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

大家好,拟开始一本长篇小说的连载,讲述了某大型汽车企业几十年的发展、改革、历史、变迁。以某个人物的职业生涯为主线,详尽描述了从高峰到低谷的艰辛历程。从中可以窥视人性的复杂,可以看透职场的诡异,可以触摸汽车行业将近三十年的发展之路。并不简单给人定位,而是突出人性的复杂,构思巧妙,行文流畅,有助于读者深入了解某个企业的历史,以及正在发生的故事,书中有很多的专业术语,也特别有助于诸位深刻了解某个行业。


第一章
1
从1995年开始,张耀国的人生注定是曲折的。父亲张时运原本在一家国营汽车公司上班,却不巧发生了一件震惊企业和当地政府的大事。这件事,也使全家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无助中。这一年,他25岁,父亲55岁。原来是打算年底成亲的,女方属于典型的门当户对,未来的岳丈和父亲平级,也是汽车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按行政级别讲,相当于处级干部。这在延春汽车集团,大家都,因为整个汽车公司的人事关系,相当复杂,有些甚至是好几代人的关系,一般人根本无法捊顺。在张耀国的记忆中,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是亲朋好友或者拐着弯都能扯上点关系。
没想到的是,1995年11月的第一个周日,从南方某省过来几个检察人员,在汽车公司党委办人员的带领下,直接来到了张耀国家里。来人还算客气:“这是物资处张处长家吧,他在吗?请他出来一下。”说来也巧,平常每逢周日的这个时间,张时运多半还在昏沉沉地睡懒觉,因为周六晚上,他都是喝得几乎不省人事被朋友或者下属搀扶着回家的——这已是好几年的习惯和规律了。然而这个周日,在张耀国看来,异常地特殊。母亲一大早说,父亲天没亮就出门了,昨晚到家时已经凌晨,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喝得醉醺醺。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张耀国的母亲岳秀娴阴沉着脸说。
检察人员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客厅东张西望好长时间,似乎不太相信。党委办的刘主任显得有些尴尬,忙招呼他们坐下。这时候,岳秀娴顺手拿起一个拖把,然后装作打扫卫生的样子,把主卧室的门重重地踹开。检察人员伸长脖子四处观望,眼睛中似乎要迸出火星,想穿透所有的木头和墙壁……
张耀国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摆弄他新买的电脑,尽管是一台486组装机,540M的硬盘、内存8M,却花费了9000多元。张耀国并不觉得有多大用途,在他眼里,更多的是一种时尚。自买回家之后,他最愿意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懒得用手写字了,直接用写字板写信,准确来讲,应该是情书,写给一个叫何晓丹的女人——她并不是他即将要结婚的对象。二是玩一种叫幽魂的游戏。这本是一款限制性的游戏,类似真人演出的电影风格,包含着性爱、恐怖、血腥等场景。
母亲粗暴地推开房门时,张耀国正沉迷在游戏中,其中一场性爱的桥段即将发生……他十分不悦地抬头,却发现母亲脸上写着好几年都不曾有过的愤怒和揪心,张耀国本能地将电脑的电源拔掉,然后来到房门口。看见几个检察院的人在屋里东张西望时,他不禁大吃一惊,马上从诱人垂涎的游戏中回过神来,站在无助和无奈的母亲身旁。也正是在这一刻,张耀国近距离发现母亲脸上的皱纹深了许多,鬓角的白发似乎一夜之间布满了双侧。见几个检察人员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岳秀娴不情愿地来到张耀国旁边一个小屋,把门推开……那小屋原本是用作储藏室的,后来妹妹岳芙芷长大了,就收拾出来做了她的闺房,再后来妹妹上大学了,住校了,小屋再次变得冷清,至于里面到底放些什么东西,张耀国其实一无所知。只记得妹妹长大后,他很少去她的房间,但妹妹倒是经常跑他房间来斗嘴或者撒娇。之所以妹妹姓“岳”,这里头有一段小插曲。生了两个男孩后,岳秀娴赶在计划生育前几年,又怀了一胎,特别想要个女孩,简直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某一天突然自言自语道,要是生个女孩,跟我姓“岳”多好。站在一旁的张时运看老婆想女孩都想疯了,连忙答应:“行,行,都依你。”就这样,岳秀娴很快为女孩取好了名字。当然,一切如愿以偿。到1995年,岳芙芷上了大学二年级。
张耀国呆若木鸡般伫在客厅中央,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党委的刘主任用近乎轻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睥睨的姿态,如针尖一般,刺入张耀国的眼帘,他猛地读懂了其中的味道——除了轻视外,还透出一种幸灾乐祸。在刘主任眼里,张耀国只是一个扶不起的纨绔子弟,如墙上烂泥一般,完全没有价值。
刘主任赶在岳秀娴的前面,将斜对角的那扇门也推开了……那原来是哥哥张耀东的房间。这地方,张耀国倒是总去,经常收拾一下房间,每一次都打扫得纤尘不染、干干净净。只是每次走进来,心情都很烦闷,偶尔还会怒火燎胸。哥哥大他两岁,却比他懂事很多,从小便为父母分担家务,并带着两个弟妹上学。但张耀东的性格比较软弱,戴一幅深度眼镜,在外人看来完全是一副文弱的书生气。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三年前那次冲动,一度将家庭和他个人拖入无底的深渊……
父亲张时运是延春汽车集团物资处的处长,自1990年任职以来,可谓集团内炙手可热的人物,在半计划与半市场的年代,张时运的权力相当大,负责整个集团的能源、钢材等物资的筹措与采购。他常常利用双轨制的价格差,与各地各级政府物资调拨部门周旋,偶尔还会参与部分物资的倒卖,赚取高额的价差。常在河边走,湿鞋是早晚的事。1995年,张时运栽了。南方某省的一位物资部门的局长,自杀身亡,在其所交待的问题中,跟张时运有关的行贿受贿最为严重,涉及金额数百万。
那几位检察人员只是过来了解情况,要张时运协助调查,并没有要马上逮捕他的意思。因为在这个案件中,与张时运牵扯的仅仅是行贿。但在延春汽车集团高层,却炸了锅,在第一时间获悉张时运要将配合协助调查的消息后,即刻委托副总经理陈林杰在周六下午对其进行了约谈。
在延春汽车集团高层看来,通过陈林杰约谈张时运,是最好的选择,非常有助于缓解困局,因为二者关系比较特殊。首先,陈林杰和张时运属于世交,从父辈开始,就有很深的交情。准确来讲,在延春汽车厂建设初期,陈林杰父亲与张时运父亲,就从数千里之遥的上海来到延春,热火朝天地挥洒着汗水。其次,无论能力和视野,抑或是人品和修养,陈林杰在延春汽车集团都属于凤毛麟角。
不过,陈林杰和张时运的谈话,进展得并不顺利,或者说谈得挺不愉快。按集团领导的意思,是让他先回避一段时间,不再担任物资处处长一职。当然,所谓的回避,其实和出走一样,让那几个检察院的找不到人。张时运十分清楚这里头的玄机,只要他一离开,不配合检察院,那很多问题都可以掩盖。不但他自己不会有事,跟他有关联的集团领导也都不会有事。陈林杰还传话给他,在这期间,集团会出面与检察院交涉,争取将事情慢慢消化,直至不再成为问题。尽管上面没说回避的时间多久,也没说以后如何安排张时运的职务,但陈林杰心里清楚,基本上意味着张时运彻底离开延春汽车集团,就算过段时间再回来,很可能会以健康原因办一个提前离退。
张时运心里更加清楚,他手上还有牌可打。虽说法不责众,但不表示他就得站出来承担一切责任。此外,张时运还是一个嗜权如命的人,失去职位,也就失去了权利,失去权利,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包括他现在拥有的一切。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尤其是看到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陈林杰正处于事业的巅峰期,深得集团总经理的赏识,已是常务副总经理的热门人选。而自己却要从此告别这个舞台,将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陈总,看能不能这样,我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等事情平息后,我可以不当这个物资处长,还按以前咱俩说好的来,我去合资厂当你的副手?”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张时运开口说话了。他说的这个合资厂,是延春汽车集团与欧洲霍思汽车集团合资经营的乘用车生产企业——延春霍思汽车有限公司。在今年的集团党委扩大会议召开前,总经理力劝陈林杰去合资厂担任一把手,以改变其成立五年来一直处于巨额亏损的颓势。陈林杰虽然不想触碰这个烫手山芋,可无奈集团总经理反复做工作并施加压力,最后只得同意赴任。此外,陈林杰的英语相当不错,经常通过各种渠道阅读并翻译英语原著,也令很多人认为他完全具备担任合资厂一把手的能力和素质。
不过,陈林杰同意赴任后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希望能自己挑选一个搭档,担任延春霍思汽车有限公司的商务副总,主抓销售和采购。陈相中的第一人选就是张时运,因为自后者负责集团物资处业务以来,各方面人脉较广,比较适合为销量拓宽路子——这是当前制约合资厂发展的最大瓶颈。同时,张时运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俩人相当交心。令人遗憾的是,张时运拒绝了这一提名——这并不值得奇怪,因为谁不都看好合资厂的前景,很多人都在想办法调离。凡是留下的,都是没有关系和背景的,但凡能离开的,都想办法离开了。新加入合资厂的员工,多半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因表现不好而强行从集团内其他公司转过来的员工。
张时运当然不傻,和陈林杰的交情归交情,感情归感情,但涉及到权力和前途,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交情能左右的。在铁的利益面前,张时运不可能轻易放弃现在的职务,去一个暂时看不到任何前景的合资公司任职,而且还属于平级调动。
这次,张时运原本又要去一个重要的饭局,因为这是决定儿子张耀国命运和前景的饭局。张耀国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延春汽车集团非常好的一个部门——协配处。张时运要请协配处的秦柏阳处长吃饭,让他照顾一下儿子张耀国,说白了就是派点好的活,不能总让张耀国闲着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或者干脆不去上班,猫在家里。此外,张时运也想趁机会跟秦柏阳处处关系。协配处与物资处,在职能上有些重叠,有很多事根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两者都是从外面采购资源来满足企业的运营,不同的是协配处的职能更为常规化和常态化,倾向于生产零部件和设备。而物资处侧重于钢材、煤炭、油料、木材、建材、有色金属、化工等等,用量较大,且无论是供大于求,还是供不应求,物资处的工作都有很大的油水。另一方面,协配处的工作相对简单些,最为重要的是,最近几年,企业较不景气,协配处的外捞少了许多。至于协配处与物资处的重叠部分,完全取决于处长的力度和魄力,以及如何向上去争取一块蛋糕。当然,为了避嫌,张时运不能把儿子张耀国安排到物资处,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协配处。秦柏阳这点面子还是会给他的,毕竟安排的是张时运的亲儿子,虽然俩人时不时吵吵,总有些扯不断的矛盾,但毕竟同僚一场嘛!另一方面,秦柏阳现在还只是副处级,和张时运的正处级差了半格,因此,张时运跟他打交道的时候,或多或少显得更加有底气。
“老张,这事我说了真不算,我现在只能表态,集团会尽快和相关方洽谈,争取立即平息。”陈林杰满脸为难地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完全没有底。因为他十分清楚,张时运与集团领导层存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纠缠,而现在并不知道这事能否进一步扩大,因此所谓的“尽快”,所谓的“平息”,其时都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但有一点集团高层是有共识的,就是张时运不能被带走,不能去协助调查——这里面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那总不能两头都落空吧?”张时运激动地站起来,咬牙切齿,“我这一回避,外面肯定会说畏罪潜逃了……要是集团一直没有平息这件事,我是不是得一直躲着?陈总,你觉得这是集团的最后交待吗?要是的话,我要见他们,我必须要说出我的想法。”
“老张,我来就代表高层领导了。”陈林杰苦口婆心道,“耀东出事的时候,我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的;耀国以后还要在延春汽车干一辈子,再有小芙芷,你放心,过两年大学毕业,我会替你安排到延春汽车集团最好的岗位上。”
陈林杰的话一下击中了张时运的软肋,让他立刻清醒过来,就算他把别人都供出来,上面会如何处理还不得而知,但他自己和孩子算是彻底翻不了身了。张时运清楚,如今只要牺牲他一个,就能换来诸多人的平安,包括自己子女。
但张时运毕竟在延春汽车集团浸泡多年,不说手眼通天,起码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想了想,然后十分沉重地对陈林杰说:“哥,你的为人我最清楚,这些年,兄弟只佩服你一个。我最后提一个要求,看看行不行?要是可以,我马上消失一段时间。”
“说吧,咱俩关系在这儿摆着,只要我能做到的,肯定帮你办。”陈林杰拍着胸脯表态。
“那好,能不能先把耀国提为科长?”
“耀国今年多大?我印象中,大学毕业才两年多吧。”
“没错。”
“虽说咱们企业有过这样的先例,但毕竟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最近几年这么年轻就提成科级干部,根本没有啊。再说,耀国现在有什么突出的表现或者足以说服人的立功事迹吗?”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0 22:07:30 +0800 CST  
各位,第一段在粘贴时,少了几个字,抱歉。

在延春汽车集团,大家都,因为整个汽车公司的人事关系,相当复杂,有些甚至是好几代人的关系,一般人根本无法捊顺。在张耀国的记忆中,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是亲朋好友或者拐着弯都能扯上点关系。

从今天开始,每天更新3000至5000字。

敬请期待。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1 10:00:15 +0800 CST  
大家都认为很正常。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1 10:01:20 +0800 CST  
“‘130’工程培养的人,比耀国大不了几岁啊?”张时运心里发虚地说道。
“‘130’工程是集团领导主抓的人才培养计划,是五年前的事,完全是两回事,不能拿来比较。”
这一席话不禁勾起了张时运的回忆。陈林杰说得确实没错,延春汽车提拔的最年轻的科长是十年前的事。1987年,当时的延春汽车厂打算引入欧洲霍思公司旗下的奥莱商务入门级车作为先期工程,为后来成立延春霍思合资公司铺平道路。
延春汽车厂采用“高、快、省”的路子引进欧洲霍思公司“奥莱”商务入门级轿车,该车1980年代初投产,造型美观、结构精致、性能优越、驾乘舒适。国家批准同意可从先期工程入手,通过技术引进、消化吸收的方式,加速形成自主开发能力,提高技术水平,以促进民族汽车工业的发展。因此,延春汽车在奥莱轿车技术消化吸收过程中,组织研发、技术、生产等部门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并通过引入美国一家公司的发动机,建立起一套符合延春汽车模式的产品技术文件,最终形成中方完全具有知识产权的“红兴”牌中高档轿车。当然这是后话。
在先期工程的油漆线改造中,延春汽车设计的自行电葫芦系统滑触线部分需要压力模块30套,这些模块的加工精度要求高,工艺难度相当大,而且时间要求还非常紧迫,最后所有委托制造的单位均知难而退,纷纷终止合同。延春汽车被逼无奈,只好将任务交给特制车间,并成立攻关队。有个叫何安良的年轻人,从此脱颖而出。他虽然只是技校毕业,却采用巧干加苦干的方式,利用精度不高的加工设备,巧妙地安排加工工艺,后来干脆纯手工制作,没日没夜苦拼一个月,最后保质保量完成任务,为保障油漆线的建设进度做出了突出贡献。当年就被评为劳模,第二年便破格提为特制车间的主任,即一般意义的科长。
这些都是事实,从那之后,整个集团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先进人物,当然这也许是特殊历史条件下造就的英雄。可眼下,无论从哪方面讲,张耀国都不具备这样的资历。然而,张时运就是张时运,他这些年经常跟各级政府部门打交道要各种物资,也经常和集团内各单位讨价还价,心里非常清楚如何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抓住对方的七寸,只要让对方觉得划算,或者有利可图,事情就有希望,或者会出现转机。或者,对方即使觉得无利可图,但只要认为不产生巨大破坏力,也是会有突破口的,所有这一切全在于如何在恰当时候有分寸地提出来。张时运思索了几分钟后,点起了一根烟,突然想起陈林杰平时不抽烟不喝酒,马上想把烟掐灭,却被陈阻止:“抽吧,老张。”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墙上钟表走动的声音,如同木鱼的敲击,每一秒都像刺入骨髓的尖器一样,令张时运心里阵阵颤动。他一会儿思维飘忽不定,眼神恍惚;一会儿又透出无比冷酷的表情,目光似乎要肃杀一切。张时运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然后冷冷地说道:“老陈,我是基本定型了,这一离开,意味着什么心里十分清楚。但如果耀国不能马上提起来,对我来说,对我们家来说,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我希望你跟几个领导再沟通一下,我就这一个愿望。”
这一声“老陈”的称呼,让陈林杰瞬间感觉到,张时运在向他做最后的摊牌。他是了解他的,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老张,上面让你离开一段时间,也是为了保护你,希望你理解啊,不要再提什么要求。”
“哼!”张时运冷笑一声,“我感谢他们的好意,不过如果我离开了,耀国没有提起来,我只能说,我不需要这个保护了,让他们好好想想如何保护自己吧。”
陈林杰显得很为难,这个张时运看来是准备鱼死网破了。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他手上握有的证据,足以致很多人于死地或者起码能给予毁灭性的打击。上面派陈林杰来做张时运的工作,显然也是考虑到俩人关系很亲密,轻易不会撕破脸,就算发生争吵,也很容易拉回来。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双方会寻找最佳的平衡点,出现拉锯式的谈判是很正常的。原本高层的想法是张时运消失一段时间,事件平息后,以处级待遇提前办理病退。他们认为问题主要还是出在张时运身上,让他平稳着陆是主要的,而且作为一个下属,应该服从上面的安排。在此期间,集团再通过各方面关系将事情平息,换来大家都得以保全。当然,之所以派陈林杰来,还有一个最为隐含的原因,那就是陈是很清廉的人,在经济方面没有污点,让他和张时运沟通,会显得底气十足,轻易不会受到他的胁迫和威逼。在官场上,有些人可能显得很奇葩,但关键时刻,能发挥作用的,往往是这类人,并不是那些四平八稳的老油条。
张时运见陈林杰在屋里踱来踱去,显得左右为难。便装出一副起身要离开的样子,陈林杰见状马上走过来拦住他:“你要去哪儿?”
“哥,你的面子我肯定给,但我也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要求,就算帮我和孩子一把。这么的,你跟上面领导打电话沟通一下吧,我在屋里,你不方便打电话,我去你家看望一下老爷子,要是真消失一段时间,我怎么也得跟老爷子告个别。”
这句话说完,张时运和陈林杰四目相望,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陈林杰能感知到这是在打情感牌,在整个延春汽车集团,能有资格在他面前打出这张牌的,也只有他张时运。两家几十年的交情,父辈的交情从上海开始,到他们这一代,相处得也相当融洽,除去一些礼节性的人情往来,遇到大事突发事,彼此都会马上出现在对方需要的场合。别的不说,半年前,陈林杰在国外考察零部件厂商的时候,八十来岁的父亲突然脑出血住院,张时运两口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硬着帮衬了一个来月,直至把老爷子平平安接出院送回家。
就在张时运将要拉开办公室大门时,陈林杰一把按住他的手:“兄弟,你就在屋里待着,没啥不方便的,我现在就给几个领导打电话。”
陈林杰第一个电话打给总经理。在电话里,他提的要求比张时运还要高——张耀国马上提为科长,事件平息后,张时运可以病退,但张耀国几年之内必须到副处的级别。陈林杰之所以这么做,主要出于这么几个目的:一是为人的禀性使然,他确实顾念世交之情,想帮张时运一把,毕竟张的垮台,对这个家庭的影响是致命的,把耀国提起来,也算是给他留下一点希望;二是他心里也十分清楚部分高层领导的处境,在他们眼里,破例提拔一个科长,与可能面临的处分相比,孰轻孰重,相信谁都能做出判断;三是如果几年之后的副处都没有问题,那眼门前这个科级就更不会成为阻碍了,因为企业内部也讲规则,不可能跨越科级直接跳到处级;四是这样也算彻底解除了张时运的后顾之忧,毕竟一下子把几年以后的事都安排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张时运听完这个电话,对陈林杰在提拔张时运这件事上所作的努力,用眼神和表情表达了特别的感谢,也同时深深佩服陈在处事和思维方面的细腻。然而,张时运也有他的“优点”,或者人们私下里认为的“小算盘”——任何事情,不管你表面上如何答应,在没有得到确定的结果之前,哪怕是再亲密的人,他都不会相信。
…… ……
陈林杰随后又跟其他几个领导沟通了一下,基本都是同样的意思。
“哥,你这电话也打了,我也看出来了,确实是想帮我和孩子一把。但就怕再生出变化来啊。”语气中充满了明显的疑虑和担心。
“老弟,我估计从现在到春节前,人事方面都不会有啥动作。上面已经同意,我也答应你了,别的不说,在我分管的地方,我会尽力去运作,你就放心吧。”
陈林杰的话不假。延春汽车集团的核心领导,都有自己的分管区域,在这个独特的一亩三分地上,别人是不好插手的,自己是绝对的权威和说一不二的角色。从级别上来看,以陈林杰当前的位置,想安排张耀国当个科长,如果不考虑各种负面影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甚至可以交给底下人去运作,关键时刻表态支持就行。

2
检察人员离开后,张耀国不顾母亲独自大厅里唉声叹气,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又打开了电脑,开始了新一轮游戏。
在他的眼里,从小衣食无忧,从来不懂得什么是艰辛与困境。这种生活一直陪伴他,他从来都不清楚如何面对家境的变化带来的影响,也丝毫没有接下来该如何接受种种挑战的勇气。此时的张耀国,比较喜欢一个流行语——“新贵族”。在他的世界里,新贵族不是“大款”、“大腕”、“暴发户”、“老板”,而是与历史上的特权阶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是同宗同源的产物。从小到大,张耀国享受着与众不同的诸多特权,大到工作分配,小到去医院看个感冒。十多年前,延春汽车只有处级干部才有资格获得飞利浦原装进口21寸彩电的购买指标,这台彩电放在家中,不仅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更让他在学校骄傲了很长时间。刚刚毕业,大学成绩相当一般,就能分到延春汽车的协配处。上班后,直接上级,他的科长杨志权简直好得跟亲哥一样,非常客气,嘘寒问暖,经常握着他的手在办公室里语重心长地说:“耀国啊,好好干,有啥事尽管跟哥说。”不但如此,协配处的考勤制度对张耀国形同虚设,除了早上过去点个卯,下班前露个脸,中间时段,张耀国身在何处,从来没有人过问,从来不会成为一个问题,也根本不会影响他的绩效,因为他在绩效在领导那里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
小的特权,那就更不用提了。在子弟学校上学时,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总是把第一排空出来,让给集团的各级领导。其他无官无职的家长自然心照不宣地配合。对于班干部的人选,除非自己特别不想干,或者其他人特别优秀,否则都是各级领导的孩子优先。至于其他方面的照顾或者特权的延伸,在延春汽车集团如同产业链一般,从上到下,比比皆是。哪怕得个小感冒,张耀国从来都不用挂号排队,而是直接去厂部医院找最好的大夫看病,从检查到开药,一般情况下都不用付钱,最后大夫还得客客气气把他送出医院。张耀国今年去了好几次医院,每次都是一个新来的大夫帮他看病,他对这个叫郭慧芬的大夫印象深刻。据说,快四十岁了,却一直未婚。关于她是如何从周边一个地级市医院调到延春汽车厂部医院的,一直是周围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张耀国原本不怎么感兴趣,无奈周围这个圈子总有人议论,听多了就大概理出了头绪。延春汽车集团的行政级别高于普通地级市,厂部医院的待遇也相当不错,位置还在省会城市,比起周边地级市的优势更是明显,因此,每年想通过关系调进来的人很多。至于郭慧芬是如何做到的,经过大家的讨论和八卦方面的传闻,最后有了比较一致的结论:她是延春汽车集团环保处处长周春喜的初恋。俩人原本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周春喜为了自己的前途,最后和某个领导的侄女结婚了。郭慧芬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卧轨自杀。当然,事隔这些年了,周春喜还能帮她这个忙,除了念及旧情外,是否还有别的隐情或者那方面的事呢?这其实一直是周围人茶余饭后插科打诨不断联想和积极探索的话题。
第一次见到郭慧芬,是买完电脑后的第二个月,张耀国觉得眼睛发涩。小护士告诉他,主任正在看病,要稍等一会儿。张耀国觉得问题不大,随便找个大夫看看就行。于是小护士建议他找找新来的郭大夫。郭慧芬正仰着头坐在椅子上,眼睛注视天花板,毫无表情。小护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几句,大概是告诉她张耀国的身份。这时,郭慧芬才满含笑容地站起来,尽管是很做作的笑,张耀国还是觉得很受用,不光是因为这些年周围人的习性,更是因为他骨子里深深的新贵族感觉——这毕竟是其他普通人无法享受的。张耀国发现,她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近四十的年龄亦丝毫不影响这种感性抑或是理性的判断。平圆形脸的上方罩着不算太长的头发,轻微染烫过后的发梢用力蓬勃向上,焕发出凌厉的力量。枊叶眉下面衬着天然的双眼皮,与下方的樱桃小嘴,组成完美而稳固的三点,看上去极为舒坦。张耀国并没有听清郭慧芬的描述,他甚至没有看清楚那瓶拿回家的滴眼液的名字,因为他完全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接触搞得心神不宁,难以抑制。
郭慧芬先让他坐在一个矮小的椅子上,她随后在一个高出二十公分的圆椅上坐下。
她伸手翻开了他的右眼的上下眼皮,轻轻说:“别动,看着我的眼睛。”同时,郭慧芬还微微俯下身段,头发贴在他的额头和脸上。张耀国感到脸皮一阵酥麻,那发梢如静电般瞬间碰出火花,产生了强烈的能量,似乎摧毁了若坚冰一样的障碍,直接在不可名状的深处共鸣。然而,更使他销魂的是,正值晚秋时节,郭慧芬的白大褂没有系扣,低领的薄毛衣与圆领线衣贴在一起,在她俯身的同时,他的眼睛几乎能看见她内衣的颜色。她似乎故意与他紧紧靠近,他感受到了女人胸前的软绵与弹性。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1 14:34:38 +0800 CST  
她随后说了一堆和用眼卫生有关的话,张耀国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记住了一句话:“下个月来复查。”
当然,除此之外,张耀国的新贵族意识,还来自于自以为是的品位和与众不同的另类人生。他的品位,自然与优渥的家境有关。今年八月份,集团又派出一批人去日本学习精益生产,张耀国花了好几千元委托朋友直接从那边买了一个刚刚上市的玛米亚7照相机,外观是钛合金的喷漆色,成像质量逼近了4*5胶片的水平,操作还十分方便,拍摄效率相当高,一度被发烧友推上了机皇的位置。张耀国认为这也是新贵族的一个特点——有钱去享受常人难以企及的奢侈。
此时的岳秀娴,冷落地坐在客厅中间,她隐约地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变故非同寻常,也许是灾难性的,丝毫不亚于三年前张耀东的那次事故。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想起今天凌晨张时运回家那一幕,内心仍然惊愕不已。
本来熟睡的她,模糊地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发现衣柜的门被打开,一个黑影打着手电筒在放置保险柜的地方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岳秀娴瞬间惊醒,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刚想大喊一声,却听见张时运警觉地说了一句话:“没事,睡吧,我拿点东西,明早出门一趟。”
“你可真是的,一天不在家,大半夜回来了。这次又去哪儿?”对于张时运总出差跑业务这事,岳秀娴开始还有些小抱怨,时间一长就了。这不仅是他的工作需要,也是全家人的需要。因为每次张时运回来的时候,总是满载而归。她心里清楚,没有他在外面的应酬和运作,家里不可能有远远超出一般工薪阶层的消费。
岳秀娴伸手拉了一下开关,屋内马上被高瓦数的白炽灯照个通亮。
“我也睡不着了,帮你收拾吧。”
张时运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吓了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不用了,没啥东西。”说完这句话,他马上将保险柜锁上。然后,就要出门离开。岳秀娴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怎么了,这么急?”
“没事,不多说了,这次的时间可能长点……”
“哦,那你路上小心。”
张时运走了半天,岳秀娴才发现保险柜里的现金剩下不到三万,这个数目对普通家庭来说,也许是一辈子的积蓄,但在岳秀娴看来,宛如牙缝里剩下的残渣。这些年,家庭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坦,从来不缺钱花,可是大手大脚的习惯一旦养成,却总发现再多的钱也是有底的布袋,未必经得住一场打击或者灾难。三年前,为了大儿子张耀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花出去的钱,让保险柜见了底。最近三年来,张时运在外面搞来的钱,虽说不少,可明显不抗花。
今天凌晨张时运的举动,让她感到,家庭的变故已然临近。
第二天上班,张耀国刚进办公室门,却发现好几个同事在背后议论纷纷,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出什么事了吗?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平日里非常客气的科长杨志权,跟换了个人似的,拉着长长的脸,挂着忿忿的怒气:“小张,来我办公室一趟。”
这个“小张”的称呼,让张耀国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以前可是一口一个“耀国”地叫着。他猛然想起今天一大早母亲的交代——“以后一定要好好上班,中间别再跑回家玩电脑了。”仅仅这么一句话,折射了岳秀娴相对敏锐的嗅觉,只是张耀国一直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中,完全与现实脱节。昨天党委办刘干事带检察人员来家里的事,他都没有多想,甚至根本没往心里去。整个周日一天,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他没有离开过卧室。外面在议论什么,外界发生了什么,张耀国一无所知。
尽管与陈林杰达成了共识,张时运匆忙回家收拾之后就离开延春市。但延春汽车集团内部马上传出了张时运畏罪潜逃的消息,到了最底层,这个信息明显走样了——张时运贪污多少公款,跟多个女人有染,逃跑了。当天晚上,还有人在小饭店叽叽喳喳说,张时运在火车站被抓回来了,本来打算跑到南方一个小城市去的,在那儿有房子还有小老婆。
岳秀娴周一早上出去买早点,故意去了一个较远的饭店,那里能认出她的人不多。听到男男女女不断围在一起谈论时,不禁头皮发麻,这一切都让她始料不及。当听到一个男人恶狠狠地说:“咱们卖命干活一年挣的工资,都不够人家给小老婆的零花钱。”看着情绪激动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的话越来越难听,越来越不靠谱……岳秀娴再也没有心思买早点,直接去了陈林杰家里。
陈林杰夫人李安勤非常客气地让她进来,并招呼正在吃早餐的陈林杰从厨房出来。
“小岳来了,坐坐!……有事吗?”陈问道。
“陈总……哥……前天是您让张时运过去的,说是有急事找他,昨天凌晨他回家收拾东西,然后匆匆就走了。”岳秀娴先喊一声“陈总”,后来想想,在家里,还是叫“哥”比较亲切。
听到这话,陈林杰没有立刻表态。这也是当领导的惯用手法。这样做往往会达到好几个目的。一是对方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二是有足够的时间来想好对策;三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领导并没有吹捧的那么强大,并不是啥事都明白,所以有时候不说话,往往能将很多事都遮掩过去。陈林杰当然不属于最后这一种,他可是非常精明的人,但他确实不便说什么,更不能透露什么,他清楚张时运做的事,岳秀娴虽不说全部知道,但起码知道一小半,可就是这一小半,在关键时刻也足以致人于死地。所以,他是万万不能多说一句的,哪怕一点暗示都不行。一旦岳秀娴在绝望中豁出去了,那只会令局面越来越被动。
然而,这短暂的沉默,带来的只会是更加坚定的不安和焦灼。大概半支烟的工夫,陈林杰知道无法回避,轻轻吐出几个字:“小岳,这事我也在了解和关注。”
“可是,现在外面都在疯传,张时运携巨款潜逃,还有说他在火车站被抓回来了。”
“有这事?你今天早上听说的?”陈林杰一脸惊诧地问道。陈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周日一整天,都在办公室里看工作材料,对外面发生的事并不知情。加上外界都知道他和张时运的关系,因此身边人即使听到了什么,想必也不会在他面前主动提这事,而且大多数人还会认为陈肯定早就知道,因为消息传到最底层是需要时间的。
听完岳秀娴的话,陈林杰脸上依然是淡然的表情,但内心却乱成一团。他的直觉就是有人故意在散布谣言,而且此人一定是非常清楚内情的。不光如此,从态势和所散布的内容看,虽然内容不实,但并非完全捕风捉影。至于张时运的私生活问题,陈是有所耳闻的,此前他不止一次见过和张相关的举报信。
“我看,就是宋德新找人干的,三年过去了,他还不忘报复我们。”岳秀娴咬牙切齿地说。
听到“宋德新”这个名字,陈林杰和李安勤同时皱起了眉头。宋是集团的总经理助理,属于比陈升迁还要快的火箭干部,是新锐派的代表人物。所谓的新锐派源于延春汽车集团五年前的“130”工程,即要求集团每个分厂和处级职能部门培养1名30岁左右的全日制大学本科或以上学历的年轻领导。这个工程的目的,明眼人一看,就是培养延春汽车集团核心领导层的接班人。宋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被选出来的,不到五年时间,从专业技术员升为集团总经理助理,和他一起被提拔的共有十几个。然而,当其他人还在副处级徘徊的时候,他已经是集团的高层领导了。新锐派的来源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集团子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本土帮。这里面的人员构成比较复杂,各人所仰仗的关系各有差别,但有一点是基本得到认同的,就是延春汽车集团历任或在任领导的子女或者女婿,凡是符合以上条件的,综合素质相对过硬的,都被列为重点发展对象。也有几个被选中的员工,虽然父辈的职务没到核心领导层,但在延春汽车集团耕耘多年,跟延春汽车领导甚至延春市领导都有很深厚的关系。此外,集团的总经理本人,也想通过这个机会,物色可靠的、听话的接班人,其目的一方面是确保退休后的自身利益能得到保障,另一方面就是确实想让干部队伍年轻化,让这个有着几十年历史的汽车企业再次焕发新的生机。因此,还是有极少数几个特别优秀但背景不算过硬的大学生通过“130”工程得到提拔和重用,毕竟企业的发展还是需要得力干将的,特别是打硬仗的时候,并不能完全依赖关系户。
初选过后,再经过现任总经理和行业专家的一一谈话面试和考核,淘汰了几个相对不被看好的,最后留下十几人,年龄最大者不超过39岁,最小的刚刚30岁。宋德新31岁,是某位领导的女婿,算是搭上了顺风车。当然,为了各方利益的平衡,那几个被淘汰的,只是无缘“130”工程,但都被列为处级干部后备,没有意外,几年后基本都是中层领导。
说到新锐派的另一构成,就是大家所说的外来帮,人数较少,代表人物是许世辉。他是名牌大学汽车专业科班出身,放弃了留京机会,直接来到延春汽车集团。外来帮普遍都具备肯吃苦、能力强、作风正派的特点。许世辉刚来报到时,几乎每个集团领导都亲自跟他谈过话,集团的报纸还特意用整整一个版面来报导他的事迹,从学校表现、毕业选择等等诸多方面加以宣传。后来,许世辉一步一个脚印,广受各级领导好评,据说当时为了给他安排一个位置,集团总经理说服人事部门特意成立一个新的科室。外来帮的特点,还有他们的学识和能力,进入“130”工程,可以说是众望所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与本土帮的冲突越来越大。这是后话。
与新锐派对应的是传统派,这两者之间本身没有矛盾,甚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仔细捊捊各层关系,有不少还是拐变抹角的亲戚,或者是多年的老邻居老朋友。两派之间,更多的差别是年龄和学历,以及用人理念和企业发展方向上的认知。传统派倾向于维持持续扩张的局面,新锐派则寄希望于深化改革,甩掉企业包袱。传统派比起新锐派更为复杂,实际上分三类,一是延春汽车内部最具实力的“铁帮”。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成员多半是早期发迹于铸造、锻造等工艺厂的工人或者技术员,普遍学历不高,但干劲十足,雷厉风行,非常有执行力。最值得称道的是,不少人受命于危难之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品改型工作中,表现突出——“忠诚企业”、“勤勉干练”、“坚韧不拔”。
当时,延春汽车厂举全厂之力,调集全部精英力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卡车改型工作,并作为一项“压倒一切关乎生死存亡背水一战务求必胜”的重中之重任务来抓。彼时,全集团员工的工资无法按时发放,连烧暖气的煤都无力采购,所有员工包括领导层都在严寒中过冬。如果没有十多年前的那次产品改型,延春汽车可能从此走向没落。所以,完全可以把那次产品改型称之为延春汽车的二次创业,在资金缺乏、技术落后的摊子上,发挥背水拼搏的精神,实现了垂直转产和产量、质量的双达标。这从一个侧面佐证了“国难思良将”的古训,在企业最为艰难的时候,有能力有胆识有闯劲的“铁帮”成员,在总经理带领下,为企业的再次创业做出了突出贡献。因此,完全可以理解,当前,延春汽车核心领导层和大部分分厂的一把手都是“铁帮”成员。
传统派里,还有一个“富帮”。这个“富帮”,是比较有特色的,成员都是延春汽车第一代创业者的后代。“富帮”普遍家境较好,却远远没有“铁帮”的干劲和热情,年龄比“新锐派”大不少,但比起“铁帮”还略小几岁。“富帮”的提拔基本源于父辈的荫庇,工作能力多数平平,但社交和其他方面往往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像物资处处长张时运和协配处处长秦柏阳,就属于典型的“富帮”成员。当然,“富帮”是比较零散的组织,也就是一个叫法,并没有形成强大的合力。主要是大家没有在一起经历过苦难,往往在利益分配方面还存在矛盾。但是“富帮”和“新锐派”中的大多数成员并没有什么根本的冲突,因为两者之间有着大多的共性。唯一不同的是,“富帮”的崛起完全是按部就班的,而新锐派的成长轨迹似乎有些拔苗助长,这在后来,给延春汽车集团的发展带来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影响。
在延春汽车发展过程中,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派别,与上面各派迥异,就是以“联营”企业为基础的势力。严格来讲,这是一个更加松散的派系,基本没有形成气候,犹如过眼云烟,在延春汽车历史上没有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在八十年代末期,国家要求延春汽车发展轻型车,可项目上马后,却立刻陷入了地方政府投资的轻型车厂的重围中,市场充斥着恶性竞争,与规模化生产的初衷大相径庭。一开始,延春汽车采取与周边轻型车厂、发动机厂、齿轮厂等紧密联营的办法,实现生产、管理、经营的一体化。但运行效果并不好,因为延春汽车往这些所谓的联营厂派驻了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但双方在职能、理念以及利益方面存在很大的分歧。这些企业甚至认为延春汽车派来的人员打着“联营”的幌子,暗地里则是来搞垮他们,最终是想让延春汽车的轻型车一家独大。再后来,财政部和地方政府达成共识,延春汽车集团以“承担债务、分期补偿”的方式,收购并重组了这些企业。
然而,这些企业有的是经营困难时被收购的,有的是风光无限时被兼并的,因此总体上延春汽车集团不但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还背负了沉重的包袱。而且,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轻型车项目一直不愠不火,除了1995年出现短暂的产销高峰——年产将近十万辆外,后来逐渐走向疲软。因此,延春汽车集团看似“开疆辟土”的大手笔,远远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
“联营”的势力,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未能真正融入延春汽车集团的主流。但这里面有一个特例,就是孟兆丰。孟兆丰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从老干部活动中心排名倒数的副科级副主任干起,现在已经是零部件分厂的一把手,据说还是集团副总经理的内定人选。此人不光学历低——初中还没毕业,而且工作能力相当一般,但最后他胜出了。孟的成长道路,可以说是一本充满喜剧色彩的励志书。至于他最后的悲情结局,很长一段时间内均是众人七嘴八舌争议的话题。
再说这个宋德新,陈林杰认为他散布谣言的可能性很小。一是几个集团领导碰头时,他并不在场。另外,要想在一天之内如此广泛地散布谣言,宋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别看他是集团的总经理助理,但实际上只是一个级别,远远没有达到实职的权力,身边更不可能有那么多各行各道的朋友。再者,宋是火箭式干部,经历和阅历相对简单,陈认为他的城府还没有如此之深。
岳秀娴之所以有这样的怀疑,还是基于两家三年前结下的梁子。可如果排除了宋德新,那还会有谁呢?警方有时破案,会从“谁会是最大的获益者”的角度来寻找线索。
“别急,小岳,谣言总归是谣言……老张周六离开家之前,跟谁打过电话?”陈林杰不紧不慢地问。
“协配处的秦处长。”岳秀娴皱着眉头回忆道,“那天他本来是要请秦处长吃饭的,耀国不是在秦手下工作嘛。他打电话就想告诉秦处长,饭局可能要取消……”
“周日早上,那几个检察院的,是谁领过去的?”
“这个,我得想想……他进门时,介绍过自己,说是党委的,姓刘。我听那几个检察院的喊他‘刘主任’来的。”
“刘玉奇?”说完,陈林杰陷入了沉思中。说到这个刘玉奇,他的升迁经历比较特殊,原本是在生产车间开柴油叉车的工人,完全是秦柏阳一手提拔起来的。几年前,协配处在协作配套厂家管理方面遇到了非常难办的问题,不少厂家向秦柏阳抱怨物流工人故意损坏零件,不给点好处就拖延卸货时间,配套厂家最后越来越被动,承担的损失越来越大。秦柏阳跟多数协作厂家老总的个人关系都不错,接到他们的抱怨,只能硬着头皮去处理。但他转了一圈回来,发现物流部门的领导也只能劝劝底下工人收敛点,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难办的是,工人根本就不承认是故意摔坏的,因为没有抓到现形,物流工人一口咬定是卸车前从配套厂带来的质量问题。最后,秦柏阳想了一个奇招,就是从这些卸货的物流工人中培养几个小弟,刘玉奇就是其中最得力的一个。在秦的授意下,刘设个圈套,将故意摔坏零件的工人抓了个现形,并向上面如实汇报,这几个工人最后都受到了狠狠的处分。慢慢地,刘玉奇和秦柏阳的关系越来越近,刘非常会来事,逢年过节必须去秦家里串门,从来不说办啥事,就是给领导送点年货。要说秦能当协配处处长,也算阅人无数,对人性的揣摩更是炉火纯青,时间一长,当然会投桃报李,想办法给刘玉奇安排个位置。他先是把刘从物流调到协配处,再将其身份从工人转为干部。这一转变,在延春汽车集团意味着命运的改变。再后来,又是秦极力推荐刘玉奇到党办当主任,实现了从一般干部到科长的升迁。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2 09:21:57 +0800 CST  
3
刘玉奇肯定从几个检察人员身上知晓了不少有关张时运的事,他再告诉秦柏阳,是完全有可能的。另外,秦在延春汽车经营这些年,身边人脉较深较广,完全具备手段和能力来煽风点火。其实,还有一件事,也使得陈林杰对秦柏阳深有怀疑。
考虑到即将去延春霍思汽车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陈林杰将这个合资厂当前面临的紧要问题梳理了一遍,要想尽快实现扭亏和改貌,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零件的国产化。他清楚,若不能将国产化率迅速提高,想实现扭亏为盈基本是空谈,而要想实现这一目标,必须主动出击,跟华东汽车集团的供应商进行合作。正是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林杰在办公室主动约谈了秦柏阳,希望和他一起去趟南方,找供应商洽谈合作事宜。
“陈总,您看,这个方向我认为是非常不错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就直说吧。我这也是不太成熟的意见,需要听听你们的想法。”
“陈总,您的意见是非常成熟的,也非常有建设性,值得一试。可我觉得有个问题还需要斟酌一下。”秦柏阳一开始有所保留,但想想还是直接一点比较好。他清楚陈的性格,喜欢听直接的意见,心胸比较包容。此外,秦十分明白陈找他来的意图,无非是想让他今后主抓这方面工作。可眼前的事实明摆着,延春霍思汽车有限公司在合资双方看来,中方认为是烫手山芋,谁也不想碰也不敢碰;在外方眼里,更如同鸡肋一般,一批来自欧洲的外方专家甚至专门致函欧洲霍思公司总部,要求从中国撤资。这一年延春霍思公司的负债率为82%,一年光是付给银行的利息就接近5亿元。秦自然清楚即将成为延春霍思公司一把手的陈林杰的压力,可一想到自己的年龄比陈还要大几岁,再干几年就退休了,且不说心中是否还有那份闯劲和激情,就算有的话,也不想为延春霍思这个合资企业贡献什么,因为多数人并不看好这个企业——徒劳无功还得碰一鼻子灰,何苦呢?
可是话还不能说这么表达,不能说自己不想干,那就得找到十分有说服力的理由:“陈总,今年以来,集团领导对延春霍思公司的国产化工作,有过很多指示,一直都是强调延春汽车各专业厂和零部件厂,利用现有条件,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在不增加投入的前提下,做好这项工作。”
秦柏阳之所以这样说,主要是因为这确实是集团总经理在各种场合的表态,要求大家自力更生,把建设延春霍思公司当成第三次创业。这是不是意味着陈林杰和总经理的意见是不一致的,甚至是有严重分歧的?
“秦处长,你说得没错,但两条腿走路是不是更稳妥呢?”陈语气坚决地问道。他明白,延春汽车集团看似国企,但内部生态与政府机构并无显著差别。在这种企业工作的方法,与为官之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官场上,在面对跟上面意见不一致的情形时,往往都这样处理——不否定上面的意见,甚至也会做出姿态迎合上面的意见,但实际上都会依据客观条件自搞一套。事实也经常证明,后者往往是对的,也是可取的。到最后,上面对此的态度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或者干脆充耳不闻。此外,陈林杰还认为,自力更生与对外合作,并不是完全矛盾的,甚至可以认为是互补的。
“那是不是先跟集团领导通通气呢,陈总?”
“我正在做这个工作,秦处长,今天找你来,就想听听协配处这块的想法。毕竟国产化促进工作,也是你们的工作之一啊!”
“陈总,我还是觉得张时运处长更适合这个工作。”秦柏阳吸了口气,想了个替代方案,“他这些年在外搞物资,为集团可以说立下了汗马功劳……”
“秦处长,这是两回事,国产化工作一直是你们那的一部分,张处长的工作主要是集团物资供应,汽车专业方面的经验,你是专家啊。”陈林杰的话算是比较中肯的评价,尽管秦出身于传统派中“富帮”,但这些年的浸淫沉浮,在那个平台上,好说歹说总得练出来点水平和门道来,再不济也是矬子里拔大个儿,比一般人强不少。
“陈总,我不是在拒绝您,希望您能理解啊,集团领导将延春霍思的建设比作第三次创业,我觉得担子太重,怕是担当不起。所以觉得张处长更能胜任。您可以考虑向集团总经理提出,我和他换换位置……”
秦的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可不止一次有,甚至没少在私底下发牢骚。在不同场合跟下属说过这样的话——“我看啊,干部任期制也就是说说罢,根本没有落到实处。”不光如此,秦还多次利用合理化建议活动月的时机,提出要应积极落实干部任期制,打破部门所有制,使科级以上干部能进能出、合理流动。与之相对应的是,集团某位和秦柏阳关系不错的副总还在内部会议上多次提出将秦和张时运对调位置,最后都是因为反对声音太强,才被搁置下来。
现在,秦之所以向陈提出这个,也有他自己的算盘。首先,因为国企干部能上难下的制度,决定了他的有恃无恐,加上自认为没有几年将退休,顶多退休前混个正处级待遇,因此说话也硬气很多。最关键的还是延春汽车集团的“分封制”决定了陈不是秦的直接分管领导,不具备根本的威慑力。
秦柏阳的态度,从侧面佐证了在延春汽车集团流传颇久的一句话,不怕领导的有三种人:一是快退休的,二是最底层的,三是不上进的。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最底层的工人,一是没什么文化,二是多数人属于那种睁开眼睛干活、闭上眼睛睡觉那一伙的,他们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留给其他的人或者事物。而且,工人里面,还有很多非常不好管理的,动不动在领导面前亮大刀斧头的,那就更不怕领导了。至于第三种不上进的,在延春汽车集团,比例也不小,他们并不是一直不上进,只是慢慢地发现苦干与能干,根本不起作用了,无论多么努力,都看不到前途,于是慢慢变成不上进的,到最后领导看着都烦,可又无可奈何。这一切,自然都源于大锅饭的旧体制,但要改变这些,谈何容易。不过,主要的问题是,根本不知道如何改变,最最核心的一个问题还是改变之后,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情况?谁敢保证不是轮流坐桩式的换汤不换药的重新洗牌呢?
不知道是绝望了,还是内心有股说不出来的怨气,秦柏阳的语气变得不客气起来:“我说,陈总,都说老张和您是世交,但有些事我觉得也得公平点……”
“老秦,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好的,陈总,我听说有人多次提议过,将我和张时运工作对调,可您是一直反对的。”
“老秦,你是企业的老同志了,应该清楚你们这个级别的任用和交流,我可没那么大能耐左右啊!”
这话在秦柏阳听来,完全是敷衍塞,他一下变得激动起来:“陈总,那我觉得,您有必要听听下面员工的声音,张时运这些年钱没少赚,据说在外面还……我……不直说了,您可以去了解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提醒一下,别到时候,影响到……”
秦柏阳就差说出来,张时运要是栽了跟头,你陈林杰也脱不了干系。
陈林杰毕竟有些儒雅,强忍着没有发作。他私底下,也听不少中层干部说过张时运的坏话,什么养小老婆,什么家里藏着几百万。同时,他也发现,秦柏阳在各种场合,对这类小道消息总是乐此不疲地推波助澜。
谈话在没有结果和共识中匆忙地结束了。
面对岳秀娴,陈再次想起之前有关张时运的举报信,可能和秦也有关系。没想到,秦柏阳这么着急想占着肥缺?还在背后用这么龌龊的手段。
“你倒是说句话啊?”在一旁的李安勤不耐烦地催促了。
“小岳,宋德新那块,你可能有些误解……”陈沉默良久才说出一句话。
“哥,我现在真不知道咋办好?好好一个家,现在看看,老头子不知下落,老大还在里面关着,老二呢,一天就知道玩电脑,老三……”说着说着,岳秀娴眼眶湿润了,突然失声痛哭。
李安勤赶紧上去搂住她,不断安慰:“小岳,听嫂子说两句,如果是因为外面的谣言,真不用这么伤心,你想想,只要见不到老张,这些谣言今天不传出来,早早晚晚都会传出来的。”
这话没错,陈林杰也想到了,秦柏阳这么做的目的,说白了就是要在舆论上造势,想彻底断了张时运的退路。
张耀国忐忑不安地跟杨志权进了一个小的会议室。刚关上门,杨志权马上露出非常不悦的表情,好像要把累生累世的怨气发作出来:“我说小张,你现在的工作态度和方式,要彻底转变了,不能总像以前那样,完全漠视公司的规章制度。”
“这个,这……”张耀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我……今天……”
按理说,他今天到办公室非常早,因为母亲岳秀娴一大早出去买早点,却半天没有回来,他便用暖壶里的温水泡了一个冷馒头,就着咸菜嚼嚼,然后直接来到办公室。
“你想说什么,小张?什么这个那个的,有意思吗?一天天这么混?你想没想过以后自己能干点啥?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你知道吗?”
听到这话,张耀国彻底晕乎了。这是他懂事以来,最为严厉苛刻的话语,父母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自己,什么时候轮到这个粗俗的杨歪嘴如此教育自己呢?说到杨歪嘴这个绰号,也是由来已久。其实,杨志权并不是粗俗的人,是延春汽车集团的正规军,也就是全日制大学本科毕业的,和他和同学比,他算是提拔得比较快的。杨志权天生嘴有点歪,平时言语不多,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些嘶哑,不仔细听的话有可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之所以被认为粗俗,主要是指他的工作方法,对外部门的人非常软弱,遇到点事,马上向对方道歉,不管青红皂白,先把自己人说一通骂一顿,而且骂得非常有特色,基本上要问候好几代祖宗。他的粗俗之处,还表现在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而且完全不顾及人的情面和基本礼节。以至于很多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但杨歪嘴自有他的一套章法,就是第一次跟人打交道,还没有摸清底细的时候,他绝对是软弱的,甚至是谦谦君子,给人非常有修养特别有涵养的感觉。杨志权后来自创了一套理论,叫“八分钟”原则。这个原则,让他在酒桌上沾沾自喜了很多年,也说服了很多人,甚至还培养了一批弟子。杨认为“八分钟”是评价一个人是否成熟的临界值,他觉得越大的领导,能忍耐的时间越长。而最没有定力的人,可能连八秒的时间都受不了,这种人是最没有出息的。无论什么人,哪怕是非常不喜欢的人,也能强颜欢笑地和他闲侃“八分钟”;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特别地压抑,也必须强忍住,“八分钟”之内绝不发作,八分钟之后,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捶胸跺脚破口大骂。杨志权认为,人和人本质上没有差别,就看你能熬住几个“八分钟”,时间越长,当大领导的希望越大;时间越短,意味着根本不适合当领导。然而,有一点杨志权似乎没有意识到,再好的理论,都是建立在自己高深的修养之上的,否则早早晚晚都会被人看穿。一点一点地,大家慢慢看穿了杨歪嘴的嘴脸,觉得他一切都是装出来的,渐渐地,小圈子之内的人,再也不把他头几分钟客客气气的表演当回事,都随时准备着他“八分钟”之后的原形毕露。再后来,杨志权意识到,没有必要对底下人身边人这么客气,所谓的“八分钟”应该是对外的、对上的。所以,他的嘴脸又变得非常地诡异。
原来,身边人对杨志权的称呼为“杨八分”,这是没有褒贬的称呼,算是对他那一套理论某种程度的接受。然而,一切都无法经受住人性和时间的考验,人性在时间面前暴露无遗,不留任何死角。久而久之,叫他“杨八分”的人越来越少,“杨歪嘴”依然是个习惯的称呼。
在此之前,碍于张时运的关系,他对张耀国是左右客气,一团和气。哪怕他不来上班,杨志权也不会说什么,每年的绩效还把他排在前面,有啥好事,总是第一个问“耀国你有想法吗?”
杨志权是警觉的老油条,鼻子比较灵,跟猎狗一样。相比之下,张耀国却和木头一般,不但没有生机,而且在杨志权的训斥下,完全没有招架和反驳之力。都说大学毕业后,很多人提笔忘字,可张耀国自从买电脑之后,天天沉迷在黄色游戏中,就算写封情书,也用电脑敲字。他现在不光是提笔忘字这么简单了,简直到了张口忘话的地步。面对杨志权的指责和接近辱骂的语言,张耀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脸憋得通红,跟放入火炉中的木炭一般。
张耀国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突然从内心深处冒出一股阴冷的杀气——这不光是在挑战他自己,完全是在挑战整个家族的权威。虽然嘴里没有说一句话,却立马站起来,从杨志权前面大摇大摆穿过,使劲打开会议室的门,门把手重重撞击在墙上,把外面的同事和里面的杨志权吓了一跳,然后不顾大家的指指点点和冷言冷语,拿起办公桌上的小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面传来了杨志权的破口大骂:“想造反啊,啥意思?你给老子回来,站住!”
张耀国当然不会回去,他走出门口那一刹那,眼里就含着泪水了。杨志权没敢追上来,他就是这样,嗓子喊破了,也不敢真正动手操家伙,他真怕张耀国一转身,打他个措手不及。在延春汽车集团,虽说明文规定不允许打架,但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也不至于被开除,多半就是赔点医药费,再给个记过处分。不光如此,暗地里找人“修理”一下顶头上司,在延春汽车集团,是屡见不鲜的事。三个月前,杨志权就遇到过一次,晚上回家的时候,在一楼的楼道里,突然冒出两个黑影,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上,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脑袋和后背上,打得他嗷嗷叫……几分钟后,一人双手提起蹲在地上的杨志权,用膝盖顶住其腹部,然后胳膊肘对着他的后背又是一顿猛击……打得他好几天下不了床。这事是谁干的,他心里大概知道,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把它深深记在脑海里,当作人生的奇耻大辱——他永远记住这一天——1995年8月15日,延春汽车建厂40周年纪念日。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3 09:52:38 +0800 CST  
4
送走了岳秀娴之后,陈林杰和李安勤夫妇各自上班去。以前,两口子在路上总会随便聊聊,每次的话题都不一样。今天,却都沉默了,心里在想着同样的事。在快到集团大楼的时候,李安勤忍不住说话了:“你看老张跟你是从小玩到大的,还有刚才小岳那样子,你打算咋帮他们啊?”
“我也没想好,现在这事不好收场。”
“我现在就担心上面抗不住压力,把老张交出去。”李安勤担心地说。
“估计现在还不至于那样,那就意味着大家都没得好。”陈林杰自信地说。
“哦,那倒是。可眼下老张还有什么退路吗?他要是听到这些,会不会……?”
“他没那么不淡定!只要他暂时不露面,等事件平息了,不会追究他什么责任。”
“那他甘心吗?”
“有什么不甘心的?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和李安勤分开后,陈林杰没有直接上楼,他在一楼的会客室接连抽了好几根烟,先缓解一下内心的不平静,再想想如何迅速果断地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他心里十分清楚,一旦处理不好,不但张时运会有危险,还会牵扯到很多集团领导,自己在延春汽车集团也就丧失了根本的阵地。足足过了二十多分钟,陈林杰才迈开步子,缓缓地来到会议室。
每周一早上,所有没有离开延春市的集团领导,都会在一起简短碰头,通报一下生产、质量、销售、后勤等情况。他刚进屋,坐在正中央的集团总经理笑呵呵地说:“小陈啊,就差你了,入座,咱们马上开始。”
“那行,我就先通报一下销售情况。” 主管销售的副总经理尹世贤开始如数家珍般将集团上周的销售数字通报一下,谈到延春霍思汽车有限公司的情况时,非常严肃地说:“1995年还剩一个月的时间,但咱们这个合资厂,捷致轿车销量不到16000辆,年初的生产目标为25000辆,现在看来生产方面也会出现8000左右的差距……”
“陈总即将担任延春霍思汽车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摆在他前面的任务很重,以后大家要多多支持。”总经理打断了尹世贤的讲话,抬头看了表情严肃的陈林杰一眼,认真说道,“咱们建这个合资厂,想必也是形势所迫。按照最新的市场预测,1996年全国的轿车生产能力将达到40万辆,上海、天津、北京、广州以及咱们延春汽车,将陆续有各种车型下线,而我们离真正的大规模生产还有很大差距,面对更趋激烈的市场竞争,我们不能退缩。一直以来,我都强调,延春霍思汽车有限公司的建设,是我们的第三次创业,非常重要,也相当紧迫。”
总经理停下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说完困难,我们也要谈谈信心。说到捷致轿车,我对它是非常有信心的,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它的空调制冷能力相当强……随着可靠性、耐久性、舒适性和安全性的广为人知,相信会有非常好的市场前景,‘世乒赛’、‘亚冬会’,还有不少地方媒体的推广让捷致产品深入人心,口碑越来越好。再说,这个奥莱产品,属于高档车,咱们即将生产的是2.8升V6发动机车型,是国内唯一大批量生产的最大发动机排量的轿车,还没有竞争对手,市场前景肯定相当不错。”
延春汽车集团的高层例会,一般都是一个小时左右结束。因为这个周例会,参加的人数不少,还包括下级重要分厂的一把手和所有总经理助理。其实,这种会,多数都是一个信息通报,很少讨论特别具体的工作,尤其是涉及人事方面的安排。有那么一句话,正好契合了这种会议的情境——“重要的事不开会,开会的事不重要。”然而,陈林杰心知肚明,必须想办法插几句话,让张时运的事平息一下,也给某些人敲敲警钟。
在会议结束前,总经理习惯性地问问大家还有什么事的时候,陈林杰抓住机会,不紧不慢地讲道:“那我简单说两个事吧。”
“先说第一个,需要尹总的大力支持啊。我马上去合资厂当老总了,围绕集团的战略,我找延春霍思公司的几个部门负责人了解过情况,简单来说,初步确立了一个‘678工程’。什么意思呢?就是1996年实现6万辆的产能,达到70%的国产化率,8月15厂庆日之前全面建成延春霍思公司。”
“好,不错,‘678工程’是相当不错的目标。陈总还是非常务实的,一下子就找到问题的关键和核心的任务。”总经理听到这里,马上表态支持。
“但是有一点,我也得趁此机会提出来。我们初期将近20万辆的规划,跟华东汽车集团相比,是非常大胆的设想,虽不能说冒进,但难度相当大。我想说的是,70%的国产化率是最重要的一个目标,直接决定单车成本和节汇率,以及能否扭亏为盈。我们注意到了,华东汽车的桑普轿车,年产量早就超过10万,本土化的供应商非常多,考虑到桑普和捷致的特点,虽然不是同一平台,却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我想跟华东汽车集团的供应商进行深入合作,来促进国产化业务的开展。当然,还是以咱们集团的资源为主,但确实要好好学习一下别人的经验。说到国产化促进,得由协配处牵头,这可是尹总的分管部门……”
陈林杰不忘强调“以集团资源为主”,以显示他并没有违背总经理定下的基调。
“没问题啊,陈总。”尹世贤马上答应下来,“看看需要协配处做什么工作,尽管吩咐啊。需要如何配合和支持,完全听陈总的意见。”
尹世贤的场面功夫相当了得,他心里清楚,无论配不配合,也不管配合到什么程度,但场面上必须表态支持,相互之间都得给足对方面子。特别是刚才总经理已经明确了举全集团之力,支持延春霍思公司的基调。
“那行,今天下午,能否请尹总一起去趟协配处?跟他们先有个简短的交待,后面的工作再慢慢研究。”
“陈总客气了,不用请我,我跟你去就是。那就下午吧,我让秘书先通知秦柏阳一声……”
“好,好,非常感谢尹总。接下来,我还有一件小事,跟物资处有关的。”陈林杰细声说道,并抬头扫了一眼会场。听他这么一说,好几个人都面面相觑,心里没数了,甚至有点发怵,不知道这种场合陈林杰要说什么。
陈林杰再看看总经理,发现他眼睛微闭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种级别的领导看来是见多识广,心如入定老僧般平静,丝毫猜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这么回事,张时运处长还是非常支持集团工作的,一直以来为集团的发展做出了较大的贡献,也特别有大局观。可是我这两天,听到了很多关于他的谣言和传言,扩散得非常广,传播相当快。现在担心的是,这样下去,会严重影响到个人和企业的声誉。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要是换成我,搞不好就会主动找有关部门反映反映了……”
陈林杰话说得比较直接,所有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管这个大局观是真是假,总之彼此心知肚明,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把人逼急了,真的主动站出来交待问题,那恐怕不是简简单单能收场的。
“我觉得有必要严查一下谣言的来源,并做出严厉的惩罚。”见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陈林杰最后疾声厉色道,“同时,建议各位回去之后,跟下属各单位和职能部门的所有员工,口头传达一下,一定做到不信谣不传谣。”
“这个建议不错,大家回去口头传达。有必要的话,让公安处协助查查,看看到底谁在造谣。陈总刚才的话,大家要好好想想,我们每个人都要有全局观和大局观,都要站在企业发展的高度来看待问题。今天会议到这,散会!”总经理说完第一个走出会议室。
中午时候,陈林杰正准备下午和尹世贤去协配处的事,妻子李安勤火急火燎地过来了。
“啥事,这么着急呢?”
“小岳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耀国上午在单位没待几分钟就气冲冲地回家了,把自己关在屋里大半天……”李安勤心神不宁地转述着岳秀娴的话。
“多大点事啊,你犯得上这个时候跑来跟我说这些吗?”陈不耐烦地打断她。
“你别急,先听我说,小岳开始没多想,可中午回家的时候,耀国突然从卧室出来,去厨房拿菜刀,说要杀了杨科长。”李安勤吸了口气,接着说,“这事还小吗?我估计是在单位受了很大的刺激。”
“有这事?现在耀国在哪儿?”陈吃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中透射出不安与担心。
“小岳把刀抢过来了,母子俩大吵一架,听她说,是那个杨科长早上一上班就莫名其妙把耀国骂了一通,说他啥也不是,还叫他以后老老实实的……”
“势利小人!”陈将手上的文件狠狠摔在桌上,非常不屑地怒吼道。
“小岳怕耀国把持不住,跟他哥那样做傻事。这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能不管他。估计是死活不肯去协配处上班了,给他换个地方呢?”李安勤建议道。
“哪能说换就换?咱们这企业,走个流程都得好几个月。”
“那就先借调吧!”
“不必了,上面对耀国的事早有安排,让小岳放心吧。通知耀国明天正常去上班。这孩子承受力也是太差了,得磨练磨练他。”陈林杰斩钉截铁道。
“上面对耀国的事有安排?咋回事呢?难道耀国也要消失,跟他爸一样?”李安勤极度恐慌地问,“我不关心你们那些政治,还有什么手段,我只关心孩子的安全。耀国上班才几年,他能有那些事吗?”
“胡说什么啊?”陈林杰欲言又止,“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现在不能说太多。总之,让小岳放心,耀国没事,一定要好好上班。只要我在这个位子待一天,就会管他一天。”
陈林杰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他是担心有些事太敏感,一旦提前说出去,到时运作起来会有很多的麻烦和曲折。因此,无论面对什么人,哪怕关系再亲近,最好还是保守秘密,这不仅是职业方面的要求,更是确保事情成功的关键。十个女人九个长舌,要是把消息提前放出去,只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可那孩子从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再让他回协配处上班,你就不怕……”李安勤半信半疑地说。
“怕什么啊?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有什么可怕的?让他明天去上班。我今天下午和尹总,要去协配处开个会,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呢!”陈林杰像下逐客令一般站了起来,“你先回去吧!”
李安勤似乎明白了,陈在这时候和尹世贤去协配处,绝对不是偶然。她心里自然踏实些。
李安勤离开半个多小时后,陈林杰和尹世贤按上午的约定来到了协配处。处长秦柏阳和几位科长早早地等候在大门口。杨志权跟笑面虎一般,笑得非常谄媚,露出黑黄的牙齿,半躬着腰,显得极其恭敬,谦卑得恨不得自己把自己踩在脚底下。陈林杰算是又一次体会到现官不如现管的差别,这要是他自己单独过来,肯定是另外一番场景,而且很多事就算他交待下去,在秦柏阳那里,多半也是阳奉阴违。但作为秦的直接主管领导,尹世贤的力度就大多了,秦柏阳在场面上做的文章也是非同一般。
秦柏阳伸出双手,满面笑容,身体微微前倾,走到尹世贤面前:“欢迎尹总莅临指导工作……”这时候,突然从旁边冲出一个四十岁左右、半个脑袋秃亮的男子,拿起相机对着正在握手的俩人一顿拍照。杨志权见状立刻冲到前方,也想在镜头前露个脸,就在这时,尹世贤将左手往上高高扬起,带着满脸的喜悦,说道:“我说,秦处长,用得着这样吗?把记者都叫来了?”
“尹总,您好,我是杜兴邦,不是专业记者,业余喜欢写点东西……”那个男子自我介绍道,随后拿相机对准陈林杰……
“小杜啊,不用拍我,去忙你的。”陈林杰看着这场面着实很别扭。本来就是一个简短的工作会议,结果搞得不伦不类的。可是回头一想,这个秦柏阳还真不简单,他之所以打出横幅,又叫人来大搞宣传,一是给足了尹世贤的面子,因为尹是一个非常高调和注重面子的人。几年前,延春汽车响应号召,在附近几个贫困县建了几所希望小学,尹世贤在总经理的授意下,在报纸、电台上前前后后露出十几次脸,还专门请记者搞了一次专访。作为尹的分管下属,秦柏阳当然十分清楚尹的喜好。另外,秦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在防备陈林杰,怕陈像前几天那样当着尹的面提要求,所以干脆在面子做足功夫,分散尹的注意力,最后让很多事在嘻嘻哈哈中,不知不觉地失效了。事实上,陈林杰何尝不知尹世贤是不会真心配合自己的,因为人总是无法忍受比自己更加优秀的人。在尹的眼里,甚至在延春汽车很多人眼里,陈林杰就是属于比他更加优秀的人。
杜兴邦知趣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和陈林杰在一些会议场合见过,但给陈留的印象一般。杜是一个退伍兵,在部队专门搞宣传工作。转业到延春汽车后,一开始在机修车间干活,但为人比较圆滑,想方设法要将自己那点文字功底展露出来。转了好几个圈,才认识了党办主任刘玉奇,后者正好在多方物色一个写手,就把他调过去。几年后,杜兴邦从工人混成了干部。鉴于刘玉奇和秦柏阳的特殊关系,在有需要的时候,刘玉奇总会把杜兴邦派过来。
一行人鱼贯般地进入大会议室,都落座后,又用了好几分钟才彻底安静下来。陈林杰看着坐在中间主座的尹世贤,一副非常享受特别飘飘然的样子,内心不禁感慨道,幸好今天主要想办的事比较隐晦,否则只能过来做做样子。
尹今天主要是陪陈过来,并没有充分准备。尽管陈请他先讲话,他却推辞道:“今天,我是配角,请陈总讲话。”一番礼节性推让后,陈先释放了烟雾弹,这个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但一定要放在前面讲,这不仅是一种策略,更是体现领导水平的地方。
“今天,请尹总过来,主要是跟大家介绍一下延春霍思公司的情况,也请各位今后在工作方面给予大力支持。我始终相信,困难是暂时的,前景仍是非常光明的。几个月前,延春霍思公司以将近十个亿的销售收入,被评为全省外商投资企业总收入第一名,这充分说明当前企业的发展是良性的、快速的、健康的。我来之前,也研读了一些行业数据,我相信这些数据是真实可靠的。在这里,跟大家透个底,1996年全年全国的轿车总需求有望达到40万辆,这是什么概念呢?除去我们的竞品将近18%的增长率,市场仍然会留给捷致轿车将近9到10万辆的空间……”
陈林杰不仅是演说高手,更是善于起承转合的能人,将他真实的目的与现实的场景完美地结合了。
“我今天在这儿算是喧宾夺主,这是尹总的地盘,我只能恳求尹总多多支持啊。尹总在延春集团,是德高望重的领导,也是我一直非常尊敬的领导……”
“陈总,客气了,可别这么说……”尹世贤嘴上说着,心里却很得意。
“今天,我恳求尹总一起过来,也是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只要大家愿意去延春霍思公司,我们举双手欢迎,集团层面也会大力支持。待遇不会比这儿差,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好。”
说完这句话,陈林杰有意往会场下面扫视一圈,然后缓缓说道:“大家都很年轻,有几个还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吧?……张耀国,在吗?站起来我看看?这可是集团子弟啊,算是第三代创业者。”
终于切入主题了,但陈林杰显得很轻松,非常顺嘴就把话题引过来了。这话一说,底下人开始议论了,很多人都把脸转向杨志权。看得杨志权心里直发毛,如藏着两只小老鼠一般,心跳急速加快。
陈林杰转头对着尹世贤说了一句话:“耀国是张时运的小儿子……”尹世贤心领神会地点头:“哦,这样啊,那孩子不错吧?……秦处长,张耀国没来吗?”
秦柏阳一时也没了主意,他其实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对杨志权骂张耀国的事有所耳闻,但又不能说出实情,只得扭头看杨志权。杨这才硬着头皮站起来,心虚地说道:“尹总、陈总,耀国他应该是身体不太舒服,回家休息了。我是他的科长杨志权,回头我问问,应该没事的。”
陈林杰这才想起李安勤提到的那个杨科长,心里真是厌烦透顶,可又不能当众发作,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和露骨。陈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对着尹世贤耳语道:“尹总,看看用不用把上午的会议精神再传达一下呢?”
尹世贤好像有点明白陈的用意了,尹本人与张时运在某些方面亦存在不可明言的交集,上午的会议集团总经理更是特别强调要严惩传谣者,并要求大家有大局观,因此就坡下驴,将身体挺直,抬起头来,严肃又刻板地讲道:“今天上午,你们应该收到一些信息或者上面传达的精神了,现在我再强调一下,大家要恪守本职工作,不要热衷于传播不利于企业发展和不利于员工稳定的负面消息……估计过几天,公安处可能会介入调查……最后啊,我再补充一句,眼下都说搞第三次创业,创业就得需要人才,年轻同志一定要好好培养……”
尹说这段话的时候,会场鸦雀无声,只听见不同人的急促或轻缓的呼吸声,这样的情形衬托了另一种紧张和肃静,平时根本不会在意的从外面传来的一个响声,在此时仿佛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不同人心里泛起截然不同的涟漪。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4 14:28:4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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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4 14:29:28 +0800 CST  
第二章
5
这样的会议,秦柏阳终于搞清楚了它的真实目的,内心有些恐慌,但马上镇定下来。他清楚,在延春汽车集团,陈林杰是一个善于玩阳谋的高手。要说阴谋并不可怕,因为没有最“阴”,只有更“阴”,怕的就是能够迅速占领道德制高点的阳谋。比如今天这个会,说是为了延春霍思公司的国产化问题,其实就是陈让尹过来给他敲警钟的,还有保护张耀国的意图,但一般人根本觉察不到,因为一切的由头、中间的过渡以及看似随意的一句话,都暗含着非同寻常的意思。尤其那最后的警告,更是值得揣摩,表面上看公安处会行动,但实际上加了“估计”“可能”两个词,意境就大不一样了。言外之意,要是这种情形得不到遏制,等待的将是严厉的惩罚。
将一切目的,化解在无形的、合理的、正常的工作中,让对手清晰明白意图但抓不住任何的把柄——这才是一较高下的分水岭。
张耀国趴在床上,用枕头蒙着脑袋,一声不响。旁边坐着岳秀娴和李安勤。
“你说句话啊,耀国,你大妈在这儿,你大伯特别关心你……”岳秀娴唉声叹气道。
“是啊,耀国,我和你大伯,还有你妈,本来都不想把这些事告诉你,怕影响你工作,看你现在这样要死要活的,才跟你说了实情。但你放心,耀国,我来之前,你大伯亲口答应我,只要你好好上班……”
张耀国仍然没有反应。
岳秀娴气得无话可说,只恨自己孩子不争气,可当着李安勤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她从小就喜欢惯着孩子,总不能让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在家还得受一通臭骂吧?抬眼望望李安勤,也是面部毫无表情。就在这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岳和李都惊得站了起来,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到家里来呢?难道还是那几个检察院的?平时张时运都习惯在办公室处理工作,工作上的事很少带到家里来。
“去接吧。上面都要求大家不再传谣了,不接电话会让人多想啊。”李安勤说道。
“不管了,嫂子,让它响去,没啥怕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怕别人说啥。”
电话响了几声后就恢复了平静。
“耀国,现在家里,你是顶梁柱了,可得听话啊,我可是从小把你当自己孩子那样看待的。千万不能像你哥那样,一时犯糊涂啊。还有个妹妹上学,你妈这身体也不好。别跟大姑娘似的,你表个态吧……”
张耀国听了这几句话,把枕头移动一边,露出了通红的充满戾气的眼睛。带着沉重的喘气声,刚想张嘴说话,门口却传来有节奏般的敲门声,不缓不急、不轻不重,看似释放非常善意的信号。
“估计是查水表的,我去开门。”岳秀娴听到这声音,心里踏实很多。
然而,打开门一看,却是一个有些面熟的陌生男人。穿着延春汽车集团的标准蓝色工作服,没有佩带任何的工具,和查水表的完全不相干。曾经在哪见过,或者打过交道,又或者根本不认识,岳秀娴一头雾水,顿时提高了警惕。
“大姐,我是协配处的杨志权,过来看看耀国,他在家吗?”杨志权语气中透着一种不确定,谦卑中带着些许无奈。
岳秀娴知道他的身份后,本想把他痛骂一顿,可转念一想,眼下已是今非昔比了,尽管谣言已止,但真相总会慢慢被外界所知,张时运翻不了身——是木已成舟的事实。耀国还得在他底下工作,岳秀娴这些年在张时运身边见惯了见风使舵之徒,多少知道一点场面上的应付之道,因此脸上只得露出极不自然的复杂表情:“哦,是杨科长啊,耀国在家,你进来吧。”
杨志权左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抬头看见了从张耀国卧室走出来的李安勤,惊得手足无措,激动地讨好道:“李姐,李姐,您好啊,真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到您……”
“你是?”李安勤明明对他毫无印象,却见他如此热情,心和脑顿时翻腾起浪,极力搜索是否有过丝毫的记忆。
“李姐,我是小杨,协配处的。”
“耀国的科长杨志权!”岳秀娴补充一句。
李安勤的脸色稍微一变,但她平时做人做事都极为克制,轻易不表现出对某人的反感和厌恶,所以嘴上轻轻应了一声:“哦,你来找耀国吗?他睡了。”
李安勤知道陈林杰和尹世贤背后的敲打,肯定是发挥了作用。既然杨志权主动上门,自是不能将他拒之门外,但也绝不能让他以为这一页很轻松就能翻过去,何况张耀国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跟他谈话,所以只好先用一句“他睡了”敷衍过去。
“哦,那没事,李姐,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解释一下,早上跟耀国有个小误会,您告诉他,千万别多想,让他好好去上班。”杨志权一口一个“李姐”叫着,完全忽视了岳秀娴的存在。岳秀娴,这才想起来,平时听张耀国管他叫杨歪嘴,今天一见,果然如此,难怪觉得面熟呢,原来他那张歪嘴,确实太有个性了。
“这事啊——”李安勤刚想说话,很快被杨志权打断:“李姐,您可能还不知道,刚才陈总去我们那儿要人,支持延春霍思公司国产化工作,我第一个举手报名,陈总同意我过去,待遇不变,到那边还是科长。陈总还说了,我得明年年初才能正式报到,离开协配处之前,要好好带带年轻人。我想啊,耀国是咱们集团非常优秀的子弟,上面咋安排我不清楚,但我现在就把耀国当一个副手来培养,让他快速成长。”
原来,陈林杰最后散会前,再次强调了欢迎协配处人员去延春霍思公司工作的想法。这句话,原本也是他的真实意图,只不过在今天这个场合,只能作为一个烟雾弹放出来。然而,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杨志权却举手站起来了。这让陈林杰多少有些始料不及,要是换成别人,他不但不会介意,还会大力表扬一番。然而,有了李安勤上午的铺垫,在陈眼里,杨完全是个十足势利的小人,可就是这个小人,居然顺着杆往上爬,强烈要求去延春霍思公司工作。
杨志权非常清楚他在干吗,也十分明白后果是什么,但他豁出去了。自从上次高级经理后备落选后,他就明白自己在秦柏阳心里的位置,顿时清楚在协配处的前途颇为渺茫。杨志权更明白另一个道理,自己的背景和实际能力,都难以进入“130”工程,而下一个“130”工程可能遥遥无期,也许永远不会有了。综合眼下的时机,必须得抱上一棵大树,才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眼下四处都在传,陈林杰是未来接替延春汽车集团总经理的最佳人选。要是能搭上陈的梯子,前景将非常光明,因此只能赌这一局。杨歪嘴当然知道,单独去找陈林杰,不一定有机会,也未必会答应。而现在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态,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杨歪嘴站起来,大声说要去延春霍思公司,真让陈林杰没有防备,他从骨子里是相当厌烦这种人的,可问题是有言在先啊——“举双手欢迎”“待遇不会比这差”!作为企业的高层,尤其是即将担任延春霍思公司的总经理,在企业发展和迫切用人之际,陈林杰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言而无信——这也正是杨志权早就料到的。尽管内心很不乐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陈看看尹世贤,尹脸上只有看似无差别的微笑,他不会在这种场合,因为一个科级干部的调动,将说过的话收回,所以,尹顺水推舟给了陈一个面子和人情。回头再向集团总经理汇报,也算有个交待,落个大力支持延春霍思公司的好评。
有了这样的算计和极特殊的机遇,杨歪嘴也就成了延春霍思公司负责国产化工作的科长。陈的内心有些痛苦和无奈,所以事后告诉杨志权,不要太着急,将手头工作交接好,将年轻人带好,明年再去报到。杨志权心领神会,马上想到了好好培养张耀国。
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杨歪嘴到底还是没有和张耀国说上话,也是从这天开始,张耀国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到杨志权,因为他觉得没脸去协配处上班,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内心无法原谅杨歪嘴,想起来都是满满的恨。然而,即便张耀国没有再出现过,杨志权自始至终依然给了他很高的绩效评价。
慢慢地,张耀国的人生轨迹渐渐朝着另一条他事先并不完全知情的道路前行……
那天下午,杨歪嘴离开后,李安勤待了半个多小时,和岳秀娴拉了几句家常,又是宽慰又是劝导。岳秀娴慢慢静下心来了,跟李安勤说了实话:“嫂子,老张的事,其实我以前就有预感,这一天早晚会来,只盼着他不要出啥大事,可没想到啊,来得这么快!”
“哦,小岳,现在看来,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老张不会有啥大事的,集团领导层面还在努力呢。再说耀国,让他去上班吧,不能整天待在家里。我觉得一切都比咱们想象的好,你也不用太操心了,注意身体。”
临走前,李安勤硬塞给岳秀娴一个装满钱的信封:“这是老爷子让我捎来的,上次住院,得亏你们俩口子忙里忙外,老张还去北京请专家……”
“嫂子,这样就见外了啊,这钱我们死活不能要。”
“听老爷子的,啊,你了解他的脾气,今天要是不把钱给你,明天他还得让我来……”
李安勤就是想帮岳秀娴一把,理由完全充分——是陈老爷子的安排,另外还给足了岳秀娴面子,不让她产生被人同情的联想。
在半推半就中,岳秀娴还是把钱收下了。她想到今后的生活,需要钱的地方确实太多了。
那天下午,趁着母亲岳秀娴出去买菜的空,张耀国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红肿的眼睛,他想起了两个人,都是女人。一个是一直暗恋的对象——何晓丹。何晓丹是何安良的妹妹,在延春汽车集团,何安良可是名人。虽然只是技校毕业,却因为突出的贡献被评为劳模,而且很快破格提为特制车间的主任。尽管只是一个科级干部,可每年都会受到表彰和集团领导的慰问,还被经常请到其他单位做报告,讲述成长之路,讲述奉献精神。何晓丹很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基本上由哥哥拉扯大。她虽不算是绝色美女,却是张耀国日思夜想的对象,哪怕有了结婚对象之后,仍然忘不了她。她与他是初中同学,高中的时候已经不在一个学校。他从高一开始,每周都会给她写一封信,一开始只是交流学习,或者谈谈老师和同学之间发生的趣闻,这样坚持到高中毕业。然而她很少回信,只会在寒暑假回几封信。大学后,她去了省内另外一个城市,张耀国仍在延春市上大学。这时候,他俩的通信开始频繁了,她的回信渐渐多了些。直到大二的下学期,他完全表白时,她又减少了回信,将近一个学期没有理他。他仍然坚持每周一封信,直到大学毕业前夕,她回了一封信,告诉他——不同意。理由也很简单——她哥不同意,她什么都听她哥的。
三年前,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去找过何安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
何安良冷冷地回了一句:“你父母同意吗?”
张耀国无法回答,他知道父母是不可能同意的,因为早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家里就为他物色好了对象,是门当户对的家庭,女方名字是钱超妍,未来的岳父是延春汽车集团负责房产分配的处长。和张时运一样,都是手握实权的人物。张耀国对钱超妍到底有没有感情呢,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对于父母为他物色的对象,似乎提不起兴趣,也从来没想过从哪一步开始培养感情。钱超妍家庭条件比何晓丹强百倍,可在他心里,却远远没有何晓丹的份量,他觉得何晓丹是自然的美,还有那种瞬间能产生触电般感觉的符合他的气质——这是任何其他女人都不具备的。
见张耀国半天没有反应,何安良气狠狠地说:“小子,我没你读的书多,但我肯定比你现实,不要再找我妹妹了。”
“我就是喜欢丹丹,没有别的意思,可她说您不同意。”
“你们家我不想高攀,别说你父母不同意,就算同意,我也不会答应。我们就是老实过日子的人。”
何安良说完要走,张耀国伸出手想拉住他,何安良猛地一甩衣袖,弄得张耀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何安良一下愤怒了:“丹丹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公子哥,离我们远点。”
“大哥,我就是喜欢丹丹,不想被父母安排一切。”
“啥?父母都安排好了,还找丹丹干吗?”何安良极不耐烦地大声叫嚷,“丹丹说了,不喜欢你。没有家庭背景,你什么都不是,明白吗?”
“不,不,这不是她的话,她告诉过我,她就是怕无法适应……”张耀国气喘吁吁地解释。
“能不能长点脑子?我们的意思,说得还不明白吗?这门亲事肯定不行。”
“大哥,我会努力说服我父母的,给我时间就行,我真的喜欢丹丹。”张耀国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丹丹不想,我也不想,你还努力干吗?给你时间干吗?”
张耀国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良久才回过神来,冲着何安良远去的背影喊道:“我不会放弃的。”
何安良顿时后背冒出一股冷汗,后面头发都竖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道:“小子,你听好了,你敢乱来,我不会放过你。”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有些后怕,张耀东的事突地浮现在眼前,难道一切会重演一遍?
张耀国此时想起何晓丹,却无法见到她,心里很失落。他步行到学校,那也是他曾经上学的高中,七八年过去了,学校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多建了一栋教学楼,翻新了原来的操场,几乎都是从前的样子。隔着铁栏,张耀国抬头看见较旧的那栋教学楼里曾经的教室,忆起他坐在后排,正满怀激情地给何晓丹写信,每次都在期待,每次都充满激情……他内心深处对她除了喜欢,更有一份深深的感激。高二下学期的时候,他开始厌学,经常感到莫名的头痛,变得越发地懒散,不止一次冒出退学的想法。他只想凭着父辈的关系,先进延春汽车集团当一名普通的工人,再慢慢考虑以后的发展。高二快结束的时候,收到一封她的回信,虽然很平淡,只有短短一页信纸,简简单单谈了一下期末考试成绩,同时鼓励他坚持下去……这些在旁人看来,非常平淡和简单的文字,却犹如一剂强心针,给了他非同寻常的动力。
尽管后来张耀国高考成绩非常一般,上的是三本院校,却也算混个了大学文凭。如果按部就班地发展,再利用家里家外各方面关系,在延春汽车集团最起码也能混个处级干部,当然前提是一切按正常的轨迹往前走,不出现大的变数。现今,没想到父亲张时运的命运遇到了巨大的转折,虽说陈林杰会尽力帮自己,可是很多事遮掩起来是非常困难的,犹如黑暗中的冲天光束一般——真的是太显耀了。
张耀国万万没想到的是,从今天开始,他发现自己变了。他的思维无法专注,时不时活在恐惧中,哪怕是大白天,他依然害怕有人突然抓住他,像杨志权那样对他莫名地大骂一通。他更加害怕的是,被人无情地打击和抛弃,他害怕失去一切,他变得不再相信谁。
站在当年的高中门口,张耀国仿佛重新回到了教室,当年的厌学情绪记忆犹新。透过那高大的杨树,在新教学楼的三楼,他知道何晓丹正在讲课,她是一名语文老师。他喜欢她的气质,喜欢她的眼神,喜欢她在讲台上的每一个动作,她的一切都在吸引他,他无法从这种吸引中拔出来。收发室的老头换人了,没让张耀国进去,这使得他备感沮丧。记得两个月前,收发室还是另一个老头,让他进去了,他直接去了那间教室,然后站在窗外深情地看着她,她在扫视课堂时,用余光发现了他。她脸红了,学生们齐刷刷地扭头看窗外这个陌生的男人,再看看讲台上的老师,都露出了狡黠的笑。
下课后,何晓丹把他送出校门,告诉他不要再来找她。她没有说为什么,他也没有问为什么。那一次最大的收获,就是他知道她依然单身,没有对象。
今天,再次来到学校,张耀国心里知道不太可能见到何晓丹。哪怕是守在门口,她也不会出来的。他清楚,她还要陪学生上晚自习,何安良会在晚上骑着自行车,过来接她回家。想到这些,张耀国异常失望,他只得转身离去,可刚刚迈开脚,却发现头痛得厉害,思维一点都无法专注,头脑中似乎一天之间长满了蛆虫,不断吞噬着他的灵魂和血液,让他周身颤抖,遍布恐惧。瞬间他发现眼病又犯了,除了干涩,还流下了眼泪。张耀国甚是心痛,似乎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6
回家的路,虽然那么熟悉,张耀国却心不在焉地偏离了方向,鬼使神差般来到厂部医院。原来,今天想起的另外一个女人是郭慧芬,就是厂部医院的眼科大夫。几次看病下来,他很熟悉找到了她工作的诊室。这时候,快要下班了,除了她呆呆地坐着,屋里空空的。他前脚刚想迈进去,却立刻收了回来,忽然想起什么……
郭慧芬看到他,先是一惊,然后笑了笑:“这么晚还过来啊?眼睛好些了吗?”
张耀国思维中断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我是不是先去挂个号?”
“不用了,进来吧。”郭慧芬往后扬了一下头,轻轻捊捊额头的刘海,淡淡地说,“你每次过来,不都是直接看病吗?”
张耀国内心真想告诉她,他背负着很大的压力,因为父亲的事,他在延春汽车集团看不到任何希望了。他一直在想,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会对他冷嘲热讽,像杨志权那样。下午发生的事,让张耀国明白,杨志权明显是受到了上面的敲打,才转变态度的,他后来的表态,完全是冲着陈林杰的权力来的。从医院大门到眼科诊室,明明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张耀国却感觉背后总有人在议论他,对他指指点点。于是,他有了一层厚重的阴影,他认为自己不再是张时运的衣食无忧的二公子,他认为自己成了人们背后的谈资。
没等张耀国说什么,郭慧芬却先开口了:“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吗?人前人后那些议论啊,不在意就好了。”
他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张耀国似乎感觉和郭慧芬的距离大大拉近了,尤其是心理距离,因为在他看来,郭更是一个经常被人背后一天到晚议论的人。关于她和环保处处长周春喜的故事,已经在延春汽车集团演绎出各种版本,有说郭和周还有一个孩子;有说周其实和现在的夫人早就没有感情了,很快就会离婚娶郭,所以郭一直在等周;还有说郭除了周,还有别的男人……
张耀国的思维时断时续,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神情。
“怎么了?”郭慧芬像往常一样,坐在他前面,翻开他的眼皮,关切地问道,“今天没去上班?”
北方的冬天,屋里仍然很暖和,在给张耀国看眼睛的时候,郭慧芬特意脱下了那件白大褂,上身露出一件特别紧身的薄毛衣……俩人离得很近,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柔,嘴里吐出一股令他着迷的气息。张耀国感到,这个比他大15岁的女人,此时此刻,已然不是一个普通的眼科大夫这么简单,更像自己的一位亲人。如果她的年龄再小些,也许在内心深处,会产生更加复杂的情愫,红颜知己抑或是恋人?张耀国的思维又乱了,他开始咬牙切齿般地痛恨杨志权。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杨歪嘴造成的,是他让自己完全陷入一种恐慌和自卑中,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高高在上的贵族感。
人生的际遇和变迁往往在一日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充满了未知,张耀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工作和生活。他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废人,一个脑子里连正常的思考和思维都不具备的废人,真不知道今后还能干什么……
“眼睛没什么事,我再去帮你开点药吧!”郭慧芬从椅子上站起来,头发恰好从张耀国的脸上划过,立刻将他从断续的思维中拉拽出来,他变得十分地敏感。
“你今天心事很重,耀国,别这么丧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是郭慧芬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你听说什么了,郭姐?”他亦是第一次如何称呼她,以往都是叫“郭大夫”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估计现在的延春汽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郭慧芬洗完手,拿起毛巾轻松地擦了擦,然后习惯性地仰头,“不过啊,今天下午可是都接到口头通知了,不许造谣传谣,应该不会再有人公开议论了。”
张耀国顿时陷入沉思中。
不知什么时候,郭慧芬来到了他的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想抬头看她,却发现她的双手又落在他的额头:“姐帮你刮刮眼眶吧。”
郭的拇指按在太阳穴上,其余四指弯曲,食指侧缘反反复复在他的眼眶周围左右运动。她手上的皮肤很细腻,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她的前胸紧紧地压在他的后背上,他变得有些激动。
“坚强点,耀国,谁在背后没人说,谁在背后不说人。日子不还得照样过吗?你没问题的,肯定可以的。”
听到这话,张耀国内心一颤,有点不知所措。这话听起来那么耳熟,那么受用,仔细想想这不就是何晓丹当年鼓励他备战高考的话吗?他这才明白,今天为什么心里会想着两个女人,其实只有一个女人,因为何晓丹和郭慧芬身上似乎有着相同的东西,他无法表述到底是什么,也许永远不必要弄明白。为什么他刚才那么注意郭慧芬的一举一动,又那么在意跟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呢?细细想来,她的动作、语言,还有那一颦一蹙的神情,和何晓丹都有几分的相似。
“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舒服多了?”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5 16:56:0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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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5 16:56:33 +0800 CST  
张耀国睁开双眼,感到眼前的灯光变得非常地柔和,他抬头还看见诊室的门已经关上了,白色的布帘早已将它分成两个狭小而独立的空间。他和郭慧芬就在布帘的里侧,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莫名的巧合,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下来,与屋内的黄色灯光辉映在一起,一男一女,就这样靠在一起,她的手依然放在他的肩上。
“下班了吧?”张耀国轻声问道。
“嗯……”她的声音拖得很长,丝毫没有撵他走的意思。
张耀国站了起来,郭慧芬紧随其后,待他走到门口,再回头时,他读出了她眼神中非同寻常的表情,他内心似有感触却不知因何而起,毕竟这是一个大他15岁的女人。
“没事多过来检查吧。姐不是势利的人,对你和从前一样。”
“好的,谢谢郭姐。”
这一夜,张耀国彻底失眠了,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他的睡眼质量大不如从前,脑海里反复浮现那么几个人。一是父亲张时运,他很挂念,希望父亲平平安安回来,哪怕不再担任什么职务,他只希望父亲平安。二是杨歪嘴,他现在真的是厌恶死了这个口是心非的“杨八分”,这个十足的小人,大大伤了他的自尊心,也使得他的思维开始混乱,有朝一日他真想把杨志权卸成几大块放窝里煮了。还有就是那几个女人,除了何晓丹和郭慧芬,他现在最想知道钱超妍的态度,这毕竟是父母替他找的对象,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态度,如果她现在反悔,他会尊重她的选择。他和钱超妍一般大,都打算过了24周岁本命年再结婚,然后等着老丈人安排个福利房……
这一夜,更让张耀国无法入眠的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很脆弱,非常需要一个女人。要是郭慧芬跟他一般大,也没有那么多艳闻,她真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女人,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她的语言很温顺,动作很轻柔,在他内心深处时不时掀起躁动的波澜。
何晓丹呢?在他看来,完全就如同高高长在树顶上的果子,只能远远地看着,哪怕流干了口水仍然无法触及,他的性格也注定了这是一个悲情的结局——他缺乏不畏艰难攀登的勇气,还缺少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动力。多年来优渥的生活的环境,使他失去了进取的意志,对任何需要付出加倍努力才能获得的东西完全失去了理性的认知。张耀国的眼里,只想着那些唾手可得的近在眼前的毫不费劲的东西,其他的似乎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直以来也用不着他去操心。
接下来好几天,张耀国都没有上班,天天在床上躺着,不再摆弄那台电脑。岳秀娴看在眼里,也不想管他了,她内心是理解孩子的,让他彻底静几天吧,毕竟从小到大都是惯着他由着他的性子来,现在想改也改不掉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张耀国还在睡梦中,忽然被客厅的电话吵醒,他现在感觉这些电话烦死了,那响声如同刺耳的鞭炮般,让他无法安静下来。岳秀娴从卧室出来,然后很客气地说叫了几声“亲家”“亲家啊”,张耀国顿时明白是钱超妍的爸——未来的老丈人钱泽宇打电话来了,这才竖起耳朵听听,想知道这么早钱泽宇打电话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难道是……?
岳秀娴一边接电话,一边谨慎地应付着,总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亲家,这样不好吧,孩子的婚事……再说,这房子……”岳秀娴无奈地说道,语调中显然没有了足够的底气。
张耀国马上从床上弹起来,母亲在电话里跟老丈人谈到“婚事”,又谈到“房子”,到底是怎么了?一股莫名的预感,让他无从适从……就在他穿好衣服来到房门口的时候,张耀国内心突然充满了极其矛盾的想法,假如真是那样,他甚至求之不得,他完全对某种结果充满了渴望。从房门口到客厅,张耀国的思维完全中断了,脑子一片空白,短短的几步,他似乎走了好几个小时,等他来到客厅时,岳秀娴已经挂了电话,正陷入无尽的沉思中。
等她抬头发现张耀国站在跟前时,内心烧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一气之下把桌上的茶杯摔碎了:“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妈,怎么了?钱超妍那边有什么事吗?”张耀国小心翼翼地问,尽量把真实的想法隐藏起来,“是不是这婚,她不想结了?”
“你老丈人打来的,跟妍妍无关。”岳秀娴用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心痛地骂道,“钱泽宇说,上次答应给你们结婚用的房子,现在操作不了了,那个调动工作的人,不想把旧房子退出来,直接通过关系转给了他家亲戚。”
“那就再等等呗!……”
“你懂个屁,混小子!……知道你老丈人刚才在电话里跟我说什么吗?说不用等了,让你和妍妍结婚后,就住在家里,说这段时间家里正好挺宽松的……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妈,您消消气,可能是着急我俩的婚事。”
“我看他啊,是在笑话咱家,你哥进去了,你爸一时也回不来,家里是宽松了啊,这都什么话?我看呐,他现在没准都想着把咱家这房子收回去呢!”
张耀国一时无话可说,对钱泽宇产生了轻微的恨意,在家结婚倒没啥,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说出来呢?为什么偏偏快到手的房子又给别人了呢?张耀国不想用其他的词来形容人性,但他明白,事情本身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妈,要不我再问问妍妍吧!”张耀国内心充满矛盾地说,“或者,这婚就别结了。”
“什么意思?不结婚了?还是不跟妍妍结了?”岳秀娴倏地站了起来,冷言厉色问道。
“我……我……我是说,妍妍要是觉得委屈,不想结的话,我就……”张耀国支支吾吾。
“放屁!跟妍妍相处好几年了,你还不了解她,妍妍是那样的人吗?混账玩意。你心里在想什么?告诉我,那个何晓丹是谁?”
“妈!……”
“说话!”
“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替我一个朋友写的信,他觉得打印出来的东西挺好,我就……”
“我可告诉你,耀国,我去你房间,可不止一次看到打印出来的那些肉麻的话,什么朋友有事没事还让总让你替他写这个?”岳秀娴忍不住发作了,声调高了很多,“当初你哥不听我的,结果呢?现在你也想那样吗?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何晓丹是谁,你永远把她抹掉。跟妍妍这个婚必须结,马上结,哪怕我搬出去给你们腾地方。咱们家没垮,还没到结不起婚,让一帮势利眼看笑话的地步。”
张耀国悻悻地回到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又倒在了床上……
岳秀娴顿时感到事情比较严重,张耀国今天的表现很反常,知子莫若母,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这个一连几天不说话的人,今天早上忽然这么多话,还以为他是在意钱超妍,原来心里巴不得这婚结不成,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岳秀娴慌神了,必须让他断了这个念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何晓丹这个人,也不曾记起过延春汽车哪位在任或者前任的领导家有这么一位与张耀国同龄段的女孩,凭这一点,岳秀娴是不会看上何晓丹的。在延春汽车集团工作这些年,她太清楚什么是门当户对,什么是互为依靠。现在就算张时运倒台了,也绝对不能让儿子的婚事受到影响,钱泽宇只要还在台上,对张耀国的帮助还会相当大。虽然钱的职位比不上陈林杰,但在外人看来,儿女亲家这层关系,比起拜把子的哥们情谊,份量上还是要重很多。
再有一个隐晦的原因,也迫使岳秀娴痛下决心,必须立刻把钱超妍娶过门,她倒不是担心钱泽宇后悔,她最担心的是这几年,为了张耀国这门亲事,前前后后花的钱完全打水漂了。想起钱泽宇早上电话里那番话,岳秀娴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张时运帮了钱泽宇多少忙,难道他都忘了吗?自己花在钱超妍身上的钱,难道都不记得了吗?想起这些,岳秀娴只得唉声叹气……
她本想去找陈林杰,让他找钱泽宇要一个说法,毕竟后勤部门是陈的分管领域,钱泽宇能坐上这个位置,可以说张时运没少在陈林杰那边为他说好话。岳秀娴拿起电话又放下,再次拿起电话拔号又放下,反反复复好几次,始终都没有把电话拔过去。她想约李安勤出来谈谈,可回头一想,这事就算李安勤同意帮忙,陈林杰很可能不会答应。
熟悉情况的人都知道,延春汽车集团的福利分房采取的是积分制,工龄增加一年加一分,本科以上学历再加一分,立大功加一分,评上劳模加两分,再结合专业职称和单位推荐适当加分。张耀国和钱超妍的条件,在当前都是不符合分房条件的,排队也得再排几年。但事情都有特例,或者暗箱操作的空间。比如这次,钱泽宇的打算是,把已经分到房的员工,调到另一个单位去,这名员工还可以在新的单位参加分房,原先分到的房子就能腾出来,就在这一调一腾的空隙,可以人为做点手脚,偷偷分给那些不符合条件但有背景的关系户。当然,这些数量都是很少的,也是严格限制的,多数人还得按部就班排队,慢慢等,一等就是好几年。
岳秀娴心里清楚,张耀国的分房,本身就是违规的暗箱操作,再去找陈林杰,很可能会起到负作用。想想也就算了,这个电话不能打。可自己去找钱泽宇,估计也没有意义,他在电话里表达的意思已经相当明白了,房子被人盯上了,而且对方很有来头。
钱超妍这边,一家也是吵得不可开交。
“爸,这事您让人怎么想,这不落井下石吗?”钱超妍噘嘴一脸的不高兴。
“是啊,我说老头子,是不是做得有点损呢?这不都答应好的吗?你咋能给别人呢?”钱超妍的母亲范丽梅在一旁帮腔。
“哎呀,你们不懂,这个房子给的不是别人,是零部件分厂厂长孟兆丰的公子孟宪武。老孟找了我好几次,真不好意思再拒绝。前几天他还问我,零部件分厂马上要运作上市,问我对原始股票是否感兴趣。”
说到这个原始股,在1995年已经是非常抢手的东西,和几年前的冷态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此前的一段时间,原始股票不但备受冷落,而且发行的时候,都是求爷爷告奶奶按面值价格分配给企业员工,领导带头全员跟进,往往搞得天怒人怨。很多企业的员工甚至把印刷精美的股票往抽屉里一扔,不再关心它。然而,近两年,情况彻底变化了。通常情况下,原始股票在企业没有上市前,也就是说没有去交易所办理登记前,仅仅相当于企业内部的“认购证”。然而,就是这样的“认购证”一时也成了高价的香饽饽。几乎所有企业在上市前,管理层都浑水摸鱼,以票面价或者极低溢价,为亲属和朋友安排相当数量的“原始股”。这些股票,一旦上市流通,往往在炒作中节节上涨,数十倍地上扬,那就意味着当初认购的几千元几万元,转手就变成几万几十万,一本万利毫无风险。

7
说起这个孟兆丰,如前文所述,属于“联营”的派系,最开始是轻型车发动机厂的。但实际上,孟也不算真正意义上轻型车发动机厂的,他能来到发动机厂,中间还有一段传奇的经历。孟早先经营一家服装厂,但规模很小,与手工作坊无异。但他脑子很灵活,特别会来事,很快把一墙之隔的发动机厂的劳保用品业务拿下,慢慢地就有了比较稳定的客源。正好赶上那几年,轻型车销量特别好,发动机厂急需扩建,于是找他商量,想给他一笔钱,让他把服装厂搬走。
孟左思右想,提出了一个条件:将服装厂并入发动机厂,给自己一官半职,同时安置十几名服装厂的员工。这个想法,看上去有些离奇,却有着非同寻常的依据和打算。孟是一个非常迷信的人,这一年他正好四十岁,他找人算过命,说四十岁会有大机遇,能抓住的话,以后将飞黄腾达,一发不可收拾。算命的还说,他注定是养尊处优吃皇粮的人。孟掐指一算,果不其然,于是大胆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轻型车发动机厂,好说歹说也算是地方政府出资的企业,好几批临时工都转成了正式工,这次能并进去,也算基本解决了“铁饭碗”的问题,只要进到这个体制下,不但“吃皇粮”不在话下,说不定今后还将大有作为。比起当前累死累活经营一个小服装厂、到处看人脸色行事,实在是强多了。
孟兆丰在提出这个条件的同时,也不忘到处活动,背地里下了很大功夫,最后终于按他的意图成交。然而,上天注定要慢慢培养他的韧性和耐性,孟兆丰进入发动机厂后,马上就被边缘化,大家对这个一身土气的外来户充满了排斥,虽说给了他一官半职,却是一个股长级别的负责卫生和安全的角色。然而,孟一直在忍耐,见谁都让三分,终于等到机会,主动请缨去跑销售业务,希望能将发动机推销出去。恰巧当时,全国很多地方都在搞轻型车业务,对发动机的需求量很大,孟兆丰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取得了不俗的业绩,然后彻底打了个翻身仗,两年后从股长升为实权科长。
在轻型车发动机厂被延春汽车集团收购后,孟兆丰依然不被看重,再次被边缘化,只让他负责老干部中心排名倒数的副主任,相当于副科级。然而,命运与幸运再次顾及他,孟依然隐忍,步步为营,使出浑身解数,将众多老干部照顾得非常周到……随后一步一个台阶,现在熬成了零部件分厂的一把手。
钱超妍对孟兆丰不是很了解,但对他的儿子孟宪武却是知道的,孟宪武在延春汽车集团有名的公子哥,脑子很灵活,特别会来事,这方面完全遗传了他爹的基因,比起张耀国要强上百倍,起码钱泽宇是这么认为的。孟宪武当初对钱超妍还有点兴趣,钱泽宇自然是百分百同意,因为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仕途,他觉得孟兆丰比起张时运,还能更进一步。事实也是如此,眼下传言纷纷,只要零部件分厂成功上市,孟兆丰就升任集团副总。但范丽梅死活不同意,她打心里认为张耀国似乎更可靠些,因为她听说孟宪武处过很多对象,花花肠子特别多。太会办事的人,多半并不可靠——这是范丽梅的经验。
“你说,这个原始股的事,靠谱吗?”范丽梅半信半疑问道。
“我现在坐这个位置,这点信息还是能知道的,这事假不了,”钱泽宇心花怒放地说道,“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了。要说耀国那边……”
“行了,不说了,爸,您就再想想别的办法吧,看看还有没有……”钱超妍有气无力地说。
“妍妍,这事就听你爸的吧。”在金钱的引诱下,范丽梅瞬间缴械投降。
钱超妍没再说什么,她心里明白,如果张时运没有出事,这一切肯定不会发生,张时运有的是办法不让它发生,父亲也不敢由着它发生。看似和股票相关,看似很巧合的时间点,其实有着太多的必然性在里面。父母还算比较理性,没有让她重新选择婚姻,想到这一点,就算自我安慰吧。她对张耀国,仅仅是一种依恋,真的很喜欢他吗?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认识他之后,她不再接触别的男人,一直待字闺中,等待那顶从此并不宽敞的花轿。
张耀国在家又无所事事地待了一周,仍然没有上班。不过,临近年底了,所有分发的福利,都一样不落地送到家里,这都是杨志权安排的。更不可思议的是,来人都不再直呼其名,而改叫“张主任”。一开始,岳秀娴还非常奇怪,在家待着不上班,怎么还升官了呢?后来一问,原来是黑岗,也就是私底下任命的,在正式的人事管理中,是不予承认的。这也是延春汽车集团的一大特色,很多时候,为了安排某人或者为了给人以希望,让大家有奋斗的动力,就会安排一个黑岗,说白了,关起门来,有点小权力,都给点面子,但实际上并不是正式的任命。所谓的“业务主任”,相当于主抓一摊业务,偶尔也会管几个人,但多数情况下取决于底下人是否给面子。因为一般情况下,业务主任对他们的前途起不到任何决定作用。当然,业务主任唯一的优势,就是有机会,有着近水楼台的优势,能先人一步占坑填补空缺。当然,也有一些人,受各方面条件限制,或者人际方面的原因,就一直是黑岗,等前面的领导调离,后来的领导往往就不再承认这个。
岳秀娴知道真相后,有点哭笑不得,她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事实上,就算杨志权调到延春霍思公司后,张耀国也没有机会扶正,因为在他前面还排有一个副科长,还有一个资历老很多的业务主任。在延春汽车,要是张时运还有活动能量,岳秀娴相信张耀国只需要静静等待,一步一步地提拔,无非就是一个时间和资历问题。可眼下,她真不敢指望什么了。看来,这个杨歪嘴也是煞费苦心,在张耀国的安排上,不但让上面挑不出毛病,也让下面不至于太有怨气,自己还两头讨好,谁都不得罪。
想到这些,岳秀娴心里打不起任何精神,一点都不指望什么了,只求他赶快把婚结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耀国却一直在家耗着,没有任何的上进心。他似乎麻木了,不知道路在何方,亦不知方向在哪,甚至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他不再去找何晓丹,因为他与她似乎隔着一堵厚重的墙,哪怕何安良不站在中间,也无法穿越。父亲非常风光的时候,何安良没有巴结的意思,事到如今,他只会看笑话,把自己当作落水之犬,痛打一番。想到这些,张耀国没有任何的信心,他现在连去学校找何晓丹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站在校园外,想象着她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解古诗词和文言文,曾经他也很喜欢这些知识。可他心里同时想着,也许校门口收发室的那个不让他进门的老头,也在心底嘲笑他。
他还去过一次医院,然而小护士告诉他,郭大夫出去学习了,得好几周才能回来。眼科主任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变得冷漠了,使他看清之前的热情都是假的,都是做作出来的。他不知道郭慧芬到底是不想见他,还是真的出去学习了,总之,几天之间,除了母亲,他感到身边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一切都变得太快太快……
临近1996年元旦的那天中午,成了张耀国人生中另一个值得记忆,且无法忘却的日子。那天,钱超妍过来找他。
岳秀娴很热情把她迎进门:“妍妍,来来,进来,不用换鞋……”
钱超妍显得很拘谨,一时竟然怔住了,两手笨拙地脱下鞋,不知道如何搭话。
“妍妍,你可能不知道,耀国这都一个月没上班了,我咋劝都不听。我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现在我看也就你能劝劝他。”岳秀娴在她耳边细语道,“他就在卧室躺着,屋里乱得不像话,我早上刚收拾一遍,一会进去,你好好劝劝他,你们好好聊,啊……”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劝他。”钱超妍忐忑地说道,“其实我挺理解耀国的,毕竟发生了一些事……对了,我叔那边现在……”
“妍妍,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你知道就行,他爸啊,自从上次走后,音讯全无……现在内部都说是去考察调研了……”岳秀娴说着眼圈都快要红了,“妍妍,家里这几年就没有消停过,我啊,真是盼着你早日嫁过来,帮帮这个家。”
钱超妍听完之后,心里一阵紧张,脸上马上泛起羞赧之色。她心里明白张家目前的处境,也清楚自己在岳秀娴心中的份量,可要她马上嫁过来,似乎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害怕,她紧张,甚至有些茫然——自己到底能为这个家做什么呢?
望着有些娇羞的钱超妍,岳秀娴把她领到房间,轻轻说:“妍妍,以后别叫阿姨了……得改口了……对了,我找人算了一个好日子,你俩先把结婚证领了?听妈的话,好吗?”
钱超妍顿时慌了神,可又不知如何拒绝,她心里有些抗拒,本能地想阻止,可想想还得接受,因为这一天是早早晚晚的事,她只能接受,别无选择。何况,这个时候,跟张耀国闹出不愉快的事,或者悔婚的话,只会让她在圈子里饱受争议。
“妍妍,闭上眼睛,妈给你一个小的惊喜。”
钱超妍心里闪过一丝兴奋和期待,慢慢闭上了双眼。岳秀娴将她的左手慢慢抬起,将娇嫩的手指并拢,盈盈攥紧,然后把一个上等和田羊脂玉手镯滑了上去……钱超妍感觉手腕处被实物压挤得有些疼痛,待睁开双眼时,才看到是一个精美的粉白色玉镯,质地非常细腻、油润丰盈,絮状结构在一束透过窗帘的阳光下隐约可见。
“这是你爸前几年去新疆出差时,别人送他的。他回来后,还专门找人鉴定过,中间这一小块是天然形成的氧化层,说是黑皮。这种样式的好看,也特别有收藏价值。这几年价格涨得飞快,妈一直都为你留着,现在外面出十五万,我都不会卖的。”
“阿姨——妈——您看,这东西挺贵的,我怕……”钱超妍话刚出嘴,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最后还是把“妈”喊了出来。
“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啊?”岳秀娴激动地说,“妍妍,你也知道最近几年,家里事比较多,你啊,就是咱们家的福星。早点嫁过来吧,跟耀国好好过日子。我相信,咱们会慢慢好起来的,啊……”
“我知道了,妈!”
“你好好劝劝耀国,妈先出去一趟,中午别走了,在这儿吃饭。”说完这句话,岳秀娴拉着钱超妍的手,走到张耀国卧室门口,扯着嗓门喊道:“耀国啊,别总躺着了,穿好衣服,起来开门,妍妍来了……”
张耀国懒懒地翻了一个身,虽然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却仍然打不起精神,他似乎形成了一种惯性,不想面对什么,害怕面对什么,只想躲在自己安乐的小窝里,任由思维漫游,天马行空般畅游。然而,一旦思维中断,他又感到阵阵的头痛和恶心,感到天都要塌了,自己却无力支撑这一切。
岳秀娴出门了,钱超妍进了他的卧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张耀国坐在床沿上,双手握拳支在两侧,内心显得很焦虑,一时无语。钱超妍看上去更尴尬,看到他的精神状态尚可,只是完全没有了前些日子的自信,人涣散得如黄昏的浮云,毫无生机。
钱超妍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走到门边直接靠在上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张耀国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她——他尚未过门的妻子。他内心对她并没有深沉的爱,此刻他多么希望是何晓丹站在他面前。然而,一切的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回到现实中,他能做的只是看看钱超妍,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慢慢接受她。
张耀国发现钱超妍今天的穿着宁静且和谐,简约却不失时尚,与今年冬季的流行黑相得益彰,透出股股的美艳。她和何晓丹个子一般高,只是没有他所在意的那种美。他能猜到,她会是一个好的儿媳或者合格的妻子。钱超妍的羊毛衣面料糅合了粗犷与爽适,抽象花纹图案在稀松与紧密间突现秀丽与古雅,朦朦胧胧间透出了女人的暖色与灵性。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6 16:35:06 +0800 CST  
张耀国睁开双眼,感到眼前的灯光变得非常地柔和,他抬头还看见诊室的门已经关上了,白色的布帘早已将它分成两个狭小而独立的空间。他和郭慧芬就在布帘的里侧,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莫名的巧合,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下来,与屋内的黄色灯光辉映在一起,一男一女,就这样靠在一起,她的手依然放在他的肩上。
“下班了吧?”张耀国轻声问道。
“嗯……”她的声音拖得很长,丝毫没有撵他走的意思。
张耀国站了起来,郭慧芬紧随其后,待他走到门口,再回头时,他读出了她眼神中非同寻常的表情,他内心似有感触却不知因何而起,毕竟这是一个大他15岁的女人。
“没事多过来检查吧。姐不是势利的人,对你和从前一样。”
“好的,谢谢郭姐。”
这一夜,张耀国彻底失眠了,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他的睡眼质量大不如从前,脑海里反复浮现那么几个人。一是父亲张时运,他很挂念,希望父亲平平安安回来,哪怕不再担任什么职务,他只希望父亲平安。二是杨歪嘴,他现在真的是厌恶死了这个口是心非的“杨八分”,这个十足的小人,大大伤了他的自尊心,也使得他的思维开始混乱,有朝一日他真想把杨志权卸成几大块放窝里煮了。还有就是那几个女人,除了何晓丹和郭慧芬,他现在最想知道钱超妍的态度,这毕竟是父母替他找的对象,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态度,如果她现在反悔,他会尊重她的选择。他和钱超妍一般大,都打算过了24周岁本命年再结婚,然后等着老丈人安排个福利房……
这一夜,更让张耀国无法入眠的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很脆弱,非常需要一个女人。要是郭慧芬跟他一般大,也没有那么多艳闻,她真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女人,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她的语言很温顺,动作很轻柔,在他内心深处时不时掀起躁动的波澜。
何晓丹呢?在他看来,完全就如同高高长在树顶上的果子,只能远远地看着,哪怕流干了口水仍然无法触及,他的性格也注定了这是一个悲情的结局——他缺乏不畏艰难攀登的勇气,还缺少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动力。多年来优渥的生活的环境,使他失去了进取的意志,对任何需要付出加倍努力才能获得的东西完全失去了理性的认知。张耀国的眼里,只想着那些唾手可得的近在眼前的毫不费劲的东西,其他的似乎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直以来也用不着他去操心。
接下来好几天,张耀国都没有上班,天天在床上躺着,不再摆弄那台电脑。岳秀娴看在眼里,也不想管他了,她内心是理解孩子的,让他彻底静几天吧,毕竟从小到大都是惯着他由着他的性子来,现在想改也改不掉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张耀国还在睡梦中,忽然被客厅的电话吵醒,他现在感觉这些电话烦死了,那响声如同刺耳的鞭炮般,让他无法安静下来。岳秀娴从卧室出来,然后很客气地说叫了几声“亲家”“亲家啊”,张耀国顿时明白是钱超妍的爸——未来的老丈人钱泽宇打电话来了,这才竖起耳朵听听,想知道这么早钱泽宇打电话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难道是……?
岳秀娴一边接电话,一边谨慎地应付着,总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亲家,这样不好吧,孩子的婚事……再说,这房子……”岳秀娴无奈地说道,语调中显然没有了足够的底气。
张耀国马上从床上弹起来,母亲在电话里跟老丈人谈到“婚事”,又谈到“房子”,到底是怎么了?一股莫名的预感,让他无从适从……就在他穿好衣服来到房门口的时候,张耀国内心突然充满了极其矛盾的想法,假如真是那样,他甚至求之不得,他完全对某种结果充满了渴望。从房门口到客厅,张耀国的思维完全中断了,脑子一片空白,短短的几步,他似乎走了好几个小时,等他来到客厅时,岳秀娴已经挂了电话,正陷入无尽的沉思中。
等她抬头发现张耀国站在跟前时,内心烧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一气之下把桌上的茶杯摔碎了:“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妈,怎么了?钱超妍那边有什么事吗?”张耀国小心翼翼地问,尽量把真实的想法隐藏起来,“是不是这婚,她不想结了?”
“你老丈人打来的,跟妍妍无关。”岳秀娴用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心痛地骂道,“钱泽宇说,上次答应给你们结婚用的房子,现在操作不了了,那个调动工作的人,不想把旧房子退出来,直接通过关系转给了他家亲戚。”
“那就再等等呗!……”
“你懂个屁,混小子!……知道你老丈人刚才在电话里跟我说什么吗?说不用等了,让你和妍妍结婚后,就住在家里,说这段时间家里正好挺宽松的……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妈,您消消气,可能是着急我俩的婚事。”
“我看他啊,是在笑话咱家,你哥进去了,你爸一时也回不来,家里是宽松了啊,这都什么话?我看呐,他现在没准都想着把咱家这房子收回去呢!”
张耀国一时无话可说,对钱泽宇产生了轻微的恨意,在家结婚倒没啥,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说出来呢?为什么偏偏快到手的房子又给别人了呢?张耀国不想用其他的词来形容人性,但他明白,事情本身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妈,要不我再问问妍妍吧!”张耀国内心充满矛盾地说,“或者,这婚就别结了。”
“什么意思?不结婚了?还是不跟妍妍结了?”岳秀娴倏地站了起来,冷言厉色问道。
“我……我……我是说,妍妍要是觉得委屈,不想结的话,我就……”张耀国支支吾吾。
“放屁!跟妍妍相处好几年了,你还不了解她,妍妍是那样的人吗?混账玩意。你心里在想什么?告诉我,那个何晓丹是谁?”
“妈!……”
“说话!”
“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替我一个朋友写的信,他觉得打印出来的东西挺好,我就……”
“我可告诉你,耀国,我去你房间,可不止一次看到打印出来的那些肉麻的话,什么朋友有事没事还让总让你替他写这个?”岳秀娴忍不住发作了,声调高了很多,“当初你哥不听我的,结果呢?现在你也想那样吗?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何晓丹是谁,你永远把她抹掉。跟妍妍这个婚必须结,马上结,哪怕我搬出去给你们腾地方。咱们家没垮,还没到结不起婚,让一帮势利眼看笑话的地步。”
张耀国悻悻地回到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又倒在了床上……
岳秀娴顿时感到事情比较严重,张耀国今天的表现很反常,知子莫若母,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这个一连几天不说话的人,今天早上忽然这么多话,还以为他是在意钱超妍,原来心里巴不得这婚结不成,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岳秀娴慌神了,必须让他断了这个念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何晓丹这个人,也不曾记起过延春汽车哪位在任或者前任的领导家有这么一位与张耀国同龄段的女孩,凭这一点,岳秀娴是不会看上何晓丹的。在延春汽车集团工作这些年,她太清楚什么是门当户对,什么是互为依靠。现在就算张时运倒台了,也绝对不能让儿子的婚事受到影响,钱泽宇只要还在台上,对张耀国的帮助还会相当大。虽然钱的职位比不上陈林杰,但在外人看来,儿女亲家这层关系,比起拜把子的哥们情谊,份量上还是要重很多。
再有一个隐晦的原因,也迫使岳秀娴痛下决心,必须立刻把钱超妍娶过门,她倒不是担心钱泽宇后悔,她最担心的是这几年,为了张耀国这门亲事,前前后后花的钱完全打水漂了。想起钱泽宇早上电话里那番话,岳秀娴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张时运帮了钱泽宇多少忙,难道他都忘了吗?自己花在钱超妍身上的钱,难道都不记得了吗?想起这些,岳秀娴只得唉声叹气……
她本想去找陈林杰,让他找钱泽宇要一个说法,毕竟后勤部门是陈的分管领域,钱泽宇能坐上这个位置,可以说张时运没少在陈林杰那边为他说好话。岳秀娴拿起电话又放下,再次拿起电话拔号又放下,反反复复好几次,始终都没有把电话拔过去。她想约李安勤出来谈谈,可回头一想,这事就算李安勤同意帮忙,陈林杰很可能不会答应。
熟悉情况的人都知道,延春汽车集团的福利分房采取的是积分制,工龄增加一年加一分,本科以上学历再加一分,立大功加一分,评上劳模加两分,再结合专业职称和单位推荐适当加分。张耀国和钱超妍的条件,在当前都是不符合分房条件的,排队也得再排几年。但事情都有特例,或者暗箱操作的空间。比如这次,钱泽宇的打算是,把已经分到房的员工,调到另一个单位去,这名员工还可以在新的单位参加分房,原先分到的房子就能腾出来,就在这一调一腾的空隙,可以人为做点手脚,偷偷分给那些不符合条件但有背景的关系户。当然,这些数量都是很少的,也是严格限制的,多数人还得按部就班排队,慢慢等,一等就是好几年。
岳秀娴心里清楚,张耀国的分房,本身就是违规的暗箱操作,再去找陈林杰,很可能会起到负作用。想想也就算了,这个电话不能打。可自己去找钱泽宇,估计也没有意义,他在电话里表达的意思已经相当明白了,房子被人盯上了,而且对方很有来头。
钱超妍这边,一家也是吵得不可开交。
“爸,这事您让人怎么想,这不落井下石吗?”钱超妍噘嘴一脸的不高兴。
“是啊,我说老头子,是不是做得有点损呢?这不都答应好的吗?你咋能给别人呢?”钱超妍的母亲范丽梅在一旁帮腔。
“哎呀,你们不懂,这个房子给的不是别人,是零部件分厂厂长孟兆丰的公子孟宪武。老孟找了我好几次,真不好意思再拒绝。前几天他还问我,零部件分厂马上要运作上市,问我对原始股票是否感兴趣。”
说到这个原始股,在1995年已经是非常抢手的东西,和几年前的冷态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此前的一段时间,原始股票不但备受冷落,而且发行的时候,都是求爷爷告奶奶按面值价格分配给企业员工,领导带头全员跟进,往往搞得天怒人怨。很多企业的员工甚至把印刷精美的股票往抽屉里一扔,不再关心它。然而,近两年,情况彻底变化了。通常情况下,原始股票在企业没有上市前,也就是说没有去交易所办理登记前,仅仅相当于企业内部的“认购证”。然而,就是这样的“认购证”一时也成了高价的香饽饽。几乎所有企业在上市前,管理层都浑水摸鱼,以票面价或者极低溢价,为亲属和朋友安排相当数量的“原始股”。这些股票,一旦上市流通,往往在炒作中节节上涨,数十倍地上扬,那就意味着当初认购的几千元几万元,转手就变成几万几十万,一本万利毫无风险。

7
说起这个孟兆丰,如前文所述,属于“联营”的派系,最开始是轻型车发动机厂的。但实际上,孟也不算真正意义上轻型车发动机厂的,他能来到发动机厂,中间还有一段传奇的经历。孟早先经营一家服装厂,但规模很小,与手工作坊无异。但他脑子很灵活,特别会来事,很快把一墙之隔的发动机厂的劳保用品业务拿下,慢慢地就有了比较稳定的客源。正好赶上那几年,轻型车销量特别好,发动机厂急需扩建,于是找他商量,想给他一笔钱,让他把服装厂搬走。
孟左思右想,提出了一个条件:将服装厂并入发动机厂,给自己一官半职,同时安置十几名服装厂的员工。这个想法,看上去有些离奇,却有着非同寻常的依据和打算。孟是一个非常迷信的人,这一年他正好四十岁,他找人算过命,说四十岁会有大机遇,能抓住的话,以后将飞黄腾达,一发不可收拾。算命的还说,他注定是养尊处优吃皇粮的人。孟掐指一算,果不其然,于是大胆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轻型车发动机厂,好说歹说也算是地方政府出资的企业,好几批临时工都转成了正式工,这次能并进去,也算基本解决了“铁饭碗”的问题,只要进到这个体制下,不但“吃皇粮”不在话下,说不定今后还将大有作为。比起当前累死累活经营一个小服装厂、到处看人脸色行事,实在是强多了。
孟兆丰在提出这个条件的同时,也不忘到处活动,背地里下了很大功夫,最后终于按他的意图成交。然而,上天注定要慢慢培养他的韧性和耐性,孟兆丰进入发动机厂后,马上就被边缘化,大家对这个一身土气的外来户充满了排斥,虽说给了他一官半职,却是一个股长级别的负责卫生和安全的角色。然而,孟一直在忍耐,见谁都让三分,终于等到机会,主动请缨去跑销售业务,希望能将发动机推销出去。恰巧当时,全国很多地方都在搞轻型车业务,对发动机的需求量很大,孟兆丰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取得了不俗的业绩,然后彻底打了个翻身仗,两年后从股长升为实权科长。
在轻型车发动机厂被延春汽车集团收购后,孟兆丰依然不被看重,再次被边缘化,只让他负责老干部中心排名倒数的副主任,相当于副科级。然而,命运与幸运再次顾及他,孟依然隐忍,步步为营,使出浑身解数,将众多老干部照顾得非常周到……随后一步一个台阶,现在熬成了零部件分厂的一把手。
钱超妍对孟兆丰不是很了解,但对他的儿子孟宪武却是知道的,孟宪武在延春汽车集团有名的公子哥,脑子很灵活,特别会来事,这方面完全遗传了他爹的基因,比起张耀国要强上百倍,起码钱泽宇是这么认为的。孟宪武当初对钱超妍还有点兴趣,钱泽宇自然是百分百同意,因为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仕途,他觉得孟兆丰比起张时运,还能更进一步。事实也是如此,眼下传言纷纷,只要零部件分厂成功上市,孟兆丰就升任集团副总。但范丽梅死活不同意,她打心里认为张耀国似乎更可靠些,因为她听说孟宪武处过很多对象,花花肠子特别多。太会办事的人,多半并不可靠——这是范丽梅的经验。
“你说,这个原始股的事,靠谱吗?”范丽梅半信半疑问道。
“我现在坐这个位置,这点信息还是能知道的,这事假不了,”钱泽宇心花怒放地说道,“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了。要说耀国那边……”
“行了,不说了,爸,您就再想想别的办法吧,看看还有没有……”钱超妍有气无力地说。
“妍妍,这事就听你爸的吧。”在金钱的引诱下,范丽梅瞬间缴械投降。
钱超妍没再说什么,她心里明白,如果张时运没有出事,这一切肯定不会发生,张时运有的是办法不让它发生,父亲也不敢由着它发生。看似和股票相关,看似很巧合的时间点,其实有着太多的必然性在里面。父母还算比较理性,没有让她重新选择婚姻,想到这一点,就算自我安慰吧。她对张耀国,仅仅是一种依恋,真的很喜欢他吗?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认识他之后,她不再接触别的男人,一直待字闺中,等待那顶从此并不宽敞的花轿。
张耀国在家又无所事事地待了一周,仍然没有上班。不过,临近年底了,所有分发的福利,都一样不落地送到家里,这都是杨志权安排的。更不可思议的是,来人都不再直呼其名,而改叫“张主任”。一开始,岳秀娴还非常奇怪,在家待着不上班,怎么还升官了呢?后来一问,原来是黑岗,也就是私底下任命的,在正式的人事管理中,是不予承认的。这也是延春汽车集团的一大特色,很多时候,为了安排某人或者为了给人以希望,让大家有奋斗的动力,就会安排一个黑岗,说白了,关起门来,有点小权力,都给点面子,但实际上并不是正式的任命。所谓的“业务主任”,相当于主抓一摊业务,偶尔也会管几个人,但多数情况下取决于底下人是否给面子。因为一般情况下,业务主任对他们的前途起不到任何决定作用。当然,业务主任唯一的优势,就是有机会,有着近水楼台的优势,能先人一步占坑填补空缺。当然,也有一些人,受各方面条件限制,或者人际方面的原因,就一直是黑岗,等前面的领导调离,后来的领导往往就不再承认这个。
岳秀娴知道真相后,有点哭笑不得,她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事实上,就算杨志权调到延春霍思公司后,张耀国也没有机会扶正,因为在他前面还排有一个副科长,还有一个资历老很多的业务主任。在延春汽车,要是张时运还有活动能量,岳秀娴相信张耀国只需要静静等待,一步一步地提拔,无非就是一个时间和资历问题。可眼下,她真不敢指望什么了。看来,这个杨歪嘴也是煞费苦心,在张耀国的安排上,不但让上面挑不出毛病,也让下面不至于太有怨气,自己还两头讨好,谁都不得罪。
想到这些,岳秀娴心里打不起任何精神,一点都不指望什么了,只求他赶快把婚结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耀国却一直在家耗着,没有任何的上进心。他似乎麻木了,不知道路在何方,亦不知方向在哪,甚至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他不再去找何晓丹,因为他与她似乎隔着一堵厚重的墙,哪怕何安良不站在中间,也无法穿越。父亲非常风光的时候,何安良没有巴结的意思,事到如今,他只会看笑话,把自己当作落水之犬,痛打一番。想到这些,张耀国没有任何的信心,他现在连去学校找何晓丹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站在校园外,想象着她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解古诗词和文言文,曾经他也很喜欢这些知识。可他心里同时想着,也许校门口收发室的那个不让他进门的老头,也在心底嘲笑他。
他还去过一次医院,然而小护士告诉他,郭大夫出去学习了,得好几周才能回来。眼科主任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变得冷漠了,使他看清之前的热情都是假的,都是做作出来的。他不知道郭慧芬到底是不想见他,还是真的出去学习了,总之,几天之间,除了母亲,他感到身边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一切都变得太快太快……
临近1996年元旦的那天中午,成了张耀国人生中另一个值得记忆,且无法忘却的日子。那天,钱超妍过来找他。
岳秀娴很热情把她迎进门:“妍妍,来来,进来,不用换鞋……”
钱超妍显得很拘谨,一时竟然怔住了,两手笨拙地脱下鞋,不知道如何搭话。
“妍妍,你可能不知道,耀国这都一个月没上班了,我咋劝都不听。我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现在我看也就你能劝劝他。”岳秀娴在她耳边细语道,“他就在卧室躺着,屋里乱得不像话,我早上刚收拾一遍,一会进去,你好好劝劝他,你们好好聊,啊……”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劝他。”钱超妍忐忑地说道,“其实我挺理解耀国的,毕竟发生了一些事……对了,我叔那边现在……”
“妍妍,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你知道就行,他爸啊,自从上次走后,音讯全无……现在内部都说是去考察调研了……”岳秀娴说着眼圈都快要红了,“妍妍,家里这几年就没有消停过,我啊,真是盼着你早日嫁过来,帮帮这个家。”
钱超妍听完之后,心里一阵紧张,脸上马上泛起羞赧之色。她心里明白张家目前的处境,也清楚自己在岳秀娴心中的份量,可要她马上嫁过来,似乎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害怕,她紧张,甚至有些茫然——自己到底能为这个家做什么呢?
望着有些娇羞的钱超妍,岳秀娴把她领到房间,轻轻说:“妍妍,以后别叫阿姨了……得改口了……对了,我找人算了一个好日子,你俩先把结婚证领了?听妈的话,好吗?”
钱超妍顿时慌了神,可又不知如何拒绝,她心里有些抗拒,本能地想阻止,可想想还得接受,因为这一天是早早晚晚的事,她只能接受,别无选择。何况,这个时候,跟张耀国闹出不愉快的事,或者悔婚的话,只会让她在圈子里饱受争议。
“妍妍,闭上眼睛,妈给你一个小的惊喜。”
钱超妍心里闪过一丝兴奋和期待,慢慢闭上了双眼。岳秀娴将她的左手慢慢抬起,将娇嫩的手指并拢,盈盈攥紧,然后把一个上等和田羊脂玉手镯滑了上去……钱超妍感觉手腕处被实物压挤得有些疼痛,待睁开双眼时,才看到是一个精美的粉白色玉镯,质地非常细腻、油润丰盈,絮状结构在一束透过窗帘的阳光下隐约可见。
“这是你爸前几年去新疆出差时,别人送他的。他回来后,还专门找人鉴定过,中间这一小块是天然形成的氧化层,说是黑皮。这种样式的好看,也特别有收藏价值。这几年价格涨得飞快,妈一直都为你留着,现在外面出十五万,我都不会卖的。”
“阿姨——妈——您看,这东西挺贵的,我怕……”钱超妍话刚出嘴,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最后还是把“妈”喊了出来。
“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啊?”岳秀娴激动地说,“妍妍,你也知道最近几年,家里事比较多,你啊,就是咱们家的福星。早点嫁过来吧,跟耀国好好过日子。我相信,咱们会慢慢好起来的,啊……”
“我知道了,妈!”
“你好好劝劝耀国,妈先出去一趟,中午别走了,在这儿吃饭。”说完这句话,岳秀娴拉着钱超妍的手,走到张耀国卧室门口,扯着嗓门喊道:“耀国啊,别总躺着了,穿好衣服,起来开门,妍妍来了……”
张耀国懒懒地翻了一个身,虽然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却仍然打不起精神,他似乎形成了一种惯性,不想面对什么,害怕面对什么,只想躲在自己安乐的小窝里,任由思维漫游,天马行空般畅游。然而,一旦思维中断,他又感到阵阵的头痛和恶心,感到天都要塌了,自己却无力支撑这一切。
岳秀娴出门了,钱超妍进了他的卧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张耀国坐在床沿上,双手握拳支在两侧,内心显得很焦虑,一时无语。钱超妍看上去更尴尬,看到他的精神状态尚可,只是完全没有了前些日子的自信,人涣散得如黄昏的浮云,毫无生机。
钱超妍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走到门边直接靠在上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张耀国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她——他尚未过门的妻子。他内心对她并没有深沉的爱,此刻他多么希望是何晓丹站在他面前。然而,一切的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回到现实中,他能做的只是看看钱超妍,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慢慢接受她。
张耀国发现钱超妍今天的穿着宁静且和谐,简约却不失时尚,与今年冬季的流行黑相得益彰,透出股股的美艳。她和何晓丹个子一般高,只是没有他所在意的那种美。他能猜到,她会是一个好的儿媳或者合格的妻子。钱超妍的羊毛衣面料糅合了粗犷与爽适,抽象花纹图案在稀松与紧密间突现秀丽与古雅,朦朦胧胧间透出了女人的暖色与灵性。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6 16:36:40 +0800 CST  
又更新了8000字,刚才发了两次,抱歉。整个小说将近40万字,一直写到2017年的热点问题。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6 16:57:45 +0800 CST  
往下看,她的下身服饰简洁明快、素雅大方……他内心不禁涌出一丝乱意……钱超妍轻轻把交叉在胸前的手松开,张耀国首先看到那块粉白的和田玉,然后看到的是她那黑毛衣下面喷薄欲出的部位……
“这玉镯是我妈给你的?”他急切地问。
“嗯……”她只是轻轻答应一声。
他顿时明白了什么了,接着问道:“那你咋想的呢?”
“我听她的,过两天登记吧,耀国!”钱超妍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后悔了,好像自己嫁不出去了、非常急切地想找一个男人。
张耀国看着低头不语的钱超妍,内心问了自己好几次,为什么不能像接受何晓丹那样接受她呢?她并不差,面对这样的女人,他甚至有些冲动的想法。
“好,过几天就去,妍妍。”张耀国心慌意乱地回答。他没想到钱超妍会主动提出来。
张耀国从床沿站了起来,走到门旁,钱超妍看到这情景,吓了一跳,随即一动不动呆在那里,脸色瞬间转红,死死地低头,但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张耀国心里扑通直跳,只觉得钱超妍,已然就是自己的女人,但想想还是控制住了,只是轻轻说了句:“我出去拿药。”
“药?怎么了?”她紧张地问,然后把门让开,跟着他来到客厅。
“这是我妈从一个老中医那儿买的药,说喝完气色好。”
“哦,你振作点,耀国!”她腼腆地说,“你喝的是啥药啊?”
“我也不知道,上面有个纸条,你自己看看。我就是觉得喝完确实有效果。”
钱超妍来到桌前,纸条上清晰写着——安阳补阴、驱风散寒、活血化瘀功之药酒,配料有:人参、何首乌、大枣、鹿茸、川芎、红花、威灵仙、独活、羌活。底下的落款,写着一个叫“贾大才”的名字。
钱超妍对这药的功效有些明白了,就是补药,男人情绪低落时偶尔补补倒是无伤大雅,要是补多了,那方面欲望就会相当强烈。一想到张耀国当她的面喝下这个药,顿时觉得无比尴尬。而此时的张耀国,自己也不明白,是如何喜欢上这个药的。睡眠改善了不假,气色变好了是事实,然而,他暗暗觉得喝完这个药,壮胆了,有信心了,男女方面欲望更加强烈了。
他去卫生间洗漱完毕,把胡须都剃了,然后精神抖擞地回到了卧室,发现钱超妍已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在她伸手去拉开窗帘的时候,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阻止了她。
“干吗?”她的手被他捏得有些疼,“你松开手。”
他没有松开手,只觉喉结处微微颤动,嘴里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他的另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直接搂住她的腰。她变得十分的矛盾,可又有些不听使唤,娇嗔地说道:“你别这样。”
他的右手仍然捏住她的右手,左手用腰部滑向她的左手,在粉白玉镯那停留了一阵,然后五指交叉跟她的左手握在一起。这是他第二次这样紧紧抱住她,上一次是几个月前,看完电影送她回家的路上,他紧紧抱住她,别的什么都没做。
然而,今天他喝的药量明显大了些,不再满足这样抱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下体正硬邦邦地顶在她的身后。
“松开,耀国,别这样。”钱超妍紧张地说。
“我们过几天就要登记了,你不喜欢吗?”张耀国把嘴靠在她耳边,轻轻问道。随后,又用嘴将她的耳垂含在嘴里,用牙尖轻轻地咬合。
“别这样,耀国……不行……你先放开!”钱超妍想移动身子,可没想被他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可你就是我的老婆啊!”张耀国步步紧逼,双手松开她的手,放在她的肚脐位置。
“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来了。”
“你马上就要嫁过来了!”
“你不能这样的,耀国……”钱超妍羞愧难安地说,“耳朵——疼……真疼!”
张耀国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凑在她脸旁,轻轻摩擦……双手离开了肚脐位置,隔着衣服在她的胸前停留。他顿感她的胸部很柔软,充满了弹性,他迫不急待地掀开她的毛衣和衬衣,就在快在到达波峰的时候,被她的双手死死缠住,钱超妍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是要坚守底线。
“你怎么了,妍妍?”张耀国饱含深情地问道。
“你松开我,咱们坐下,好好说说话。”
张耀国松开了她,拉着她的手,俩人一起坐在床沿上。她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发现耳边的头发上留有不少他嘴里的唾液。而他的下体仍然硬邦邦的,无法软下来。张耀国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钱超妍没有反抗,他慢慢靠近她,她依然没有反抗,最后他们紧紧地挨着。
“耀国,其实我知道,早晚会嫁过来,可你太着急了!”
“妍妍,要是没有家里这些事,咱俩早该登记了。”说这话的时候,张耀国感觉自己在撒谎,他其实心里一直没有放下何晓丹,甚至对这段包办婚姻是有抵触的。
“也许吧,可事实是……”钱超妍无所适从地叹道,“毕竟还没有登记啊!”
“我知道,妍妍,我不会再选择别人做老婆,你也不会再找另外的男人做丈夫。”张耀国慢慢引导地说,“在我心里,事实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妍妍,我理解你,可你理解我吗?你知道这些天……”
钱超妍伸手将他的嘴捂住:“我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我也清楚你心里……”
张耀国趁势将她搂在怀里,忽然间用嘴咬住了她的唇,钱超妍轻吟一声,没有反抗。慢慢地,他撬开了她的舌头,疯狂地吻她……几分钟之后,他的舌头顺着她的脖子上下移动,留下道道印迹和她忽深忽重、忽缓忽急的呼吸……又过了几分钟,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张耀国的手从她的颈部伸进去,直达乳峰,钱超妍隔着毛衣抓住他的手,慌乱地说:“别动!”
张耀国握住那水灵如雪、柔软若棉的肉体,死死不肯放手,指间夹着粉嫩的部位,微微揉搓……她的脸上泛起道道绯红如玫的光晕,身体不时阵阵战栗,已然不再受控。
“我们结婚吧,妍妍!”张耀国在她耳边细声说。
“我答应你!”钱超妍羞怯地说。
“我说的是现在,妍妍,我现在就想……”张耀国的呼吸越来越重,手掌从她的右胸移到左胸,用力地抓住。
“不,不,耀国……”钱超妍声音颤抖。
“妍妍,如果今天没有那样,我会死的,真的,你知道这段时间我的痛苦吗?你现在就是我的全部,妍妍,我需要你。”
在药物的刺激下,张耀国确实需要一个女人。他的话半真半假,因为他这段时间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女人,就算是女人,也不是因为钱超妍。然而,无论真假,在钱超妍那里却很受用,她再次用手捂住他的嘴:“你不会死的,耀国。”
“可如果今天……妍妍,我会死的。”
“你爱我吗,耀国?”
“我爱你,妍妍,你是我的女人。”
“你先出去,耀国,让我准备一下。”钱超妍深情地说道,然后双眼默默地望着他,直至他松开手,慢慢走出房间。

8
钱超妍等他一出去,马上伸手将门反锁,把自己关在里面。用双手遮住脸,心想,只是过来劝劝他,为什么会这样呢?可转念一想,张耀国真的很痛苦,她理解这份痛苦。再回想岳秀娴的态度,看看手上那粉白的玉镯,联想到过几天就要去登记的事,钱超妍内心慢慢转变。此时的她,感觉今天的一切,更像是一种同情和安慰,如果张家一切安好,她反而不想这样做,可是当看到岳秀娴和张耀国的状态时,她内心的善良占据主导,她不想让张耀国再受打击,内心想给予他深深的关怀和同情。想到这些,钱超妍慢慢站起身,带着急促和紧张,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矛盾与期待中,从衣柜里拿出绿色的毛毯,放在床上;在挣扎和纠结中,一件一件地脱下……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7 18:54:2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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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7 18:57:54 +0800 CST  
几分钟后,站在客厅的张耀国发现门锁转动的声音,房门开了,一丝光亮从门缝中透射进来。他激动地跨到门口,用力推开。就在他顺手关门的那一刻,发现钱超妍站在窗台前,身上裹着绿色的毛毯,床前的椅子上堆满了衣服,最上面的是她的紫色的文胸。
他移动到她跟前,心跳急剧加速,兴奋得无法抑制,用力扯下那绿色的毛毯,这次,她只是象征性地轻轻用力往回拽了一下。除了遮羞的内裤,她的身体完全裸露在他面前,连袜子都脱下了。钱超妍紧闭双眼,张耀国再次打量这个马上成为他老婆的女人,她并不漂亮,身材也一般,肚脐下面不但没有纤纤小蛮腰,还显得有些肥胖。皮肤很白净,双乳傲然挺立——乳尖还未形成,看上去似含苞待放的弯曲的小缝。如果眼前是何晓丹,肯定不会是这样的,他不断问自己。然而,这是钱超妍。他爱她吗?他说不太清楚。他真的喜欢她吗?他觉得很模糊。刚才如此急切,可当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却没有了那份激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是她的第一次,张耀国知道。然而,他更加清楚,这不是他的第一次。张耀国的第一次给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长相和身材比钱超妍好,那一次他非常兴奋,不过事后又非常后悔。
张耀国努力对比第一次的女人和眼前的女人,发现钱超妍的胸比她丰满,尽管形状上没有那么好看。他顿时找回了动力,紧紧地搂住钱超妍,握住双乳,在乳沟上留恋,在乳峰上缠绵……良久,伴随她的节奏性呻吟,张耀国将上身满是他嘴里唾液的裸体,放倒在床上。他轻轻脱下她的内裤,她沉浸其中,除了用手轻轻遮挡一下外,没有任何的反抗,他随即拨开她的手,俯下身去,然后重重压在上面……
她疼得尖叫几声,手指紧紧扣在他后背上……张耀国满头大汗……
一切归于平静时,钱超妍最后流下了苦乐参半的眼泪——她变成了女人。这是刻骨铭心的一天,她和他都是这样的。
也是在这一天,张耀国发现,只有和女人在一起做那事时,他变得非常专注,思维无法专注的毛病马上缓解。
那布满红色印记的绿色毛毯,见证了这一切,不仅如此,还成了张耀国永恒的回味,此后很长时间,他还总能想起那绿色的形状和味道。
在这个时候,钱家一直在讨论张耀国的前途问题。
范丽梅问钱泽宇:“耀国这下还出息了,听岳秀娴电话里说,当了个业务主任,跟那个副科长一般大,你说这个陈林杰,还真是办事啊!”
“你别跟着起哄了,她那是怕别人有想法,自己跟自己打气呢!”钱泽宇放下手上的报纸,轻蔑地说。
“那哪能呢?我看你啊,就是看不上耀国。”
“得得,不说了,你啊,亏你在延春汽车这些年,还没看出门道来。”钱泽宇埋怨起老伴来。
“啥门道啊?那提个主任,大小也是官,再说干啥,不都得一步一步来吗?”
“我实话告诉你吧,业务主任就是一个黑岗,或者说安慰岗,排在副科后面,但副科起码是人事部门正式任命的。我呀,还告诉你,就算张时运回来活动,也不可能轻松把耀国提起来,想熬成副科正经得好几年。”钱泽宇满是唉叹地说。
范丽梅似乎想明白了:“我说,老钱,你就不能帮忙使使劲吗?咋说耀国也是女婿啊。”
“这事,先缓缓吧,他要不是那块料,帮他就是害他。”
“这咋能害他呢?我听不明白!”范丽梅满头雾水。
“这么说吧,耀国现在就算有机会,也只能当副手,这是规矩。你知道中国为什么愿意设这么多副手吗?”
“那还不是想多安排几个人?!”范丽梅脱口而出。
“只答对一小半!”钱泽宇认真分析道,“安排副职,很多时候还有另外两个目的,一是平衡和制约,否则上面的领导可能会是聋子和瞎子。再有一个,就是关键时候,得有人担责任,要不然一出事,一把手就得倒霉。”
“太复杂,我是搞不懂了。”
“你不用太懂,你只要知道他张耀国如果没有点悟性,到那个位置,对他就是一种折磨,可能结局会很惨。所以,得观察,得走着瞧。”
刚过完元旦,1996年1月初,张耀国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重大变化。他几乎和杨歪嘴同一天离开了协配处。但他去的地方,有些出乎想象,是环保处下面的一个边缘科室。按延春汽车的人事制度,张耀国只能担任副科长,但他上面并没有正科长,意味着张耀国在权力方面与科长无异,只是要走个流程和形式,一年后才能成为正科长。
然而是喜是优,立刻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有人过来恭喜,说怎么也算从业务主任过渡到了科级干部。岳秀娴和钱超妍的态度还算乐观,起码算是在职业前景上迈了一大步,万事都有开始,别管开始的形式如何,总之迈出了这一步。要知道,有多少像张耀国这样的年轻人,在延春汽车集团,一辈子都无法迈出这一步。还有一些人的态度,完全是冷嘲热讽,离开协配处去环保处下面的一个垃圾场当副科长,这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不但没有实权,还没有盼头,一辈子陷在里面,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只有李安勤比较冷静,她得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跟陈林杰沟通了信息,毕竟环保处属后勤部门,是陈林杰的分管范围。
“你以前说集团对耀国会有安排,是不是派他到环保处当个管垃圾处理的副科长?这事是你安排的吧?”她直截了当问陈林杰。
“算是吧!”陈非常简单地回答。
“那就不能安排一个好点的地方?耀国这些年的生活环境,你还不清楚,他能干那活吗?”李安勤不无担心地责问。
“眼下,就那个位置抢的人少,让耀国吃点苦也是锻炼。后面的事,我还有考虑。”陈林杰淡定地说。
“我听说上一任科长,在垃圾场一直干到退休。你难道还有其他安排不成?我说,可别把孩子扔在那儿不管了啊。”
“我当然有其他方面的考虑,你就放心吧。对了,小岳说要登门道谢,别让她来了,多麻烦啊。”陈林杰嘱咐道。
“行,我知道了!”李安勤似乎放心了,不再多问。她知道陈的能力和远见,清楚他在做什么,他能做什么,他就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陈林杰对张耀国的安排,自然不便透露太多,哪怕在李安勤面前,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他最怕事情提前泄露而陷入被动。李安勤呢,早就习惯了他的风格,这些年来,不该多问的从来不多问,一切静候时间来解答。
在张耀国看来,别人的意见不重要,自己还是比较愿意去环保处上班的。他实在是不想去协配处了,感觉做人都抬不起头来,对杨志权的恨一直无法消除。去环保处的第一天,周春喜就领着他去垃圾场任职。
垃圾场是非常破烂的地方,离市区还有一段路,位于延春汽车集团的最西边。现有员工,连打更老头和轻型车司机都算在内一共15人。算上张耀国,正式干部只有两人,其余都是工人编制。
这是张耀国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周春喜。这个40多岁的秃顶男人,看上去像50来岁,一脸的憔悴。张耀国看他第一眼,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他和郭慧芬有什么关系。然而,人言可畏,当多数人都这样谈论,都乐此不疲地传播时,人们的印象中就会慢慢形成固有的认识。张耀国再看他几眼,就发现真的好像是那么回事,一转念就能产生那方面的联想。
他们坐的是延春汽车自主研发的红兴轿车。红兴轿车,如前文提及的先期工程所述,其实是用欧洲的奥莱商务入门级轿车改制而成,底盘完全一样,造型非常相似。由于发动机是引进美国一家公司淘汰的生产线,因此发动机的可靠性存在一定的问题;变速器是在奥莱手动变器基础上进行的改进,参数方面略显优势,但壳体一直有渗油的小毛病。
周春喜坐在后排右座上,车发动后,跟坐在旁边的张耀国简单聊了几句,叮嘱他带好团队,管理好底下工人,并要特别注重安全工作。张耀国一直点头,没说任何话。他非常紧张,因为他发现思维无法专注的毛病,越来越严重,非常容易分心。周春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满头大汗的张耀国心事重重,也就不再说什么,渐渐微闭着双眼养起神来。
垃圾场的办公楼很破旧,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一用就是好几年,后来一直无人过问,据说建办公楼的费用几经挪用,慢慢就无人再提,不了了之。张耀国和其他三名员工的办公室在二楼,一楼除了一张大桌子、两排小椅子、几个破旧的放衣服和工具的生锈的铁柜,就是零零散散的纸盒箱子和塑料袋。
当周春喜进门时,所有人都站成两排,毕恭毕敬地迎接领导。周春喜一脸严肃,向所有人员宣布张耀国的到来,要求一如既往做好后勤服务工作,然后简单介绍了张耀国的工作经历。接下来,他说的话,张耀国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思维不知道跑哪去了,就知道周春喜讲完了,接着大家开始鼓掌。
“小张,你跟大家讲几句吧。”周春喜例行公事一般问道。
张耀国的思维还没有回来,一时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当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郑重其事地说:“谢谢周处长,也感谢大家,我就不说了。”
周春喜乜着眼睛看了张耀国一眼,毫无表情地离开了。等张耀国回过神来,要出去送别时,却发现车子已经开出了一百多米远。他再回到楼里时,员工们都散了,各忙各的,好像谁都不太在意他的到来。
几个工人正守在电烧水箱前面,等待接开水,看到他过来,朝他点头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了。看到他们的衣服一个比一个脏,张耀国一点接近的欲望都没有,感觉某个角落传来难闻的味道,他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却没有想到更加刺鼻的味道从外面扑进来,把他恶心得直想吐。没有办法,他只好来到楼上的办公室。
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屋,搁了四张办公桌,加上一个书柜一个衣柜,屋内空间刚好能转个身。屋里只有一部电话,就放在安排给张耀国的办公桌上。有个年轻男子一直占着那个电话,坐着张耀国的办公椅子,还背对着张耀国,把脚放在办公桌上。另外两个,一男一女,男的在埋头学习,看到张耀国进来,只是轻轻抬头微笑;女的呢,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很清秀,张耀国再看她的时候,她慢腾腾地站了起来:“科长好!”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特别恶毒的眼神看了打电话那个男的一眼。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8 19:02:08 +0800 CST  
来之前,张耀国看过材料,女的名字是韩瑶,今年刚刚20岁,技校毕业,是内勤员,属于工人岗。内勤员,要是在一个大部门,基本相当于领导的秘书,同时也帮大家处理日常杂务。要是在一个小部门,原本是不需要设置这么一个岗位的,但多数情况下,总有人喜欢这样的岗位,因为可以脱离生产线繁重的工作。那个埋头看书的男子,名叫孙亮宇,是这里除了张耀国之外的另一名干部。大学毕业刚刚一年,原本是轿车分厂的现场工程师。两年前,延春汽车集团开始大刀阔斧的变革,全面推动劳动、人事、分配三项制度改革,以实现精简机构、压缩定员编制、实行全员合同化管理和实行岗位工资制度。这场改革还是取得了实质性的成果,压缩机构两百多个,压缩定员编制近万名,很多55岁左右的员工被买断工龄。绝大部分的处室、分厂都进行了全员竞岗制。不排除少数领导凭个人喜好清除异己,导致年老的买断工龄,年轻的被调离岗位。孙亮宇的经历,据说也是一段趣闻。
终于,打电话那男的,撂下电话,非常客气地把手伸进来:“科长好,不好意思,占您位置了,刚才跟我同学聊几句。来,您坐这儿!”张耀国没有跟他握手,让他很尴尬,但马上开始自我介绍,把这尴尬遮掩过去:“科长,我叫严科,负责这边司机调度和考核。”
“我知道了!”张耀国一脸怒气地回复,然后将公文包放下,坐在刚才严科坐过的椅子上。
严科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喋喋不休地介绍道:“科长,我向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孙亮宇,负责机修和安全。还有这位是韩瑶,内勤员。您啥时候方便?底下干活的工人,让他们都向您自我介绍一番!……我估计现在大伙都等着认识您呢,领导!”
张耀国真心不喜欢严科,可对他的说话态度倒挺认可。第一天到这儿,非常清楚底下人并不怎么待见他,难得严科摆出这副姿态。
“科长,有件事,我还得提醒您 ,底下这帮兄弟都不错,就是那个刘白痴,您可千万别惹他……”严科趴在张耀国耳边细声说道。张本想推开他,可没等他动手,韩瑶在一边突然发出特别响的咳嗽声,严科这才抬起头,非常严肃地对韩瑶说:“我知道你们以前是邻居,但这事我必须告诉科长。”
张耀国想想初来乍到,有些信息还是必须详细了解的,于是就坡下驴,对严科转变了冷冷的态度,木头一般的脸上展露出一丝微笑:“那你简单讲讲吧。”
原来,刘白痴,是这帮人取的绰号,完全是侮辱性质的,他的真名是刘佰智。平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工作特别认真,非常有悟性。因为错失了上学的机会,只能进厂当工人。最开始,是特制车间的岗位能手,对加工工艺非常精通,看一遍图纸就可以放手干活,几乎不会出差错,总是有新的想法来应对各种复杂的工作,和“佰智”这个名字很相符。然而很多年过去了,依然和提岗提干无缘,后来老婆有事没事总是人前人后奚落他、埋怨他。本来平时话就不多、老实巴交的刘佰智,慢慢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更加内向,最后就精神失常了……从此调离特制车间,四十岁左右,却成了垃圾场的打更“老头”,一干就是好几年。
这些对张耀国来说,似乎是遥远的故事,如同童话里的世界,太远太模糊,远得无法触摸,模糊得无法想象。整整一天,张耀国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工作,哪怕没有自己这个角色,垃圾场的工作照旧开展。他一闲下来,开始想起身边的女人。钱超妍,自从上周那次床笫之欢后,好几天都没有再见到她。他甚是想念她,毕竟母亲那么喜欢她,她又是那么懂事的好女孩,一直顺着他,鼓励他,尽管她并不漂亮,也不懂风情。没有何晓丹的气质、也没有郭慧芬的熟韵。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楼下的司机大声张罗吃饭,张耀国不紧不慢地跟着下楼。午餐好比一项福利,在延春汽车1983年就开始提供,当时还作为一项经验向全省其他国营公司推广,这样既方便了员工,又节省了时间和资源。后来有一段时间,企业效益不好,连基本工资发放都成了问题,提供午餐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公款吃喝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于是单位的工作午餐只好取消。有很多东西,当人们习惯了的时候,他们不会觉得是一种福利,可一旦取消,他们会觉得损失了很多。所以,在企业效益逐渐好转之后,延春汽车又开始恢复午餐供应,先从个人工资里扣钱,再想办法补回来,这样跟公款吃喝就扯不上关系,员工也不觉得损失什么了。
午餐是运垃圾的轻型车从环保处大楼直接捎回来的,每人一个塑料袋,里面一份饭两份菜。张耀国拿到那个塑料袋的时候,感觉一股刺鼻的垃圾味道仍附在上面,令他一点食欲都没有。他把饭菜直接放在桌上,没有动手吃。韩瑶马上站起来,递给他一双筷子:“科长,您用这个吧,这是干净的。”
“我不怎么饿。谢谢你!”张耀国接过筷子,放在桌上,依旧不想吃。
“科长,还有四五个小时下班呢,您还是吃点吧。”严科靠近他,动情地说,“这饭菜看着一般,味道还行,我们都习惯了。”
张耀国没有作声,低头拿出一份报纸翻翻。他现在喜欢看看地方报纸,上面有一版和电脑、汽车有关的知识,时不时能激起他的兴趣。偶尔,还能知道今年的流行,以及时政新闻。他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尤其最近一个来月,完全是过山车一样的生活,对外界麻木很多,他想渐渐调整自己,慢慢来适应新的工作。
半小时之后,张耀国来到了楼下,严科一直跟在后面。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他看到韩瑶把刚才他没吃的那份饭,放在刘佰智的面前,把里面的荤菜都挑出来,夹在他的饭碗里。刘佰智的胡须很长,头发看上去很长时间没洗,衣服上布满油渍,其他人都离他远远的,只有韩瑶站在他身旁,轻声说:“叔,您慢点吃。”
刘佰智大口地吃饭,还时不时抬头看看韩瑶,眼神中充满了亲情。张耀国的眼眶开始湿润了,当一个像刘佰智这样的孤独的人苟活在世上时,还有另外一个像韩瑶这样的人念着他,帮着他,那么他的心里总该有一丝温暖吧,也许正是这一丝丝的温情,终将慢慢融化他内心深处厚重又沉睡的冰山。想想自己,张耀国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落魄和孤独时,会有一个像韩瑶这样的女人,非亲非故,一直关心着吗?他内心顿时无比沉重。
“叔,下周把外衣换了啊,我帮您洗洗。”韩瑶等刘佰智吃完饭,帮他收拾碗筷的时候,充满关怀地说道。

第三章
9
张耀国实在不想在办公室干耗着,正好这两天眼睛又有些干涩,他想起有一阵子没见到郭慧芬了,于是决定去医院看看。
严科心领神会,马上接话:“科长,我马上帮您安排一个干净点的车,您搭车过去吧。这边我盯着,啥事没有,您尽管忙去。还有,明天早上7点半,班车会在柳沟路停靠,到时咱们的环保车会路过那儿,我们接您过来吧。”
“不用了,严科,班车到了枊沟路,走过来也用不了多久,不用等我。”
“兄弟们平时都是这么上班的,没事的,科长,我们等您吧。”
“暂时真不用,听我的,明天我几点过来还不一定。”
“那好嘞,领导,有事尽管吩咐。”严科特别客气地说道,“车来了,您上车吧,这车咱们平时用得不多,特别干净,您慢点……”
严科刚把车门替张耀国打开,韩瑶从后面追上来了:“科长,等等,我去那边帮大伙领劳保用品,捎我一段啊。”
“上来啊,你这是正常的工作。”张耀国认真地说道。
张耀国和韩瑶坐在轻型车的后排,车子一直开了好几分钟,张耀国却一句话都不知道如何说,哪怕最简单的家长里短的问候都不知道如何开头,他感到很尴尬。紧随而来的,便是思维时断时续,一会儿胡思乱想,一会儿又一片空白,他甚至觉得自己生病了。韩瑶看他这样,也一声不吭。前排的司机不时通过后视镜用眼睛扫扫他俩,车子快到站的时候,司机忍不住说话了:“耀国啊,你还能想起我吗?”
韩瑶连忙打断他:“这是张科长,是咱们领导。”
司机李远平听到这个,扭头看了后排一眼,然后轻松坦然地说道:“耀国,看来你小子当官了,彻底忘了你‘平哥’了?!”
“平哥!”张耀国差点喊了出来,“平哥,我想起来了,大哥,刚才真没注意。”
车停靠在路边,张耀国下车后特意拉住李远平的手,非常激动地说:“平哥,搬家后,就很少听到你消息了,前段时间我妈还说你呢,大哥,现在家里还好吧?”
不知不觉,韩瑶已经走远了,张耀国还在拉着李远平的手……
李远平是张耀国光屁股时认的大哥,是隔着一条马路的邻居。以前,李远平的父母和张耀国一家来往很多,凡是家里有的东西,哪怕老家送来一些新鲜的蔬菜,也会给张耀国家里匀出一份。那个年代人际关系相对简单,大家处得其乐融融。随着张时运的不断升迁,搬了几次家之后,跟李远平一家的联系渐渐少了。在张耀国印象中,平哥是除了亲哥之外,对他最好的人。只要跟小伙伴打架,不管是闹着玩的还是动真的,只要感觉受欺负了,第一时间不是告诉父母,也不是告诉亲哥张耀东,而是哭着找平哥帮忙。平哥练过武功,壮得跟牛一样,往那儿一站普通人三五个不敢近身。他只要一出现,所有“欺负”张耀国的人马上撒腿就跑。渐渐的,只要他提“平哥”的名字,别人都不敢“惹”他。
但总体上,平哥是个特别规矩和道德的人,跟黑社会一点都不粘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跟张耀国一家才相处得非常不错。
“耀国,我张叔现在咋样呢?前段时间,真想去你们家看看,婶子现在还……?”
“不提了,平哥,你们应该都听说了,估计也猜到咋回事了。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我爸现在哪呢?家里乱糟糟的。”
“我最后一次去你家,是五年前的事,那时你还在上大学,没有看到你。我和你嫂子在和平路菜市场遇见婶子,然后帮着把东西拎回家。再后来,听说你们又搬家了,一晃这些年过去,咱俩得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
“那得有了,”张耀国忽然觉得头脑还是有些不听使唤,不知道该如何聊天,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平哥,我着急去办点事,找时间我请你好好喝酒。”
“没事,耀国,先把家里事办好。”李远平拍拍他肩膀,“工作这块没啥,楼下这帮干活的哥们,都挺给我面子的,有平哥在,你就放心吧。”
与李远平告别后,张耀国直接来到厂部医院。在眼科诊室,终于见到了郭慧芬。
“耀国,听说你当科长了?得请客啊!”郭慧芬一脸的欢笑,“今天上午在新岗位,还顺利吧?”
天哪,张耀国心里猛地一惊,郭慧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事实上相关手续仍在办理中,只是他实在不想去协配处上班,才通过陈林杰的安排,提前来到环保处。
郭慧芬似乎觉察到了张耀国的惊讶,发现自己真的不该多说这些,于是立刻找了个话题:“先陪姐出去吃点饭啊?我和主任刚结束一个泪道冲洗小手术,一直站着,真是累死了……”
张耀国一直听她说,没有插话。郭慧芬说完这些,从办公桌下取出一盒药,交给张耀国:“眼睛现在咋样了?以后用这个试试。”
“这是什么啊,郭姐?”
“纯中药,外面买不到的,我这次出门学习从外面特意给你带来的。”
说完郭慧芬脱下白大褂,从衣架上拿起羽绒服穿在身上。就在穿上的瞬间,张耀国惊得全身发抖,那羽绒服的颜色和前几天钱超妍披在身上的毛毯非常像,在内心深处激起了他超强的欲望。这一切的巧合难道是天意吗?张耀国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个跟何晓丹有几分相似的女人,面对着那股冲动的绿色,不知所措。郭慧芬被他盯着有些紧张,连喊他两声,张耀国才从浮想中回到现实,很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郭慧芬领着张耀国走了好几站地,来到文化公园旁边一家小饭店。郭看上去是这里的常客,跟服务员很熟,在地下一层要了一个小包间,房间不大,里面的空间却利用得十分到位,没有一点是多余和浪费的。不到两米的长方形餐桌上,简单地放着几双筷子、一壶水、两套餐具。门的后面,还放了一个半新的长条沙发椅。
“我刚跟主任请完假,下午不去上班了!你下午有事吗?要不,咱俩……”郭慧芬高兴地说。
张耀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可心里异常兴奋,马上接话:“我下午也不用去了。”
“那好啊,我是说咱俩喝点啤酒吧?”
“行啊,我陪郭姐喝两瓶。”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9 19:08:54 +0800 CST  
又更新了5000字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19 19:09:22 +0800 CST  
郭慧芬点的菜很有特色,菜的用料可能大家都熟悉,但制法却很独特。
清凉冰豆腐,这道菜色泽素雅,味道松润,将豆腐块切成5厘米长、3厘米宽、1厘米厚,先放盆中用开水冲泡,沥尽水分后放入冰箱冷冻室,完全冻硬后取出。再将油烧至七成熟,放入化开的豆腐,然后将鸡汤、味精、盐、香料等烧沸6分钟后进行勾芡。
至于家常凉菜,在延春市大大小小饭店随处可见,而这个小店的做法同样别具一格,大白菜和卷心菜,洗干净后都得用盐搅拌均匀,然后放置好几个小时挤出水分。其余的所有用料,都得跟葱、姜、辣油放一起冷却凉透后才能食用,最后的成品色泽黄红相间,口感麻辣清凉。
张耀国似乎看明白了,这家店的菜,工序很复杂,过程很严谨,多数人追求的就是一份这样的态度。
一瓶啤酒下肚,张耀国的脸色有些微红,郭慧芬却完全看不出喝过酒。“耀国,是不是特别奇怪,我是咋知道你今天上任的?”郭慧芬试探地问。
“郭姐,我后来想想,也并不奇怪。”张耀国低头细声说。
“你这是话里有话。说吧,你想到什么了?”郭慧芬苦涩地问道,“还是听别人说什么了?”
“郭姐,如果没人告诉你,你肯定不会知道我这边的情况,对吗?”
“你想说什么,耀国,直说吧,不用绕圈子。”
张耀国想说什么,又不想说,转头看看房门。
“服务员送完菜,不会再进来的,除非你主动喊她。屋里只有咱俩,你说吧,没人会听到的。”郭慧芬平静地说。
“昨天是周处长送我去的……”张耀国借着一股酒劲,终于把话说出来了,说完马上又后悔了,抬头暗暗看看郭慧芬可能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对这些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的张耀国,却特别关心郭慧芬的隐私问题。
“你猜得没错,是周春喜告诉我的。”郭慧芬仰头,轻轻往后一抹头发,如释重负般说道,“我和周确实是那种关系,你还有想问的吗?”
郭的回答,让张耀国顿时恐慌起来,没想到她喝点酒,立刻吐出来真言。张耀国不想让气氛变得如此尴尬,马上端起酒杯,充满歉意地说:“郭姐,别开玩笑了,对不起,都怪我,这杯酒我干了。”
“你不能再喝了。”郭慧芬拦下他的酒杯,“我说的是事实,不怪你,你没有错。”
张耀国木头一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半天没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是秘书出身,这个你清楚吧?”
“我听说过。”张耀国回答。严格来讲,除了前文提到的几个帮派,延春汽车集团还有一个横跨这些帮派的秘书帮。但由于秘书的出身存在较大差异;加上多数秘书还是笔杆子,写得一手好文章,自古文人“相轻不相敬”的习气在他们身上展露无遗;另外,很多领导之间的矛盾往往会不同程度折射到秘书群体上,因此相对来说,秘书帮是比较松散的力量,没有形成气候。周春喜的经历更加复杂,作为秘书,他曾跟随领导从延春汽车进入政府机关,在那儿待了五年之久,领导最后一直没有升迁,到龄退休后,考虑再三,又把周春喜调回延春汽车。周春喜相当于用五年时间转了一大圈,除了结识不少朋友外,级别上没有提升。
“他要是不娶现在这个老婆,根本没有机会当秘书,这个你知道吗?”郭慧芬怨愤地说,“认识他的时候,周围人都说他配不上我!”
“他长成那样,肯定配不上你,郭姐!”
“哼!”郭慧芬冷笑一声,“我们的故事很长,有时间慢慢给你讲吧。但我告诉你,周春喜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到现在并没有其他男人……你别信那些谣言。”
“我当然不信,郭姐,只是你想一直这样下去吗?”
“不知道,没想过。这些年,周围很多人只想占我便宜,谁还会跟我好好过日子呢?”郭慧芬猛地喝下一杯酒,仰天长叹,“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过来,我给你讲讲刚才给你的那个药的用法。”
俩人慢慢坐到了门后面的沙发上,郭慧芬把药放在手上,关心地说:“这是纯中药。中医理论认为,眼病病位在水轮,水轮属肾,所人他们开出的药方从肾着眼。”郭说完这段话,把手伸到张耀国身后肾的位置。他变得兴奋起来,下体明显有了反应。
“这是口服药,主要功效增视明目,成分是枸杞和密蒙花等,没有负作用,姐特意为你捎来的……”
张耀国被这番话感化了……郭慧芬渐渐闭上了双眼,她的手已经从他的后背滑到劲脖、腮骨处,不断地抚摩……他渐渐失去了控制,忽然用力把她压在沙发上。
她没有任何的反抗,低领的毛衣和线衣,非常方便他的手从上面长驱直入,瞬间到达胸部。张耀国这才发现,四十岁的女人,胸口的体温非常高,热得烫手。她明显比钱超妍丰满,以至于他的手并不能完全掌控那一团半球状的肉体。二十几岁的钱超妍,跟她相比,唯一的优点就是胸部的皮肤更加水灵和柔嫩,除此之外,他感觉不到别的优势。她加重了呼吸和呻吟,双手不断在他脸颊上来回触摸,他感到下身胀痛无比,将手从她的胸前抽出,移到自己裤子的皮带处,刚把皮带解开,挂在腰间的BP机却响了。
这是母亲岳秀娴为他今天的上任特意花1500元钱买的BIRD汉显寻呼机。要是父亲张时运没出走,估计得直接给他买个大哥大。张耀国一直在关注MOTOROLA的新款168型移动电话,这部电话有录音功能,还有九种可选电话铃声,关键是价格还不算太贵,才8100元。只是家里经济现在已不再宽裕,马上还要筹办结婚的事,张耀国只能打消买移动电话的念头。
郭慧芬立刻警觉地站起来,随手扯扯上身零乱的衣衫,非常扫兴地责问:“谁的信息啊?这么烦人呢!”
“我妈让我回电话,应该是有急事,我出去打个电话。”张耀国紧张地说,并快速系好了皮带。正要出门时,郭慧芬在后面喊道:“饭店就有电话,快去吧!”
岳秀娴在电话告诉张耀国,今天要去探监,让他请假回来一趟,先回家拿东西,再去西塔监狱……
张耀国忽然发现,自己新官上任,还在这风流快活,差点把探监的事给忘了。连忙辞别郭慧芬,跑到饭店门口叫了一个摩的,上车就不停地催师傅快点开。郭站在饭店门口,瞅着他远去的背景,不无担心地喃喃自语:“出啥事了啊,这么着急?真不够稳重的。”
下车后,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家门,满头大汗:“妈,赶紧把给我哥的东西拿来。”
“瞧把你急的,我就怕影响你上班,所以早上没告诉你。还有好几个时呢,不用急,你去得再早,人家也只能让你哥俩聊几十分钟。”岳秀娴站在旁边,忿忿说道。
“不说了,我先走了,妈。”
张耀国看看表,心里非常着急,这时路边开过来一辆捷致出租车,他为了赶时间,来不及多想,就招手了。上车后,告诉司机直奔西塔监狱。
司机看张耀国心急如焚的样子,主动搭腔:“多大了,小伙子?”
张耀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没事,咱们这是捷致轿车,私底下大伙管它叫‘公路小流氓’,从这儿到西塔监狱怎么也得走半小时,这是最快的了。要是去探监,完全来得及,放心吧。”
“哦,”张耀国这才缓下神来,“我以前都是提前一天安排好时间的,今天太着急,怕耽误事。”
“人活着啊,遇到啥事处理啥事,哪有那么多时间提前准备啊!”司机很健谈,“小伙子,你在延春汽车上班啊?”
“对!”
“是延春霍思公司吗?”司机接着问。
“不是,我在环保处。”张耀国想想,还是别说垃圾场了。
“听说你们那儿的年轻人,都不想去延春霍思公司,说没有什么前景。要我可不这么看,就说这个捷致轿车吧,肯定会非常畅销的,性能太好了。”司机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车的优点,张耀国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你自己的车吗?”
“等我钱攒够了,一定会买一辆。”司机不无遗憾地说,“这车是上个月刚承包的,5万押金,44个月每月6千元。”
由于张时运此前做了不少工作,张耀东在里面享受的待遇还算不错,所在监区的中队指导员和管教对其很照顾,分工序的时候给他安排了轻松的活,基本不用参加劳动,只负责对其他犯人一小时一次的查岗和点名,还帮助做些办公室管理方面的工作。
人都看重常来常往的交情,一来二去,三趟五趟下来,张耀国跟里面的狱警和管理人员都混得很熟。虽然无法直接去监仓探望,但也不用去专门的探监室,隔着厚厚的玻璃用对讲系统说话。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张耀国在一个小单间跟哥哥张耀东时隔一个月之后又见面了。
不过,这次的见面,哥哥对改善生活质量的美食俨然失去了兴趣,他提了一个令张耀国特别难办的要求,并特别强调不能告诉任何人,必须由他亲自去办。
张耀国心里五味杂陈,听了哥哥的诉求后,先是一惊,觉得不可思议。可随后一想,又觉得不无道理,何况这并非没有先例。只是自己去办这事,有多大把握,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些年,张耀国的人生完全是被父母固定在一个恒常的轨道上,他无法想象脱离乃至偏离轨道一丁点的后果是什么。所以,在接受一些比较有挑战的工作前,他总是缺乏自信。
然而,坐在面前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张耀国理解他,支持他,只要他高兴只要他快乐就行。这些年,兄弟感情还是非常不错的,因此张耀国不再思考什么困难,马上答应下来。哥俩闲聊了一会儿,谈到他新的工作,还有遇到“平哥”的事。又谈到跟钱超妍的婚事,还有父亲仍然没有下落……张耀国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是,哥哥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跟哥哥比起来,倒觉得自己的情绪不稳定,心里总是充满恐惧,思维总是莫名地中断。
“耀国,记住了,只有半个月时间,我这边都安排好了,就等你消息了。”张耀东在临别前,仍然念念不忘地嘱咐。
“哥,我知道了,这事肯定尽十二分力去办,你就等着吧。”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20 18:33:23 +0800 CST  
又更新了四千字,后面会更加精彩,敬请期待
楼主 金泉宁  发布于 2017-12-20 18:36:44 +0800 CST  

楼主:金泉宁

字数:75737

发表时间:2017-12-11 06:07:3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25 08:46:4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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