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旖旎童年思乡小说《仿佛若有光》

已经春天里了,2018年的春天。外秦淮两岸的柳叶,几天前看还是隐隐约约的绿,下了一场雨,便是笼翠如烟了。万物生长,时间过的真快,想起了几年前,知道自己有了宝宝,也是在这样的春天里。于是,也就开始萌生了断断续续写这些文字的想法。想来,趁着这样的闲暇,在文字里再回忆一遍儿时乡村,父母的慈爱,旖旎的童年,纯真的伙伴……以此来期盼和迎接自己的小宝宝,文字生长,生命生长,爱开始奇妙触动相连了。


仿佛若有光


很多年以后,再次走进少年母校,会想起那些遥远的清晨。小小的身影,背着书包从家一路走去上学,阳光明媚,空旷操场中央,鲜艳的五星红旗传来猎猎风响。已进入早读课时分,整个校园静静的只有一间间教室传来的朗朗书声,她弓起身子快速奔跑,穿越光斑闪烁的梧桐树丛。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班长大力挥舞臂膀擦着黑板,老师背着手在课桌过道间怡然漫步,巡来看去,仿若仙游。她举起手喊报告,微弱的声音淹没在声浪中,只剩下无力的口形。老师默默点头,脸已转开,继续漫步,于是她便怯怯地低着头,把自己当成一片影子无声无息走进去,坐下来,一边拿出书本哗哗翻页,一边张大嘴巴跟上大部队的声调,高声朗诵:

桃花源记。晋。陶渊明。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古老汉语发音的一字一句,如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连环相出,清脆叮咚,在舌尖叩响,平仄相偕,有音乐之美,声声令人欢喜向往。



一点,一点,一点,努力凿开一个豁口,仿佛若有光,把转瞬即逝的岁月于长长的思念与回忆中,筑一片她心中的,桃花源记。



第一章 风吹烟花

大雪过后,春来暖流,大地渐渐露出了赭石般的底色。白色的飞鸟扇动长长的翅膀掠过圩埂下方的河道,河水由东向西缓缓流去,昼夜不倦,恍惚无声,仿佛那便是岁月本来的样子,光的斑和芒在其间跳跃闪动。

黄昏时分,起风了。奔袭千里,迷离人眼,记忆像风吹烟花,漫天里,簌簌光华。



风吹动着云朵,吹动着树梢,吹动着枯黄的野草地时而燃起一处一处小团的火,吹动着新生的软软青草如潮涌动,吹动着河水扯成一道道细浪,吹动着她的衣角和鬓发。她常常站立在故乡的风口,回忆那些闪亮的日子。



第一节 下午3点

阿兰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依然硬朗,她的头发花白松散,如一朵云落在头顶上。阿兰奶奶很瘦,胸前常常喜欢挂着一个小广播,广播里放着信号时断时续的新闻、音乐、讲座、聊天或者广告。

好久没有听广播了,记得旧时门外水池边的墙壁上挂着那种方形红色木头箱子,箱子正面挖了一个碗口大的圆孔,用丝网蒙着,整日里传出各种广播、口号、早操、红歌,兹兹拉拉地响,每早拧开水头龙,在水流哗啦哗啦与广播的交响声中,洗脸刷牙准备上学。

阿兰奶奶听不懂,也不跟潮流,但阿兰奶奶说,她喜欢人们说话的声音,喜欢铮铮有力的吐字发音,以此打发她百无聊赖的晚年生活。阿兰奶奶听着广播里的唠叨,哔哔剥剥,热热闹闹,没完没了,把时间塞满,像有一团明亮的柴火在身边温暖燃烧,不断爆出声响。此刻,阿兰奶奶脖子上没有挂广播,广播被她的重孙子扑扑拿着呢。重孙子扑扑像个小尾巴成天跟着太奶奶,走起路来颠颠有劲。阿兰奶奶挑着两个大木桶从村庄上圩走下来,木桶在她的扁担两边有劲地荡千秋,吱吱呀呀左右摇晃。木桶也老了,是用粗铁丝把一块块木板拼成紧紧箍起来,担着很重。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木桶了,用阿兰奶奶的话说,比你年纪还大哩。这两个木桶当年由两个小童娃拎着,引着十九岁的阿兰奶奶跨进婚嫁的门槛,陪了她一辈子。阿兰奶奶说,它没坏,我就一直用着,扛了一辈子,有感情了。是啊,已经是家里的一份子了,更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她看见她很开心,老远地就提着嗓子说,丫头又去散步啦!她也高高地应声,是呢,奶奶又去浇菜啊。阿兰奶奶又高高地应了一声,啊。在乡村里,说话就像唱山歌,嘹亮得很。小家伙睁着乌亮亮的大眼睛望着她,她冲他笑,他抿着嘴,板着脸,非常严肃的样子,一步紧一步跟着奶奶从她身边快步跑过。我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呢,是不是?她掉过头笑着说。扑扑转过头,歪起脑袋仔细看她一眼,又急忙迈开小脚步,匆匆跟上阿太了。



阿兰奶奶的菜园在河道的缓坡上,一排排的辣椒、毛豆、四季豆、生菜还有蚕豆,鲜嫩葱郁。四季豆搭着竹竿架子,现在开始攀藤了,蜿蜿蜒蜒地往上缠绕,勤快生长;生菜从菜心处不断往外翻出新叶芽子,像层层吐开的花瓣,非常旺盛;空心菜长势迅猛,乌泱泱铺展得大片大片;蚕豆花也已陆续开了,淡紫色的小花掩映在一簇簇肥厚饱满的叶子下面。

小的时候,妈妈把豌豆粒放进大锅里煮熟了,满满一大灶锅,盛进淘米箩把水沥干,再用缝棉被罩的大针粗线一个一个串起来,串成个大项链,挂在她和姐姐的脖子上,她们就戴着美美地跑出去找伙伴们玩,大家都有呢,蚕豆项链随着奔跑在身前甩来甩去,像沙和尚,想吃就拽下来一个塞进嘴巴里,又香又糯。

阿兰奶奶弯下腰对着身边的小人说,扑扑站在埂上不要动哦,阿太下埂浇菜,不要动,啊好哇?小家伙点点头,小手指拨动旋钮,忽地把广播的声音调得老大,炸耳朵,举起来对着阿兰奶奶龇开一排雪白小奶牙夸张地笑,嘴里却不发出声音,只一味自学成才把小脸挤弄成一团,好似哑剧做着怪模样。阿兰奶奶呵呵笑起来,干枯的身子骨精神十足,捂着宝贝饱鼓鼓可爱的脸,亲哦疼哦爱哦,喜笑颜开,牙齿稀疏而说话漏风,我的心肝啊,知道哄奶奶开心哦,真是个好孩子,阿太能听见,能听见,哦,乖哦,不要乱跑,知道啊!说着,便一步一步走下坡,不时回头看看,对孩笑。小家伙便在埂头坐下来,左右接替跺着脚欢腾,一会儿又低着头捡土块捉小蚂蚁玩。

阿兰奶奶步伐稳健又笔直,走到河边,腰低低弯下,肩膀一倾斜,把左边的木桶折进水里灌满,再低一低右边的扁担,把这边水桶也放进水里灌满,水声咕噜,两只水桶在水中轻微晃荡。阿兰奶奶撑足劲,缓缓提起腰身,像举重员用力张开身体上的所有骨节力气一般,把桶从水中拔上来,满满两桶。她的脚掌像一只巨大的鸟的爪,用力扣住地面,露出嶙峋的骨骼,历历在目。这时候,可以看见她的静脉曲张已经很严重了,每用下力,都感觉那青色甚至发黑的血管,开始相互艰涩地拉扯,丝丝分明如盘结无数的树根纷杂,鼓鼓就要裂开,爆出血来。阿兰奶奶说,这都是年轻时候日子太苦落下的病根。她是那后来收养家里的老大,那时候的老大,便顶半个爸,半个妈,早早担起家务。冬日下河洗弟弟妹妹们换洗的衣服尿湿的床单,卷起裤管,双腿就浸泡在河里,冰冷扎骨的寒水冻坏了她的血管,年轻时候不觉什么,如今已经跟上她的年龄愈发拖累她了。我的血液越来越流不动了,它们仿佛要流干了,像冬天门前干涸的河道,失去生命力。阿巧奶奶哀叹。她时常坐在太阳底下,晒那两根被病根折磨青筋累累的腿,像抚慰自己心疼的少年岁月,用同样枯瘦的手掌一遍一遍上下搓摩、搓摩,发出干燥皮肤摩擦的沙沙声,搓摩生暖疏通经络,缓解了血液日渐凝滞带来的疼痛僵硬,仿佛觉得好些。

两桶水压在阿巧奶奶的肩上,她头上的筋骨绷的紧紧的,手拉着两边桶绳,稳了稳身子又担了担肩头的重量,脚掌踩压地面,试探着土地松实,扎实地迈开了脚步,向上坡的菜地里小心行进。桶里的水因为晃动而溅洒出来,打湿了泥土路,溅到了路边的草叶上。阿兰奶奶走的很仔细,每一步烙印似的烙在脚下的土地上,像是远古敬畏大地之神祈祷土地丰收那肃穆而敬畏的古老仪式,沉默中异常坚忍。晚霞照耀在她的银发上,她矮小的身子在缕缕霞光笼罩下,弥漫开一片慈祥宁静的光晕来,一步一步,缓缓前行,步履平稳。终于走到了菜地,她慢慢地蹲下让水桶落地,再从长长的扁担下移出肩膀抬起了腰身站直,长长地歇了一口气,抬眼对扑扑慈爱地笑,扑扑堆起小脸,还给阿太一个大大的笑。阿兰奶奶拿起水舀子,一勺一勺抛洒出去,水花哗啦下雨似得浇在菜地里,泼得叶子摇晃颤动。阿兰奶奶边洒水边吆喝,浇菜咯,菜要长得旺旺的咯,给我们宝宝吃咯,吃得白白胖胖的咯。扑扑附和着阿太的随口小调,身体一前一后摇曳开来,像一株长在河埂上的小草,迎着春风欢快摆动。



人与土地总是有着革命般的情感,终其一生。从生养、玩耍、耕种、劳作、收获、食用,一寸一寸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望着天,守着地,去真正融入世界万物运转那神秘而有序的体系中。

和每个乡人一样,她深爱着这片土地,依赖着。土地上的房子是一个家,土地产出的种子和果实是生命延续的能量,土地之下是灵魂永久安息的所在。土地上所有人与自然产生了源源不断的生活与生命关联。土地丰藏着无穷无尽的气息与力量,宽广、伟大、慈爱。人像是一株植物,又仿佛自己真的是仙人吹口气活起来的泥人,依赖土地寻找生命的着落。她喜欢把鞋子脱掉,和很多乡亲们一样光着脚走路,温软酥痒的草地,泥泞黏稠的湿土,硌脚微疼的石子路,让身体和土地亲密接触,让地气从土壤的最深处传来,慢慢地经脚掌传遍全身,心也似乎有种安静宁和的踏实感觉。

她和爸爸妈妈在归田的小路上扛着锄头踏过地,和爷爷奶奶在热闹的集市上推着满年货的自行车赶过路,和少年好友在青春飞扬的校园操场上跑过步,和大学室友们在陌生的城市街角徒过步,和未来的老公在冷夜漫长的长街上压着街道,此刻,她正在和她的未出世的小宝宝在儿时相伴的老路上散着步。



村头那边传来拉长声调的喊声,一个妈妈喊着一个孩童的名字,会——子,会——子,会——子。一次次使力发狠,传向远处,声音波在整个村庄荡开,如天地间散开的一圈圈洪荒涟漪,气势磅礴,让云儿都翻卷飞驰。啊——。不久,那孩童听到召唤,立刻应答,声音波又远远地传过去,脆生生的,却如洪荒之后新生葳蕤迸出,有一种新天新地的清新与稚嫩。那妈妈立刻跺脚大喊,快滚回家。哦——。孩童慌忙答道。对话往来,喊声回声如急缓浪潮,在山村河埂稻田间来回震荡。孩童迈起脚步甩腿奔跑,穿绕过高低起伏的村庄小路,不一会儿,便听到近距离一连串鞭炮般的嗔骂声,作业做完了没,怎么就不长记性的呢,耳朵要拴根线是不是?粪桶还有两只耳朵呢!你耳朵呢,耳朵呢,被谁当下酒菜炒了吃了啊,就知道玩,明天就让你爸爸开拖拉机把你丢了远远去。啊。

她不禁噗笑。多么熟悉的乡音啊。爸爸妈妈也这么唬骂过她,耳提面命,凶的狠。

时光,仿佛又回来了,飞舞着。

此刻,独自站在高高的河埂上,春风猎猎,一眼望去,河埂下方那长长的的河道缓缓向东,在天光下如一汪发亮的水银,河水铺向远方大地,向开阔地带无限挺进。她望着阿兰奶奶和扑扑一起回家的背影,一老一少一徐一疾,特别暖心。头顶林间的树梢上,有灰蓝色的喜鹊跳跃,扑棱棱地穿过,双双对对相互追逐,喈喈歌鸣,翙翙其羽。高高的树枝鸟窝里,是叽叽喳喳的新生的小喜鹊嗷嗷张嘴争食。

她慢慢地踱开步子,一步一步,感受身体与脚下那片土地的一次次亲切接触,这样的行走,缠绵悱恻。望着天与地笼括的安静世界,饶有兴趣而好奇的,寻找着那藏在肚子里微微的隐约的萌动的新生命的迹象。从未想过,新生命来的如此突然,就这样迎接着新的人生的开始了。现在,TA孕育在她的腹中,安静而悄无声息地生长,如世间万物生命孕育一样,有饱藏着内生强劲的力量,母子同体,两心相通,在黑暗中向着光。像所有第一次当妈妈的人一样,她的内心变得喜悦而又悸动,满心期待。她要带TA领略儿时生活过快乐过的故土和回忆,世间的善美和大好时光,上天赠与的宝贵一生,好好来相待,看TA每一次难忘成长,好好来相爱。



还是上个星期周末,爸爸便带她回家,他们怕她一个人在城市那边吃不好糊弄自己,什么都不好。妈妈在电话那头说,要吃好,休息好,以前加班加点的事就不要做了。一阵一阵事无巨细地说这说那,最后又不安心地说,回来吧,回来吧。一遍一遍向她召唤。她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笑嘻嘻地捧住他们对她所有的好,任那些好在怀里一点点垒高堆满,把腰都压弯。一个人握着电话筒在那头只顾一个劲点头,也不问妈妈看见不看见,仿佛置身在蜜罐中,被魔法瞬间变成了一个孩子,享受幼年特有的宠爱。她就这样,搜罗屋子,收拾好简单的物品,装进一个小行李箱里,在阳台张望着,等待爸爸载她回家。爸爸的车在楼下停住,把她的行李包接过来,说,你妈妈在家给你收拾房间换窗帘擦桌子拖地铺床呢!她好想此刻就搂着妈妈,把脸贴在她的背上,亲亲喊一声,妈妈!

妈妈。她笑起来,双唇启动,感受奇妙发音,心头反复体味这一句呼唤。

妈妈,我好爱你,哦不,我们好爱你!想到家里有个新成员,此刻还在她的肚子里未照面,她兀自呵呵呵地笑起来。爸爸看她出神傻笑的模样,道,看你一回家就那么开心!可不是吗?到哪里有自己的故乡好呢,到哪里又有自己的亲人亲呢!

车子平稳行驶,视线向窗外望去,山峦深谷之间,萦绕飘渺着在晚春时节生起的淡淡雾岚,如同一片山海,连绵了很长很长。暮色将合未合之际,将山脉和丛林掩映得只剩下巨大的黑影,在暗红色的天空下,若似伏睡的巨大神兽。夹道两边的杨树,枝头上冒出新生的绿叶,路面上片片旧年积叶随风纷乱旋舞,她掉过头,目光跟随它们,凝望着那瞬间被劲风飞卷起来的舞姿,无数叶片,在渐渐远去的森林夹道中烂漫翩动,像小时候追逐捕捉的小蝴蝶。她无限憧憬而又有点忐忑紧张地迎接这前方未知的生活。几年前,她刚刚毕业,爸爸也是这么拿过她大学四年家当打成的行李,带她回家。疾驶在北方高速公路上,爸爸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叮嘱她不要拼命工作,要注意身体,他还说女孩子不要在外打打杀杀,最好找个好人家嫁了然后在家相夫教子。就回家相夫教子吧,他说。她张大着嘴巴看着爸爸,又羞又气又好笑又语噎,夸张地摇动着身体大喊爸——爸。爸爸看着她的反应,哈哈大笑起来。那时候,觉得那样的日子,遥远在触碰不到的远方。

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天了,抵达得却如此自然和温和,岁月变迁,如行船流水推人向前,她也不知不觉成了模糊记忆中爸爸妈妈那模样的大人了。车子继续在森林大道飞驰,前方的路,越来越熟悉,闭上眼,都能知道到哪里了,经过了中学,穿过又繁华又老旧的镇街,那里有永远热闹的菜市场,还有落败废弃的供销社、电影院、裁缝店、粮油店、牙医诊所、锅贴铺子、音像店……,下坡穿过轰隆隆的铁路桥,途径她儿时的小学,屠宰场,她睁开眼,已经到了高高的蜿蜒的河埂之上了,隐约看见河滩上油菜花全开了,路灯把河水照出黄亮亮的波光来。



到家天已经擦黑了,远远便看见家里亮起的橙黄灯火。她和爸爸下车,三只狗狗们立刻围拢过来,灰灰、企鹅和小企鹅,摇晃着尾巴扭动着屁股,在她身边跳跃欢叫,立起身子来,小小爪子扑在她腿上,欢喜地如小狼般昂昂直叫。啊,小宝贝们,我也非常非常想念你们啊。

妈妈早已把饭菜做好,看丈夫和女儿回来了,一个菜碟一个菜碟地掀开来,热气顿时腾上来。四月还剩下最有一点点乍暖还寒的残冬气息,夜晚尤其明显,凉气从地表升起来,在前院空地上走过,令人有些瑟瑟发抖,她哆嗦着身子跑下坡。妈妈紧张地说,小心点,哪还能跑啊。她低着头嘻笑认错。跑进屋,方觉室内温暖许多。腾腾热气涌上明亮亮的节能灯,还记得以前是那种瓦斯灯泡呢。现在市面上已不多见了,那种灯,灯泡透明,里面可以看清如地理老师连接的北斗七星样子的瓦斯条,细细的,晃动着,照起来昏黄的暗暗的。小时候顽皮,还和姐姐捡来小石头觑着眼睛瞄去砸,你一下我一下比赛看谁眼力准能砸中,结果听见砰的一声,灯泡崩裂,屋子一片黑暗,两个人躲在黑暗中捂着嘴巴笑。妈妈知道后,倒抓鸡毛掸,罚她们俩在院子口跪搓衣板喝北风,到现在还记得那膝盖硌的疼,冷飕飕的大风直直灌进鼻腔里的痛。哎,这些不省事的孩子呦,如今也长大了,要生新的让人又爱又恨的捣蛋虫了。

晚餐非常简单,妈妈腌制的咸鱼、豇豆、菠菜炒鸡蛋、大骨头汤。她一个劲儿地闷头吃,家里种的菜真好吃呀,幼嫩新鲜,连米饭都喷香可口呢。妈妈笑着说喜欢吃就多吃点,说话的间隙夹给她,像是她还是她的小小女儿,长不大。心里暖暖的,觉得幸福极了,她就这么不长大吧。吃着吃着,妈妈跟她说起她和姐姐都不在家,爸爸如何如何欺负她,如何如何还像一个孩子需要她照顾啦,这么多年来也从来不买一件礼物啦,说话又不温柔啦,家务不帮忙做啦,油瓶倒了都不会扶啦!她笑起来,妈妈,这话你已经说了很多年啦,要狠狠心,让爸爸多多照顾你。爸爸抢白到,我哪有那么懒,我早上不是拖了地,又把菜园浇了水,还说我不好,我哪点不好啦,你妈妈还说,你一点优点都没有。爸爸瞪着眼说得要气结,很受伤害的样子。你一点优点都没有。爸爸愤愤不平,又一次重复妈妈那句话。哎,像两个吵嘴的孩子,找她评理哩。她汤足饭饱,推开碗,说,做好思想准备,我是中立哦,小宝宝以后向着谁可不知道咯,拉帮结派正式开始!爸爸妈妈笑起来,抢着说,肯定喜欢我咯。尔后立即又指向对方异口同声说,怎么会喜欢你呀。逗得她,哈哈大笑。

饭后消食,在院场里转圈走动,昔日还全都是小土路的老房子外,现在已经是一片整洁的水泥地和花圃了,这些都是爸爸整理修葺的,忙忙碌碌大半辈子,他们现在有了自己的慢时光。她想起在老房子里的好多场景,爸爸把水桶上的尼龙绳解开,悠到房梁上给她们做秋千,姐姐荡得老高老高,好似在整个屋子上空飞,妈妈迎着大门口的阳光底下,给她编小辫。妈妈让她去屋子里搬来小凳子,依膝坐下来。妈妈的手,在她的头发上一缕一缕拨弄着,很舒服,不一会儿便扎满了一根一根短茸茸的小辫子,用五彩的毛线捆束起来,那辫子只不到一根手指头长,直直翘着,便成了满头的戳天辫,像只小刺猬,妈妈自己都笑了,笑的前仰后合,要翻倒的样子,揉搓着她团团的脸笑说,妈妈手笨呢手笨呢。可一点都没自责的意思,只把她的嘴巴揉得撅起来哦住。那时候,妈妈的身上还有少女顽皮的模样。



“曾经有种感觉想让它成为永远……曾经有种生活想让它陪我一生。”厨房里,半导体里放着老歌,妈妈轻轻地跟着哼唱,多么希望有一刻这样,时光逆流而上,她没有长大,父母还未变老,我们在过去,重新开始,再一次,更加用力的相亲相爱。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16 15:02:05 +0800 CST  
第二节 黄昏5点

还是很小的时候了,家里后院的菜园子很大。妈妈是个能干开朗的农村主妇,菜园里总是拾掇得整整齐齐,偌大的一大片土地,被耕分为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种上各种蔬菜瓜果,放眼望去都是绿意葱葱的。夏秋季丰收时候,妈妈种下的菜采摘回来,做成各种各样美味可口的菜食,剥毛豆、割韭菜、采番茄、折白菜、掐豇豆、掰玉米……把镰刀割下的毛豆杆子垒成一捆一捆的,把晒干的芝麻壳子一遍一遍筛打,掐来一根一根嫩茎脆叶的空心菜,又挎着菜篮子去采摘一箩筐的紫色茄子……好一阵忙碌。



儿时也和妈妈去集市上卖过菜。家里的菜长的好,又吃不完,放在菜地里发黄变老实在太可惜了,妈妈就准备拿集市上去销售一下。和妈妈从菜地里摘来菜,把老叶、烂草都掰掉,留下全部是脆生生的叶子,一一理干净后,均匀分成一把一把,用细稻草绳捆扎起来,在大箩筐里码齐放好,用手掬些水一遍遍淋在菜叶上,过一夜也仍然新鲜生气。清晨时分,天微微的亮,妈妈就喊她起床了,她迷迷糊糊揉搓着眼睛,从床上爬下来,梦游般的跟着妈妈穿衣洗漱吃饭。妈妈挑着担子往前走,她则小步快走跟上,不时踢飞一个小石头,担子的起落声、妈妈的大步声、她的小步声、摩擦石子路面声,重叠着交织在一起,在还是微蓝的夜空下显得尤为的清澈脆响。以至于长大后,她经常在清晨醒来的床上,闭眼回忆那时情景,那些脚步声仿佛刚刚走过她的窗前,走过她的身边。

天光随着步子开始一点一点放亮,身后的红太阳跃过地平线的光芒追上了她们,投下了长长的两片影子。她们的步子越来越快,终于来到了人流交织声色热闹的集市上。妈妈把两担菜放好,她坐一边,妈妈坐一边,分开坐。妈妈的菜用细细的草绳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卖的时候就一捆一捆的卖,这样的话,很快就卖完了,也省的带着秤砣去一个一个称了,反正一小捆也就够做一道汤的,两捆也就可以炒一盘菜的,买卖掂掂手中分量估摸一下即可。有大伯大妈蹲在她面前,捡着菜笑嘻嘻地逗她,小姑娘,这怎么卖的呀!两毛钱一捆。你怎么过来卖菜啦!放暑假了,我和妈妈一起过来的。她蹲在那儿,手搭在膝盖上脆脆答道。呦,真能干!给我拿两捆。好的。她拿了两捆递出去,人家则把四个薄薄的一角毛票放在她的手心里。让妈妈给你买糖吃。她笑着不说话,学着大人模样对着阳光,仔细看自己挣得的大钞票,把卷起的边角一点点捋好,放在膝盖上压平,一张一张叠着整整齐齐,递给了妈妈,又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的小摊位上,感觉自己特别能干,竟自学成才地吆喝起来,新鲜的蔬菜咯,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咯。妈妈坐在对面笑。

那些蔬菜很快卖完,镇街上热闹的几乎像是整个小镇生活的全部,人潮如水,刀板铿锵,鸡鸭鹅交替鸣叫,炸油条炸馓子哔哔剥剥,吆喝买卖声此起彼伏,自行车的车铃铃铃铃直响,骑自行车的人只能跨在上面以脚划行,如螃蟹一般在人流中曲折前进,不时地喊着,唉,让喽让咯!那么多的人声鼎沸,在平日平静的村镇里已经是生活的开始和焦点。她喜欢热闹的街市,人们围着它,到处弥漫着生活浓郁而真实的百滋百味,五彩斑斓,日复一日,光彩飞驰而充满希望欢喜。她蹲在卖鱼铺的浅水池边,看一条条黑脊背搅动光粼粼的水波,突的一条大鱼蹦出来,溅得她满脸满身都是水,抹着脸站在一旁咯咯咯地笑,大鱼在地上乱蹦不止,啪嗒啪嗒翻动身体,她凑上前去小心按住抓起来,大鱼使劲甩动尾巴,直压得把她的身腰向后大大仰下去,一松手啪地放进了水缸里,看它又活灵活现地摇摆着,拍起大水花。鱼贩大叔朝她睁大着眼睛笑,双手竖起了大拇指。



妈妈拉着她的手,带她逛这逛那。有商贩推着三轮车卖的各种项链头花,那塑料的珍珠项链真好看,闪耀莹亮的光,一颗一颗串好,还有蒙古族的头饰,很多五颜六色的珠子,像着迷的古装电视剧里面华筝公主戴的一模一样,看的她都舍不得走。还有狗贩在卖小狗呢,全身雪白雪白的,肉肉球球的一团,眼睛大大的像两颗黑弹珠,毛长长的,好可爱,她隔着笼子逗着它们,它们则迎过来,趴在铁丝栏框上,小爪子上的肉垫粉粉的,它们一点也不怕生,反而站起来亲热地舔她的手,舔的痒酥酥的弄的她止不住的笑,狗贩说,这是京巴狗,小姑娘,要不要让妈妈买一只。妈妈说,你不爱咱们家的小土狗灰灰啦。她嘻嘻笑,可以做好朋友嘛!妈妈又说,走啦。她摸摸它们鼓鼓的小脑门,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妈妈拿着粮票去粮行取油,那些油被装进一个个比水桶还粗还高的大铁桶里,只见收营员取了票,把妈妈的空扁桶接过来,对着出油孔,使劲捣油泵,油泵一抽一拉上上下下,油桶里咣咣发出一声声闷响,浓稠的油就顺着细管孔缓缓涌出来,渐渐漫到了瓶颈。营业员拧好盖,交给了妈妈。装好油,她们继续往回走,这时候,太阳已经升高了,照耀在忙碌稠密的小镇上,晒得街道的柏油路发亮,风中卷起的微尘飘浮在街道上,微微呛鼻,两旁人家阳台种植的花朵向阳开放了,在明媚的光彩中更加鲜艳。在音像店门口,大片磁带摆放在钢丝折叠床上,有时下流行的歌曲在大声频的重复播放,推动空气抒情流动,活跃了凉夜走后留下的淡淡清冷气氛。

走过电影院,白日里,大大的院子里头空空落落的,门前广场只有几个跟她一般大的孩子嬉耍,跑来跑去玩冰冻滑溜的游戏,在日头下嘻嘻追逐。到了晚上,这里就热闹了,高高的大瓦灯下,人们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密聚拢,售票处的小拱形窗口外,排了好长好长的队伍,有卖汽水和瓜子的小贩,胸前挂着摆货的木打箱子来来地叫卖着,在人群里穿梭吆喝。五毛钱一份瓜子被小贩熟练地装进一个折成蛋筒形状的旧报纸里,汽水冰过了,玻璃瓶壁上沾满了水珠,像发出的密密热汗。售票处还没有开窗,只有售票处旁的广告栏贴着今晚电影的海报,纯手工的绘画和美工字体,显示当晚要放映的是《三毛流浪记》,那是她儿时和《妈妈再爱我一次》、《地道战》最喜欢的电影啦,他光光的大脑袋上,三根黑黑的头发,小丑一样的大鼻子,捧着一条大鱼,他走了很多的路,不停流浪,经历很多滑稽和惊险,印象里,他光着脚丫勾着身子走在寒风卷落叶的街上,裤脚已经破碎不堪,一片片零碎布角被风凌乱而无力地扯飞起来。少年的自己,就无端地生起了另一种淡淡的无名惆怅,和远方历险的向往情愫。

人们把自行车支在电线杆旁弯腰锁好,走进镇街上唯一的一家理发店里。店里吹风机轰轰作响,剪刀咔嚓咔嚓在头顶上一下一下飞过,带起一束一束剪落的头发。小小的屋子里,长椅上已经排起了长队,按先来后到的顺序依次坐着,客人们耐心等候,无一例外地将脸朝向屋角上方挂着的一台老式电视机上。吱呀一声,门边挂着的铃铛响了一下,木门开了,进来一个小孩,戴着小帽和口罩,只露出乌溜溜的两只眼睛闪,由阿婆带着来剪头发呢。理发师熟练地拿起一块木板搁放在椅子的两边扶手上,架起高座,把孩子抱上去坐好,抖开一件大大的罩衣给兜上,摘下遮阳小帽,端了端正娃娃的头,就咔嚓咔嚓理起来。小小的小不点娃娃,紧张地坐在上面老老实实,任其剪刀在头上吓唬人似的挥来挥去,一点也不闹腾,乖巧笃定的小模样,赢得长椅上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一阵夸赞,小家伙抿抿嘴,嘴角弯起来,翘着小鼻子,两眼圆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理发师。那剪刀会不会一不小心戳破自己的头呀?

返程的路上,妈妈把她放进担子里,另一个筐里放着刚买的油啊米啊一应生活用品,带着她回家了。担子一起一落,妈妈的脚掌那么大,结实而稳稳地行进着,她仿佛躺在摇篮里,像一只小猫蜷缩着,舒服地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只是走进乡村的河埂边,一声一声的浣衣棒打声,唤醒了她。于是动动微微僵硬疼痛的身子,惺惺松松睁开眼瞧。只见一群婆婆婶婶姐姐有说有笑,一下一下使劲地捶打着铺放在河边硬石头上的衣服,不时揉进肥皂沫,上下翻动棒下,溅出亮晶晶的水花。乓,乓,乓,乓,劳作声悠扬,每棒落之时,远处一声一声的回音长长荡漾开去,两声此起彼伏,一浪一浪,在上午间晒得金亮亮的河水上空一应一答似的。妈妈没有给她买糖吃,妈妈买了一块花布,说要给她和姐姐各做一件百褶裙。她仿佛看见妈妈的手一扬,大花布嗖地铺展开来,像一面飞毯,妈妈画线裁衣,踩起缝纫机笃笃笃轧线,那声音真好听,再哗地一抖开,变成一件好漂亮的裙子。



每每假日回来小憩,置身其中,总不知不觉回忆过往,在那些熟悉的角落都能看到那个未长大的,那个深处,在时光的另一个空间里存在着那个自己,一岁的,五岁的,八岁的,十岁的,十三岁的,十六岁的……。通往后院的小面场上,在阴天的黄昏,爸妈饭后去田埂上散步去了,于是一个人滞在小板凳上坐着,狗狗小企鹅在一角咬着一根草嬉戏玩耍,奔来跑去,独自欢喜。她望着天,雁阵飞来,铅灰色的天空,感觉很远,屋顶上高大槐树新生的叶子柔软,轻轻摇摆,如海底植物在水流中缓缓荡漾。下面,就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庄,此刻村民已经从田地里务农归来。傍晚时分,空气冷却了下来,生起了风,春末开着的海棠花瓣簌簌吹落,在风中绕着香,闭上眼睛,放空冥想,有风低低的哨音。感觉花瓣落下碰到脸颊撞开又跌落下去,朝她更远的方向飞,在小径边层层堆起,如同粉红雪浪。这儿很安静,安静地无言,像静止下来的时间,让人去有意识地思虑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或者更加遥远的以后。院子空旷而寂静,她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从黄昏坐到天黑,朦胧的夜色逐渐淹没身体的轮廓。日光月影在天空中运转,时间永不停歇。这一刻,她体验着爸妈在乡下日复一日的生活,从沉默到愈加沉默,从平和到愈加平和。



接壤着城市拐入乡下,是一座简易平常的水泥小桥,桥之前,是城市的方向,夜晚朝那边望去,会看见被霓虹灯光渲染的暗红天空,城市在火热地燃烧,上演着活色生香旖旎缤纷的生活风光!而桥之后,是乡村的幽静小道,高高的圩埂之下,是疏落的意杨树,随意生长在缓坡上,缓坡尽头,绵延宽阔的河道,以及更远处高高低低的红顶白墙的村屋群;河埂另一边翻涌着一望无际的稻田海洋。风从天边吹来,带有旷野深处饱实的生命气息。

和很多人一样,最深的记忆总是小时候来来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家门口延伸出去的那条路。行迈靡靡,步子踏着碎石子路沙沙地响,如踩在积雪里。她的骨子里的那个为故乡长久守候的灵魂,从身体里散开,如气息一般一束束的触角,触抵到这个熟悉地方的每个生命的脉搏里。泥地里的种子冲破黑暗破土而出,枝条上虫茧破裂蜕变蝴蝶翩动美丽翅膀飞向远方,一朵花蕾在清晨时分悄然绽放层层花瓣,冻土松动冰河融化河水汩汩涌动,母狗和猫咪把窝里刚出生的幼崽一个一个叼出来晒太阳,不时俯身舔舐,小青蛇撞破白色的蛋壳哧溜溜钻出来闪烁着宝石一样的眼睛逶迤而行,石头被古老的风吹,以一年移动约一毫米的速度向前努力滚动,果实用力向外生长鼓实身体完成生命终极意义……



穿过河埂,踏过一座石墩小桥,便走到儿时上小学的小路。过去这是一条土泥路,羊肠小道,一路蜿蜒曲折上坡下坡好一阵走。土路被无数的脚印经年累月的行走踩压,已经夯实的非常硬挺。两旁的一村一户都非常熟悉。沿着校园的围墙外下边走,放学后的校园异常宁静。慢慢地走,想着每日朝阳升起,那朗朗的读书声从一间间教室传出,每至一间教室那里声音特别响亮,而后面教室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前面教室的声音又渐渐升上来,像一阵海浪随步伐起伏。孩子们的声音稚气而有力,像一首首出塞曲。铃身偶然响起,一串清脆电子声,欢快在空中。儿时上下课,是一个老爷爷用铁锤敲打一块大铁块,孩子们赖在草地上给草丛编辫子,对老爷爷喊,爷爷,再给我们玩会儿再给我们玩会啊,老爷爷严肃地摆摆手,手抬起对着腕上的钟山手表看秒针一格一格行进,拿起铁锤,悠悠敲打,当——当——,金属沉厚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校园里,韵律悠扬,如春秋岁月编钟古乐,乐音一波波由近而远散开,刚才还赖学的孩子们,纷纷丢下未编好的草辫子,爬起来跑进教室,端端从混乱到秩序。可头发还沾着草屑呢,小心脏也在扑腾扑腾没有安静下来呢。

走啊,走啊,不知是哪个老师值班,空荡荡的校园开始播放起广播来。钢琴声恬静美好,涓涓流出,萦绕身畔,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敲打,像丢了的氢气球越出红色矮矮院墙,在高高的蓝晶晶的天空上恣情飞扬荡漾。她想,小宝贝也能听见吧,也会很愉快吧。撑开手臂,像鸟儿一样,心中无比舒畅。这样散步可真好!就这样走啊,走啊,脚步生风!



不知不觉,到了表姐家。表姐家临近火车道,离小学校也不远,表姐家的旁边,靠着阿婆家,现在屋子已经转卖给他人。小时候,她们都喜欢到阿婆家,看长长的火车一列一列轰隆轰隆逶迤驶过,吃阿婆包着的荠菜饺子。饭后,阿婆把锅里的锅巴贴着锅边慢慢铲起来,再小心地翻个身,就是一个好大的斗形锅盖,放在矮桌子上,给他们当零嘴吃。几个小孩子围着香喷喷的锅巴,谁个学郭靖模样,立起手掌一劈,降龙十八掌,顿时裂成几片,大家呵呵笑成一团,一人撇开一块,蘸着烧鱼的浓香稠汁,嘎嘣嘎嘣地咬起来。吃不完的,阿婆就把锅巴用铲子敲冬天水缸里的结冰一样一一敲碎,装进一个铁罐子里让她们抱回家。阿婆家一直留着土灶土锅,阿婆舍不得孩子没锅巴吃,阿婆笑说,柴火的味道,香香的味道。

表姐家水杉树已经长的很高,笔直地伫立在地面上,冲向天空,如一列列昂首挺胸的锡兵。表姐精神很好,一副神采模样,和所有村庄人一样,她喜欢树木,喜欢在春秋两季植树插苗移花挪草,也喜欢在院子种上葡萄、桃子、梨子等果树。儿时,最馋吃舅舅家的龙眼葡萄了。趁舅舅睡午觉的时候,表姐带领大家鱼贯似的,在雷鸣似的鼾声迭起中蹑手蹑脚溜出去,来到院子后的葡萄架旁。夏季的大太阳底下,脚下石子发烫,知了鸣声震耳,一串串有乒乓球大的葡萄,坠的满满的,像东海龙王盘里的奇珍异宝。只见表姐跃起矫健身姿借着一棵树爬上矮墙,阳光斑驳树影在她身上流动,她和所有小孩子就仰起脸巴巴望着,等的咕噜咕噜直咽口水,午后烈阳晒得身上辣辣的,也无觉痛。表姐这边抱着树,那边跨开大腿伸长手去摘,然后一串一串扔下来,弟弟妹妹们踮着脚举手去接,一阵阵欢呼。

她去的时候,表姐正单腿跨踩在一个长木桩上,拿着锯子,弓腰一下一下地来回拉锯,有哧哧的响声,木头屑子迸出来,雪落般簌簌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表姐家的工具可真齐全啊。有刨子、锯子、锤子、斧头、钻子、刻刀,她喜欢用木头做各种家具,她的儿子露出无限崇拜妈妈的神情,屁颠屁颠地跑在后面,妈妈,我来帮你。好卖力的小工呵。表姐在做木桩圆凳,制作这种圆凳看似简单,实则很费功夫,切面必须保持水平,不停打水用砂纸磨磨掉棱角绒刺,直到手触平滑。一个个圆墩墩壮实实的木桩凳沿墙根排成一排杵着,高矮不一,粗粗细细,憨态可掬,还真有点自自然然的禅味呢,不事雕琢,颇为有趣。她摸着凳面,竟然没有一点毛刺,光滑如水,磨的就像奶奶坐了几十年的长板凳。她央求说,好表姐,送给我一个吧!说着蹲下来搬,想不到是这样沉呢。表姐连忙跑过来,说,你要是喜欢,过几天我送过去好了,你个孕妇哪能搬得动。想不到过了几天,表姐还真的把她选的那个凳子送来了。古朴天然,浑圆可爱,圆轱辘似的,上面一圈一圈的年轮清晰可见,围绕中心缓缓散开,像巨人的指纹,难以想象时间就这样一层一层静静缓慢却不可阻拦地向外推动,经年扩开,扩开,天长日久。她坐上去,一圈又一圈风标一般地转,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感觉还是小孩子那般嬉闹。她要把它带回新家,小宝宝也一定会喜欢的。

树荫华华如盖。最后一点稀薄阳光从层层密密的树叶间穿透过来,在风中,碎了又合,合了又碎,聚散悠然,一片流光飞舞。小虫虫蹲在院子里,盯着看一只哧溜溜向前快速蠕动的千足虫。一到春天日暖花开之时,千足虫到处都是,在花坛上爬,在地上爬,在树根边爬,异常繁荣。虫虫用一根小棍轻轻拨动,让小虫向他的方向爬,又引到棍子上,挑起来,得意地咯咯笑。表姐看着他,揉揉他的小脑袋小短发,满脸幸福疼爱。她不知道表姐为什么在几年前突然回来,心甘情愿地回到这里留在这里生活,又安然地独自一人生下孩子。可对柏夏来说,来了才心安,之前长路上的迟疑和害怕都在一切熟悉与重建中找到了希望,仿佛又回到当初少年居住时自然不知的自己,穿上轻松的家常小裳,平淡地守着这样简单清寂的日子,耕地种菜,喂鸡养鱼,闲时坐在院子里,望着门前的水杉树,池塘鸭子戏水,池塘外那长长的铁轨和不时轰鸣而过的长长火车,一辆辆昼夜飞驰。家门前的大水缸里,养着好几条鱼,那是自己钓的。早上撸袖捞起一条,劈斩宰杀,切腹掏肠,剔除杂碎,冲洗干净,扔进滚烫油锅翻烧,霹雳风行,心气甚笃,给自己和孩子做出一道鲜美好菜。也会抱着新出生的虫虫,在炉子旁轻轻唱着阿婆在她们小的时候唱着歌,温柔情态。炒蚕豆,炒豌豆,炒出白果翻跟头。孩子取名虫虫。她是我肚子里的小虫子。表姐笑。是想他生命力像虫子一般顽强,到哪里都可以努力生存,永远装着小快乐地生活下去。表姐说的时候云淡风轻,仿佛提前老去,又赤子般归来,已换了一副柔软心肠,不惧生活之砺。

也许劳作会让一个人的心更加沉静,在与细小平凡的杂务厮磨过程中,在与自然温和而充满生命力的相处中,也慢慢存积一份坚韧而有力的心境。山川之灵可以纪纲天下,自然万物亦可度化心境。表姐的脸上别于来时是另外一种神采,肃穆而飞扬。命运让自己回来,回到家乡,回到小时候那份记忆中的年月。关于为何回来,却从未向人说起,邻居亲戚也渐渐习惯她的回来,以至于让人认为,某些曾经因之受到伤害的事情真的吹散在了风中,也真的、无关紧要了。



天边的落日渐渐沉落,暗蓝的天空渲染着一片深浅不一的橙色、金色、红色、粉色,成为了一片七彩的墙,晚春的风偶尔有一丝丝暖,风儿如顽皮的孩子,从无边无际的旷野中袭来,把那些蓝色的、金色的、红色的,粉色的云朵,吹过来又吹走,吹得五彩缤纷,浓浓淡淡,吹成各种形状。风里,有万物生长的新鲜气味,青草生长的味道,野花开放的味道,蚯蚓翻土的味道,小鸡破壳的绒绒腥腥味道,河水上涨冲刷淤泥浑浊的味道,黄牛下田拉大团粑粑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生机盎然。



一阵震耳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地从身后轰隆隆传来,她转身看,只见一个精瘦老头儿骑驾着摩托车远远疾驰而来,摩托车的发动机嗡嗡直响,他浅色衣裳被大风涨满,呼呼啦啦如帆鼓动。定睛看,原来是康康小外爷,他架着黑不透光的眼镜,顶着大头盔。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风流倜傥潇洒无双的样子呀。他向她摇晃着脑袋大声歌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她站在路旁听着他一路唱过来,咯咯咯地笑弯了腰。每次见到她,他就喜欢这样逗她,从她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娃一直唱到现在她已经快当妈妈了。小燕子,回来啦?是呢!小外爷!她笑着迎面答道。他喜欢叫她小燕子,只因儿时她第一次到家里玩,那天来了两只小燕子,盈盈在门前低空绕,不一会儿便来屋檐下筑巢。俗语说,燕子筑巢是福气,康康小外爷特别高兴,从此就叫她小燕子。康康小外爷快八十岁了吧,唱歌时候牙齿都感觉撑不起嘴巴,显得干瘪而苍老,但精气神却分外得好,他的螳螂一样挺括轩昂的摩托车后,绑着将要给客户更换的煤气包,他也不和她闲聊,载着歌,伴随着轰隆隆的发动机声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飞车驰骋在夕阳照耀的大河埂上,驶进了那片灿烂的光辉中,像电影中的结尾一样。那歌声高亢嘹亮,久久不去,仿佛春风大地都纳入他的胸膛,她望着那逐渐稀薄的背影,欣然目送他远去。

散步回来,天已经暗沉,几颗明星稀疏散布在幽蓝的天空中。爸爸正举着水管浇树,拇指压着水管头,水注便刺开射向远处,高高落下。水汽弥漫,像是下雨。妈妈有点近视,微眯着眼睛在屋子里看电视,边看边织毛衣,飞针走线手指娴熟,球一样的毛线团在箩筐里被扯得滚来滚去,越来越小,小企鹅觉得好玩,一下一下伸出蹄爪要挠,撅着大尾巴一摇一晃,兴奋作扑状,一声一声狂狂地叫。她走进去问,这是什么?妈妈撑开,一个毛衣小背心已经打了一半了,小袖口小领子小样子。这么一丁点儿大,好可爱啊。她惊喜拿过来仔细瞧,正面看看,调过来反面看看,比对着自己的身子,不好意思笑嘻嘻地贴在自己的肚子上,仿佛是要给宝宝穿上,哈,这么小,她想象着如何把衣服穿在这个小人儿的身上。妈妈笑着说,我们宝生在冬天,我们可要多多保暖呢。她笑着轻拍肚皮,喏,有这么多人爱你,幸福吧,阿婆好不好。妈妈,我来帮你。她坐下来,扯开一把新的毛线捆,套在膝盖上分腿撑开绷直,一圈一圈飞速绕成线团,身子随着线左右来回扯动,像一个提线木偶,熟练地机械运转,这可是小时候妈妈经常交给她和姐姐做的活儿呢,她信手捏来。

什么时候,我们开始越来越像我们的母亲,走进年轻母亲的往日里去,站在她们曾经站着的位置上,重复着岁月。与不同时期的自己交错往返。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19 12:34:22 +0800 CST  

第三节 夜晚9点

走多了,她的腰就有点疼了。长久的伏案工作,腰肌劳损,天变了就犯得厉害。这仿佛是他们家的印记了。爷爷奶奶阿公阿婆爸爸妈妈皆是。到了盛夏,水泥地坡道,被太阳曝晒了一天,触摸上去,像火炕一样,暖烘烘的发烫。一家子排成一行,躺在上面,整个背贴合着大地,将身体尽量展开,感受脊背从地表那里源源而来的热量。唉,舒舒服服地长叹一声,顿觉血脉开始发热,堵塞之处徐徐冲开,穴位在一点点打通,积荡全身,以此治疗那顽固不化的腰疼。僵硬的身子也不那么板结了。

她闭上眼睛,风轻柔吹过,凉丝丝又有点熏熏的暖,仿佛回到小时候,和阿婆躺在搬到院外露天的竹床上,阿婆扇着蒲扇,轻轻地摇动,教她数星星,给她讲牛郎织女王母娘娘的故事,指给她看偌大的银河,看上弦月一点一点落在西边,弯弯的黄灿灿的像一艘香蕉船,有夜行的飞机从天空中经过,红色的灯光一闪一闪匀速缓缓移动,风像溪水,从身上轻柔漫过。

早上醒来,星星已经被风吹散了,天空也被风吹亮了,微明的淡蓝,她揉揉眼,发现阿婆已经在日出之前去菜园子里割野草了,夏季野草疯长,拨出来扔到田埂上,晒干,过好多天若下一场雨就能起死回生重新生长开来,极为顽强,而草种子更是落到哪长到哪。如此,满院子里都锄之不尽。她躺在床上发呆,看风把河对面大树的树冠吹成各种形状。渐渐地,晨光开始从迷蒙的云雾中束束沥下,有好多好多蜻蜓在眼前飞舞,忽左忽右,莽撞来去。年少的时光,就是这么大把大把的,仿佛永远也用不完,发不完的呆,想不完的心事,做不完的梦,幻想、飞行、轻灵,却不知不觉中已难再得,这样淡淡静静却有点小寂寞似的白日梦时光。阿婆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稍高,一楞一楞皱纹的额上布满了汗,脸上却是喜悦的笑。放眼望去,菜园已经整整齐齐清清爽爽,阿婆带来梨树结的小果子,她啃一口,水滋滋的,也许有点涩,也许有些硬,可那时,她却吃得津津有味。太阳要晒过来,阿婆叫来妈妈,要一起把竹床抬进堂屋去,她不肯下来,就坐轿子似的被连床抬了进去。当新娘吗?阿婆笑着说。她左右摇晃,真是好玩。


晚上回年少的房间睡觉,是小时候举着蜡烛爬上楼梯的熟悉景象。灯未按,看见月色朦胧下的大床暗影,床是框架结构,用四根柱子搭起,便于夏天挂纱帐。那时,和姐姐一起,夏天里,她们坐在竹编的凉席上,偷偷地彻夜看电视剧,黑白17寸的小电视机,一边听着调的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一边挂着另一只耳朵听爸妈屋有无动静,屋顶上吊着的三叶电风扇拧成小档,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凉风轻轻柔柔旋转落下来,电视机光把两个人的脸照得一阵明一阵暗;冬天里,她们上床裹起大棉被,相互挤对方,背对着背,用力挤,一个要把对方挤掉下床,一个要把对方挤到床框边压扁,挤来挤去,挤得一身热,使完力气才过瘾,开心大笑。
她们相互取暖,把绸缎光亮的梅红色绣花被子拉到脖子上,左右严严实实塞起来,在两肩空虚处掖上粗毛线围巾,不让热气跑出去,被子里的四条小腿却相互踢打,嬉嬉闹闹,直至疲惫困顿才昏昏沉沉入睡。长大后,姐姐说起小时候的事,说你啊从小就坏,洗脚的时候,我说,妹妹你睡外边还是里边啊,你说外边,我说好,我就早早钻进里边。待你上床的时候,你又说,我说我要睡里边的啊,就是说里边的啊。想想,姐姐当时是怎么样挪动身子气呼呼又无奈地把热气腾腾的里边让给她啊。姐姐说时,她作无辜状笑着说,我有嘛,怎么自己记不得了啊。姐姐弯着腰羞她,不知道你小时候多皮多人小鬼大呢!那时,姐妹俩会为争一个心爱的玩具而打架,会一人一口吃着奶油冰激凌,会十米冲刺抢着接家里新装的电话,会一起瞒着父母下河去游泳,也会在大雪飞至的院子里拉木板推雪清扫路面或者滚雪球搭雪人……而今谈笑间,想起好些趣事来,总让人开心又唏嘘。
后来,姐姐出去上学,工作,结婚,聚少离多,直到生下了十一。可能因为血缘的奇妙关系,第一次这么被一个小婴儿深深吸引,凑近仔细看,说不出的对这个小亲人的喜欢。只见粉团粉团的小小身子,缩在裹好的小毛毯里,安安静静地睡着,全然不知道那么多人看着他。忽的伸一个懒腰,脑袋缩起用力扭动,双手直直向上撑开,一个小动作,都会用力到满脸通红,脑袋开始左右转动,闭着眼睛,吭哧吭哧哭,嘴巴如小燕子一般嗷嗷张开使劲寻找吃的。饿了饿了。喂上奶,咕咚咕咚地连吞带咽,便没一会儿,好像累了,突然就安静了,才发现又呼呼睡着了,很香很香的样子。如此说吃就吃说睡就睡,真是萌化了她的心。她用手掌比划比划,天啦,小家伙脑袋还没有自己的手大呢。这么小小的,真是太惹人爱。姐姐笑着说,你抱抱他。
她吃了一惊,我能抱吗?
你是他小姨,当然能抱啦!
她又紧张又激动,不知道如何抱起,手在身上,却仿佛不是自己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悬在空中傻傻摆动。妈妈教她,学着指示,手掌小心翼翼钻进包被底下,一点一点托在手上臂上,又慢慢捧在身上,揽在怀里,亲昵地微微晃动,宝贝身上好香啊。姐姐说,很好呢,有潜质,恭喜你当小姨啦。她歪着头把脸贴在宝宝被上,幸福地笑了。

摁起有点涩的开关,日光灯管啪啪跳了跳一下亮起来,房间的陈设展现在她的面前,一切还是老样子,没有粉刷的墙,和还没有搬走丢弃的老家具,和过去的一模一样,就连儿时贴在床头给自己立下的学习目标和作息时间休息表,都还在。墙面上贴着旧时的挂历和年少时喜欢的明星海报,已经发黄、卷边。桌子和椅子还是旧式的样式,在淡淡的白色灯光下,投射下静静的影子。被刷成红色的床,如今漆已经变淡剥落,大片鼓包裂开,她想象着当年爸爸妈妈结婚时那鲜艳喜庆的红,一晃竟三十多年了。仿佛走入一个时光隧道的门,推开有光,一下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候她和姐姐还小,爸爸妈妈护在床沿,她和姐姐在新买的席梦思床垫上兴奋地蹦跳,弹的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感觉要飞起来,开心地尖叫,爸爸妈妈把手长长撑开当护栏,随时保护着她们,怕一个疏忽坠落下来。那快乐的往昔似乎就在昨日。
她坐下来,木头椅子吱吱吱响,受惊一般晃动几下,曾经放学回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本书和作业在这里读写。像探索过去时光一样,她低下头将目光仔细贴近桌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压在玻璃下面的照片和画画,有她小时候系着红领巾照的小像,一小寸,齐耳短发,十足的黄毛丫头,对着镜头抿嘴憨笑;还有美少女战士和花仙子的贴纸、爸爸战友从青岛寄来的明信片,手抄的一到星期五的课程表,语文,数学,音乐,思想品德,体育,美术,劳动……一节课一节课排下去;以及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明星照片,五彩透明的糖果纸冰棒纸,同学相互赠送的各种漂亮贺卡……去拉抽屉,抽屉很沉很涩,没有滚轴,使劲拉开,咯吱一声,看见大学时候的棉鞋,那是大学同舍好友的妈妈给她缝制的,因为冬天的脚后跟,在北方漫长干燥的冬季里,特别容易冻裂,裂开了口,疼的不能走路,只能垫着脚尖走。室友便让妈妈特意做了一双,寒假回来,她便拿出来给她,试穿一下正合脚,她感动地说,阿姨真厉害,阿姨真好!室友笑着说,土是土了点,但这个保暖呀,都是今年新摘的棉花呢,以后天冷了就穿上,脚上再涂些马油,开口子应该能很快好的。她欢喜地抱在怀里,说,一点都不土,我太喜欢啦。想到这,她从抽屉里拿出来,脱去皮鞋,蹬脚穿上,正正好好包裹着脚,温暖妥帖。她伸开腿,扭扭脚丫,很幸福地看着。上学那会儿,她们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吃饭,经常在熄灯之后开卧谈会,谈过暗恋,谈过书籍,谈着未来和更遥远的生命人生未来远方诸些论题,也说过各自家乡发生的许多新奇的事情,买一个西瓜切开一人一半用勺子搲着吃,买来一包瓜子散在桌上一起嗑,一起逛街买漂亮的衣服和口红,去理发店做头发,给彼此化妆,帮忙把对方从无意的追求者中解困出来,两个人也双双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去找兼职,偶尔拿来挣的小钱去外面下顿馆子打打牙祭供供五脏庙……回忆好多,往事随日月渐渐稀薄黯淡,只显零星微光,又被时间之钝慢慢磨掉印子。毕业后,还开始写过信,可还是渐渐有了各自的生活忙忙碌碌而逐渐淡去,也许,未来会有时刻,情感重新连上,有更多的话题和交流倾吐的需要。突然很想念那位朋友,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是否好,阿姨是否过得好,她是否也有了装着自己的梦的宝宝了呢,拉着宝宝的小手走在集市上、田埂间、游乐场,偶然出神的回忆往事时光,想起她。日子就这样昼夜奔涌,义无反顾地向前。


(第一章第三节未完)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0 18:51:31 +0800 CST  
【小说外】那天,一个人在老家院子里散步,接近黄昏,看见东南边的天空一朵爱心??的云,粉红粉红,真的很可爱。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0 18:57:40 +0800 CST  
【小说外】外秦淮河的春天,花朵鲜艳明媚。爱如蓓蕾,颤颤绽放。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0 19:02:14 +0800 CST  
(接第一章第三节未完)

夜晚,万物都静了下来,暗了下来,沉入深深的底部,世界成为一个封闭而温柔的母体,与世隔绝而自成一个整体,包裹着所有的生命,如此安全、妥帖。虽然是春末,但已经能听到窗子外面的池塘里,有一声两声咕呱咕呱的蛙鸣了,在这样静寂的夜显得特别响亮又欢悦。她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发呆,时光如空气,借着生命的一呼一吸之间,渗透到骨子里、灵魂里,追随一生,于是心中总是有苦有甜有唏嘘,各种思绪情感像年少手捧满满一堆飘落花瓣,欢天喜地却又难过伤感。在以往奔忙的日子,这些微小的感触似乎被自己忽略掉。


人在做梦的时候身体会不会漂浮起来,快乐的时候肩胛骨会不会长出一对巨大翅膀,失去至爱而心痛的身体会不会瞬间溃散粉碎成齑粉,绝望愤怒的时候会不会突然化作一阵风远走他乡终身孤独飞行。


她闭上眼,把自己的脑袋拖到床沿垂挂,让血液倒流,充斥在脑中,顿时头脑涨满钝重,这样的姿势会持续很长很长时间,像夜间的蝙蝠。这已经是一个惯了,长久的垂挂,感受一个不一样的身体状态,以触碰到另一个不一样的生命存在。像所有喜欢瑜伽的人喜欢无限伸曲自己的身体,这种源自先哲于几千年前在喜马拉雅山麓的大自然中得悟出的修炼身心之法,以一种古老而不常规的姿态来重新认识自己、探测自己、极限自己,并抵达自己的内心之核,能量之源。


此刻,身体内的小生命,就是那样一个凝结所有意志和力量的核。


闭上眼睛,去想象,去感触。屏息,深呼吸,屏息,深呼吸。受想行识,皆收拢起来,仿佛存在着的,仅剩下一颗柔软安静毫无重量的心或是意念,轻盈如羽,沾着光芒。头顶上那一望无际的星河,身体超越重力的束缚,自由自在,渺渺无际悬浮于浩瀚时空,无念无想,心安气和,一切都很轻很淡,像清早起来微白的月,像一片若有似无的影,像一阵轻轻生起的小风。这里,成为一个小宇宙,一个小星球,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慢慢舒展,慢慢变强。她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仿佛手上的力量便会传递给TA,仿佛TA也会感受到一样,仿佛心尖头说的话TA能通感一般,她也相信真的是这样。那股爱的暖流,温暖着彼此,发生着奇妙的传递。冥冥之中,TA成为她的世界,她也似乎回到了一个孩子,喜欢单纯的眼睛的笑容,爱大自然的生趣可爱,感动生命的神奇,有着无边无际的想象力,和温暖的情感,拥有很强很强爱的信念和力量。


就在这样的寂静中,浅浅眠去,睡思昏沉,已入半夜。

凌晨天色未亮之际,忽被一阵阵春雷惊醒,从遥远的深空爆裂开来,急转直下,轮番滚动,排过屋顶,像喜悦的爆竹在天地间炸开,紧接着便下起了簌簌急急的雨,哗哗大响。
惊蛰了。万物亟待复苏,生命蠢蠢欲出。


不久多久的降雨,起来已初初歇。天际间,黑夜白昼瞬息魔幻转变,云层散去,东方出白。天气回暖的春日里,燕子归来,在檐下三五聚集,叽叽喳喳,不住闹春。它们在屋前来去飞翔,如冰上旋舞一圈一圈在院子上空盘飞,开始筑建新巢。一口一口衔来细泥一小块一小块的垒成一个窝,窝如肚腹又深又大,洞口却很小。儿时,会把一张张椅子层层架起来,爬到最上面看里面刚出生的小燕子,一个个怪模怪样,湿漉漉的未长全的小绒毛,像拔光毛掉进水里的鸡,大大地张着嘴巴嗷嗷待哺,它们长的很快,没多久,新生的小燕子在洞口胆小地钻出脑袋,新奇要出去,刚开始只敢在屋檐边飞,越飞越大胆,越飞越远,翅膀扑扇得也越来越有力,长出的黑色羽面隐约透着紫色的光,在屋前的天空上绕出漂亮的弧线,兴奋地高吭一声飞向远方密林,那么欢喜。飞吧,飞吧,飞到无限的天地里去吧。

天地万物,冥冥地已有各自的路途要走。传道书说,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神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
她打开电脑,点开一首歌,是喜欢的旋律,以此开启崭新的一天:
Free as a bird(自由如鸟).It’s the next best thing to be.(接下来才是最好的事)Free as a bird(自由如鸟),oh oh oh oh……
这是很久远的一首老歌,在屋子里光着脚,跟着拍子,轻轻摇摆身体,她要触摸大地,感受生命美妙。宝宝喜欢摇摆身体吗?呵呵。和妈妈一起跳舞吧。


---------------------------------------------------------------------------------------------------------------------------------------------------------------------------------------【第一章结束】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0 22:27:57 +0800 CST  
【小说外】第一章更新结束了,伴随着春天的到来。文字总是情感的、寄托的,一年一年看着家乡的花开花落,爸爸拿着铁锹种植新树,妈妈拿着铲子栽种菜秧,也看到了自己的变化,成长,童年,中学,以及大学寒暑假,结婚生子。时光流年,留下美好的记忆,如果写下来,想能另一种方式存在。

下一章是关于爱情和爱情中的那个她。时光向后再退一格。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0 22:39:14 +0800 CST  
第二章 白首

小小的她依在门旁,露出半张脸,看见爸爸扶起床上生病的妈妈,自碗里舀出白白鱼汤,徐徐吹散热气,细心地喂到妈妈嘴边,瓷制碗勺触碰间叮当作响,像挂在窗外檐角边的风铃之声。妈妈看到她,她乖巧地笑。妈妈招手轻声说,来。她就踮着脚跟跳跃着跑进来,趴在床沿,一脸的喜气洋洋,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踢踏着腿玩,嘴角笑嘻嘻。待会也给我们吃吃,好不好?妈妈笑着看着她对爸爸说,气息微弱,脸上满是疼爱。她摇摇头,知道那是妈妈养病的补汤。在她的记忆里,爸爸一直是个暴躁的爸爸,总是会乱发脾气,此刻,那片温柔对待妈妈,让她心里也都溢满了幸福。那天,她是神气地双手背着一路蹦跳着跑出去的,浑身透亮爽气,像沉闷的屋子打开了所有窗,阳光亮亮地照进来。长大后才感悟,爸爸妈妈相爱的时候,孩子是觉得自己多么的幸福,那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满满的糖果味和五颜六色的光。



第一节游岛

汽车沿着阳光充足的岛屿山路急速前行,两旁一山一海,鲜花波光,长长旅途却看之不倦。身边是她的新婚丈夫。岛内公路狭长蜿蜒,司机师傅不停摁笛长鸣,缓缓急急冲冲撞撞,实属恼人。从海口到三亚的长途大巴上坐满了去看大海的人,那心中广阔无垠的碧蓝大海在眼前大幅展开!这是来到海南的第二日。没有事先计划,完全即兴而去。他们的爸妈说,趁着婚假难得有空赶紧出去玩玩吧。他们就让朋友定好了机票,次日便飞抵过来。他们喜欢上了这种漫无目的的闲散行走吃喝玩乐。



儿时梦幻的大海,是爸爸给的海螺里涌荡的遥远声响,是深深浅浅的蓝交织涌动,是波浪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下恣情摇动,跳进去,双腿并连会长出长长尾鳍,变成一条潜冲纵跃的大鱼,畅快游。



从南京飞往海口,于海口逗留了一日。这里应该刚刚下过一场绵绵的小雨,美兰机场雾气浓重,借着昏黄的机场灯光,仿佛置身于幻境。他提着轻便的行李,她双手挽着他的另一只手臂,一对新人款款地跟着络绎的人群向前走去。走出机场,便一眼看到他的好友们朝他们大力挥手。这么好眼力。他高兴地感慨。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此时此刻见到儿时的伙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谁能知道人生前方走向呢?八年未见,隔于天涯海角,兴奋之余,更有无尽的时光慨叹。她注意到他抿抿嘴,好似有很多话要说但又放弃了,只搂着一个好友的肩膀和他耍闹,仿佛还是过去上学那会儿,用手掌给对方来个剃头,问,过的怎么样啊。好友接过包扛上肩头,说,没人陪我喝酒啊,寂寞啊,如果你在就圆满啦,想家啊!说完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几个人继续朝停车场走去。曾经的意气少年,如今都已结婚而立,岁月已经翻篇,如激荡的上游之水流入平原滩涂,安静平稳地徐徐铺开。

车子驶离机场,向友人的家开去,不急不慢地行使在深夜空旷的大街上,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红灯。他和他的朋友聊着过去的时光,一一问问曾经伙伴的现况,时而大笑,时而惊讶,偶尔发一些无奈的慨叹,脸上表情如潮起潮落,过去几年在这瞬间被一幕幕地展开,彼此都有些激动、唏嘘。她则透过玻璃窗,趁着路灯暗黄的光,默默地看着这个陌生而新鲜的城市,此刻人生令人留念。

终于到了小区,因为已是夜里,几个人便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楼,随着一串钥匙的嚓嚓声,门开了。屋内的灯光已是提前开好了的。他的朋友顽皮地一手折在背后,一手撑开援引,学着电视上的模样弯腰恭迎,盛情说道,欢迎远方的客人来到我的小家。他们笑,拥入了这个异乡温馨的小港湾。众人围聚沙发上,朋友趿着拖鞋啪啪响一路跑来,手里拿着相机,说我们拍张照片吧。说着撑起三脚架,摁上摁扭,快速回到位子上,大家扬起脸,一个挨着一个凑得更紧,他一手搂着好兄弟,一手搂着新婚的她,笑一个,茄子,就这样,时光定格,在明亮的白炽灯光下,他们在这个海南之家留下了第一张蜜月相片。

闲坐一会儿,出门觅食,好友三四人杯酒饮至凌晨。来的时候,大排档里还非常热闹,人来人往,如潮水卷来又退去,退去又卷来,一波一波,流水席般,桌子边的客人已换了一批又一批。时间越来越晚,食客腹饱意满渐渐散去,偌大的篷下慢慢空旷起来,人影稀疏,一大片无人的地方已被店家渐次关了灯光,如月球光影据时旋转,一点点暗淡下来,一排排的桌子已打扫了干干净净,凳子全部架在桌子上面排列整齐,头顶那片遮天蔽日的巨大油布篷子随着海风如浪起伏,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响。她看着他们几个男人无尽的喝酒,你一杯我一杯好似饮凉白开,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是直到喉底,一滴不剩,到最后,便是一遍一遍地无言对饮,只剩下碰杯地叮咚声,喝的如此尽兴,已难自抑。她发呆地朝着棚户搭起的小饭馆外围望去,潮湿的海风一波一波地拂过来,竟然有些许的凉意,淡淡的海水味道吹去了身边弥散的浓浓酒味,她感觉到自己所喜欢的那种大自然的清新,亲切而温柔。椰树叶片如巨鸟的翅膀在无边的黑暗中兀自起舞,扑闪摇曳,她的意识随着风开始游离起来,仿佛一个人去行走。是啊,即使他此刻一直握着她的手,在她身边,言誓为今生执手的爱人,也不能阻挡她,她就是这样,常常做着自己的梦,何况此刻她还是一个新娘。

想起以前下班,常常一个人骑车去附近山上的水库。春天的山间绿意葱茏,野长的桃树、梨树、杏树开满了花,这儿一棵那儿一棵散落其间,远远望去,似乎是天空搁浅的一片红云冬天里尚未化冻的一堆雪沫。因是在山中开放,更加觉得那繁花开的寂静,出尘的美,山风轻轻地吹,花枝摇曳,偶尔一两片花瓣飞落,无忧无欢,像真言里拈花微笑的寂静安然,伸手去接,静静抬头去看那满枝头的灿烂。去的时候,是上坡,骑行到一半,就得下来推着走,爬到了水库长长的坝上,顿时豁然开朗,与之面对的,是静静的满眼的碧波横倾,胸中自然快慰。风吹过,倒影的山成了河水流荡,有细细的浪。青草曳曳,空气清透,有孤单的鹰在天空长久徘徊,就这样一个人伫立,一颗心感觉这个世界的静静默默万物生养。坐下来,有天、地、山、水、风、云、虫、鸟、花、叶、石、土,自然万物,仿佛儿时第一次语文老师上课的看图认字,见识古老象形造字。此刻,一个字、一个字,有了灵气,活了起来。人与这个世界开始文字式的关联、熟悉,看它,认它,读它,写它,一生所爱,母语的光,幸福的事。在春季暖暖的山风中静静的看书,看累了就躺下来,看着天,耳边只听见书被风吹起翻页的哗哗声,野草吹动,挠痒了她的脸,水库寂静无声,心中淤塞荡然无存,世间困扰不足为道,仿佛万事过后,真实地便是这样,干干净净没有片点纷繁芜杂。回去路上,一路的下坡路,车子加速向前冲去,轮子滚滚飞转,几个转弯迂回,从山坡一直速降到山脚,耳边飒飒有声,石子和泥土混杂的路面,把自行车一下下倏地弹起,像被打着的水漂,特别过瘾。是的,有些事情,有些时候,有些地方,需要自己一个人单独前往,才能获得答案和感悟。不是家人,不是恋人、不是朋友,像一个孤独星球,独自飞行,那是属于自己的航线。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酒到方酣,他们唱起了歌来,用筷子击打着桌上一片狼藉的盆碟杯碗,唱唱笑笑,疯疯癫癫,颇有古风。为往事干杯,为友谊干杯,为你我更好的人生干杯,为今夜的月亮和明天的太阳干杯,为好好地活干杯。人生,有时候就像一个小孩子,哭了,玩一会又咯咯大笑了,不一会儿又哭了,有时有景,一来二去,在平静平淡的一生中,敲打些小热闹。它总是挠挠我们的神经,告诉自己活着,好好儿地活着。爱过,被爱过,恨过,被恨过,浑过,认真过,努力过,快乐过,得到过。告诉自己真真切切地来过。

她看着他们,一个个左倾右倒,或口放痴言梦语,或歪鼻瞪眼似打虚架,或倒头不省人事忽而抬头不知身为何处,看他们洋相百出,撒泼嗔痴。整个重逢场,就她一人置身事外,就她一个还是清醒着。她见他又好气又好笑,时间已经很晚了,便劝他们不要喝了。一地的啤酒瓶子,起身时候被踢的东倒西歪,挨次向远处成群滚落,叮呤哐当哗哗直响。至此,众人方醉意迷蒙的相互告别,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她差点忘了,他曾经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与朋友点一盘老虎菜,都能喝到天明,怀揣着对人生无限的豪情和抱负,借着这样的光景,好好地再痛快任性一次。

路上,无人大街,他还在快活唱歌,如过海大神,云脚蹀躞,仙气十足。她扶着他,随着他脚步一个趔趄一个歪栽。雨后的路面一处处水洼,他大着舌头口中呜呜说,好大的河,我,一脚,就能,跨过去。说着纵身一个跨步,脚后跟踩着了半边水,水花四溅,大惊,又呜呜道,好险,差点掉进河水里。她从旁边淡定绕过去,慢慢走,看着他前去的背影,真不想理他。走了十几步,他见她不在身侧,方回过神来,旋身寻找,看见远处的她,道,老婆,你怎么还不来,我都过了几条大河了。说着,又一步一步迈着夸张滑稽的步伐跑过来,笑盈盈眯起醉眼,挽起她的手臂说,老婆我带着你一起走,渡大河!

跌跌撞撞摸索回到旅社,一开门他便一副欢喜地扑倒在床上,撒娇地把她搂过来,呼呼大睡。南方之地特有的潮湿令她难以忍受,她摸着仿佛能挤出水来的被子愈发落寞不安辗转难眠。她挣脱他的怀抱坐起来,摇着他的身子,重复倔强地说着,我不喜欢这里,换一个地方吧。不了他已经喝过了头,沉沉睡去,任是怎么推也推不醒了,被酒熏的红红的脸侧对着她,睡的特香。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她无奈地将视野转到这陌生的屋子里,愈加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望着四周空荡荡的家具,心里说不出的落寞。这便是她蜜月的第一天。她美好的期待就像海边礁石的泡沫,无比颓丧。



一路的椰林和岛屿花田,透过巴士巨大的玻璃窗,外面的风景不断向前推进,光与影随着速度流动,像电影里的镜头。汽车驶进三亚界,太阳渐渐转到头顶上,中国的南边弥漫着穿着短裤、神情慵懒的夏日气息。骑着摩托车的男人敞开衬衫任海风把衣角呼呼蓬起,路边的树荫下有无所事事的人聚在一起喝啤酒吃海鲜咬冰激凌,各种五颜六色的水果一车一车堆放在街边的货车上。不可置信两天前他们还穿着厚厚的棉袄跺着脚,仰头欢喜看着成片成片的大雪花从天空密密坠下,相约一同起炉子吃火锅去。

她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故意扭过头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新鲜的南方气息,已无旅途开始的期待。他握起她的手,有力而宽大的手掌整个覆盖着她的,温柔地来回摩挲,她依旧固执地看着窗外假装无动于衷,任他的手掌指节一点点在她的指节间胶着缠绵。她的心早已颤动地软弱下来,即使不是冬季,即使此刻是炎炎夏日,她依旧需要这样的手掌温度的,那种来自他掌间的温情给她握在手中,她习惯了,依赖了。她想起早上醒来丈夫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老婆,迷迷糊糊像是梦中呓语般动人心魄,然后把她温柔地用整个身体包裹着贴在一起,把她常因旧疾疼痛的腿曲起来放在他的肚子上暖暖,一寸一寸地按摩,露出乖巧的模样。他说以后每天都这样。他缺了一个晚上,却早早地补上一个清晨。她委屈的心也不再那么紧绷绷的了。



在海边,在沙滩上,世界变成了一个烂漫而快乐的游乐场,人们都变成了孩子,在岸边滚泥沙,涌入海中嬉戏,相互泼水打闹,在一次次浪潮涌来时尖叫扑打。他们两个旱鸭子,靠在椰树旁傻呵呵地看着无垠的大海和快乐的人群。她推他去海边玩,他不好意思又胆小,要拉她一起玩。他跑到大片的石岸上,向她满脸孩子气地招手,她也冲着他笑,双手举起来学着他的动作,两个人如镜面人一般。她追过来,他拉着她在嶙峋坑洼的礁石上,一步一个走,走向海浪处,想要捡贝壳,看看能不能发现海龟或是小海鱼。阳光在一个个水沟里倒映出闪闪的光轮,美丽极了。一个大浪头打过来,打在他们的背上,两个旱鸭子被惊吓得捏紧了彼此的手,从未这么玩过水,泼得全身湿淋淋的,如此小惊险小刺激一下,两人玩的哈哈大笑。



两个人的世界,婚姻的触觉,在心里波动,像伸手捕捉风的踪迹,像海水冲击拍打着脚腕,像闭上眼睛感觉阳光在脸上阴晴转换,像海平面上的巨大浮云。在蓝色晶莹的天空上,厚实的云层裹挟着风雨,云端深处却贮藏着饱满的日光闪耀着一生美梦与挚情,远远看去,就像一座悬浮飞行的梦之岛屿,金色耀眼。云聚一聚便变了颜色下起雨来,来一阵风一吹又散了,阳光又从豁口束束射下一道道金线。天空,忽而明媚,忽而暗淡,忽而灼热,忽而阴郁,忽而这样,忽而那样,忽而无风也无雨平静的如每个世上人的生活一般别无他样,忽而却又如坠五彩迷雾里让人心悸山盟海誓。

她隔着远远地看着他在海滩边卷起裤管玩水的身影,嘻哈快乐如小儿童,她心里溢着满满的快乐和满足。



儿时,姐姐带着她到荷塘边摘荷花,荷叶田田,微风下轻轻摆动,她们摘了一朵又一朵,美美地抱了个满怀。姐姐说,河水很浅,要不要下河游泳去。她说,好啊。穿着淡色碎花裙子的两个女孩,一大一小,立刻踢下鞋子趟进水里,水丝丝的凉,拉着彼此的手,小心向前试探,腿部感受水流游动,舒服极了,一步一步探着深浅,有脚陷进淤泥里的软,钻进荷叶茂盛的深处。河水确实很浅,她们蹲下来,躲在荷叶下,在水中太空人般行走游动,觉得特别好玩。那时候的天气也是这般的晴好,阳光照亮了整片田野,天空蓝的晶亮,云朵硕大饱满,她和姐姐披散着长长的发,奔跑嬉戏,高高的成片野草盖过她们的身影,她们在其中穿梭,窸窣作响,衣裙一点点干了,轻盈翻飞,裙带在草叶上流淌。仿佛一夜醒来,姐妹俩都嫁人了。她迎接着人生新的开始。

他拉着她,在海边等待日出的希望与惊喜也目送着日落最后的绚烂,在软软的沙滩上牵手行走,在椰树下并坐遥望大海,在巨大的礁石上吹着海风,在陌生的饭馆里品尝当地美食,在夜晚散步的街边听着流浪歌手弹唱,在异乡的旅店里相互依偎倾谈。他就是这样,左手端着他们的饮料,那个巨大的椰子,右手就牵着他的手,一路走下去,在细软的沙子上,留下他们的两排脚印。她想,他这样牵着她一直走下去,走啊,走啊,走到两鬓斑白。她成了婆,他成了公,如假包换的老婆、老公。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1 14:28:30 +0800 CST  
【小说外】一连几天的阴雨,今天下班终于吹散,露出阳光。想着周末应该可以好好走走,早上上班路上,还看见公园的樱花树看得繁盛。小说中有很多关于旅行的片段,因为热爱祖国大好河山,所以想写进去。去年爬羊草山,那里的雪枝美如童话,风一吹,雪粒纷纷飘落,在太阳照耀中沾着晶莹的光,漫天飞舞。有时候,当心情低落,就会想着这些时光美景,美丽的花会向你表白,蔚蓝的天空会向你表白,山川河流、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会接纳你,当你的安全基地,那,开心点,坚持所爱,为了心中的光,好好活着爱着啊。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1 17:29:25 +0800 CST  
【小说外】过年放假在后院后的田野间散步,冻土已经松软,地上的枯叶,用生命最后的力量蜷缩成一首寂静的诗。阳光里,大地开始温暖,又是春天。而枯叶轻盈,乘东风远行。每一个美好的生命都值得祝福。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1 20:38:34 +0800 CST  
他们停下来在街角休息。一个约周岁大的小女孩,扎着一头冲天小辫,奶奶弓着腰搀扶着她,她连跨带跑地向着她这边走来,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妈妈,妈妈。深情款款,万般依恋的糯糯声调。她的心被这惹人怜的叫声都要叫融化了。他用肩膀撞了撞她,促狭地眨眨眼,说,送给你一个女儿。她也用肩膀回撞了一下,又贫嘴。她看着小女孩微笑起来,回头看没人,惊奇发现小女孩原来是对着她喊的。她张大着嘴巴,不可思议呆在那里。小女孩已经跑到她的面前,双手抱着她的双腿,像抱棵大树一样,抱!小女孩撒娇地说着,仰着粉嘟嘟的小脸扑闪着眼睛望着她,黑黑的头发真好看。她回头望着他,他的表情真看不明白,居然不说话只嘿嘿地笑,任凭她瞬间各种胡思乱想发挥剧情。这时候,旁边的阿婆笑嘻嘻解释道,我外孙女还以为你是她妈妈呢,这孩子哦。说着一把将孩子抱起欲走。她不好意思,尴尬地杵着笑,起身轻声说,没关系。一旁的男人看着这场景,别过头,他一定是张着嘴哑着声大笑呢。谁知小女孩在外婆怀里乱蹬着小腿不依不饶,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站起身,拉着小女孩的手逗着她,喔,喔。小女孩咯咯咯地笑起来,可人的小脸一脸雀跃,阿婆也笑着仔细看着她说,姑娘,你长的可真像我家闺女呢!仔细看着小女孩的眉梢眼角,以后,如果有了女儿,也会是这般冰雪可爱吗。她心里偷偷地想着。小女孩开心地大声喊道,妈妈,妈——妈,妈——妈!她红了脸,忍不住,鼓起勇气把小女孩抱过来,还好,没有弄伤她,初初得心应手,暗自庆幸吐气。可刚一会儿,孩子哧溜溜往下掉,急得她连忙抬起一只腿撑起又使上劲搓上去,小女孩以为玩呵呵笑,她笨拙地姿势惹得老人也笑起来,哎呀,姑娘,你应该这样抱。老人家双手驾在空中示范给她看,她边学边做,渐渐有了模样,得到了老人家的赞许。小女孩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鼻子、耳朵、嘴巴,一一看了个遍,胖胖的手揉她的头发,拉起又散开,拉起又散开,直到盖满了她的整张脸上,她鼓起腮帮噗噗噗噗地吹,头发吹向两边。小女孩笑,又重复刚才的游戏。结婚了吗?老人家问。她点点头。新婚?她又点点头。赶紧生个吧,小孩子可有意思啦。老人家看了看她身边的男人笑着说,说着接过孩子。她再次红起脸来,那烫要烫到耳朵根上了,她捂着半边脸,好窘,像个牙痛的病人。他看着她,眼睛闪来闪去,满富深意地笑,可却一脸无邪的样子。

老人和小女孩走了,她坐回到了他身边,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有点发愣。宝宝。他念到,看着远方大海蓝天,故意清晰咬字传到她的耳朵里。她装作听不见,不理他。他哈哈笑,得意洋洋。他刚要张口继续说,昨晚还……她连忙捂着他的嘴巴,他呜呜呜双手乱划挣扎。表演相当劣质。这个演技,我给你打零分。她笑着说。谁说的,你知道警察还有一个身份是什么吗?演员。她俯仰大笑。


她吹着她的海风,他赤着脚玩着他的沙雕,远处的蔚蓝海岸,云朵漂移,海面被阳光照耀如同碎钻,白色轮船在金波上徐徐前行,轻风细浪,海天一色。他问她在想什么,她痴痴地笑起来,抓起身边的一把白沙,看着流沙从手心簌簌如雪落,又被海风吹斜而下。他的城堡将要搭好,有露台,城垛,一柱柱尖筒的屋顶,有模有样,像美丽童话。她不舍得潮汐袭来,海水冲垮,用力记在脑袋里,留住它的样子,即将成为曾经的它的样子。


在岛中逛了几日,终于要回家。飞机误点,他们在机场滞留,这里的空调打的太低,她拿出一个巨大的围巾裹在身上,瑟瑟发抖,一阵一阵地打喷嚏似乎要感冒,他为她取来热水,让她全部喝完,拉她到收费按摩座椅上坐好,打开开关,一会儿椅子里有徐徐的热传过来,她渐渐觉得好些,旅途还是有些疲惫,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躺进厚实的海绵里。

凌晨时分,三亚凤凰机场安静的大厅里突然嘈杂混乱起来,延误的航班终于开始,人们纷纷朝检查口涌去。他拎起大包向里走去,叮嘱她要注意点不要被人踩到。她点头,快步跟上他。她拉着他的臂膀,不敢松手,人群步伐都很快,若慢就会被或撞或踩,她三步并两步地跟着他的流星大步。啊,背包丢在刚才那个地方了。她说道,两人突然停下,后边的人不妨,连连撞了上来,还好警校出身的他接连挨撞却屹立不倒,她则挂在他身边差点被卷出去。人群条件反射开始避开这一座山石,抱怨数声又默默折流分向两边去了。他把行李箱放下,把她拉到墙边,让行李箱挡在她的前面,说,你在这里等我。说着,便转身逆流向等候区返回。她的目光紧紧地追着他的背影,越过重重的人群,踮起脚尖伸着脑袋张望,觉得随时都会跟丢了,她不禁有些落寞地想着,在生命中的有个时刻,人海茫茫中,望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一直追着他的身影,如此害怕失去。不知道多年以后,自己是否记得自己这般爱他。希望彼此的爱意不会随着漫长而平淡的生活淹没,失去温度光芒。

他还是怕坐飞机,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边还为自己开脱,说,恐怖片看多了。可不是吗,你们当警察的,就是天天看恐怖片。她说,深呼一口气,调好呼吸,平稳心跳,抓住我的手,会好的。飞机爬坡带来剧烈抖动,他手头攥紧,双目紧闭。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也是可以照顾他的,被需要的,心中丝丝愉悦偷笑。有那么一刻,意识也会克制不住滑进那个黑色的洞口看看,死亡若是发生,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会想什么,会念什么?还有什么心愿未完成。然后舒一口气,无限感恩,觉得活着真好。云海上面的星光真亮,颗颗璀璨,美好的感觉。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终于抵达南京。机场大巴在冬季细细的雨中等候着最后一班旅客回家。他大呼一口气,神清气爽,笑道,落地真好!车内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城市的大道上空寂无人,一路畅通前行。回到家,看电视机的当会儿,他靠着她的身边睡着了,脑袋垂下来,额前散着慵懒的碎发,微微地呼吸,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搂着她。她看着屏幕闪动的画面,一动不动,就这样任他靠在她身边好久。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2 12:24:35 +0800 CST  
【小说外】树枝伸展,拥抱天空,在它的身体里,又多了一圈年轮。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2 19:44:04 +0800 CST  
第二节 初识
天气渐渐转暖,旷日持久的冬季在春季乍暖还寒中一点点离去,梅花山的梅花开的正艳,莫愁湖的海棠、南理工的二月兰、进香河路的红叶李、鸡鸣寺的樱花、珍珠泉的玉兰,也都要盛开了。她想和他一起看看春天的新生景色。


假期后,他们都立刻回归工作,在繁华的都市生活中忙碌着,为自己的理想,或者对家的向往、眷恋和责任。于不经意间,也会抬抬头,发呆出神,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在看着人流穿梭世间光景的时候,某个瞬间,想起自己在这个世间,有爱,有梦,有失落,有晦暗。是会有这样动容的时刻。她要他送一束玫瑰,她说晚上回家一眼就要看到,他短信飞速回道,好,我买给你!她在办公室里开心地一圈一圈转动椅子!


她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那会儿。那是一个越来越冷的秋季,正值她中午刚刚下班。爸爸打电话来说,我带你去吃饭。她蹭蹭蹭地下楼,坐上了爸爸的车。她摸不着头脑调皮地问,和谁吃饭啊,我们之间有共同的朋友?爸爸哈哈笑,却一路不说话。饭店与公司的距离很近,没几眨眼的功夫,爸爸把车停泊好了,说,走。爸爸看起来心情不错哦,满脸堆着藏不住的笑意。她满腹疑虑,心里嘀咕着什么好事呢。她随爸爸身后,走进饭店,上了二楼,穿过过道。狭窄的过道间,看见一个男人向自己走来,无意间看一眼,正巧迎上了他的目光,那目光充满引力,心头没来由的一震,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匆匆擦肩而过,各自朝各自的方向走远,那种感觉,像是穿越了一个神奇的时空隧道,那个隧道里,只有她和他。是他。什么是他。那种我期待的人啊。她糊里糊涂在心里自言自语。脚步不自由地跟上了爸爸,走进了一个厅里,大大的圆桌,已经坐满了人。妈妈也在呀。妈妈也笑了笑。在座的,还有爸爸的一个朋友,以及一对年轻的夫妻,跟她一般大样子。爸爸一一做了介绍,坐下来。那年轻夫妻中的女的拍拍她的手,说,今天给你相亲,男孩马上就来。说话当儿,还富含深意地看着她笑了笑。她差点昏厥。她明白了,心中却想着刚才那个男人,众人说笑间,自己独自细细回忆,一遍一遍回放那样的目光,那一刻的擦肩而过两人触碰的感觉。这时,那人进来了。她抬头一看,就是走廊与她匆匆对视的人呀?是吗?是吗?如果有镜子,她一定会看到自己的瞳孔从涣散到炯炯有神。


她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泛着丝丝的蜜,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她忙低下头,端起杯子镇静喝茶。抬眼假装无意间看他,惨烈地撞到他的目光,他的目光里有微妙的笑意,她好尴尬。这时候,年轻夫妻的男的说起了话,叔叔,这是……。就这样,他们认识了。那场阵容强大的相亲会,终于是蒙了他俩,也成了他俩,一对期待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生相伴的年轻男女,也在父母朋友热心安排下成就了姻缘。后来,他笑着说,那时候你披着长长的卷发,穿着修身的褐色风衣,与她走廊匆匆一瞥,他心想,这姑娘长的真俊。她笑起来说,那时候你穿着军绿色的休闲毛衣,额前密密的头发看起来很温暖,我就被吸引住了。他们都慨叹,没成想,居然走进屋子就见到你,更没想到,居然安排我们两相亲了。她有时候想,也许到老了,她也不会忘记与他初次见面的场景吧。在那狭窄的走廊间两人擦身而过的悸动。那天,他被灌了很多,他一遍一遍地被朋友怂恿敬她,她喝了一杯一杯的果汁,他喝了一杯一杯的白酒。最后他醉了,被朋友搭扶了回去。临走,他要和爸爸握手感谢,不了,她会错意,伸出手去,两只手第一次触碰在一起。他朋友兴奋地吹起了口哨。她红透了脸。


之后,他们依然忙碌着各自的工作,静静地度过几天。奇怪的是,这几天来,他并未和她有任何联系,她期待过,紧张过,又渐渐平静下来,不去多想,生活,工作,每一天。


开会到凌晨两点,同事相互告别。下班的深夜凌晨,除了橙黄的路灯,大路一片荒凉,行驶在其中,是一份淡淡的平静心境。远处迷迷蒙蒙,雾气湿重,感觉很冷。抬眼看着夜幕下的天色,想是很快就要下雨了,果然,走没多久,雨开始噼噼啪啪地砸落下来。打在树叶上,打在地面上,打在遮雨篷上,有夜鸟冒雨飞行,低空划过眼前城市建筑群落。此刻世界出奇安谧美好,雨把天地万物都连成了一个整体,连同自己在内,温柔融合。她把车子减速,慢慢停靠在路边,静静看着雨在玻璃上流出的水线,微微摁窗漏出一个细缝,被雨淋湿的湿润空气随风涌进来,是清新微凉的味道,雨声真好听,淅淅沥沥,淅淅沥沥。身子放松地靠下来,让思绪沉浸在雨中。小时候,爸爸买过一个红色的氢气球,细细绳线握在手中,高高飘摇着。突然一不小心,线从手中不小心松脱,气球徐徐向上飞,被风刮着跑,于是在大埂上拼命追,却无比绝望地看着它飞过高高的杉树林,攀上更高的红砖烟囱,向更高的铁塔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终于停下了脚步,仰着头目送它远去,成为越来越难分辨的小点,直至消失在白茫茫的天空。好令人心疼的幼小伤感。就这样静静想着,不知不觉慨叹岁月已经走了好久好久,而自己,却还没有来得及一一细细去回味,去深爱。想着以后的日子,也一定要好好地过。不一会儿,雨停了,月亮从层层的云中穿过,异常明亮皎洁,照得大地一片溶溶白光。


重新点火,车子嗡嗡粗暴响起,现代文明有时候让人又爱又恨,此刻蛮横惊扰痴人美梦,整个世界都被搅动,一对车灯在黑暗中射出两道耀眼光束,如机器兽的眼睛。此刻自己已是钢铁加身,披甲带刺,坚硬无比。一路飞车。到家,家人都睡了。爸爸肯定以为她不回来了。电动门紧紧关着,一闪一闪亮着“欢迎光临”。小小的乡村笼罩在一片静谧祥和的梦乡中。她不忍叫醒家人,便打算翻墙头过去。平生第一次翻墙头,居然是自家的墙头。徘徊在铁栏杆前,迟迟不知道怎么下脚下手,仿佛儿时幻想的负剑女侠,飞檐走壁,身怀绝世武功。松松臂膀,把包扔过去,一鼓作气,在月光下,看见自己的影子打在铁杆上,一个纵跃扑上了墙头,使劲抓住,再用力翻上,手指摩擦水泥墙面好疼,终于骑上墙头,舒口气,小心翼翼轻轻展臂落下来,真怕墙上的铁钩勾到衣服,把自己挂在墙上不上不下立刻变成穿线玩偶。所幸身手还算矫健,仅掉了一只鞋子,还好还好,鞋子也没有掉在墙那边。小狗企鹅迎上来,摇着尾巴欢喜跳跃,她单脚跳穿上鞋,竖起食指嘘它禁声,拍拍它的小脑袋,踮着脚尖轻轻走进自己的西屋,也不宽衣,也不洗漱,好累,就胡乱扑倒在床上睡了下去直到中午蓬头垢面地从屋子出来,把正在淘米的妈妈吓了一大跳。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2 19:47:11 +0800 CST  
【小说外】从张家口回北京的路上,无意中走了下面的小路,大雨滂沱,天色昏暗,左右景色荒疏,少有房屋人家,又是孤车行驶,我们有点紧张地向前赶,好在雨越来越小,天色开始明朗一些,无意间,看见了天边偌大偌大的彩虹,双份的,我们惊讶欢呼不已。彩虹下的另一片山,金灿灿的,如同金山。停下车,直到那颜色渐渐淡去。同行的老男人感慨,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看见彩虹啊!要哭了呵。我们笑。这便是旅途中的小幸运吧。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2 20:04:19 +0800 CST  
【小说外】暖泉古镇,一个很有意蕴的名字。兜兜转转走了很久的路,路不好走,坑坑洼洼,路边好多废弃的土堡。根本不像去往旅游景点,许是这样,才更多一点期待。这里的打树花很是著名,每到过年,铁匠就舀起千度铁水,泼洒在城墙上,迸溅出灿烂花火,那花绽放的一刹那,连环相处,一簇接着一簇,喜庆之余的喧闹繁华中,竟然有种黄土高坡的苍凉与悲壮感。打树花很危险,可危险也阻挡不了人们对生命生活的极度热爱,震撼心灵。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2 22:30:06 +0800 CST  
放假的日子,她去鸡鸣寺里求姻缘,握一根红绳,朝着山顶,诸殿诸佛一层一层伏拜过去,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梦中行走,脚下绵绵,人流穿梭世景浮动,恍如隔世。敬香结束,在半山腰石凳歇息,停下来,才发现已经热了一身的汗,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跋涉前行,默默祈福,世人各有各的烦恼,世人各有各的心愿。人生那么长,要是一个人走太寂寞了,可如果不是对的人,两个人要一起走又太辛苦了,最好幸运找到对的人,一起爱着这个世界和彼此,相互珍惜陪伴牵手走过这一生,可如此,又需要多大的运气,和彼此能够经受多少考验。长大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联系,偶然听到老同学的近况,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离婚了,谁谁谁升官了,谁谁谁被骗了,谁谁谁开始生第二个宝宝了,谁谁谁嫁人却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要孩子了,谁谁谁在骑摩托车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撞飞了出去死的很凄惨……以前一起读书,想最远的也就是和什么样的人恋爱,考上什么大学,去哪个城市,做什么样的工作,却不知道,人生如此令人不安,命运又如何无常而多变。谁又能参透呢?她默默地想。从庸常的生活渡过喧嚣的城市来到这个宁静的能够听到枝头鸟儿鸣叫的地方,像越过一条河流。佛香袅袅,梵音悠悠,她的心仿佛一只失去眼睛的奔跑的兽,以往的胡来乱撞,因为感受某种清净慈悲的力量,虔诚下来。她的眼前,出现的是彼岸的一面湖水,那么静,那么静,在那水面上的流水倒影,她看见了父母,姐姐,朋友,以及去世的亲人,自己年幼的,现在的,以及将来的……模样……天心月圆,欢喜之心,有生之年,是否如现在一般敬畏着这样眼前的世界和自己,努力活着,努力是佛。

她站起来,不再多想。她不知道,等她来年春天再来的时候,居士们新植的桃花已经满是灿烂,如天空烟霞。去岁落光叶子的枝蔓间又重新茂盛地生长出嫩芽,甚至坡道边那一湾小溪流,也汩汩丰沛起来,淙淙流淌。
在街心广场,她看见一个小孩子,嘻嘻闹闹地玩耍,笑的单纯透亮,她看着那张小脸蛋洋溢的神情模样,想象着自己小时候也许也像这个样子如此欢乐,无忧无虑;她看见一个古稀的老人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看人逗鸟钓鱼跳唱谈笑来来往往各色生活,爬满皱纹的脸和云朵一样蓬蓬的白发,想象着她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个样子。其中在她的心中,两个人一起白头偕老,又漫长的恐怖,又坚毅的伟大,混杂的心情,令人期待又生怖。回来看见父母在厨房一个切菜一个烧锅三三两两短句长话地聊天说笑,就感觉日子本该就是这个样子,柴米油盐,可口小菜,儿女家常,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一生一世。内心渐渐平静下来,有了光。


她走进厨房,陪爸爸妈妈切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锅子里冒着热气,电饭煲已经跳停保温了,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妈妈问她那人有没有和自己联系,她笑着说,哪有那么快,现在年轻男女,都不兴你们那时候啦,喜欢神秘不可琢磨,我还要仔细仔细考虑下呢。她答非所问,又仿佛说出了什么,令爸爸妈妈一头雾水脸上隐隐有失望的神色。其实,她心里大约觉得没戏,说这些,也不希望他们想太多,自己可以的啦。


两个星期后,他出现了。他给的解释是,喝醉了,弄丢了她的电话号码。他再次央求媒人给,却被媒人恶作剧般的拒绝了,他描述自己如何被戏弄被敲诈被伤害,她在电话那头歪着头翻翻白眼嗤之以鼻。他约她唱歌。她道,好哇,我就爱唱歌。她把最新进展向青和晓报道,她们叽叽喳喳帮她分析一二三,她在电话那头被她们认真的可爱劲逗得呵呵笑。

还记得,她和青、晓三个人毕业后经常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长久地聊着爱情,畅谈未来景象,无限期待,彼此猜想着各自老公的样子,预言谁会先结婚,谁当谁的伴娘,多美好啊。她想,会是这个人吗?
他约日期。她笑,不好意思,那天我要参加一个婚礼。他不想错过,快速答到,我等你结束。

参加婚礼对于未婚的女孩来说,总是像看场爱情电影感慨良多,穿着洁白婚纱,踩着结婚进行曲的动人节拍,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人,一步一步远离身后的父母。她的心不知不觉在那片浓浓的爱意中,心潮起伏,有感动也有难过,想到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想起了爸爸妈妈姐姐。

KTV的声音太吵,不止有他们两个,还有媒人的一些朋友,大家热热闹闹在一起,他坐在她身边,单独说话。她听不见,他就靠过来在她的耳朵边一句一句大声讲,他的唇际分明,透出刚毅的样子,有个小疤痕。她想起小时候和姐姐在火车铁轨边玩耍的场景,姐姐在呼啸的火车旁也这样张大嘴巴和她使劲说话,说得耳边痒酥酥的让她直缩脖子咯咯笑。她们喊啊,叫啊,恣意地在大气流与铁轨的嚣声中发出自己的声音找到彼此的声音,什么,什么,再、大、声、一、点。那一刻,她有种亲切的感觉,像一对重逢的小伙伴。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冬季越来越冷,他们的感情却在逐渐升温。他们长久地在大马路上行走,直到夜深人静,整个路上除了他们长长的影子,空空如己。即使后来他们的脚都酸疼了,凄惨地坐在马路牙子上捶腿扭脚,谁都不愿意开口说回家,谁都舍不得说出那句话。当他们找不到有趣的地方玩时,他说,我表演个节目给你看吧。这里是一个公园,城南河边的青草地上,土质松软,草丛茂盛。他左右看了看,眼下寂静无人。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里倒没有害怕,反而被他奇怪的举动逗地笑起来。他故意露出凶相,压沉声音说,小妹妹,这么晚了,怕不怕。她吃吃地笑,说,怕什么,你要真是坏人,还肯跟我从日落走到三更半夜。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嗯嗯!所以呢,今天哥给你来个功夫表演,专场。说着,他脱下厚厚的棉袄,扔在树枝上。果然,他立身站在草地上,转眼间,身板如装上了发条,一个前空翻,再来一个后空翻,只看到一个身影在草地上一会儿弹过去,一会儿弹过来,小跑起来向前冲刺,撑臂起跳,整个人收拢折叠起来在空中翻转,又完美地如同奥运体操冠军打开身体稳稳落地,边翻还边喊,来一个前空翻,再来一个后空翻。劲头十足!她看得目瞪口呆,不住鼓掌喝彩,他呢,像孩子一样笑起来,傻傻的,很可爱。他是真的喜欢她,真心真意的。他站在她的面前,累的哈哈吐舌头直喘气,汗都从鼻尖沁出来了,说,哎呀,老啦,要早认识你几年,我能跳的更高,翻的更远。她笑着不说话。现在也不迟,时间正正好。

深夜他送她回家,走在空荡荡的楼梯长廊上,脚步声重叠,像随着简单悦耳的音律踩出的舞步。此处是九十年代中期的老楼,已经有十年了。二层楼处有一条环形大长廊,连通着半圈的四五幢楼栋,像闽南的土楼建筑。白天大家出来在这里择菜聊天吹发下棋,是一个小小的公共活动空间,一个个生活小场景在这里像电影一样播映,很有烟火气息。他们站在长长走廊的尽头,感觉高高耸立如扶在梦幻城堡的露台,可以看见街头一角微光。冷风袭过,都打了一个哆嗦,两个人相视而笑,这么冷的天,也就是热恋的人才情愿吃这个苦。如果结婚,多年以后,还会有这样甜蜜美好的时刻吗?在某年某月某个晴朗的夜晚,他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兴致勃勃地带她去大马路上夜游,把曾经的回忆再过一遍。她想着。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手伸进她的口袋里,握紧了她的手。她一怔,清浅的夜色中,明亮的眼睛如星子一般闪烁光亮,看着眼前这个人,仿佛要好好仔细认识他一样,心跳得厉害。他看着她,紧了紧她的手,嘴角牵起温柔的笑容。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好似一二三木头人,不禁都噗嗤笑了起来。他的手掌宽大有力,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渐渐生起暖来,有一份自己无法给予自己的那种踏实,真好。他揽过她,拥抱起她,他身体暖暖的温度传过来,自己激动紧张而瑟瑟发抖。她听见楼下有丢弃的空易拉罐被风吹着滚起来向前奔跑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哗啦啦,在空寂寂的小巷口清晰回响。她听见他在耳边说起了话,一字一句,是好听的低音,很喜欢你!她下巴磕在他的肩头,不想动了,沉浸在那片温暖中。仰头看夜,满天的星星啊。

回家后,一个人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鼻子,嘴唇,牙齿,这么奇怪的看,倒是出于恋爱而想重新仔细看看镜子中的那个人。他喜欢我什么呢。自言自语。她变化着表情,看见嘴巴里露出一排牙齿,门牙两边的两颗牙并不方正。七八岁时候,牙龈上长了颗虎牙,妈妈笑着说,可以用来撕肉。牙萌出来,一点点白,顶的疼。妈妈带她到镇街的牙医那拔。麻药针打进嘴巴里,酸胀的痛,只见医生拿个钳子猛一使力一下子连根就抽出来,问她要不要看,她说,要看。于是看见白色搪瓷医用盘子正中间,放着一颗好尖好长的新牙。真是。尖尖的,像恐怖片里的僵尸獠牙,怪吓人的。不知不觉,自己都这么大了,真感觉像是做梦。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3 23:17:25 +0800 CST  
【小说外】夜的报恩寺塔一片琉璃,元宵佳节时,游人赏灯络绎不绝。曾经有个前辈和我说,努力是佛,常存一颗欢喜之心。现在慢慢回味这句话,越来越觉得妥帖,感恩。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3 23:28:56 +0800 CST  
【小说外】浙江的山异常陡峭,山间树木葱茏。盘山而上,担心落石,路的一边,百丈悬崖。然而凌厉的山峰轮廓凸显出东南的个性,不同于在西北看到的连绵广阔的柔和曲线,是另一种桀骜的美。我们开到山顶,这里有一处人工水域,山水相映,有如烟青水墨画卷。落日不久,夜幕将近,就这样静静呆在时间的壳里,盼星星盼月亮。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4 18:50:40 +0800 CST  
【小说外】我害怕时间的流逝,所以常常提笔记下那些美丽的瞬间,在小说里,在小说外。人来这个世上,不易也艰难,种种悲欢,冷暖自知,想起那一些美好,令人振作起来,微笑起来。这是楝树的花,紫色成簇,春夏开放,老家院子里有一棵,于是到春天,我有多了一些期待。时间会回来,时间也再不回来,转眼多年过去,花开年复一年。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4 19:43:11 +0800 CST  
她有空便陪他一起去俱乐部练习散打,独自坐在休息椅那儿。不远处,看见巨大沙袋在他们有五十步距离间钟摆般摇晃,一下一下,看到他好看的身影。就这样开始陪伴一个人,开始被一个人陪伴。这是她以前不曾接触的世界,这些进攻、防备、力量、与自己身体对抗的运动,不曾进入她的生活。而今,因为一个人,开始认识了。

她安安静静坐着,与整个气场很不协调。他小步一二一一二一跑过来,问她闷不闷,额头上脖子上都有亮晶晶的汗水,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笑着摇摇头。突然,他举起拳套在她左耳右耳边呼呼出拳,耀武扬威吓唬她,她笑,感觉气流擦过把发丝微微带起来。
他转了个身,整个身体颠颠儿的,不知又要干嘛。他在她面前站好,把腿抬起来,越抬越高,越抬越高,掰到后脑勺旁。好厉害,他自个儿说。放下来,跳了跳,又横劈罗汉一般坐下来,把两只手分别放在脚尖上。真牛!他又说道。站起来,倾了倾着身子,秀一秀肌肉与线条。太帅了。他深深感叹道。自己表演,自己配音。她笑弯了腰,这是陪伴的奖励吗?他哈哈点头,立起身来,说,我过去继续锻炼啦。

深夜,两个人走在小巷时候,她甩甩头发盖住脸,深出长手无力乱舞,呜呜呜发出瘆人幽怨声,冷风灌进来,他吓了哇哇叫,退到墙角,面色好绝望。她捂着嘴巴笑得前仰后俯。她要继续,他真的生气了呢,两指头堵着耳朵闭上眼睛不听不看。我知道你的软肋啦,哈哈。他高大威猛的身材一下子委顿了,她得意极了,领头向前大踏步走,像小仙子机智制服巨人怪。

偶尔下班,他会好先生模样地在她公司门口等她,张开双臂等她扑进他大大的拥抱。她笑,指指他胳肢窝,他歪头一看,警衣已被破了一个大口,昨晚一把头拎着一个醉鬼横着抬进车了,或者,和一个小活闹鬼扭打摁倒制伏了怎怎怎。可会吹牛了。她笑。回家后,让他把警衣脱下来,拿来针线包,一针一线缝补。他拿着遥控器,搜索好看电视。他回头看她,她冲他笑,问,我是电视机吗?又继续认真穿针引线,他看她专注的样子蛮可爱的,忍不住跑过来抱住她。她说,咳,小心,手里拿着针呢,当心戳到你。他安静不动了,靠着她,耐心地等待她缝完最后一针,特别听话。说,待会我们去超市买菜,今天,我们生火做饭,过一过生活,好不好。她开心点头。

新长出的胡渣硬硬的,摩擦在脸颊微微生疼。衣服终于补好了,她看他穿袖抖衣的样子发呆,想象着他穿警服打领带戴大檐帽的英姿。她和他一起买火锅料理,买各种丸子肉片,蔬菜以及豆制品,回到家,他便自告奋勇让她给自己系上围裙,切洗分盘,煮锅下料,主厨阵势强势拉开,她则乐呵呵听命指挥,当起帮厨,打打下手,忙东忙西,小小厨房里好一阵欢快忙碌。有家的感觉。他的手机响,有任务。有人要爽约了。她看着他,强颜抿嘴笑起来,不做声,打开门,让道一边,放人。
随着一阵关门声,仿佛心顷刻都要震碎,这只是开始,她告诉自己,能做到吗?每次都能做到吗?她问自己。屋子里,顿时空了,安静了。只有沸开的火锅依旧欢快地嘟嘟嘟冒着泡,热腾腾地水汽一个劲儿地往灯泡上涌。她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认识他一年了。去年,是和他围炉吃着火锅。

她长长呼吸,这么多好吃的,一个人也要吃完,于是动起筷子,开始享用。如果我变成一个胖子,那是因为你欠我太多太多的晚餐。她笑着想。

楼主 珠珠呗  发布于 2018-03-24 20:07:31 +0800 CST  

楼主:珠珠呗

字数:7483

发表时间:2018-03-16 23:02:0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22 21:55:28 +0800 CST

评论数:15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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