点上了火,火势很猛,烧得“噼里啪啦”直响,偶尔还有零星的枪声。火声里夹杂着隐约可辨的狂笑与女子凄惨的哭喊……
黄石山倚着一丛桑树,呆呆地斜坐到地上。
半夜,村子里安静下来,借助着淡淡的月色和残余的火光,黄石山回到自己家中。
房屋虽然还好好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却倒在血泊里,他咬着牙攥紧小拳头,竟然没有一滴眼泪。
黄石山抱来棉被、衣物和柴禾铺在堂屋中,吃力地将父母拖到棉被上,把弟弟妹妹抱到父母身边,让四口人紧紧靠在一起;找出家中盛豆油的坛子,将油浇在棉被衣物上。傻傻地蹲了一会儿,他又从灶台下摸出火镰,在火石上“啪啪”蹭几下,几颗火星迸到火绒上,火绒燃起微弱的火苗,他捏着火绒引燃棉被一角,火苗逐渐蔓延开。
热浪烤得黄石山身上生疼,发辫也被烤得蜷曲起来,散发出毛发被烧焦的气味。黄石山似乎浑然不觉……眨眼间,熊熊火焰一下子将父母和弟弟妹妹卷了进去,他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火势越来越旺,黄石山哭着去院子里抽来一根木柴,插进豆油坛子里浸几下,忍着火烧的疼痛,把坛子中的豆油全部倒进火中,用木柴引火点燃了房子和院棚。
一夜之间,穷苦平淡却其乐融融的生活化为乌有。
……
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黄石山叹口气,又捧河水洗了把脸,起身一边擦脸,一边过去牵马,“伙计,辛苦辛苦,再赶会儿路吧。”他抚摸两下马鬃,纵身上马,双腿一夹,“驾!”
河面宽阔,河水不深,黄石山策马小跑着下水,马蹄搅得水花四溅。
匹马孤客,夕照大河。
一纸剪影。
过河后,纵马疾驰一个半时辰,黄石山进入一片宽阔荒凉、寸草不生的地带,圆月高悬,夜空黝蓝,天地间一片空旷寂寥,只有“嗒嗒嗒嗒”的马蹄声在黄土路上回响,紧接着,他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
黄石山驻马张望,这是什么河呀?
河面平静得连一丝波纹都看不到,更听不到任何水声,皎洁的月光下,宽阔的水面上是一层淡淡的水光。
黄石山深知“静水流深”,所以他没有贸然打马下河,而是跳下马慢慢向前走去。
愈近水边,他愈发感觉眼前这条大河似乎蕴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巨大力量,离水边还有两丈远,他已隐隐感觉到脚下有若有若无的震动,似乎厚重的黄土深处正有暗流涌动,却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定睛再看,黄石山有些吃惊:河面上的确一丝水波都没有,但整个水面却一直在向前匀速移动,正合着脚下这雄浑厚重、均匀绵长的力量一起奔流!
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尽管没有一道水纹,也没有一丝水声,仅仅是大地深处微若游丝的震感从脚底传到身上,竟然让他产生了热血奔涌的感觉,好像心跳都在逐渐应合着这条大河……
莫不是到黄河了?他心念一动。
——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又如何?
风一吹,黄石山回过神来。长风带着深秋的凉气漫卷过来,偶尔挟着细微的沙粒打在脸上,他微微眯着眼睛四下看去,皓月当空,两岸平坦宽阔的沙地延伸到目光的尽头,夜空深处传来一声孤雁的哀鸣……
黄石山纵身上马,拨转马头,顺着一条沿河的小路逆流而上,却始终没找到渡桥。天色已晚,他只得看准前方的一个小村庄,打马过去。
在村头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小伙子热情地把马牵过去,招呼家人起来烧饭。
小伙子回头跟黄石山说:“大哥,不再单独给你做饭了,今晚的饭菜还剩一些,给你热热凑合一下吧。”
黄石山赶紧道谢。
在门口遛完马,黄石山把马牵进院子拴好,小伙子一手提着桶水一手提着捆草料,送过来喂马。黄石山喂马时打量一下这个院落,正屋是四间北方常见的草房,尽管夜间看不太清楚,但在月光下依稀能看出来房顶是新麦秸,房墙和院墙也是用黄土新打的。
进了堂屋,一个红衣年轻女子已经把饭菜端到桌上,灶台的木锅盖掀开一半,锅里还冒着热气。黄石山抬眼就看到正面贴着大红“囍”字,这才明白原来是新婚的小两口。
黄石山顿觉不安,带着歉意道:“兄弟,这……这打扰你们,太不好意思了。”
小伙子爽快地说:“快别这么说,一看大哥你也是实诚人,要不我就不会让你进门了。”他麻利地递给黄石山一个小板凳,自己倒了一碗水,在黄石山对面坐下,抬头对媳妇说:“你回屋吧,等会儿我收拾就行。”小媳妇掀开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门帘回了里间,小伙子问黄石山:“大哥是从哪来?”
黄石山喝了一口菜粥,道:“直隶,去海曲县。这里是什么地界?”
“济南呀,去海曲差不多还得两天。”小伙子张嘴就笑。
黄石山也笑了,道:“还没问兄弟怎么称呼呢。”
“我姓张,张玉成,大哥你呢?”
“黄石山。”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前面那是什么河?”
张玉成一愣,接着大笑起来,说:“那是黄河呀,哈哈哈哈……大哥,你不知道吗?
真是黄河!黄石山哑然失笑。
第二天,黄石山吃过早饭,按着张玉成的指点,很快找到黄河浮桥。
两丈宽的浮桥连接黄河两岸,桥头两侧各有一座丈余高的四方型黑色巨石,分别卧着一头肌肉雄健的黑色石牛;两方石座中间都被凿穿成一个海碗粗的洞,握把粗的大黑铁链穿洞而过,并行的四条铁链用粗铁钉串连着两行并排数十艘小船,延伸到对岸两头石牛的底座上;两行船上横铺着两丈长尺余宽的竹排,无数竹排密密地铺成了还算平整的桥面。
浑黄的河水不知夹杂着多少泥沙,缓慢地从小船之间流过,没有声音也没有浪花;红红的太阳刚刚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来,眨眼间就变成金灿灿的颜色,河面上也是金灿灿的一片。黄石山步行上桥,过河后翻身上马,他扯着缰绳回望一眼,坐骑在原地踱一圈,轻嘶一声,迎着太阳的方向奋蹄驰骋。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5 19:05:57 +0800 CST  
提示违反法律法规,无法进行更新。
咋回事呢?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5 19:40:34 +0800 CST  
作者已授权,如何继续发?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07 20:23:31 +0800 CST  
晕了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10 22:21:42 +0800 CST  
翌日晌午,黄石山抵达海曲县盐镇。
盐镇,不愧为江北第一商业重镇。十字大街上商号、洋行林立,银行、轮船行、百货店铺和中西药店铺齐全,行商摊贩遍布街巷,小贩早晚叫卖不绝……清康熙二十二年,海运渐开,盐镇贾客云集、货船萃焉;清乾隆五十年,被龚自珍称为“海内最富”的晋商开始到盐镇开当铺、商号;清咸丰、同治、光绪年间,当地兴起几大商号,打通上海、北京及东南亚的商贸通道,外运土特产,进口布、米、面、糖等日用百货,鼎盛一时。
盐镇的发迹,与盐息息相关,并且经历了从“盐”到“运”再到“商”的过程。西汉元狩三年,汉武帝擢用大盐铁商郭咸阳和孔仅为大农丞,总领盐铁事务,在全国设盐官三十五处,山东有琅琊郡海曲县等十一处,盐镇即为海曲县盐产重地,宋代为山东最大盐场。自明清实行“民制官督商运商销”制以来,“官盐”和“私盐”产生巨大差价,差价之下是暴利,暴利诱使当地灶户铤而走险贩私盐,成气候者为盐枭。为严防走私贩运食盐,明嘉靖十三年,青州兵备道康天爵筑寨,遣青州卫官军及海曲地方兵守卫。
元代,设盐镇场司令;明、清设盐镇场盐课大使;民国初改称知事。因善后五国借款合同成立,民国二年四月,政府在京师设盐务稽核总所,始有洋人监督盐政,盐税除归还外债,政府欲提用余款,必须征得稽核总所洋会办署的同意方可。民国三年五月十五日,政府宣布设立盐务署,盐镇稽核支所同时成立。
秦铁英,就是出手救了赴盐镇上任的唐仁才和稽核支所助理员毕洛爵一行,才被唐仁才看中带到盐镇的。没想到仅仅半年,他就因护盐罹难太行山。
黄石山在一家羊肉面馆吃了碗面,向伙计一打听,直奔盐务公署。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13 16:14:01 +0800 CST  
听到来人说是找唐仁才,公署大门的守卫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脸漠然地问黄石山从何而来、有何公干。
黄石山沉声道:“秦铁英是我大师兄。”
守卫一怔,看着黄石山,不由地点了两下头,“稍等,我这就通报。”说着便急匆匆地进入院子。
很快,守卫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等个的精明男子。
男子一看到黄石山,便加快脚步迎上来,拱手道:“抱歉,失迎了失迎了。”
黄石山略一拱手,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守卫介绍说:“这是我们公署文书陈先生。”
“哦。”黄石山点点头。
男子正是盐务公署文书陈大正,守卫进去通报时,他正陪唐仁才在东花厅用午餐。既然秦铁英的师弟到了,这饭就不能继续吃了,唐仁才让陈大正出门迎接,他自己先行到公署大厅等候黄石山。
穿过仪门和箴石坊,就是宽阔的盐务公署庭院,箴石坊正对着公署大厅。一进庭院,黄石山抬眼就看到大厅门口站着一位白面短须的年长男人,识得他正是唐仁才。
陈大正道:“这就是我们唐知事。”
唐仁才点点头,“我们见过。”
黄石山上前一拱手,“唐大人。”
“哦哦,快请进,快请进。”唐仁才向旁边一让,率先走进大厅。陈大正伸手示意黄石山先走,他跟在黄石山身后。落座后,唐仁才朝黄石山倾了倾身体,道:“我记得你是老二,你师父叫你‘山子’,对不对?”
“是,唐大人,我姓黄,黄石山。”
“哦哦。”唐仁才一摆手,打断黄石山的话,“黄壮士,现在是民国了,不兴叫大人了。”
陈大正在一边接口说:“叫唐知事。”
“噢,唐知事。”黄石山说,“家师遣我来迁我大师兄回去,再就是想问问我大师兄遇难的事情。”黄石山语调有些哽咽,眼圈微微泛红。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13 16:15:22 +0800 CST  
提示有违法内容,无法更新了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18 10:54:38 +0800 CST  
太阳西下,黄石山站起身来。
深秋的夕阳里,山下的古镇平添了几分苍凉,远处的海面呈现出少有的深蓝色。起风了,松涛漫卷如泣如诉,黄石山回头看着秦铁英的坟冢,平复一下呼吸,牵马向山下走去。
松林中传出“哒哒”的一阵马蹄声,黑骏马从林间出来,小跑到草地东侧边缘,静静地望着黄石山远去的背影。伫立良久,转身回到秦铁英的坟前,不住地打着响鼻去嗅墓碑……

唐仁才在盐务公署设宴为黄石山接风洗尘。除陈大正外,他还邀请了郑培秋、章自元两人作陪。
黄石山本是极为豪爽的人,但在这样的场合,他根本没啥心思主动和大家交流。众人理解他的心情,言谈间谁也不肯先提秦铁英,最终还是黄石山问及大师兄后事的料理,陈大正才原原本本地把秦铁英的丧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没忘强调说盐务公署已经致函河南官府全力缉凶。
黄石山心中有谱,压根就没说他和陈诚桢已经剿灭郝胜,更没流露出对大师兄遇难真相的怀疑。众人只道他从直隶奔丧而来,唐仁才一再表示会督促缉凶以告慰秦铁英在天之灵。
说到迁坟,郑培秋道:“原本秦爷也是刚刚入土,不宜接着就动;再就是依照这边的风俗,最好能等到来年清明节再迁……”他不动声色地瞄了唐仁才一眼,见唐仁才面无表情,接着又说:“这事儿还是看黄老弟的心思,毕竟从河北过来也不近便。”
“嗯。”唐仁才点点头,“黄二爷,这事儿你要是做不了主的话……”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黄石山,没有说下去。
黄石山又不傻,立即接上唐仁才的话茬,“这个,来之前家师嘱咐我了,要尽量遵从当地的习俗。”他以退为进,不等别人再说什么,紧接着道:“‘头七’我没赶上,等大师兄过了‘三七’,我就先回直隶,迁坟的事儿,还是让师父拿主意吧。”
其他人不好再说什么。
黄石山提出摆一场酒席,答谢操持秦铁英丧礼的众人。
陈大正说盐务公署在出殡当晚已经摆过酒宴,“知事大人亲自出面答谢的,这个……就没必要再摆一场了吧?”他的语气有些生硬,说话时直接不看黄石山,而是去看唐仁才的脸色。
“官场有规矩,江湖也有规矩。”黄石山声调不高,但言语却没有丝毫可容回旋的余地,“公署摆席是公署答谢,这一场,是我师门答谢。”
“黄老弟场面,这事儿还真得这么办。”一直不做声的章自元开口了,“信义立身就不能失了体面,江湖如此,商场也是如此。”
“那这么着吧。”唐仁才说,“陈大正,你辛苦辛苦,把上次邀请的客人的名单再整理一份,定下来什么时候请客了,你差人下帖子就是了。”他转过脸来征询黄石山的意见:“这样,你看可以吧?”
黄石山点点头,“嗯,这个钱我来出。”
唐仁才嘴角翘了翘,似有不屑地说:“以你的名义请客就是,钱从公署出。”
“家师会责怪的,知事大人就别为难我了。”黄石山说,“知事大人的好意,我会向家师转达的。”
郑培秋和章自元不住地点头,唐仁才也就不好再坚持。
酒已经喝了两杯,但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肴,却没有人动筷子。还是郑培秋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打着哈哈说:“知事大人,这海鲜都得趁热吃呀,你不动筷子,让我们怎么吃呢?”
唐仁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怪我怪我,来来,都别客气,吃菜吃菜。”他伸手拣起一只大个的螃蟹放到黄石山跟前,又挑了一只给郑培秋,向章自元和陈大正示意,“别客气,都自己动手哈。”
章自元取了一只螃蟹,唐仁才和陈大正也各取一只,几个人掰蟹螯,揭蟹盖,正欲大快朵颐。黄石山没有动手,而是沉声又问了一句话:“唐知事,我大师兄是如何遇害的,谁能说说?”
一听黄石山这话,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陈大正低着头左右瞅一眼,没作声。唐仁才放下手里的螃蟹,轻叹一口气,抬起头说:“铁英遇害的时候,好几个人是眼看着的。”
黄石山没做声,眼皮也没抬,低头看着酒杯,等唐仁才把话说下去。
“他们不是眼看着不管,是铁英吼着不让他们靠前……”
“我大师兄是不想拖累别人。”黄石山语气平静地说,“听报丧的两位爷说,杀害我大师兄的是太行山的一股土匪,匪首叫朱西。”
“是这么回事。”陈大正接过话头,“这次一起护盐的老丁,回来说出事那天下午秦爷和太行山的土匪交过手,当天半夜盐队就在客栈遭遇了袭击。”
“哦。”黄石山依然不动声色,“就是朱西那一伙儿吗?”
“老丁说是。”陈大正说,“下午秦铁英和他们交手,老丁就在一边,晚上秦铁英遇害的时候,老丁也在。”陈大正将老丁被朱西所擒、秦铁英刀不出鞘只身退匪救老丁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黄石山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头,郑培秋和章自元却是听得出了神。
陈大正说到匪徒夜袭盐队的时候,郑培秋、章自元又是满脸惋惜不住地摇头。
黄石山转脸看唐仁才,“那个老丁在哪?我想见见他。”
“陈大正。”唐仁才叫道,陈大正抬头看他。唐仁才看着陈大正的眼睛,慢慢地说:“你去看看老丁在不在,在的话,叫他过来。”
“噢,好的。”陈大正离席而去。
屋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陈大正迟迟未回,唐仁才提议先吃菜。除螃蟹外,席上还是以大虾、烧鱼、贝类等海产为主,另有风干鸡、爆炒羊肉和两个时令蔬菜。黄石山和三个人谦让一下,也拿起筷子,尽管酒箸不停,可黄石山的确没有什么心情去品尝美酒和满桌子佳肴。
酒足饭饱时,陈大正才匆匆回来,先说声“抱歉”,道:“让大家久等了,老丁不在兵房,我带人去街上几个他常去的酒馆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估计是回家去了。他家是东南营的,我差人去找了,等等吧。”
唐仁才问黄石山:“要么就先喝会儿茶?等等吧。”黄石山没说话,唐仁才又去看郑培秋和章自元。
这两人表示赞同。
唐仁才起身向外走去,跟陈大正说:“你快赶紧吃饭吧,都快凉了,不行就让后厨加加热。”
黄石山和郑培秋、章自元起身跟在唐仁才身后,一起向厅堂走去。
穿过内墙侧门的时候,唐仁才在前先走,郑培秋和黄石山相互谦让,章自元打着呵呵说:“郑掌柜先请吧,您德高望重,不能让我们失了礼数呀。
郑培秋便不再推辞,笑道:“好好好。”他踏过侧门跟上了唐仁才。
黄石山正欲和章自元谦让一下,章自元一侧身,伸手做一个请先的动作,轻声道:“二师弟,你先请。”
寥寥六个字极其轻微,在黄石山听来却不啻于晴天响雷,——倒不是因为素昧平生的章自元称自己为“二师弟”,而是这句话不仅没有丝毫的山西口音,其腔调和语气竟然和秦铁英一模一样。
黄石山一惊之下去看章自元,淡淡的月光下,章自元看着黄石山的眼睛,不再说话,反而一步抢到黄石山前面,黄石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抬步跟上前去。
陈大正派去找老丁的人回来称老丁被人约出去喝酒,一直没有回家,家里人说等他回去一定让他赶紧回盐务公署。
眼看天色已晚,郑培秋和章自元同时告辞。陈大正将两人送出大门,回来向唐仁才禀报一声,也离开了。
黄石山就睡在秦铁英生前住的屋子里。熄灯躺下后,却久久无法入睡,章自元的那句“二师弟,你先请”一直在他耳畔回响,章自元显然是故意学了秦铁英的腔调和语气,“他是什么意思呢?”多日的奔波劳累,困意渐渐涌上来,黄石山很快进入梦乡。
楼主 中国天歌  发布于 2018-04-19 17:48:25 +0800 CST  

楼主:中国天歌

字数:45288

发表时间:2018-04-05 05:27:38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19 18:57: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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