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局——霍光传

我为什么写霍光?
汉朝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民族情绪最飞扬的时代,甚至王夫之这样下定论,“国恒以弱灭,汉独以强亡”,而我的笔触就停留在了那个年代。
可遗憾的是,在通俗的读物甚至影视剧中,我们的注意力往往局限在汉武帝执政的前期,文学作品更多着墨的是李广难封,卫青、霍去病对匈奴战争的所向披靡,而对其后期的军事政治关注过少,又因为之后汉朝出征大宛不利、几次和匈奴的战争都以失败告终,甚至在汉武帝的晚年爆发了“巫蛊之祸”,以致父子相残,所以很多人不忍去读后汉武帝时代的历史,以为那是充满绝望的黑暗时代,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太子死后,汉武帝颁布轮台罪己,旨在检讨过失、与民休息,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因为担心子少母壮而残忍杀掉钩弋夫人,上演了历史上最经典的杀母立子的桥段,汉昭帝执政时期,汉朝和匈奴之间发生了一次战损比为九千比零的战役,即便史实记载有所夸张,但是也说明经历汉武帝后期多次战斗胜利的匈奴反倒变得不堪一击,而在汉宣帝统治时期,汉朝更是完成了对匈奴的彻底分化,匈奴陷入分裂,从此这个困扰汉朝建国到汉武帝执政初期的草原游牧民族再无力抗衡“蜗居”在长城内的汉民族,我们很难说这不是在汉武帝执政初期就奠定下的一种国家战略,尤其在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之后,汉武帝把注意力更多地着眼于西域。
所以我说,那根本不是一个让人绝望的年代。
所以那个时代有司马迁、有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有苏武,有傅介子,之后有赵充国、郑吉,他们都在那个年代发出了自己作为强者的最强音。
霍光是这个时代最幸运的见证者,而且是参与者,他经历了霍去病的河西之战、经历了汉匈之间动员几十万兵力的漠北之战,看到了李广的负气自杀、张汤的以死杀三臣,领略了和司马迁并称文章西汉两司马的司马相如的汉赋风采,也被李陵降匈、苏武牧羊所感染,他一面看着他所在的帝国按部就班地执行着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制定的国家战略——一步一步蚕食匈奴人的生存空间和发展机遇,一面又或多或少的经历着帝国内部尔虞我诈的权谋斗争,而这些又成就了他,所以在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中,他能够独善其身,甚至最后成为实际操控朝政的赢家,可是他仅仅是一个在那个时代无关痛痒的看客吗?
在此之前,我们不妨先给霍光这个人做一个简单的贴标签工作:
第一个应该是他是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这层关系他得以进入汉朝的统治阶层,参与国家的重大决策;
第二个应该是说他“不学无术”,《汉书》有霍光传,毛泽东同志曾经给我党的高级干部推荐过几本书,其中就有《霍光传》,而宋史中更是记载了明相寇准请教张泳,张泳告知他,霍光传不可不读。寇准不解其意,回家找来《汉书》,当读到霍光“不学无术”时,会心一笑,说,此张公谓我也,那么为何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能够让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临终托付呢?
第三,就是废帝,明朝万历初年,张居正为首辅,一日万历皇帝醉酒闹事,其母李太后责罚万历,扔给跪在地上的万历一本书,万历一看却是《汉书》,而打开的那一页,就是霍光传。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30:52 +0800 CST  
我记得,那一天应该下着雨吧,也许根本就是个晴天,只不过因为你的父亲要离我而去我才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一样——不,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我已经怀了你,他从此离开就再无音讯,而我因为子夫的得宠也交了好运,皇帝赐婚许我嫁给开国功臣陈平的重孙陈掌,我也没有再去打听他的下落——你的父亲叫霍仲孺,也许他回平阳老家了吧,都是过去的事了,谁又愿意去想年轻时候的荒唐事呢?
第一卷 河西之战
第一章、天上掉下个大将军
四月的风是初夏的风,拂你的面,撩你的心。没有料峭春寒,也不至于烈日如火,若是在午后的时光里,躺在树荫下,听不到聒噪的蝉鸣时,安静地看着悄然淌过的小河,再没有更惬意的生活了。
躺在松软的土地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头上嫩绿树叶的霍光没有想到,汉军第二次出征陇西的消息传来的这么突然,按照时间来算,距离上次发兵匈奴才过了一个月——据长安来的商旅说,皇帝让新封的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此战彻底打通西域走廊,同时切断匈奴和西羌部落的联系,在战略上进一步孤立匈奴。
他打算明天报名从军,顺便躲躲那个刁蛮无赖、脾气古怪的县令家的千金,少经人事的他其实从那有着吹弹可破肌肤的女人身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来,就恨不得抽自己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嘴巴,怎么就没把持住,让平阳最有名儿的姐儿给糟践了,问题是,她说她要她爹跟霍家提亲,要名正言顺的嫁到霍家,谁让她把身体交给了他。霍光当时只以为这是那女人每次跟男人翻云覆雨之后的情话,等有了新欢不过一哂了之。今天早上才知道,她真他妈没开玩笑,天刚一亮,他爹就被差役叫到了县令那里。
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丫鬟着急忙慌地跑到河边,要是平时,霍光总会揶揄她几句,可今天,他实在不爱搭理她,有一种女人,就是喜欢把本来挺小的事儿靠着自己拙劣的演技表现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这样才能让男人觉得自己伟岸。这小娘们就典型属于这一种,一天天的时而嗲声嗲气,时而撒娇跺脚,把老爷子霍仲孺迷得团团转,怕是挺不过今年,自己就得管她叫小妈。“光啊,还不回家干什么啊!大事不好了啦,家里让官兵给围啦!”
霍光听了心咯噔一下,不就是成亲这么点儿事儿么,犯得上还派兵把自己家给围了么。而且自己的爹巴不得能巴结上平阳县令那样一千石的官老爷,自己跟那小婊子的婚十有八九万是成的,怎么还能如此大动干戈?
“父亲回来了么?”这时候他倒是有点担心老东西的安危了,自己娘死的早,虽说他爹有些不着调,到处花天酒地,仗着自己那一张越老越俊郎的脸,处处留情,可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倒是含辛茹苦。
丫鬟摇了摇头,“公子您慢点儿跑啊,等等奴婢啦!”勾搭完老子连儿子也不放过。霍光心想,要不是冲我爹,一定在你那呼之欲出的胸脯子上摸一把。
不过现在,霍光只当作没听见,他讨厌这个女人,讨厌女人。
撒腿飞奔回家,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惊呆,平时门可罗雀,今日竟热闹起来。朝廷的骑兵整齐地在门前列队,飒爽英姿的汉子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里的兵器在阳光下显得锃亮,县里的老百姓只要长胳膊长腿几乎都来看霍家惹了什么麻烦。霍光一下意识到,来的人不是县长逼亲的,看这架势,怕是霍仲孺睡了皇帝的女人——毕竟麾下能拥有这等精兵悍将的,全天下不外乎两个人,一个是远在塞外的匈奴大单于,但根本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光临汉境,当然了,穿的也不会是汉朝军人的皮甲军装,另一个,就是眼前那棱角分明、目光冷峻却有些慵懒的年轻将军——霍光已经猜到此人十有八九便是霍去病。
霍光刚才跟那年轻将军对视了一眼,他可不像那些平日跋扈惯了的公子哥儿们,被骠骑将军目光凛冽地一扫,都怯生生地低下头,像是见不得人的小媳妇儿,他死死地盯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英俊少年,总觉得与自己轮廓有几分相似,甚至除了长年征战沙场晒成的古铜色肌肤与自己白皙的肤质略有不同,其他的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剑眉星眸、挺鼻薄唇,嘴角微微上翘,流露出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气。
霍光长袖一甩,径自朝家门走去,人群中很自然的让过一条足够他躺着过去的通道。此时的霍光哪里知道,这条通道,竟然让他一辈子横行无忌,荣华尽显。
这一年,是汉武皇帝元狩二年,公元纪年前121年,汉匈第二次河西之战的前夕,距离第一次河西之战不过两个月。
这一年,霍光十四岁。

霍光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他可不想让人家说他在天子最得意的将军面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小丫鬟拨开人群看见她家公子的时候,公子已经款步走到了大门口,这时候,不知哪个缺德的好像从后面推了她一把,不对,是狠狠地踹了一下她的翘臀,一下就把她从人群中凸显了出来,当然,似乎并没有人注意这边发生的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霍光和那个骑在高昂着头的烈马上、胳膊拄在马颈上的将军身上。
霍光终于走到了那个孤傲的年轻将领面前,应该是没有多远的路,但他觉得走了很久,他一直在思索应该怎么跟这个少年成名的将军——他不过是比我更有运气罢了——打个招呼,是说句你好,认识你很高兴还是索性问问他此来何为。
霍去病倒是对这个离他越来越近的年轻人没什么兴趣,刚才这小子跟自己对视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不屈也没有让他对这孩童高看一眼,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不过是个英俊轻狂的后生,除了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实在找不出能让他高看一眼之处。等一会儿,天底下姓霍的肯定不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这小子怎么长得跟自己这么像?我操,他难道也是霍仲孺的儿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若真如此,一会儿定要把那斥候宰了,如此简单的情报打听得却疏漏至此,两军交战若是有如此重大的信息纰漏并不危言耸听地说,甚至会影响战局走向。
霍仲孺这名字其实并不值几个钱,除了长得不错,有点儿文化,在长安当过几年官差,实在是提炼不出来别的精华。可问题是,二十二岁的骠骑将军远征河西之前特意来平阳,就是为了看他一眼,看一看自己的亲爹究竟什么模样,也算大战在即给自己个心安。他的母亲卫少儿和霍仲孺那老东西的感情实在是狗血,从床笫之欢的亲密到之后老东西辞官而去,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即便是卫家因为卫子夫被策立为皇后,生了皇长子,后来被册立为太子,皇后的弟弟卫青当了大将军,也没见得霍仲孺跟什么人提过他年轻时候跟皇后的姐姐卫少儿有过那么一段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生了娃的爱情故事,以至于霍去病出征前追问自己的母亲才彻底知道自己的身世,至于霍光,他可不知道他爹曾有这么风光的一段经历。
“干什么的!”霍去病的一个扈卫执剑喝问,这一嗓子可谓石破天惊,给霍光吓了一跳,敢情打仗也得靠吵吵,他爹总跟他说,会叫的狗不咬人,这狗腿子是真不咬,一嗓子吼完、眼睛一瞪下一个动作只怕就要杀人了。活了十四年,哪受过这样的惊吓,别说平阳县,就是在整个河东郡里,因为他爹曾经在长安的平阳侯府中当过几年刀笔小吏,都对他霍家礼让几分,再加上他自己生性仗义,在县里人缘一直不错,什么时候也没见别人和他这样说话,即便是在县衙,哪条看门狗跟他乱吠,仗着跟县令千金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系,他也敢朝那厮几个巴掌扇下去,可这时候,面对大汉朝的王牌部队,他只能忍气吞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听说他们汉军里有个飞将军李广,睚眦必报,自己也不是什么君子,这一嗓子早晚得朝他吼回来。
“我回家!”那边心里合计有朝一日吼回来,这边嗓门儿就没控制住,真的就一嗓子嗷嗷了出来。骠骑将军的侍卫没想到在这小地方也敢有人朝他喊叫,着实一愣,脸憋得通红,听着同行几人中轻声地讪笑,反手就要拔剑。
霍去病嘴角一扬,按住了侍卫待要抽出长剑的手,“这是你家?”
霍光迎着少年将军冷峻的目光,恶狠狠地嗯了一声,“这么多兵把我家围了,都不知道这个家的主人是谁吗?”
“只知霍仲孺,不知竖子。”霍去病已经确定这个孩子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看他愣头青的模样,越看越是喜欢——这就是血亲的力量了,“竖子知我?”
霍光自己也是个骄傲的人,当有人比他更骄傲,心里就很是不高兴,这就像两个同样爱好吹牛逼的人凑到一起,若是不分个高下,那必会觉得遗憾,可若真的分了高下,又难免大打出手。
霍光用沉默回应骠骑将军轻佻的挑衅。
“将军,霍老先生回来了。”侍卫在旁边轻声提醒道。霍光也把目光投向了一路小跑赶回来的霍仲孺,后面跟着同样惊慌失措却又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样子的县令,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有点儿可怜,一天之内,先是叫县里的父母官逼亲,然后家又被当朝最炙手可热的将军光顾一番,也得亏是在长安见过世面的人,要不心脏早就吓停了。霍仲孺狠狠地剜了霍光一眼,向骠骑将军拜谒道“老臣不知将军驾临寒舍,未曾远迎,令将军久等,实乃不赦之罪。”
年轻的骠骑将军这时有些激动,骨肉至亲,血脉传承,即便是生下来就不曾见过生父,但此时此地也有说不出的亲切。“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霍将军跪拜时已是泪流满面,属下何曾见过骁勇善战的骠骑将军掉过眼泪,一时间竟都手足无措,甚至没有人递一张巾帕。霍仲孺扶服叩头,显然也是被搞得不知所措,只道“老朽能有将军这样的儿子,实在是天意。”
两人相扶而起,这时候,县令忙来拜谒,“下官不知霍将军途经此地,未曾设宴款待,刚刚已吩咐下去,特烧制了几道将军喜爱的小菜,还望将军赏脸。”霍去病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他喜欢什么菜在大汉朝官场并不是什么秘密,听县令陪笑着老脸继续道,“今日头午,我刚与令尊结为儿女亲戚,到时候还望将军赏脸来喝一杯喜酒。”
霍去病拉过霍光的手,“你可喜欢他家的女儿啊?”霍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可就这一犹疑,“喜欢如何,不喜欢如何,大丈夫立业成家,不破匈奴,何来家事!况且,以你小小县令的千金,又如何配得上本将军的弟弟。这门亲事算不得数!”
霍光高兴得差点儿没跳起来,虽然觉得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官哥哥有些武断和霸道,可是一句话就把自己从昨天到现在的烦恼给解决了,当然乐不可支。当官真他妈好,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一县之长的脸面扇得如此响亮,县令都不敢面露一丝不悦,反而边擦拭自己额头的汗滴边尴尬陪笑道,一日亲家也是亲家,以将军之名,小女与子孟着实高攀了。
霍光,字子孟,河东平阳人,就是现在的山西临汾。
霍家的小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扭扭捏捏地跟了上来,刚才谁踢的她屁股一脚她早就懒得去追究,虽然屁股上的鞋印子还清晰可见,怎么拍也拍不掉,想来是叫人踩了泥踢得这一脚,可是,这个时候,谁有心思关心她的屁股呢,别说一个鞋印,就是光着腚怕是也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这位小姐是?”霍去病冷峻的目光凝视在了丫鬟身上,他怕莫名其妙又多出来一个妹妹,亲戚太多可不好安置。小丫鬟烫红了脸,娇羞地低下头,两只手不安分地搓着衣服边儿,“奴婢是伺候老爷起居的丫鬟。”
“丫鬟?主子都在这里,你一个丫鬟站在这儿合适么?”跟一个丫鬟说话不用惜字如金的骠骑将军亲自张口,适才吼霍光的侍卫又一嗓子扯了出来,“滚回去!”
丫鬟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马上掩面跑向宅子,那翘臀倒真的吸引了一下侍卫的注意,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将军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一个奴婢而已。”霍光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不失时地嘲讽了侍卫一句。
霍去病是个护短的将领,即便是同父弟弟讥笑自己手下的校尉他也不会乐意。“子孟可知飞将军李广?我的这个侍卫,便是李将军的二公子李敢,若不是与我相交甚笃,怎么会甘愿做我侍卫,他日一战,以小李将军之果敢,封侯拜将何足道哉?”霍光朝李敢故作歉意地一笑,心想,以飞将军之英名尚不封侯,他小李将军就有这能耐?还不是认准了霍去病这条大腿,寄望于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平步青云?
他哪里知道,李敢在军中英勇善战的名声靠的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哥哥,这次出征陇西能带我一个么?”霍光试探性地问,以他的资历是很难进入帝国的王牌部队的,可从军行是那个时代每个汉家儿郎的梦想。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38:24 +0800 CST  
第二章 丝绸之路和张骞
霍去病架不住弟弟的软磨硬泡,但是,并没有让霍光跟随他的部队出征,一个将帅最基本的能力就是识人,自己的弟弟远远称不上精英,甚至连勇士都算不上,自己这次远征肩负着重要的使命——掌握河西走廊,扼住通往西域的咽喉之地,因此他将无暇顾及霍光的安危。
“李敢将军,舍弟就拜托你了。”霍去病让李敢带着霍光到李广的部队,李广治下宽松,而且此战他的任务只是负责牵制敌军,保护霍去病的侧翼,不让匈奴人形成合围,并无正面交锋的使命,此役,皇帝以霍去病和公孙敖各率五万骑兵从北地出发,公孙敖负责从正面吸引单于王庭部队,霍去病将躲过敌人侦查,从侧面突击分割匈奴人;同时任命张骞和李广从右北平牵制匈奴左贤王。
可是,霍去病的安排却让李敢憋了一肚子火,自己是奔着封侯拜将来的,仅仅为了保护这小兔崽子就让自己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实在可憎可恨,但是骠骑将军自己是得罪不起的,也只能陪笑着脸领命。
三天后,二人到达李广军营,能同时见到博望侯和飞将军是霍光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梦想,对汉朝人来说,张骞的大名丝毫不亚于飞将军,“凿空西域第一人”、“塞外活地图”都是市井对他的称颂,在霍光看来,张骞更堪称汉朝对匈奴宣战的第一人。
当今皇帝即位的第三年,一心有所作为的他打算一改和亲政策,对匈奴宣战——高祖之后的历代汉朝皇帝都在延用以女人换取和平的绥靖之策。但是,经历过平城之围的汉朝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匈奴,刘彻决定和在匈奴背后的一个叫做月氏的国家联合共同讨伐,令其首尾不能相顾。这个被称作月氏的国家与匈奴相邻,之前他们的国王被匈奴的冒顿单于杀害,而且把头颅做成了酒壶,从此月氏远遁大漠,视此为奇耻大辱,汉朝认为月氏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出于这样的战略意图,皇帝赐予应召的张骞汉使符节,远赴西域。
建元二年,张骞带领一百多人的使团从长安浩浩荡荡出陇西赴大月氏,不想经过河西走廊时,被匈奴截获,当时的军臣单于对汉朝联合西域的意图非常敏感,他对张骞说,大月氏在我的北面(这似乎是他有意向汉朝释放的烟幕弹,实际上大月氏在他的西边),汉朝为什么要往那里派遣使臣?假如我派人穿越汉境,出使南越,汉朝皇帝会允许我这样做吗?
南越尚不是汉朝领土,而且和长安多有摩擦。
当时的军臣单于试图软化这个汉朝的使者,要是能让一个肩负战略意图的国家使臣屈服投降,无疑可以得到更多的国家机密,也是对他们统治者最大的讽刺。为了让张骞投降,军臣单于绞尽脑汁,软硬兼施。又给大房子,就是帐篷,又给美女,张骞为人随和,照单全收,你给我房子我就住,给我牛羊我就赶,给我女人我就睡,跟我说,投降吧,啥?你再说一遍!哦,哦,哦,投降不行!过了几年,单于也有些倦了,只是吩咐手下人把他看住了事,投降与否并不重要,别让他跑了就行。
让一个草原上优秀的骑兵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汉人,难免会让他心生怨气,时间久了便会松懈,张骞充分利用了监管他的骑兵的百密一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张骞带着他剩得不多的侍从们,抛弃了已经给他生了孩子的匈奴女人,踏上了寻找月氏之路。
这时候的月氏已经被匈奴人驱赶到了咸海附近的妫水地区,在那里他们建立了新的家园。张骞对此有所耳闻,几年的囚禁生活,不但没有让张骞忘记使命,还让他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匈奴话,再把头发披散开,穿上匈奴人的服装,你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汉朝人,就这样,一个看似匈奴的小队伍穿行在沙漠之中。他们经车师后没有向月氏原来盘踞的西北伊犁河流域进发,而是折向西南,进入焉耆,再溯塔里木河西行,过库车、疏勒等地,翻越葱岭,直达大宛(今苏联费尔干纳盆地)。
大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葱岭高如屋脊,冰雪皑皑,寒风刺骨。沿途人烟稀少,水源奇缺,加之匆匆出逃,物资准备又不足,张骞一行,风餐露宿,备尝艰辛。
张骞到大宛后,向大宛国王说明了自己出使月氏的使命和沿途种种遭遇,希望大宛能派人相送,并表示今后如能返回汉朝,一定奏明汉皇,送他财宝美女以示酬谢。大宛王早就风闻东方汉朝的富庶,很想与汉朝通使往来,但苦于匈奴的中梗阻碍,始终未能实现。汉使的意外到来,让他非常高兴,张骞的一席话,更使他动心。于是满口答应了张骞的要求,热情款待后,派了向导和翻译,将张骞等人送到康居(今苏联乌兹别克和塔吉克境内)。康居王又遣人将他们送至大月氏。
大月氏国王对于遥远的汉朝跋涉千里而来的使者表达了尽礼数的欢迎,张骞开门见山地说,汉朝皇帝愿意帮助大月氏报仇,如果大月氏肯从西向东协助汉朝夹击匈奴,击败匈奴后,汉朝可以帮助大月氏人重返河西之地。
大月氏的贵族们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冒,当年,他们被匈奴击败之后,种族分散,大部分被迫逃亡到今伊犁河、楚河流域,可是好景不长,乌孙在匈奴的帮助下迅速崛起,驱赶了刚刚经历分裂的大月氏人,大月氏被迫再次向西南迁徙,直至征服大夏,在今阿富汗北部巴尔赫附近的蓝氏城定都,从此,大月氏人过上了世代梦想的安定生活,其社会生产也从游牧转为农耕。所以,听了张骞的战略构想,大月氏人只以好酒好肉招待汉使,却绝口不提反匈联盟。张骞等人在月氏逗留了一年多,但始终未能说服月氏人与汉朝联盟,夹击匈奴。在此期间,张骞曾越过妫水南下,抵达大夏的蓝氏城(今阿富汗的汗瓦齐拉巴德)。元朔元年(前128年),一心失落的他带着随从动身返国。
归途中,张骞为避开匈奴控制区,改变了行军路线。计划通过青海羌人地区,以免被匈奴阻留,于是重越葱岭后,他们不走来时沿塔里木盆地北部的“北道”,而改行沿塔里木盆地南部,循昆仑山北麓的“南道”。从莎车,经于阗(今和田)、鄯善(今若羌),进入羌人地区。但出乎意料的是,羌人也已沦为匈奴的附庸,张骞等人再次被匈奴骑兵所俘,又被扣留了一年多。而这次被扣留,他又见到了给他生了孩子的匈奴女人,那女人用匈奴话跟他说,希望他不要再抛弃她,她愿意一辈子做张骞的女人。那个夜晚张骞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异域女人,是啊,如果用民族仇恨去绑架爱情,那就显得太狭隘了。
元朔三年(前126年)初,军臣单于死,匈奴陷入短暂的内乱,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进攻军臣单于的太子于单,于单失败逃汉。张骞便趁匈奴内乱之机,带着自己的匈奴族妻子和随从堂邑父,逃回长安。
这是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从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年)出发,至元朔三年(前126年)归汉,共历十三年。出发时是一百多人,回来时仅剩下张骞和堂邑父两人,所付出的代价何等高昂。从战略目的上来讲,张骞出使的任务并没有完成,但是依然得到了皇帝的由衷褒奖,历史上将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的壮举谓之凿空:自春秋以来,戎狄杂居泾渭之北,至秦始皇北却戎狄,筑长城,以护中原,但其西界不过临洮,玉门之外的广阔的西域,尚为我国政治文化势力所未及。张骞第一次通使西域,使中国的影响直达葱岭。自此,不仅现今我国新疆一带同内地的联系日益加强,而且中国同中亚、西亚,以至南欧的直接交往也建立起来。后人正是沿着张骞的足迹,走出了誉满全球的“丝绸之路”。
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既是一次极为艰险的外交旅行,同时也是一次卓有成效的科学考察。张骞第一次对广阔的西域进行了实地的调查研究,他不仅亲自访问了位处新疆的各小国和中亚的大宛、康居、大月氏和大夏诸国,而且从这些地方又初步了解到乌孙(巴尔喀什湖以南和伊犁河流域)、奄蔡(里海、咸海以北)、安息(即波斯,今伊朗)、条支(又称大食,今伊拉克一带)、身毒(又名天竺,即印度)等国的许多情况。回长安后,张骞将其见闻,向皇帝作了详细报告,对葱岭东西、中亚、西亚,以至安息、印度诸国的位置、特产、人口、城市、兵力等,都作了说明。皇帝充分肯定了张骞的卓越成绩,特封张骞为太中大夫。在皇帝眼里,张骞就是大汉征服西方的活地图。
而这一次,霍光有幸见到了他心目中的英雄。和所有的探险家一样,张骞肤色黝黑,身材魁梧,不修边幅,和李广比起来,张骞要显得平易近人得多,也寡言少语得多。霍光心里明白,对于他这种靠裙带关系在军中讨饭吃的人很难得到这些功勋卓著的将领的尊重,在他们看来像霍光这种身份的裙带之臣,在皇帝身边做个侍中或者郎官,以后就会飞黄腾达,从军不过是取悦圣意,实质却是给军旅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你就在博望侯的麾下做个幕僚吧,免得在外碍事。”李广又转身对李敢说,“正好你随我带四千精锐出去寻找战机。”
张骞闻言暗自皱了皱眉头,李广带兵固然勇猛,可未免冒失轻进,“此战我们不过是为了配合骠骑将军深入腹地而牵制匈奴右贤王,如果分兵冒进,只怕会引起匈奴人的警觉,还请郎中令三思。”
李广时任郎中令,是负责宫廷戍卫的军官,他对张骞的保守不屑一顾,“博望侯只需率军队按照我们预先约定的路线与我汇合便是,具体的作战计划还要本将来来拿。”李广刻意将博望侯三个字咬得很重,在霍光看来,这就有些憎恶的成分了,老夫尚不得封侯,你一个向导却拥有食邑。张骞被李广这一抢白,脸色变得很难看,倒是这时听霍光说,“请让我随李将军出塞!”
张骞还没来得及找出理由表示拒绝,就听李广朗声说道,“那就跟老夫来吧!”
贸然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不一定是勇敢,用我家乡话说,也可能叫作彪。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39:44 +0800 CST  
第三章 飞将李广
四千人的先锋兵团趁着夜色悄然出发,那一夜,有没有月,有没有星光,霍光竟然都不记得了,好在夏夜的风不会那么刺骨,霍光紧紧地拽住马缰,初涉战场的他很难平复自己的紧张心情,也不知道是每个新兵蛋子都有这样的待遇还是因为李广特意打了招呼,什长对他格外照顾,时不时地和他并驾齐驱,生怕他掉了队伍。
朝西北方向走了两个时辰就进了大漠,气温一下又低了好多,方才不知道因为马背颠簸还是过于紧张兴奋,后背上的汗水已经浸湿了戎装,让这沙漠里的风一吹霍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这短暂的不舒服马上被急行军的再次提速打断了,霍光夹紧了马肚子,胯下的战马似乎一吃痛走得也更快了。“太阳上了三竿就要找河边驻扎休整了,这鬼地方,白天下火一般。”什长叫上官桀,十八九岁的样子,生得孔武有力,看起来器宇轩昂,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提着一杆长枪,那长枪和军队配发的略有不同,似乎更沉一些,上官桀看霍光盯着自己的兵器,哈哈一笑,“我的家当也只有这一杆枪了,可你别小看我这宝贝,足有七十斤重,子孟,你掂量掂量如何?”霍光露出羡慕的目光,赶忙摆了摆手,腰间的长刀他都觉得有些沉,更不要说七十斤的家伙了。
“不要交头接耳!”李敢来回视察了一圈,他要确保没有将士掉队。
部队到达一处水源的时候正是晌午,太阳炙烤着大地,士兵们把皮甲脱了下来,有的索性赤裸了上身,李广命令各级将士按次序饮水打水,士兵之后是伍长,伍长之后是什长,之后队率、屯长、军侯、军司马,他和李敢有意离水源远远的,借着这个工夫,他可以再仔细研读一遍张骞绘制的地图,按照斥候的情报,两天之后他的军队将出现在匈奴左贤王的左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李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时候,军司马告诉李广轮到他去打水了。
有水的地方总有些植被,但和平原不同,沙漠里的树并不高,生得都好像营养不良一样,可是这一抹绿色足够让士兵和战马觉得凉快了,李广对自己的这次出征胜券在握,谁说自己不能千里突袭,老将军喝饱了水,聊发少年豪情,也脱了铠甲和军装,前胸露出似藤缠树密布般的伤痕,霍光不觉涌出热泪。
如果说,乍见李广之时,霍光还讨厌他的傲慢,甚至对他的这次不在计划内的偷袭颇有微词,但是,远远地见了这遍是刀痕的身体,就只剩下钦服二字了。这一次,霍光算是明白,为什么李广治下宽松却有那么多果敢之士愿意为之赴汤蹈火。上官桀闭着眼睛说,赶紧睡会儿吧,要么一会儿在马上你可很难睡得着呢。
这些熟睡了的士兵哪里知道,此时,他们已经处在匈奴哨骑的监视之下了。
左贤王听着哨骑的汇报,推开身边的汉朝女人,“可知道这四千人的主将是谁?什么?飞将军李广?哈哈!传我将令,集结全部军队,聚歼李广!”左贤王的军队正好四万人,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这些年,投降匈奴的汉朝人不少,他也学到了一些汉朝人的兵法,而他更知道,如果能活捉李广将是怎样的大功一件。
巧合的是,左贤王调动大军的时候,张骞也已经率部队出发,而骠骑将军率领着他的两万天兵深入匈奴腹地两千余里,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等投降者两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余人。
平静地度过了第二个白天,气氛似乎更紧张了,这些生来为战争而生的年轻人似乎每个毛孔都能感应到危险的存在,他们已经感觉到敌人越来越近。而霍光总觉得哪里不合乎常理,他在眉头锁得越来越紧的李敢的脸上也同样读出了不寻常,“已经一整天没见到斥候回报了。”这便是问题所在。
斥候是一个部队行军打仗的眼睛,敌人的动态、沿途的水文、路线都要由他们打探汇总,继而报告给主将,而两军交战,如果一方的斥候被对方活捉,就相当于捅瞎了他的眼睛,掌握了他的全部行踪。很明显,李广的军队现在完全处在了被动。如果霍光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局势对己方非常不利,那么军队中的绝大多数人也能看得出来。李敢小声和自己的父亲说,“为今之计,只有退兵回城,才能减少损失。据之前的情报,左贤王大约有五万人,如果他们倾巢而出,我们很难全身而退。”李广轻蔑地看了李敢一眼,即使自己的儿子在新生代里称得上勇猛,可还是很难入他的法眼,打得赢要打,打不赢同样要打才是他的人生信条,可这很明显没有成为自己儿子的信仰,这些年轻人美其名曰叫战争的智慧,说白了,不过是为自己的怯懦找借口罢了,天下哪里有百分之百的胜仗,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我们不清楚左贤王以多少兵力投入战斗,如果是最坏的打算,我们擅自退却,和博望侯汇合,以博望侯的一万骑兵,很难抵御得了匈奴人的冲击,一旦我们全部被歼灭,右北平势必失守,渔阳、上谷继而便会受到牵连,所以,我们必须将这拨匈奴人引入既定的战场,到时候,虚虚实实,匈奴人很难摸清博望侯的实力,我们方能不负皇恩。况且,我李广行军四十余载,从未临阵退却,军中有擅言退却者,以军法处置。”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敢自然不能再说些什么,四千精兵强将此时不是偷袭的神兵,而成了诱敌的食饵。
如果你明知道前方是刀枪火海,还毅然决然地昂首挺进,很难说这不是一种勇气。霍光终其一生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已然知道面对的可能是死亡,却丝毫没有抱怨命运的不济,而是坦然地接受自己成为一名敢死之士。
夜幕降临,这一夜有月,沉静似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耐不住寂寞的汉子高歌,沉默是今晚的笙箫。左贤王似乎也被这哀兵吓寒了胆,在他看来,如果自己是汉军的统帅,一定会下令全军撤退,而不是仍然埋头前进,他认为汉军此时的所作所为离生的希望越来越远。在汉军进入一处开阔的平原的时候,他命令在此等待良久的骑士们束紧包围圈,“活捉李广!”喊杀声响彻整个夜空,寒铁映着月光,为大地平白添一抹红。
本以为会如砍刀切菜一样将汉军的四千人头轻松割下,可不曾想,汉军的弓弩实在厉害,第一轮冲击竟然叫如同飞蝗一样的箭矢顶了回来,匈奴人也没有想到,面对十倍于己的对手汉人的骑兵能如此沉着应对,甚至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因为对生的渴望而产生的畏惧。匈奴的骑兵中不知道是谁大声的呼喊了一句,然后是响彻大漠的呼啸。上官桀和霍光说,这是赞美,是来自敌人的由衷赞美。霍光撇了撇嘴,但这并不影响一会儿他们砍你脑袋的时候用上十二分的力气。
左贤王很明显传了命令,霍光听到对面长官级别的人大声的喝止这巨浪般的称颂,这无可厚非,好感源自钦佩,这样的情绪一旦蔓延,双方的敌对心态必然减少,到时候匈奴人很可能再次错过生擒飞将军的机会。
喝止的喊声甫一结束,左贤王便吹响了第二轮进攻的号角,这一次,汉军又没有坐以待毙,李敢下令军中所有军司马出列,组成一个十多人的敢死队,在号角声还没停止的时候,率先冲向了匈奴人。论战场上的指挥艺术,左贤王很明显逊于李广,这一次面对一个小分队的突袭,左贤王一时竟调遣不出接阵的勇士,他自己的护卫军可不敢贸然调离,汉朝人太会利用什么擒贼擒王这样的策略来应对以少敌多的局面了。就这样,自己的四万骑兵竟然叫十来个汉军骑兵撕开了一个口子,这时候,麾下的裨将要带人拦截李敢,左贤王摆了摆手,他们不过是试探我军虚实,并没有突围的意思,看起来汉军早有计划,传我命令派出侦察骑,查探是否有大拨军队接应!
果然,李敢带着自己的敢死队冲杀了一圈便又回到了阵中,左贤王更加笃信,这四千骑兵不过是汉朝人的诱饵,目的是为了等更大规模的军队到来后对他的军队实施合围,这是一个包围和被包围的战略。左贤王被自己看穿一切的智慧感到得意,他加紧了进攻的节奏,必须在援军到来之前吃掉李广的军队。
士兵们看着李敢如入无人之境地往来冲杀,已然受到了鼓舞,纷纷呼喝着要朝敌人冲锋,这时,李广传令布设圆阵面向敌军,将士兵手中的箭袋全部交给军中神箭手,而他自己则手持大黄,连续射杀几名匈奴裨将,匈奴人的进攻再次受到阻却。“父亲,胡虏易与耳,为何不趁我军士气高涨,一鼓作气冲出重围?”李广指着对面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的匈奴骑兵,你以为你能冲杀一圈就所向披靡了?我们现在处于上风,不过是利用敌人轻敌之心,一旦敌人有所警觉,我们还能够这般来去自如吗?你跑得再快能快得过弓箭吗?况且你以为我们冲出包围就安全无虞了吗?李敢这时才想到,父亲和博望侯因为仅仅是战略上的牵制作用,而并没有完整的兵力和匈奴人抗衡,只得默不作声,按照李广的要求持盾牌列阵以待。
即使这个时候,匈奴人已经在卫青、霍去病的身上吃了亏,可最令他们畏惧的仍然不是闪电般的奇袭,而恰恰是李广现在以四千人布置的阵型,这样的阵型看似简单,实则找不到破绽,你以主要兵力攻其一点,他能马上派出机动人员解救,而你看起来的兵力优势又因为地形的限制铺陈不开,于是匈奴人就不得不放弃他们擅长的速战速决,转入和汉朝人的不断拉锯,如此消耗虽然最后也能胜利,可贻误的是战机,磨灭的是斗志,在战场上,这些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细节,却往往决定成败。
左贤王显然被激怒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他能有今天统帅千军万马的地位仅仅因为他的血缘比那些更有才能的人更高贵。匈奴人的箭雨密密麻麻地朝李广的军队拍了下来,即便有盾牌防御,汉军仍然损伤大半,好在这个时候,天亮了。
天一亮,似乎就有了希望。李广手持大黄,例不虚发,匈奴的骑兵渐渐不敢靠近,左贤王见己方斗志稍泄,下令后撤准备重新组织冲锋,可就这么一松动,汉军的阵型马上跟着顶了上来,两军僵持直到黄昏。
霍光明显感到自己接近虚脱的身体已渐渐不听使唤,如果不是几次上官桀把他扶住,他真的恨不得索性摔到马下、一死了之,夕阳渐去,最后一抹阳光朝他们摆摆手,作了它以为暂时的告别,殊不知,很多人也许再看不到太阳的升起。霍光就有这样的念头,也许今天晚上,我就要为国捐躯,不是说马革裹尸是战士们最好的归宿吗,可是如果葬身于此,自己的躯体是否会被运回平阳老家,还是索性被敌人随意践踏,草草掩埋,也许这就是战争,在他最应该享受生命的年纪却不得不面对死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迎来最后一次冲锋,也许绝大多数人都应该像他一样因为身体的疲倦感到绝望吧,可偏偏李广越发杀得兴起,花白的胡子跟着他那高昂的头颅摇摆,霍光仿佛被这情景所感染,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吗!他好像使出全身力气一样,大声的呐喊起来,以此来宣泄身体的疲惫,这一嗓子,又好像感染了身边的人,汉军又聒噪起来,神箭手们的箭矢纷纷射向了又企图冲上来的匈奴勇士。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41:02 +0800 CST  
第四章 胡虏易与
左贤王很明显不愿意陷入这样的缠斗,一天一夜的进攻让他的士兵们苦不堪言,他的侦察骑兵带回来的消息说并没有看到大规模移动的汉朝军队,这让他心里有些犯嘀咕,难不成李广只是带着四千人来匈奴的腹地受死?这并不符合汉军一贯的作战风格,可是如果结合李广一向的性格——在匈奴,有专门一群投降来的汉人研究李广的战术风格,如果把战争作为艺术去看,每个军事家指挥的每一场战斗都融合了他个人强烈的性格色彩,所以李广带兵冒进,仅仅是为了捅自己一刀并不为奇,尤其前一阵子霍去病刚刚手刃折兰王、卢侯王,掳掠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这都会给自负才能的李广强烈的刺激,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河西已经失守,霍去病已经扼住了匈奴或是汉朝通往西域的咽喉。和麾下的小王简单商议了一下,左贤王决定这一夜放松强攻,他的士兵已经露出倦怠之色,这个时候如果能加以休整,天一亮将会焕发出更强大的战斗力,他确信团团围住的李广已经是煮熟的鸭子。
看对面的军队松懈下来没有继续强攻的意思,李敢松了口气,自己的斥候放不出去,虽然一整天的交战己方不断朝和博望侯预定的汇合点靠拢,但是此时仍然相距百里,左贤王之所以在晚上放弃进攻,也是因为不想让两军战火点燃,到时候大漠之上有一处被照亮得如同白昼,不把附近的汉军招来才怪——此时他已经确信,张骞的军队并没有被左贤王发现,大漠地形地势复杂,即便是活地图,在打仗行军的时候也会迷路,当然,李广这个时候可不会犯点燃火把这样的傻气,他要让左贤王觉得他对战局胸有成竹,所以任谁也不会打破这种默契。李敢翻身下马,叫上官桀和几个什长带着自己的士兵守夜,以防匈奴偷袭,自己安然睡下了,天亮将是死战。
河西走廊是张骞最熟悉的道路,在这里他可以轻松找到隐蔽得连匈奴的斥候都发现不了的路线,所以一路上,他轻松躲过了左贤王的侦查,如果能攻其不备,己方就能占据先手,此时他还不知道李广已经被包了饺子。对李广这个人他实在是敢怒不敢言,自己在军中不过充当向导,可是李广的冒进使得整个军事行动都由他指挥,除了叫各校尉按部就班,他甚至想不到更好的策略方法去应对没有主将的尴尬境地,除了不舍昼夜的急行军。
这一夜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霍光不愿意再去回想,他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虽然都在守夜,却彼此互不说话,这片天地太安静了,很难想象这里刚刚或是即将发生的你死我活的战争。将士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如果睡熟的士兵真的面临偷袭,如何第一时间凝聚战力。上官桀的眼睛瞪得像个铃铛,为什么只有自己对前途这般看衰,而这些跟随李将军出征的士兵们都能如此坦然,他的担忧一直到启明星升起来,天空露出了鱼肚白。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李广是如何突然组织起他的两千残兵杀向敌人,自己跟着什长冲向被喊杀声吵醒的匈奴士兵,趁着他们还没翻身上马机械性地挥舞着马刀,李广和他的儿子冲在最前面,为了保证命中率,他故意放敌人离得近了才张弓射击,匈奴的骑手们应声倒下,一时之间甚至不敢再靠近,对于左贤王的军队而言,从前只听说过李广之勇,今日一见方知不虚。李敢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的父亲,经历了短暂的慌乱,此时匈奴人已经缓过神来,被点燃了怒火的匈奴人现在只管冲着李广招呼,不过汉朝骑兵们的战斗力着实让他们刮目相看。
汉朝人的骑兵早就不是当年高祖在平城白登山被围困的时候的实力了,当今皇帝厉兵秣马,甚至重用了大批匈奴的养马人,整个汉军的建制也从步兵朝步骑混编甚至全骑兵转变,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近距离地交手,左贤王也会相信被卫青、霍去病打败的军队统帅仅仅是因为大意,匈奴人不愿意正视汉朝骑兵已经强大起来的事实。
霍光看着自己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不受骑士束缚的战马很快四下逃散,队伍被敌人越冲越小,如果不是上官桀总能在刀箭快伤到自己的时候施以援手,自己早被马蹄剁成了肉泥。豁出去的霍光此时对敌人的进攻毫不躲闪,既然有上官桀替自己周全,他索性一刀一刀砍向敌人的脖子,上官桀哈哈大笑,“子孟,你杀敌已经过二十了!”
可让霍光担忧的是自己手中的刀刃渐渐卷了,自己的气力马上就要竭了,“上官兄,再给我寻把刀来!”说着好像使出浑身力气砍向迎面冲过来的匈奴骑士,可这一下对方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他和上官桀搭档已经引起了敌人的注意,霍光只觉得自己虎口一震,差点儿就没握住刀柄,可是这一下也让对方意外,眼前这个少年并不像久经战场的老鸟儿,自己竟然一下没震掉他手中的兵器着实丢人,他一翻长刀,朝着还没缓过神的霍光的脖颈处砍去,不过这时上官桀的长枪已经朝他刺了过来,将他一下捅下了马,继而是乱马的踩踏,好在上官桀用枪把方才那匈奴人的刀挑起,甩给了霍光,而霍光来不及从惊魂中回过神,他麻痹地接着砍向下一个匈奴人。
忽然,人群中发出异样的声响——这分明是汉军的欢呼,张骞的军队打着博望侯的大旗出现在了天际,左贤王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思虑为何斥候对这样规模的军队毫无预警,连四千人都难以吃掉的他士气全挫,他甚至担心这又将是汉人的伏击计谋,于是果断下令逃跑。
看着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去的匈奴人,霍光突然生出重生之感,他只觉眼前一黑,栽倒在了柔软的大漠上。
后来,朝廷以李广杀敌虽多,但自己损失也大为由,没有封赏,而博望侯失期当斩,以赎金抵罪,同时被贬为庶人。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李敢把霍光送到平阳老家,在那里,他和远征回来的霍去病汇合,和父亲再次做了辞别,此时的霍家大宅已经扩建,门前宾客往来如织,那些在河东郡做官的人恨不得都能和霍家搭上些关系,好叫新得皇帝荣宠的骠骑将军在陛下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不过这些对在卫大将军家长大的霍去病来说,实在是司空见惯。
霍光随霍去病的军队回长安之前,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县令的女儿离家出走便杳无音信,他的父亲经受不了失去自己唯一女儿的打击黯然辞世,但是这些只是在霍光的内心掀起一点小小的波澜,虽然他决定自己在长安站稳脚跟后便去寻找那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但转身便忘却了这抹乌云,长安,我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41:36 +0800 CST  
第五章 长安!长安
宫里的内官早就等在了大军还朝的必经之路上,例行的寒暄之后无非是让大军驻扎城外,各部校尉约束好自己的士兵,待骠骑将军进宫述职之后好听旨接受封赏。霍去病让霍光跟自己随着内官进宫面圣。
霍光可是头一次来长安,作为西汉王朝的最高首府,长安的奢华让人震惊。
“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众流之隈,汧涌其酉。华实之毛,则九州之上腴焉。防御之阻,则天下之隩区焉。是故横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龙兴,秦以虎视。”长安的战略地位不可替代。
她是西周、秦、汉三朝的龙兴之地,得益于其地理位置的得天独厚,函谷关扼守崤函咽喉,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濒黄河,地势险要,道路狭窄,素有“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之称,此之谓战略要地。
高祖皇帝当年率兵打进咸阳城的时候,秦人的宫殿受战火影响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相传西楚霸王项羽还在阿房宫放了一把火,“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面对满目疮痍,萧丞相说,非壮丽无以重威。于是,在渭水之涘以秦兴乐宫为基础,兴建了长乐宫,之后又营建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之后当今皇帝又扩建北宫、建章宫、上林苑,长安城的规模就渐渐成了今天的样子。
霍光心想,以前只知道长安大,却不知道长安可以这么大,只听说长安美,却不知道可以这般美:雕栏玉砌、飞檐流苏,上反宇以盖载,激日景而纳光,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片繁荣景象。霍光本想好好逛逛这繁华的帝国都市,可霍去病说得先带他去皇帝那儿求个一官半职——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像他一样成为一个职业军人。
尽管他弟弟一路上一直追问自己和几个校尉关于两次河西之战的情况,年初,霍去病率领一万骑兵从陇西出发,翻越乌戾山,征讨速濮部落,渡过狐奴河,跨越五个匈奴小王的部落,将辎重、俘虏全部抛诸身后,直捣敌寇巢穴,摧毁了负隅顽抗的匈奴部落的有生力量,甚至差一点擒获匈奴单于的儿子。
进入大漠,转战六天,翻越焉支山,深入敌境千余里,短兵相接,在皋兰山下,霍去病的校尉们至今对那次遭遇战心有余悸,之前,由于他们出兵神速,几乎每次战斗都打得对手措手不及,而此时,已经伤亡近一半的霍去病部迎面遇到了前来围堵的折兰王和卢侯王一万铁骑,刚一照面,霍去病第一个冲了出去,双方士兵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汉朝的骑兵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主将突前而下意识地跟着骠骑将军冲向了敌人,双方甚至没有对峙就陷入了混战,从没和汉军真刀真枪拼过的匈奴人万料不到对手的凶悍,在他们的印象里,汉军仍然是龟缩在城防、任其烧杀抢掠的羔羊,可眼前的军队,分明是猛虎,尤其那个冲在最前面的目露寒光、手起刀落已经挑落几个匈奴猛士的少年将军,霍去病的勇猛很快感染了他的部下,不容匈奴二王调动起反抗的力量,他们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切割和包围的任务,聚歼便成了顺理成章,此役,霍去病虽然再折一千士兵,但几乎歼灭了折兰王、卢侯王两部落的精干力量,而且顺带缴获了浑邪王的祭天金人,河西之地已经被汉军撼动,尝到甜头的皇帝于是再次出征,不给匈奴人喘息之机和反扑的可能,所以第二次河西之战距离前次不过一个多月,而和上次仅以霍去病试探不同,皇帝投入了更多兵力以策应霍去病的突袭。
霍光所在的李广部,虽然四千敢死之士伤亡殆尽,但成功地牵制了左贤王,尤其飞将军的金字招牌让左贤王根本没有注意到刚刚使匈奴人栽了跟头的霍去病再次绕过他们在狭长的河西走廊布置的锁链式防线,渡钧耆河、涉居延河,抵达小月氏,顺势攻下祁连山,擒获盘踞此地的单桓王、酋涂王,并顺势攻击单于王庭,擒获匈奴相国、都尉,迫降两千五百人,俘虏两万人,而此役,由于前期保密工作的完备,霍去病的行动完全出乎匈奴单于的意料,其损失仅有十分之三。
让霍去病意外的是,他的弟弟并不纠结每次战斗的过程,即便他的校尉讲到和折兰王短兵相接,霍光也不过多在意霍去病的指挥战斗的艺术和汉军的勇猛,他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张骞绘制的地图的西方,如果按照张骞和后来霍去病抓获的俘虏所说,匈奴在西域的统治力和威慑力使得他们得以设置僮仆都尉,那么西域的实际领导者就是匈奴人,一旦汉朝和匈奴在河西陷入拉锯战,有着广袤的西域作为补给的匈奴人必定底气十足,这也许便是冒顿单于之所以在西域躬耕势力的初衷,而霍去病的两次军事行动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使作为匈奴王庭南部屏障的休屠王和浑邪王暴露在了长安的视线之内,如果汉军能够吃掉这两个部落,通往西域的道路将彻底掌握在长安手中,而那个时候,僮仆都尉将形同虚设,汉朝将视线联系西方夹击匈奴的战略构想。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霍光很明显已经洞察了汉军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但是霍去病只是对他越来越趋近的事实笑而不语,他仍然不希望他的弟弟过多地在军事方面上动脑筋,卫家和霍家已经不缺少能决战千里的人了。
第六章 酷吏张汤
好在进了长安,霍光就被其富庶的景象惊呆了,他心思尽在街边的小吃、一走一过漂亮的女人身上,直到进了皇宫,霍光的注意力才又被从市井拉回到庙堂。不同于外城的喧嚣,从进了皇城的大门,凝重的气氛就弥漫了上来,两个人各自牵着马快步朝未央宫走去,马蹄的哒哒声和自己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这种压迫感一下让霍光清醒,这次进宫可能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命运的大事,于是不自然地正襟起来。突然他觉得,在这宫廷里,更多的时候都要谨言慎行、收敛自己的情绪,骠骑将军得胜还朝,尚不觉得春风得意,若是铩羽而归,就光是通往未央宫这条路,怕是见不到皇上,人就崩溃了——李广和张骞又是怎样走过这条青砖路的呢。当然,十四岁的霍光毕竟稚嫩,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带兵打仗输了,皇帝当然不会砍你的头,可是用让你提心吊胆的方式折腾你一下,也能凸显出皇权的至高无上。
皇帝刘彻早就在大殿外等候骠骑将军的归来了,三路兵马,一路全胜,公孙敖那两万骑兵在沙漠里观光旅游一圈连个匈奴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便灰溜溜回来了,任谁都知道皇帝今后将更多地倚重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把牵马的缰绳递给内官,牵着霍光的手朝皇帝跑去。“陛下!”
霍去病的手坚实而有力量,除了几处长年练枪磨出来的老茧,总体可以说保养得很是不错。霍光心想,想不到一个威震华宇的将军竟会如此爱惜自己的身体,即便是最不惹人注意的手。
刘彻要比想象中的更有威严,一身黑色的朝服处处彰显着贵气与庄重,衬托着他由于很少沐浴阳光而显得有些病态的白皙的脸颊,他的身材高大而且保持得很好,丝毫不像霍光以前见过的大官们体态便便,和霍去病冷峻的目光比起来,皇帝的眼神除了戾气,更多的是深邃——海一样的深邃。
刘彻看到霍去病,笑逐颜开,还没等他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礼,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去内殿,霍去病看皇帝心情甚悦,忙把霍光介绍给他。“臣弟霍光,这次从老家带回来,让陛下见见!”刘彻仿佛这才注意到霍去病带来的孩子,他打量了一番霍光,拉起霍光的右手,又牵着霍去病的左手,大踏步地进了内殿。
“前些天听李广提到了这孩子,从前可从没听说你有个弟弟啊!”刘彻坐定方才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孩子,他喜欢长得英俊的男孩儿,心情好的时候,刘彻讲话便中气十足,“哈哈,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还记得你舅舅当年把你领进宫见朕时候么?你也像这孩子似的,白白净净,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傲气!你那时候还要比他小一些,才这么大!”刘彻边说着,边比划了一下霍去病那时候的身高,好像也就刚刚过了他的腰际。
霍去病在一旁陪笑着,“陛下好记性,那时候臣还不到十岁。跟着舅舅进宫都没回去就让您留宫里了。”
刘彻颔首称是,听霍去病继续道,“臣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弟弟,这次出征陇西,正好路过老家平阳,便与家父霍仲孺相认,为他置办了些田产,也把这孩子领了回来,这孩子着实令人喜欢呐!”
刘彻拉过霍光,“这孩子长得讨喜,可会识字?可读过书?”霍光朝皇帝一揖,行的是儒生见天子之礼,“自小家父教臣读过论语、春秋,略懂孔孟,只是不曾读过官学。”刘彻一怔,颇为赞赏地拍了拍霍光的头,“你知道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说自己读论语、尊孔孟?”霍光忙请罪道,“臣虽知陛下尊孔重儒,却也知,陛下行的是儒表法里的王道。”刘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孩子,转身对霍去病说,你在宫里的房间就腾出来给霍光住吧,即日起,霍光随侍朕的左右,先做个郎官。
霍光跟着去病叩首谢恩,此时霍光还不清楚,这小小的郎官,就是皇上的贴身侍从,大到军国政要,小到吃喝拉撒,凡你能想到的,都要替皇上过问,如此亲密的关系,怕是想不平步青云都难。
这时内官来通报说御史大夫张汤求见,皇帝点头示意让他进来。如果说汉武帝征战四方靠的是卫青和霍去病,那么朝廷局面的控制现在就多倚重张汤了,即便在乡野,张汤的名字也不陌生,甚至有的家长在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会恫吓道张汤来了,霍光对这个也让他担惊受怕一阵子的人很感兴趣。
张汤生的一双掉三角眼,额头上有两道深深的皱纹,两颊深陷,薄嘴唇,一身煞气,朝皇帝行过礼之后又朝霍去病打了个招呼,然后目光在霍光身上稍作停留便道,“陛下令臣彻查淮南王案,其中有一些线索引起了臣的注意,但是这些线索牵扯到江都王刘建,臣不敢贸然决断,特请陛下圣裁。”
江都王刘建的父亲刘非是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兄长,吴楚七国之乱时年方十五的刘非英勇善战,得立大功,受封江都,都城广陵,尽掌天下富庶之地,元光六年病逝后,刘建以长子身份继承王位。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盘算他登基以来,刘姓诸侯被一个一个清算,他的叔父、兄弟甚至子侄都难逃沦为权力蚕食的牺牲品。“是什么线索?”
“元光六年,江都易王薨,其女征臣回家奔丧,为其兄长刘建所奸污,去年,征臣再次回广陵省亲,再遭兄长侮辱,征臣心中愤懑,正好探听得刘建和淮南王、衡山王共同谋反的证据,因此向朝廷汇报。”张汤平静地回答,霍光却暗自皱眉头,奸污自己的妹妹,这哪里还有诸侯王的尊容。
皇帝看着张汤意味深长地一笑,七年前回家守孝的事张汤都能翻得出来,只怕不是被害人心中愤懑不平那么简单,更何况,征臣和刘建乱伦的事早有人举报,征臣是受胁迫还是出于自愿都很难判断。“只有这些吗?”皇帝示意一直站着的霍去病和霍光坐下,却故意无视张汤投来的目光。
张汤当然能感到皇帝现在的不满,连忙跪下请罪,“刘建的异母弟弟刘定国是江都王最小的儿子,他的母亲希望他能够继承王位,四年前,她付钱给一个叫荼恬的男子上书告发刘建淫乱,事情交给廷尉后,因为证据不足,臣以受贿诬告将荼恬斩首示众,臣有失察之责,请陛下惩罚。”当时的廷尉正是张汤本人,说话间,额头的汗珠已经快滴到了地上。
“起来吧,”皇帝已经收起了对血缘亲情的怜悯,“御史大夫以为该当如何啊?”
张汤没敢起身,“淮南、衡山已经伏法,陛下和刘建父亲虽是骨肉至亲,却也不能姑息放任,臣听说,刘建私刻皇帝玉玺,铸将军、都尉金银大印,作使节二十、绶带千余,派人走访全国各地,绘制山川地图,还派人和越王、闽侯相勾结,企图里应外合…”他看着皇帝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于是改口道,臣打算和丞相商议,核查这些举报。
丞相李蔡,是飞将军李广的弟弟,曾经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有功得以封侯,后来弃武从文,凭借着谨慎媚上,一路平步青云、官升丞相,皇帝明显对张汤的这个提议感到满意,便起身对霍去病说,“你去给霍光置办一些衣服,再带他到皇后那里觐见,宫里的房间腾出来就让子孟住过来吧。”
皇帝看起来还有别的事,匆忙回甘泉宫了,张汤这才和霍去病寒暄几句,霍去病请张汤今后多栽培提携自己的弟弟,张汤这才又细致打量了一番霍光一边笑着应承,他希望搭上卫霍家族的势力,自己从廷尉干到御史大夫,可丞相的位置就是上不去,连庸碌无为的李蔡都爬到了自己前面,仅仅因为曾追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匈奴,如今虽然在政事上皇帝对自己言听计从,可总觉得自己根基并不牢靠。他甚至羡慕眼前这个少年,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他差不多年纪,而且二儿子安世有过目不忘之才,却很难近身侍奉天子。
霍光跟着霍去病从宫里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宫里从日中天呆到夕阳下,大气没敢出一口,可把他憋坏了。不过这口气马上又要提起来,霍去病要带他去见几个人,大将军和平阳公主在府中设宴为他接风,卫皇后将带着太子前来道贺。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44:22 +0800 CST  
第七章 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卫家和霍家的兴起,得益于一个女人,她的名字不叫小薇,叫卫子夫。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
卫子夫出身贫寒,只是平阳公主家唱曲的奴婢,因她长得出众,声音又如同天籁,平阳公主就始终对她照顾有加,打算有朝一日把她送到皇帝身边去。平阳公主是刘彻的姐姐,自己的丈夫死的早,所以嫁了没几年就回长安守了寡。似乎寡居的姐姐都有为弟弟网罗美人的习惯——而且她也着实有些讨厌当时的皇后,长公主刘嫖的女儿陈阿娇,这小丫头总是拿出一副没有我妈就没有你皇帝今天的模样,时不时地就提醒皇帝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皇帝刚登基的几年,仍有人觊觎皇位,年轻气盛却也要忍气吞声,这不光表现在不能随意发布政令,凡事都要经过太皇太后窦氏的同意,一有点儿什么改革方案,老太太准拿出高祖皇帝,孝文皇帝,孝景皇帝无为而治、天下太平这样的话来教育他,另外就是贵为大汉朝的天子,要忠于爱情,绝不允许碰别的女人一下,连平日伺候他起居的宫女都要换成四五十岁的老女人。有几次,各地诸侯王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进献的秀女有几个长得不赖,他就多看了几眼,陈阿娇就到处哭号,数落起他的不是,什么忘恩负义、数典忘祖、饮水忘了掘井人、过了小河就拆桥这样的话就传得满皇宫都是。最可气的明明是陈阿娇做的过分,他那姑姑也是他的老丈母娘偏偏能数落他几句,有时候甚至觉得当皇帝有个什么劲,一天天的受夹板气。可他知道,长公主的势力得罪不起,那陈阿娇可能哪天一瞎嚷嚷自己这个皇位就得让贤,她阿娇也不过就是个废皇后,可他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无非就是忍一忍,何必弄个鱼死网破,他还真不信自己过得能永远这么憋屈。不过这样的平静没过多久便起了波澜——陈阿娇不怀孕。
用现在人的眼光看,陈阿娇不怀孕这个事儿实在是太正常了,姑姑做丈母娘这种亲上加亲的行为,属于教科书式的近亲结婚,刘彻应该庆幸跟那个任性的表姐没有孩子,因为即便是生出来,也有可能是个看见人就对眼淌哈喇子的傻瓜。所以,当刘彻的羽翼渐渐丰满,他也开始得理不饶人地嘲讽起他姑姑一家——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天下纲常。气得长公主刘嫖和皇后陈阿娇四处访名医、问良方,在这上花钱如流水一般,孩子不准,位置不稳,宫廷里的女人都深知这一点。
皇帝不育在当时绝对是个大事儿,你年轻的时候没人替你着急,可随着年纪一天比一天大,本来那时候人寿禄就短,若再有个不测,那天下一下就不知道该传到哪个人手里了,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稳定民心劝皇帝立自己某个弟弟当储君,当然,还有不怕事儿大却深得刘彻认同的提议,皇上你不能可一棵树上吊死,皇后不生你找别人生啊,宫里那么多女人,你雨露均沾,碰点子也能怀上一两个啊,说这话的人十有八九不知道,刘彻身边的宫女,那年纪,那长相,自己喝多少假酒都下不去手。但是,聪明的人开始偷摸为皇帝进献美女,这其中的典型代表和成功案例就来自平阳公主。
长公主刘嫖当年给景帝干的活儿,平阳公主都传承了下来,但是,平阳公主的优点在于她没有刘嫖那么大的野心和贪念,刘嫖想通过后宫左右皇帝,既为自己敛财提供方便,也为自己在后宫建立广泛的话语权。平阳公主的初衷很简单,得给弟弟找个漂亮的能生孩子的,这样,深得她宠爱的卫子夫小妹妹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刘彻到姐姐家吃饭的歌舞表演上。
卫子夫当时唱的什么赋,现在已经不可考,但是估计肯定是不错的,再配合她甜美的嗓音,一下就把小皇帝(当时还小)的魂儿给勾搭了过来。“姐姐,这小妞儿不错啊!”刘彻当时肯定是精虫上脑,满脸淫笑,一想到可以把春宫图里的七十二式一招一式的用在这妩媚娇嫩的小娘们身上,皇帝也像发了情的公狗一样,吃不下饭了。“姐,出去方便一下。”平阳公主对刘彻那是从小看到大,还能不知道他的那点儿小心思,“子夫,别唱了,都给皇上唱尿了,赶紧去伺候咱们陛下更衣!”那时候,更衣就是去上个厕所方便一下,我当时就不太明白,怎么平阳公主家那么大的地方,刘彻就偏要更衣的时候把卫子夫给办了。当然了,在哪里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办了。办完他还堂而皇之地领回宫去,自己就偏偏要给没太皇太后撑腰的长公主娘俩上上眼药儿。不过回了宫皇帝拍拍屁股就把卫子夫给忘了,一转眼就过了一年。
按惯例,宫里每年要清退一些宫女,卫子夫自然在列,皇帝看着一个个长得丑的,岁数大的,不耐烦地摆摆手,都换掉,换掉!这时候,轮到了卫子夫,不等皇帝摆手,卫子夫就梨花带雨地啜泣起来,请陛下允许臣妾出宫。这一哭,皇帝一下想起了在自己姐姐家里的那个夜晚,于是卫子夫不光留了下来,这次真正得到了皇帝的宠幸。
男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在一个女人身上折腾得多了,那另一个女人就感到有点儿饥渴,这个女人就是陈阿娇。刁蛮的女人往往不笨,因为脑子转得慢的人刁蛮不起来。当她从怀疑到放出探子确信确实有一个比自己漂亮、温柔、贤淑的女人跟她共用皇帝的时候,在皇太后、长公主面前又玩儿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把戏,这次不知道长公主怎么就深明大义起来,刘彻装得着急忙慌地劝阿娇从桌案上下来,发毒誓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婚外情的时候,馆陶公主、就是长公主刘嫖竟然一把把皇帝推开,“让她上吊!!让她死一个给我看看!”陈阿娇一下就呆住了,这不是按剧本来的啊,怎么她妈还耍大牌加戏呢,她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主儿,自己哭哭啼啼地就下来了。长公主呵斥道“你自己生不了孩子,还不让陛下在外面寻花问柳,你也太不懂事了!”这一句话一下就让刘彻看清了这个老太婆的本质,哪里是深明大义,分明是指桑骂槐,既给自己扣实了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帽子,也把卫子夫的身份一下从歌女变成了妓女,从他一人独享变成了人尽可夫。其心何其可诛也!可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憋屈皇帝,刘彻早就懒得跟这娘俩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他要关心的,是如何提防陈阿娇对卫子夫使坏。
其实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是,娶媳妇儿,不光要看媳妇儿怎么样,更得看老丈母娘怎么样。
长公主刘嫖其实早知道刘彻最近宠幸一个歌女,一开始她也没在意,普通人尚有三妻四妾,更何况皇帝,有几个嫔妃也是正常,可这个卫子夫不安分的地方在于,刚得到皇帝的宠爱,一日云雨过后,竟小声啜泣起来,刘彻自然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她竟然说想念她在宫外的弟弟,你说这狐媚子是不是借机会给她弟弟求官?必须给这小妮子点儿教训,可刘彻这小子明显是给卫子夫的宫殿加强了警卫,看来只能对让卫子夫“思念”的弟弟卫青下手了。
霍去病一路上一直在跟霍光讲卫家的发家史,对于平日寡言少语的他来说费这么多话只能说明他此时心情不错,能把老家的弟弟妥善安置,毕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第八章 裙带之臣
其实霍去病没必要絮叨那么多“一个家族的崛起”,霍光在老家平阳听往来的商旅总会有人把故事讲得更绘声绘色。话说是月黑风高夜,卫青从平阳公主家去宫里上班,当时他已经到宫中当差了,突然就被几个蒙面人给拦住了,卫青合计是抢钱的,就掏口袋往出拿钱,一边还说,兄弟们,好说好商量啊,我这刚来长安没几天,工资还没发,手里这点儿也是姐姐刚给的零用钱,兄弟们别嫌少,怎么也够一顿酒钱。说罢把钱往那领头的脚底下一扔,撒腿就蹽,跑出去半里地发现那几个人还在追,而且脚下生风,悄无声息。卫青知道,第一,这几个人不是劫道的,他们冲的不是钱,可能是有意劫色,第二,这几个人武功都不赖,真要打起来,对方人还多,自己必然寡不敌众。所以,熟读的兵法教会他——跑。
可问题是,卫青来长安时间不长,长安又辣么大!他不知道往哪儿跑才安全,他要是往官兵那里跑可能也不用大打出手,更不会有之后那么多麻烦,可他偏偏就跑到了死胡同。“兄弟们,兄弟们,咱先消消气,你说我一个骑奴,就是一奴才,你们干啥跟我过意不去啊?”领头那个声都没吱,“唰”就抽出了手里的宝剑,寒光一闪,直逼卫青。卫青手里没有兵器,要知道,在长安可不是谁都可以腰间佩一把刀剑的,冷兵器时代,刀剑那就是了不得的武器了,所以秦始皇收天下刀兵铸金人十二。所以即便是公主家的奴才,也不能挎把剑在大街上随便溜达。
卫青跟这群有备而来的蒙面人比起来,只能赤手空拳。不过利用胡同路窄,对方人手不能全部展开这样的优势,卫青决定先抢一把兵器,然后再利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利与他们周旋,他知道对方几个人就是一个长期在一起训练磨合的小分队,论单打独斗绝对不是他对手,可如果形成一个一个的小的队形,通过互相的照应就会对卫青进行战术上的碾压了。所以卫青朝那领头的人眼睛虚晃一抠,那人章法一乱的功夫又一搭他手腕,剑就被卫青卸了下来,卫青转手一劈,那人便应声倒下。汉朝人用的剑更类似于后期的刀,刘彻为了跟匈奴人打仗,在仔细研究了匈奴人的战法之后,发现匈奴人的刀要比汉人的剑更适合骑兵的突袭,它能充分发挥劈,砍,刺等攻击方式,相较于剑要更有攻击性。所以卫青这一下子,也就要了带头大哥的命。
对方的情报工作做的似乎并不细致,他们根本没想到卫青的功夫这么高,一气呵成就把领头的给宰了。可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队伍,副首领紧跟着一声呼哨,开始若即若离地跟卫青缠斗。卫青也没有办法,毕竟,死胡同让别人攻不进来,自然自己也休想出去,这群人不要脸的缠着他,他连翻墙的机会都没有,“行了,行了,别打了,这么打有头儿吗?咱要不就痛痛快快的,认认真真打一架,要不你们就放我走!”
蒙面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要么跟我们走,要么接着打。”卫青没等他话说完,一剑就甩了出去,紧跟着一阵猛攻,可丝毫没有办法。卫青知道,跟他们走不过是幌子,走到哪儿一不小心就得让他们弄死,自己的姐姐虽然受到皇帝宠幸,可他姐弟俩在长安仍然是蝼蚁一般贱命一条。但是就这么打下去,除了力气耗尽,也没别的方法能改变这僵局。绝望,一点一点笼罩上来。
我们常说吉人自有天相,或者说一个人命好,就是说有些人总会绝处逢生,这样的人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卫青就是这样的人,曾经有一次,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钳徒”,就是今天的劳改犯,拦住说,“贵人也,官至封侯。”卫青是个很谦虚的人,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要说卫青这个人就很谨慎,他要说他不想封侯拜相,那鬼都不信,但当时即便是只是骑奴,那也是公主家的骑奴,用现在人的眼光看那怎么也叫给市长开车的,富贵也不是没可能,可人家就是不说,吃口饭就得了,谈啥升官发财啊!就不像那个陈胜,动不动就拿出一副“你们啥玩意儿啊,不行!”的模样,扯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要么就到处跟人许愿,苟富贵,勿相忘。说这有啥意思,最后不还是没富贵了——至少人家富贵过——那倒是!
所以你看,当卫青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好朋友来了,这个人就是陇西之战无功而返的公孙敖,当时已是骑郎,身份比卫青高几个档次,可他就是觉得卫青以后要比他强一百倍,这叫政治投机。所以,他发现一向准时的卫青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没到建章宫,就带着人出来迎他,也的亏卫青打架的地方离皇城不远,兵器相撞的乒乓声把公孙敖引到了这里,可地势并不适合对敌人进行围歼,而且这事儿十有八九跟陈皇后势力有关,他公孙敖不是傻子,宫里的风吹草动他也有听说,早知道陈皇后对卫氏姐弟横竖都看不顺眼。所以若是把动静闹大了,倒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救人要紧,其他的交给皇帝解决,那公孙敖在墙上抛给卫青一个绳子,卫青一抓,他使劲儿一拽,就把人救走了。
而这之后,陈皇后更是被皇帝所疏远,并且随着皇帝逐渐集权,掌握了军权,陈阿娇也被他关到了金屋中,即便是第一才子的司马相如一首长门赋“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也没能唤回皇帝的心,所以有的时候,哪个男人要给你造一个大房子,未必是一个好事。而卫子夫因得子刘据被册封为皇后,卫氏一门日益尊贵。
那时候,民间就流行起了一个歌谣,说的就是卫氏一门的显赫:生男无喜,生女无怨,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46:36 +0800 CST  
第九章 一顿家宴
霍去病刚一进大将军府,平阳公主便张罗着叫庖厨开始烧菜,此时平阳公主已经嫁给大将军卫青,这在长安已是一段佳话,平阳公主的册封食邑本是阳信,因曾下嫁给平阳侯曹寿,天下便以平阳公主相称,对这位串联串联卫家和皇室关系的女人霍光并不陌生,只不过从前在家乡都是远观,只觉得雍容典雅,今天离得近看起来和平常的妇女也没什么两样,除了打扮得更时髦些。
卫皇后和太子刘据、几位公主看样子也是到了多时,卫青的长子卫伉正带着几个孩子玩耍,太子今年才八岁,长得虎头虎脑,举手投足中很有些大人风范,看霍去病回来,他们纷纷聚了过来。霍去病叫霍光去跟着孩子们玩,自己好到舅舅那里叙话,每次战争之后,他都有和舅舅整体复盘的习惯,这次他觉得虽然李广擅动,但确实牵制了敌人四五万的兵力。
卫家的孩子并不排斥新来的伙伴,卫伉跟卫长公主的年纪和霍光相仿,卫青其他两个儿子卫登、卫不疑就显得太稚嫩了,他们显然对霍去病没有给他们讲讲这次出征的见闻而感到失落,就都围着霍光问东问西,霍光却恰恰是个不太擅言辞的人,本来精彩的战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不过寥寥几句,虽然切中了重点,却显得了无乐趣——战争本来就很残酷,前一刻还在你身边生龙活虎的汉子,一眨眼可能就变成了一具尸体,睁大了眼睛倒在血泊中,这些永远不会做士兵的贵族是不会体会这种残酷的。卫皇后看得出霍光的讷言,款款走来叫孩子们洗手就席准备吃饭,也算帮霍光解了围。霍光感激地朝皇后行了礼,他难以相信,尊贵的皇后竟然这样平易近人,而且穿着上丝毫看不出奢侈,衬托着恬静的笑容依然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华贵,可让霍光觉得皇后和蔼的笑容后面总有一丝悲怆——很多年后,他才懂得,这悲怆不是她内心的表现,而是因为那浅浅的细纹,和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相比,三十出头的皇后老了,当形容一个女人的笑容开始用和蔼、安详,她就不再有撩人的风韵。
平阳公主特意招呼霍光坐到她的身边来,这个大家族之所以尊贵,实则依靠的都是平阳公主,这时候大将军卫青也和霍去病走了出来,二人的话题可能要在饭后继续,霍光也终于得以见到朝廷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卫青额头很宽,高鼻梁,弄弄的眉毛,刻意蓄起的胡须凸显了一些威严——和那些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们相比,卫青显得和蔼不少,不过和大他五六岁的平阳公主站在一起,丝毫不影响他二人似一对璧人。当然,我并不否认,这可能是霍光对这个大家庭发自内心的好感,至少在他从前的生活里,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少年可没有感受过这样热闹的家庭氛围。
侍仆将御赐的庖厨烹饪的菜一道一道端上来,再由侍女按座次次第奉上,霍光对眼前丰盛的菜肴看得傻了,卫伉有意和他炫耀这一餐的丰盛,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儿,有“杨豚韭卵”、“羊淹鸡寒”、“臭狍甘瓠”“狗碟马臛”,他实在想不出光是一顿家宴就能吃出这么多花样儿,他想当时自己一定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否则大将军要举杯祝酒的时候不会发出一声浅浅的笑声。不过这时候,传口信的宦官来了,众人忙收敛了笑容,端庄严肃起来。宫里来的宦官是个生面孔,见了这么多贵人,一时竟不知道该从谁那里问安,倒是平阳公主长袖一挥,让他省了这些繁文缛节,“说重点便是。”那宦官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陛下请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去王夫人宫里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霍去病眉头一皱,想来是有了突发情况,否则不会自己刚出宫便被叫回去,而且皇帝甚至来不及移驾到议事的正殿。卫青这时也已经起身,招呼着霍去病和那宦官去了。
“妹妹不必强颜欢笑,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任谁也不能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平阳公主看得出卫子夫的脸色稍有些难看,“陛下宠幸哪个女人并不重要,遇到大事还是要找卫家商量,你我把孩子们好好培养出来才是正路,切不可因儿女私情任性。”
卫子夫起身朝平阳公主一揖,这才恢复了往日的雍容。无情最是帝王家,霍光心想,这长安城里看着热热闹闹、不亦乐乎,可少不了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表面的温情不知能盖得住多久内心的冷酷。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48:02 +0800 CST  
第十章 一次家宴
和卫青、霍去病被一同叫到宫中的还有丞相李蔡、御史大夫张汤、右内史汲黯,皇帝叫后厨备了一些酒食,他知道卫青、霍去病应该是空着肚子来的。“陇西之败,匈奴退却千里,伊稚斜单于寻机报复,入侵我代郡、雁门,略杀数百,我们打得匈奴人还是不够疼啊。”皇帝说完,看着坐在对面的五个人,朝中最有影响力的也就是他们了,“骠骑将军最近在经营一条线索,现在看来,我朝可以此为契机,重创匈奴啊。”
李蔡、张汤、汲黯,甚至还有卫青都把目光投向了霍去病,在此之前,连大将军都不曾听霍去病讲过还有什么能重创匈奴人的线索。
“陇西之战后,河西匈奴损失惨重,单于震怒,将其归咎于浑邪王、休屠王预警不力,欲召二王而诛之,浑邪、休屠不肯束手就擒,派出使者和大行令联络,意欲投降我朝。”几个人明显感到事态并不像霍去病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李蔡出身行伍,跟随大将军多年,张汤在内朝为军队筹措粮饷,对匈奴各部落情况也有所了解,浑邪、休屠二部并非匈奴嫡系,按照汉人的习惯称得上异姓诸侯,正是因为这种血缘的疏远,匈奴单于并不信任这两个替他镇守西方的异族,这次陇西兵败,正给了他撤换的理由。
“这对我朝而言,实在是大利啊!”李蔡看着宦官刚刚从未央宫搬来展开的军事地图,一旦浑邪、休屠投降,河西全部土地都将纳入汉朝版图,届时,匈奴将彻底失去对西域的控制,而且生存空间也将大面积减少——向北方迁徙的他们讲面临严寒和凛冬,对汉朝的威胁也将因为要横跨河西而彻底消失。
“大利的背后藏着的也有可能是大凶啊。”右内史汲黯站了起来,皇帝看汲黯起身,面带笑意地斜倚在身后的靠垫上,在他看来汲黯就是一条逮谁咬谁的疯狗,当然,这个人凡事的出发点都不过一个公字。“臣斗胆请问,匈奴对浑邪、休屠两个异族部落始终并不信任,对二王投降如何能没有防范?这是其一,其二,浑邪王不过派来使者知会我朝,可并无实质的符节,焉知不是诈降;第三,浑邪王和休屠王有十万之众,一旦归入我朝,又将作何安置,而他们留下的大面积土地,我朝如何使用,按惯例,似乎应该筑城为郡,可陛下可否想过,自从元光六年至今不过八年光景,频繁战事使得国库入不敷出,臣前日朝拜太子、皇后,二人所穿竟都是粗布衣裳,陛下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国家就此沉沦吗?”
皇帝这时候已经正襟危坐在座位上了,自己似乎很久没去看皇后和太子了,连他们平日的穿着都不曾留意,“议事便是议事,说你的结论。”皇帝不喜欢大臣动不动就扯到亡国上面,实在是危言耸听。
“臣以为陛下对待二王投降应该谨慎小心,招降后也应当将他们作为奴隶封给天下臣民。”
“臣不敢苟同右内史意见,假使我们都如此对待降者,今后还有谁会选择归附我朝?汲黯实在是迂生之见。”张汤站出来和汲黯针锋相对,他和汲黯是宿敌,两个人谁也瞧不上谁,政见又往往不合,此时的汉朝正处在民族融合的初期,对抛来橄榄枝的异族人民是接纳还是排斥将影响今后的大政方针,对于尚在盛年的皇帝,志在开疆拓土,自然更倾向于包容、融合的态度,善于揣测皇帝心思的张汤质问道,“我偌大的大汉朝难道连安置十万臣民都捉襟见肘吗?”
“是不是捉襟见肘御史大夫难道心里没数吗?”汲黯和张汤斗嘴一点不处于下风,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汲黯是个老实人,不像张汤生得那么刻薄。
丞相这时候不得不站出来了,两个人无谓的口舌之争除了让他们回家拖得很晚,对解决问题没什么裨益。“右内史的话虽然重了些,可也是为国为民,不过国库空虚却是不争的事实。”战争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两个国家或是民族打起仗,拼的固然是勇气,可归根结底还是国力,而这国力虽然表现在方方面面,但简单概括就是一个钱字。他现在明白皇帝叫他和张汤甚至汲黯来的目的了,浑邪王投降不过是军事层面的问题,简言之是技术问题,而囊中羞涩就是本质问题了,这是卫青和霍去病解决不了的。
“臣以为,财政问题不妨问问桑弘羊!”张汤似乎猛然想起了那个洛阳神童。当年,年仅十三岁的桑弘羊以精于心算闻名洛阳,他的父亲知道,帮家族打理生意实在是埋没了儿子的天赋,便捐官入宫,任为侍中,但是在皇帝身边的桑神童并没有很快脱颖而出。
见皇帝点头,宦官忙去传桑弘羊。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49:06 +0800 CST  
第十一章 洛阳神童
这的确是一个英才辈出的时代,这一年,霍去病20岁,即将登上历史舞台的桑弘羊21岁,他们都是注定载入史册、深刻影响汉朝发展的人。
虽然和霍去病年纪相仿,但是桑弘羊看起来就更老成一些,白皙的脸庞配着并不浓重的胡须显得书生气十足,朝廷按照标准发给的朝服套在他的身上显得宽大不少,皇帝忍俊不禁,难怪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多年都不曾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站在一群人之间他都会成为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桑弘羊朝皇帝行过礼,又叩拜了大将军卫青,在朝中,皇帝是有圣旨要求的,诸臣见大将军必行跪拜之礼,而举朝唯一见到大将军行同僚之礼的也只有汲黯一人。桑弘羊来的时候已经知道皇帝为何召见他,自己的父亲和张汤是故交,张汤为自己争取的机会来之不易。
“当今国库空虚,但各诸侯王、国中商贾却都富可敌国,太子、皇后躬行节俭,可长安乃至全国的商人们、那些在自己的属地做土皇帝的诸侯们,甚至千户侯、万户侯,此刻却在府中推杯把盏,夜夜笙歌,臣以为,陛下不妨朝这些人借钱用作战事。”
这样的观点在当时无异于平地炸雷,皇帝、卫青和丞相李蔡都肃然端坐,竖起了耳朵倾听,张汤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桑弘羊的见地他是知道的,而且在很多地方他都给予了贴近实际的修正,他朝汲黯瞄了一眼,汲黯这时候也在瞄他,不过满脸的嗤之以鼻。他心里暗笑,接着听桑弘羊陈述道,“陛下以大司农官丞发文,直言出击匈奴,国家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鼓励全国人民急国家所急,解君父之忧。”
皇帝抚着自己的下巴,“就这些?号召富户捐款?”
“当然不是,这叫先礼后兵,国家有难,有良知之国人本就当慷慨就难,但是,臣以为,这样一道奏疏必然如泥牛入河,响应者微乎其微。”桑弘羊现在已经忘却了紧张,这时候站在大殿之上,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振臂高呼的领袖,“所以,陛下到那个时候,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朝他们借钱,而不必担心他们绑架民意了。”
这是很深入的考虑,这些富户、诸侯哪里肯缩减自己庞大的开销去支援国家,如果贸然征收赋税,这些人必将煽动民意以作抵制,但是经过前期的铺垫,朝廷站稳了一个“理”字,对那些消极抵抗的豪强就不妨磨刀霍霍了。
“朕听说,朝廷如果向这些豪强们施压,他们必然将这种剥削转嫁给百姓,到时候岂不是民怨载道?”皇帝已经开始考虑桑弘羊建议的可行性了,连霍去病都听得出来。
“这便是郡县制度的优越了,陛下集权于中央,政策推行在郡县,诸侯虽然富庶,却很难干涉到国家大政的决策,而商贾不过下九流,陛下重农抑商,他们掀不起波澜。”桑弘羊出身商人世家,他清楚他的商人家庭虽然享受最好的物质条件,却没有更高的政治待遇,什么叫政治待遇,就是话语权。这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封建社会的中国,农民有更高的社会地位,但是他们的生活却举步维艰,而商人虽为末流,却挥金如土、穷奢极欲。“臣以为,陛下大致在财政上可以分三步走,第一,整理币制,铸钱的权力全部收回到中央,如此,既可以打击私铸、盗铸,还能够避免出现吴王刘濞这样的乱臣。”汉景帝执政年间,发生了吴楚七国之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吴王可以发行货币,以致国力逐渐能和朝廷抗衡。这时候,即便是汲黯也开始正色细听了,货币问题是皇帝执政以来一直在动脑筋思考的事情,但始终没有出重拳改革,其实是解决不了民间私铸的弊病,桑弘羊有信心将改革推向成功——如果私铸的成本比官钱更贵,还有谁会盗铸钱币呢?
“第二,盐铁官营。”
这又是一记重锤,但是这时候汲黯坐不住了,他起身跪道,“陛下,臣请烹桑弘羊!”
连一向敬重汲黯的卫青这时候都皱了皱眉,畅言无罪,不要说桑弘羊提出的是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就是胡说八道,也不能用这样的酷刑吧,“右内史注意言辞。”大将军开口喝止,皇帝欣赏地看了卫青一眼。
“陛下,盐铁专营实乃与民争利,国家体面何在?”汲黯有些激动,在他的心目中,国家是不能渔利百姓的。
“敢问右内史,百姓可有能力铸铁晒盐?”见汲黯语塞,桑弘羊接着说,“所谓与民渔利,实则与商逐利,黔首之徒哪里会从这中间谋得生计!但是这一块利润却是显而易见的,齐国管仲有官山海之策,秦有商鞅控山泽之利,只有富国之举,何来亡国之音?”当然,桑弘羊清楚,一旦实行垄断,经济活力必然大打折扣,可是对于急需用钱的中央政府,这已经是上上策了,年轻的桑弘羊并不想过多地和汲黯纠缠不清,“第三,便是加重商税,如此三步,陛下不愁灭匈无钱财。”
皇帝叫宦官取一个垫子给桑弘羊坐下,天色已经很晚了,他听得出卫青和霍去病的肚子在咕咕直叫。“右内史的话虽然重些,但是还算中肯,去病回去和大将军好好商议,对细节要做好管控,受降的时候,你要亲自去,也算对他们有个震慑。”皇帝起身抻了个懒腰,“让卫伉和子孟跟着你去河西见识见识吧。”
皇帝起身走了,对桑弘羊的意见却不置一词,可这些跟随皇帝多年的近臣都知道,桑弘羊被重用的时候不远了。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49:35 +0800 CST  
第十二章 河西受降
浑邪王这些日子过得异常焦躁,连他最喜欢的歌姬都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远远地会听到他呵斥属下的咒骂声。大单于伊稚斜接连派来几个使者,催促他到单于王庭述职,话说得好听,可他心里清楚,一旦进了单于的大帐,只怕也就回不来了。同在河西游牧的休屠王近来日子同样也不好过,但是自次王赵信也许会替他说几句好话,所以原则上他应该不像自己有性命之虞,但是今后还能不能掌控几万人的兵马就不好说了,他们对匈奴人来说是异族,他们的军队始终为伊稚斜所惦记。浑邪王派出了几路联络汉朝的使者,但是带回来的消息都模棱两可,他在试探汉朝皇帝能给他的政治待遇,而汉朝皇帝也在窥测他投降的诚意,可他现在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哪里还沉得住气进行一轮又一轮的谈判呢,兴许下一次单于派来的使臣就是直取自己的项上人头的。
他只觉得闷在大帐里连喘气都变得困难了,便叫侍卫牵马陪他出去走走,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海子,四下无人,连羊群都还没往这边来找嫩草。“大王,汉朝皇帝派骠骑将军接洽我们投降的事宜。”
这突兀的一句让浑邪王颇感意外,投降的想法到现在还仅仅是他深藏内心的秘密,难道自己晚上说梦话叫自己的侍卫听到了?他装出困惑的样子看着他的侍卫,但眼前的年轻人可不像从前那样一脸奴相,他看到的是自信的笑容,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汉朝人早就把奸细派到了自己身边,而这么多年自己竟然浑然不觉,他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愤怒,可是现在他连发脾气的底气都显得不足。
“在下受命骠骑将军,负责和你联络。”侍卫环顾四周,再次确定周围并没有人牧羊,“第一,他要您确定我们的部落是不是能够完全听命于您,这很重要,你自己还是我们整个部落都心向长安是两码事;第二,他叫您和休屠王通风,共同降汉,派往长安企图投降的不止您一个;第三,举事时间三日后,地点西南百里夹子沟,到时候由我带路。”
浑邪王沉默了很久,才问,“汉朝皇帝确定会接受我们吗?”
“陛下已经承诺,封您为万户侯,麾下各裨王为千户侯,以边塞五郡作为贵部放马游牧之所,民仍其业,想从军效国者受骠骑将军节制。”
边塞五郡是指陇西、北地、上郡、朔方和云中,如果浑邪王和休屠王迁徙至此,将成为汉朝在北方的活长城,阻挡匈奴人可能悍然发动的突袭,这就有点以夷制夷的味道。
似乎对这个安排感到很满意,这已经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浑邪王从汉朝皇帝的豪绰中体察到了长安的诚意,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的确要比匈奴待我部族宽厚得多,不过我想知道得是什么时候你被汉朝策反的呢?”
侍卫笑了笑,“在这茫茫的大漠和之间的绿洲中,像我这样的人百十之多,我们都听命于汉朝皇帝。”

休屠王并不情愿和浑邪王降汉,但是自己之前也曾派遣使者和长安联系,这成了浑邪王要挟自己的把柄——他不知道浑邪王怎么会知道像自己得了痔疮一般隐秘的事,“如果我把这些证据放在伊稚斜的案几上,只怕自次王也救不了你。汉朝的皇帝答应给我们土地,而且尊重我们的习惯,难道不比我们在这里当匈奴人的肉盾强吗?”
所以,三日后,休屠王还是率领着自己的三万部下到了黄河之畔,一个时辰后在那里他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浑邪王,和他的部下不同的是,浑邪王的人对能够到汉朝生活兴奋不已,的确,汉朝的富庶他们听往来的商旅讲得天花烂坠,匈奴的女人喜爱汉朝的商品胜过自己的男人,可休屠王有自己的担心,到了汉朝,他们连最基本的生活习惯都要有所改变,当然也要遵守更复杂和严苛的汉朝法律,一旦汉朝皇帝觉得他们失去了可以利用的价值——汉朝人无非觊觎的是他们镇守的河西土地,得到这片土地他们将顺理成章吞并西域,那个时候,汉朝人就将如敝履一样抛弃他们,这是一个短期收益和长期风险的问题,休屠王觉得自己的投资和收入并不成比例,而且汉人不是有句老话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吗,在他心目中浑邪王的做法就是饮鸩止渴。
浑邪王和休屠王寒暄几句的工夫,当然少不了休屠王对浑邪王并不信任自己的埋怨,否则不会叫自己的士卒先到,“你是怕我把单于的军队招来好戴罪立功吧。”好在浑邪王不须多做搪塞之言,霍去病的军队和初升的太阳一起出现在了河的对岸,看到对面雄赳赳的汉朝军队,浑邪王的士兵们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欢呼。霍去病并无表情,他叫骑兵们列阵准备,随时准备渡河,霍光已经能够轻松驾驭他胯下的战马,闲暇时还能教卫伉做一些调整紧张心情的深呼吸,不过此时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他的兄长身上,看似简单的受降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考验的就是一个将军面对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了,浑邪王、休屠王的投降已经不容有失,伊稚斜的情报系统再落后,此时也一定知道他将面对河西大面积土地沦陷的境地,这时候,如果休屠、浑邪变卦,将给伊稚斜充裕的洗牌机会,到时候面对有准备的敌人,想收复狭长的通往西域的走廊就只能真刀真枪地拼了,这对于汉军和朝廷来说,损耗未免太大。
浑邪王用眼神示意休屠王先渡河,他有意殿后,并防止这个明显还在犹豫的部落首领突然变卦。“还是请浑邪王先行过河!”虽然有个请字,但是浑邪王的话里并没有商量的意思。休屠王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道,老子不降了!
浑邪王似乎早料到他要来这么一出,话音未落,这边自己的军队已经从两边包抄围住了休屠王的骑士们。“愿与我降汉者不杀!”浑邪王举起长刀大声喊道,“愿与我降汉者,弃剑——不杀!”他刻意拉长了弃剑的音调。
休屠王的士兵们面对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敌人,方才他们还是伙伴,一时竟不知所措,只听得休屠王大吼一声道,跟我杀!率先冲向浑邪王。
霍光的第二次出征显得底气十足,姑且不说自己的哥哥率领了几倍于敌人的精骑,光是大汉朝骠骑将军的名号,就足够要匈奴人胆寒了。看到河对岸两伙人打了起来,他有意向前倾了倾身子,汉军中有不少士兵此刻的心情和他相似,都恨不得趁虚而入将这些人连窝端了。但是霍去病手执马鞭制止了他们的躁动。假如把受降搞成了屠戮,回到长安皇帝不割了他的脑袋才怪,这里是包含政治影响的,处理不好简单说以后谁还会投降汉朝。
浑邪王毕竟有备而来,休屠王尚在犹豫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杀机,所以,他叫他的侍卫们跟着他直取休屠王的项上人头。霍去病等的就是休屠王脑袋被砍下来的这一刻,他将马鞭收起,从自己弟弟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枪,他的身后都是和他一起征战的老兵,自然明白这一动作的含义,都提起了精神,“杀啊!”
看到汉朝军队冲杀过来,河对岸的投降部队都傻眼了,除了少数誓死追随浑邪王和已经傻眼的休屠王部下,其他人竟四下溃逃。
让霍光和卫伉颇为尴尬的是,一听到冲锋的号令,他们瞬间就从霍去病身边掉队到最后面,要不是赵破奴从旁帮忙,只怕仗打完两个人才能渡过并不湍急的河水。
霍去病的骑兵是汉朝最精锐的部队,这当然也表现在他们的战马上,不光在陆地上可以日行千里,即便涉水过河,他们也展现的更具奥林匹克体育精神的速度——更高、更快、更强,而让河对岸习惯马背生活的骑兵们更诧异的是渡河的汉军竟然能始终保持攻击阵型,上岸之后根本不需要停顿,就能迅速投入战斗,当然,方才在过河的时候,他们的防守也做得密不透风,弓箭手和盾牌手的配合天衣无缝。投降给这样的军队,浑邪王觉得自己并不丢人,因为即使大单于的王庭骑兵面对骠骑将军,恐怕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霍去病迅速找到了已经对局面失去控制的浑邪王,不管怎样,在他们民族,部落首领就是图腾。“在这里等我!”说着,让刚刚渡河还因为浸湿了衣服而瑟瑟发抖的霍光和卫伉几个人将其监护起来,自己带着骑兵朝逃散的二王骑士们追去——这个时候,很多浑邪王的士兵也莫名其妙地加入了逃窜的队伍,汉朝士兵们开始像猎捕麋鹿的群狼一样驱赶、围困曾经效命于单于的骑手,这时候,霍去病已经下了命令,凡是不朝指定地点汇合的一律诛杀。对于嗜血的将士们来说,没什么能比酣畅淋漓的杀戮更让他们兴奋了,看着仓皇逃窜的已经失去战斗力的敌人,汉军像收割韭菜一样,纷纷砍下他们的人头,人头就是军功,管他娘是不是有意投降。
那场堪称屠杀的受降在日中天的时候回归寂静,血水汇成了一股溪流,顺着地势涌向了大河,继而染红了河面,霍去病派人清点战场,不算此前浑邪王和休屠王的火拼,共获人头八千枚。
这是元狩二年秋天的事,霍光记得沙场的血像熟透了的红叶铺满大地,阳光的炙烤使得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令人呕吐的血腥。
很多年后这场战争成了霍光和他朋友们茶饭之后的谈资,因为这场战争有一个特别的俘虏。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0:12 +0800 CST  
第二卷 决战漠北
第一卷河西之战写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是大汉朝疆土拓张的脚步不会结束,河西之战对于汉民族来说意义重大,它奠定了西域纳入中国版图的基础,如果我们打开地图,我们会发现,在汉朝,想通往西域,实际上就是今天的新疆,只有河西狭长的走廊可走,而在汉武帝之前,这里归匈奴所管辖,河西之战后,随着汉使的不断出使和之后对西域陆续发起的战争,富饶的新疆成为了汉朝甚至中华民族发展的战略大后方,这也许便是霍去病和汉武帝带给我们的政治遗产,我们可以称之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或者叫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而对于霍光而言,这个阶段的他是懵懂的,他有幸作为参与者见证那个时代的重要决策,也得以近距离观察像李广、张汤甚至并不年长他几岁的桑弘羊大施拳脚,而这些都是他的哥哥霍去病赋予他的,他是一个幸运者。
如果简单地概括中国的历史,它实际上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在军事、政治甚至血缘不断交融碰撞的过程,失去河西富饶土地的匈奴并没有变得羸弱不堪,相反他们在酝酿反扑,而此时的汉武帝无疑是想在他这一代解决匈奴问题的,于是下一轮激烈的碰撞开始,漠北决战拉开序幕。

第十三章 李广请缨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但是长安的美,一年也看不完;长安的市井,十年也看不透。在长安混迹了一年半,霍光觉得自己并没有融入这里的生活,至少在这里他缺少一点点归属感。
怎么可能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呢?他在这里没有玩伴,也没有知己,陪侍皇帝左右似乎让他进入了帝国决策的核心,可是这些权力并不能激起他的兴趣,他的生活被卷犊奏章所充斥,被阿谀所包围。他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甚至很久没有看到他的哥哥——皇帝有意雪藏大将军,所有军中事务都交给霍去病打理。
桑弘羊越来越受到皇帝的重用,皇帝召见他和张汤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其他大臣。铸币资质收归国有,经济上的改革步入正轨,国库重新充盈,一切都昭示着一场和匈奴人的决战即将到来,尤其在右北平、定襄再次被匈奴人入侵,城中百姓惨遭屠戮之后,举国求战的情绪达到了高潮。
元狩四年的春天,霍光明显感到帝国平静表面之下像他原本光滑的下巴涌出的胡须一样包藏的躁动,频繁的将士换防,粮草、兵器不断从各地集中到长安,又配发到北方各军,各地精英被选拔出来并入一队,这些只有高层才得以窥测到的动态让霍光大胆地做出了战事在即的判断。一天,帮皇帝整理过奏章之后,看皇帝心情大好,他恳请皇帝允许他随军出征。
皇帝有让卫霍两家的孩子立功封侯的想法,但是他想把这个球踢给大将军,卫家的权力过重,皇帝有意扶植霍去病分去大将军的权力,尤其在浑邪王受降事件上,很难说卫青没有对霍去病向他隐瞒自己掌握了帝国谍报机构这件事产生不满,这当然是皇帝刻意制造的矛盾点。所以当霍光主动请缨时,他还是想听听霍光想跟随谁出征,既然都做出了大战在即的判断,想必也能得出谁将统兵的推测。
“臣想跟随大将军出征。”皇帝饶有兴致地听霍光说,“臣以为,兄长是突将,大将军却是帅才,臣想和大将军学习运筹帷幄之能。”
霍光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他如何不想跟随自己的哥哥出征,这一年利用闲暇时间,他苦练身体,为的就是能适应霍去病的长途奔袭,而且任谁都知道,带领精兵的霍去病必将承担打击匈奴主力的职责,这同时也意味着霍去病的军队在战后将得到更多的封赏——这时候的汉朝军队无论单兵还是协同作战的能力,都已经在匈奴之上,十年的汉匈战争使得汉军在马背上也丝毫不惧匈奴,既然都知道跟随霍将军更有发展,霍光觉得自己不妨反其道而行,主动要求追随大将军。
他当然没有想到这背后更复杂的形势,霍光的身上去不掉的是霍去病的痕迹,无论卫霍血缘再近,现在也被皇帝切割成了两家,好处也不能让霍家独吞,这是皇帝的想法。“那你就跟着大将军,让卫伉跟着骠骑将军吧。”皇帝觉得自己在天平的两边又各加了一个分量差不多的筹码。
当所有的前期筹备接近结束,皇帝终于在他的宫殿里召开了战前的最后一次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卫青、霍去病,还有太仆公孙贺、主爵都尉赵食其、平阳侯曹襄,曹襄和霍去病年纪相仿,是平阳公主嫁到曹家生的儿子,曹襄娶了卫子夫的长女为妻,去年皇帝大操大办了长女的婚礼,毕竟曹襄是开国元勋后代中的翘楚;霍光、卫伉以郎官的身份旁听这次军事会议。
皇帝背着手站在沙盘制作的地图前面,良久没有说话,此时他像一个骄傲得元帅,也许在他的脑海里此刻正率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所向无敌。他的沉默在透过宫殿大门洒下的余晖下更显得像孤独的胜利者,他静静地看着地图,这一年里,霍光和一些工匠在张骞的指导下,把平面的地形图构建成立体沙盘,各方势力在此一目了然。十年间,帝国的疆土向外扩张千里,仅就北方而言,他的军队不光取得了龙城大捷,还发动了河南之战,不光取得河套肥沃的土地,还一举解决了匈奴骑兵直入长安的军事威胁——河南地距离长安不过千里,匈奴骑兵一日便可到达,掌握着河南的匈奴人无异于在刘彻的头顶悬一把利剑,收复河南之后,皇帝在此设置九原、朔方两郡,而朔方在随后的几年甚至今后都将成为汉朝军队打击匈奴人的桥头堡,于是四年后,皇帝再次派卫青出征,行军六百里,突袭右贤王,将匈奴切割为东西两端不能相顾,汉朝彻底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元朔六年,并不打算给匈奴喘息机会的刘彻又发动了漠南之战,霍去病初露锋芒,皇帝似乎找到了在军事上能够制衡卫青的合适人选,和匈奴的战争卫青功不可没,也因此位极人臣,当一个人的影响力太过招摇时,皇帝就不得不用些手段打压他了。
霍去病的横空出世让皇帝找到了除了卫青之外执行长途奔袭更合适的人选,两次河西之战,迫使浑邪王、休屠王投降,汉朝将河西走廊置于管辖之内,通往西域的道路被彻底打开,匈奴人退居漠北,苟延残喘。“十年战争,匈奴人却仍有能力飞跃大漠,滋扰我边境,他们仗的是什么,无非是翕侯赵信为伊稚斜谋划,以为我大军不能跨越沙漠,深入匈奴腹地。”皇帝刻意顿了顿,中国人讲话的习惯是但是之后很重要,所以这一刻意的停顿起到了很好的提醒作用,“现在我们派大军突袭,必定大获全胜。”刘彻是个吃透兵法的人,战争从来不是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最后谁扛住没死就是胜利,所谓的打仗是我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砍你一刀,而且让你无力再砍我,这便是孙子兵法里讲的所谓奇正、迂直,至少这次战役从战术层面,汉朝已经抢得了先机。
翕侯是汉朝的敕封,漠南之战时,翕侯赵信投降伊稚斜,造成大将军卫青麾下苏建部全军覆没,而他因为曾经匈奴小王的身份,被单于封为自次王,深得单于信任。
皇帝把目光投向卫青,战略上他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已经做了蓝图,而具体讲战略落实到战术层面的就要靠这个对敌人、地形和自身实力更为了解的大将军了。
“臣请和骠骑将军各率五万骑兵,骠骑将军从定襄出发,臣从代郡出发,迂回侧击,分进合击,重创匈奴单于和左贤王部。”根据之前的情报,大单于王庭部队距离定襄更近一些,霍去病当仁不让地要承担这个使命。按照匈奴的贵族等级划分,单于之下是左右贤王,之后是左右谷蠡王,这次汉朝用兵很明显想绕开那些匈奴的二十四长,直取匈奴主力,“此战,臣请一举而决匈奴。”
皇帝点点头,“那就还是老规矩,骠骑将军麾下以校尉为裨将,公孙敖为前将军、公孙贺为左将军,赵食其担任右将军,曹襄殿后统领后勤。各位将军辛苦,朕听你们得胜还朝的好消息!”
卫青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这几年,虽然霍去病是自己的外甥,蒙得天恩,可对自己甚至像公孙敖、公孙贺这些明显和他沾亲带故的人都不冷不热,这次庭前会议甚至没有召戴罪之身的公孙敖,不过这个任命看得出来,陛下还是信任他的,皇帝似乎也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言语。不过这时候,殿外有人大声呼喊,“你让老夫进去,老夫有话和皇帝说!”这声音太熟悉了,是老将李广。皇帝叫霍光去让宦官放他进来。
李广步履生风,确实看不出他已经年过六旬,“正好各位将军也在,老臣也想跟随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出征,哪怕作大将军麾下的士兵也好。”说着竟扑通跪在了地上。霍光突然在这个老人的身上似乎看到了曾经尚能饭否的廉颇的影子。
这一下倒叫皇帝始料不及,作为三朝老臣,虽没有封侯,但在吴楚七国之乱的平定中却立有赫赫战功的老将,他完全可以倚老卖老,可现在,头发灰白的李广语气竟近乎请求。
“你的儿子李敢这次作为校尉和骠骑将军出征,您还担心李家的荣耀吗?”
“老臣不求功名,只想上阵杀敌,臣不想错过生擒匈奴单于的机会!”不求功名是假,但渴望上阵杀敌也是真,快七十岁的年纪,大可以留在府中抱孙子、种种地,可李广偏偏追求马革裹尸,“此战一战而决匈奴,老臣今生只怕再无机会和匈奴战了。”
这话吹捧到了皇帝的心里,“那就请李将军做后将军,为大将军殿后,同时保障后勤。”见李广并不起身,皇帝有些不快,“老将军,您三十岁的时候可是冲在最前面啊。”
霍光听得出来,皇帝的意思是您得给年轻人腾地方,但李广显然选择性地屏蔽皇帝的这层深意。皇帝毕竟不忍心让一个六十多岁的人长跪在自己面前,无奈道,“让公孙敖做你的校尉吧。”长叹一声,便拂袖而去。
霍光今天不用整理奏章了,因为,漠北之战从这一刻就算打响了。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1:37 +0800 CST  
第十四章 首战必捷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大军未动,霍去病就收到了一条情报,说匈奴单于东去。卫青随即改变了各部的行军路线,以骠骑将军出代郡,那里更靠近单于将要迁徙的地方,而大将军率领李广等人步骑车协同出定襄,寻找左贤王部。
出塞第十天晌午,按照原定的行军计划大军在一处绿洲补充水分,负责侦查的公孙敖回来向大将军报告,说抓到了匈奴落单的骑兵,他能带他们找到大单于所在。
开战之前要是能抓到敌人的舌头,就相当于提前知道了对方的行迹,当年马邑之战的时候,就是因为匈奴单于抓到了汉朝军队的一个士兵,才导致汉军整体行军计划暴露继而造成马邑计败,这个时候公孙敖能捕捉到对方的骑手,无疑是大功一件。卫青要亲自审问斥候抓回来的俘虏,匈奴人动向变幻莫测,他要判断公孙敖此功是不是单于和翕侯赵信故意投食的饵以诱其深入的圈套。赵信在汉朝生活多年,对汉人的兵法很有研究,自己当年就和他屡次切磋,此番作为伊稚斜的高级参谋,难免不和自己玩玩套路,而且公孙敖是戴罪之身,迫不及待地想以此战重建战功,难免冒进。
“自次王和大单于说,汉军要渡过大漠与我们决战,到时候人困马乏,而我们以逸待劳就可以全歼汉军。”早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俘虏面对眼前的叫匈奴人吃了无数亏的汉朝军队的最高统帅,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交代着匈奴的战略部署,方才霍光看到了公孙敖用刑的手段,朝廷的那群酷吏和这些军人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公孙敖知道霍光的身份,似乎也有意将审问变得更血腥、暴力以证实自己有多卖力。
卫青嘴上说着要善待俘虏,可还是朝和他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投去了嘉许的眼光,这便对了,按照之前的情报,单于部在朝东移动,所以骠骑将军才改从代郡出兵,而按照俘虏提供的情况看,单于非但没有向东转移,根本就是原地等待汉军,此时卫青已经和霍去病的军队失去了联系,霍去病没有汇报自己位置的习惯,他说自己人能找到他意味着敌人也能找到他,卫青决定由自己亲自迎战伊稚斜——上天给了他手刃匈奴最高统帅的机会,再没有比这更能刺激他的功业了,他叫霍光去召来李广、赵食其、曹襄三位将军,进行开战之前的军事布置。
李广听闻大将军升帐,顾不得还没喝水,之前已经有所耳闻说发现了大单于的踪迹,在他看来,自己封侯建功在此一战,于是他顾不上为将者的威仪和六十多岁的年纪,兴奋得像个孩子。
大将军卫青看人都到齐了,叫霍光和几个侍卫把随军带的三十张整鹿皮缝制的地形图打开,抽出佩剑,指着地图上的一条河流说,这是我军现在饮马休整的位置,然后把剑向上挑了几寸说,现在据抓到的俘虏说,伊稚斜和赵信屯兵于此,距我军两日的行程,因敌人有所准备,所以我军不宜展开偷袭。实际上卫青并不确定,自己的军队现在是不是也在匈奴人的密切监视之下,“所以,请李广将军和赵食其将军率领本部兵马,由此地走东道,两翼包夹,一旦交战,伊稚斜势必与我正面相争,彼时,二位将军攻击匈奴侧翼,则可大获全胜。”
赵食其和曹襄正要领命而去,突然听李广说道,“东道路途遥远曲折,所过又缺少水草供给,而且,老夫是陛下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拜的前将军,大将军却擅自叫老夫走东路,将军是何居心?老臣从结发时就和匈奴打仗,如今终于可以会会这匈奴单于的王牌军队,老臣只想当前将军,和那伊稚斜决一死战!”李广笃定,如果自己不出任前将军,军中有资历顶替自己的就是公孙敖,而反过来想,公孙敖新近失侯,求战心切,又和大将军卫青是过命的交情,卫青难保不是为了让公孙敖立奇功,而让自己把前将军的位置让给他。李广心中愤愤难平,就连霍光心里也有些同情这个把脾气写在脸上的老头儿,李广才气,天下无双,他心想大将军这样任人唯亲实在是明目张胆了些。
他哪里知道,卫青虽然权重,却不滥权,出征之前皇帝特意嘱咐,李广这个人运气不太好,不适合做先锋与匈奴战,他几次请战,毕竟是三朝将军,又素有威望,朕不好拂他的意,我军如今倾举国之力决战漠北,首战必胜,所以大将军就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名义把他调离前阵,这个恶人就由大将军做吧!
李广直勾勾地盯着卫青,卫青故意回避老将军略显悲戚的眼神,赵食其拍了拍李广的肩膀,可李广仍旧纹丝不动,他像一尊雕像矗立在卫青的对面,卫青叫霍光卷起地图,镇定地说了一句,“请李将军执行军令。”说罢,也不等抱着地图的霍光,径自走了。霍光看了一眼还杵在那里的李广将军,日上三竿,李老将军的额头都是汗滴。
饶是卫青一进入大漠就处在伊稚斜的监视之下,伊稚斜还是没能算计到汉军的行进速度如此之快,前天刚刚和哨骑失了联系,今天天刚亮,就看到了汉朝大将军飘扬的旌旗。卫青在距离伊稚斜中军两里处令全军驻扎,以武钢车环绕为营,下令全军三分之一警戒,三分之二休整,全军全部冷食,不得叫匈奴人看见炊烟。
伊稚斜看汉军姗姗来迟,之后却毫无动静,一时和自次王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卫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汉朝的武钢车匈奴人忌惮不已,这分明就是汉朝的什么墨家发明的移动的城池,想突破分解可是有些困难。趁汉军立足未稳时,伊稚斜派出自己麾下一万精骑劫营,以期打乱敌方军心,可是卫青实在是个高明的对手,他的一万精骑一出,打着公孙旗号的五千汉骑从前营杀出,双方试探性对峙一番便各自撤退了。于是,两军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僵持,他们似乎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击能致对方于死地的机会。
连夜的行军,霍光渐渐有些吃不消,可是身边的其他战士好像并没有像他一样乏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大将军眼睛虽然有些血丝,可是举手投足还是自信满满,卫青今年不过三十几岁,轮廓鲜明,肤色黝黑,生得慈眉善目,怎么看也不像杀伐决断之人,“按计划,今夜李将军和赵食其将军应该行军至敌侧翼,可有哨骑线报?”卫青问着刚刚和匈奴骑兵周旋一圈回来的公孙敖,见公孙敖懊恼地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李广这个人虽然英勇善战,可实在任性自负了些,就算自己的安排让他不能第一个冲向匈奴军队,可从侧翼也往往能够立大功,要知道,两军交战,侧翼常常是最容易被突破的。打仗讲究的无非是突破,分解,歼灭三个阶段,双方实力旗鼓相当,打的就是韧性,是虚实,哪里可能是前将军就能一口吃掉匈奴单于本部了?一口吃个胖子、乱拳打死老师傅,靠一个勇字能盘活一隅,却盘不活全局。如果说对于皇帝说李广数奇,卫青就把李广调离的安排自己有所愧疚,可当李广出东路行军连个招呼都不打,进入大漠之后,也不汇报自己位置的时候,他的愧疚早荡然无存。等吧,他派出的哨骑还没回来,等摸清了李广和赵食其在哪儿,他就可以把伊稚斜引出来了。他看了看霍光帮自己铺好的行军床,心想趁这工夫,自己也应该小憩一会儿。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2:24 +0800 CST  
第十五章 卫青的决战
龙城大捷的时候,汉武帝刘彻只是以为卫青是个难得的突将,能带兵驰骋千里,深入腹地,擅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之后河南、漠南之战,刘彻发现了皇后的这个弟弟还是个将将之才,腹中有韬略,作战有奇谋,此次漠北之战,卫青索性放弃自己一贯擅长的远途奔袭,亲率步骑车联合作战,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和匈奴单于玩起了老祖宗最擅长的立足防守,伺机进攻。
听着那些老兵们此起彼伏的鼾声,霍光倒有些睡不着了,他起身走出了账外。营帐旁边蹲着的青年背影很是熟悉,嘴里嚼着草一样的东西。霍光笑了,这哥们儿可能是数骆驼的,嘴时刻都得动,河西之战时他还只是霍光的什长,现在他已经是屯长了,靠着作战勇猛,上官桀一年间提拔得很快。上官桀看了一眼霍光,只道,“要变天了,却不知道我们明天还都能不能活着。”对于死的畏惧和生的向往,是每个战士面对战争的时候需要权衡的矛盾,谁也不知道战争一旦开始,将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变天?”霍光看看万里晴空,“下雨吗?”
上官桀轻蔑地看了霍光一眼,“起风。”
平静地度过了一整个白天,夜色悄然降临,卫青命曹襄军加强戒备,防止敌人劫营偷袭,另一面叫公孙敖再次率领五千精锐寻觅战机,找到敌人薄弱之处,予以痛击。这一夜,月明星稀,天空中甚至没有几朵云彩,实在不是偷袭的好日子。霍光分明能从气氛中感受得到,决战的时候越来越近了。
天刚蒙蒙亮,卫青就召来了校尉以上的军官到中军大帐,饶是到现在还没有李广赵食其部的消息,他也决定不能再等了,短暂的休整让本来由于疲惫产生的倦怠一扫而空,公孙敖的两次试探让汉军士气大振,上至将校,下至走卒,求战心切。刚刚过去的整夜,由于公孙敖的不断滋扰,匈奴人顾此失彼,等他们摸清楚实际上就是五千人在捣鬼的时候,公孙敖已经撤回了阵地。卫青这时叫士兵起灶做饭,暗中却开始调动军队,升起的炊烟使伊稚斜和赵信必然以为汉军还需休整,而一夜被汉军折腾够呛的匈奴人防守会稍有松懈,所以利用这小小的懈怠,卫青决定发动总攻,两军交战必然是一场恶仗,等到李广军到的时候,就能决定乾坤。武刚车朝两边让出一条足够十骑并出的道路,公孙敖率领两万骑兵率先杀出。伊稚斜正为昨夜被汉军滋扰而懊恼,这时听说汉军朝自己进攻,忙走出大帐,一看这次果然不是试探,赶紧传令集结,仓促应战的匈奴人虽然经过了一时的慌乱,但也没让汉军占得多少便宜,阵型一旦展开,在马背上长大的战士们立即焕发了战斗力。卫青从中军看得清楚,叫身边的校尉过来,令他带五千人攻击匈奴阵型的肋部,武刚车再次朝两侧闪开,五千羽林郎聒噪着喊杀声从营中杀出。
伊稚斜不敢叫自己十万军队倾巢而出,躲藏在武刚车后面的汉军步卒他并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如果比机动性、比骑兵的作战能力,他丝毫不怯畏汉军,可这武刚车后面的准备充分的步卒反倒成了他的梦魇。他叫自次王带着一万骑兵去拦截这股骑兵,谁料那五千人却不理睬,只顾和公孙敖汇作一股——任你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公孙敖的两万骑兵几进几出,战斗力丝毫不逊于自己的骑兵,这倒叫伊稚斜意外,只听说汉朝的精兵强将悉数叫骠骑将军点了去,谁知道大将军卫青的麾下还有这样一只数量不小的骑兵,他哪里知道,霍去病的骑士们比这还要英勇,武器比这还先进,战马比这还矫健!和匈奴打了二十年的仗,无论是单兵素养还是整体攻防,汉朝皇帝身边的谋士已经形成了近乎专业的研究,匈奴人的第一攻击方向的选择,撤退的路线等等都有课题似的探讨和针对性的应对。
公孙敖和自次王的缠斗从早上一直僵持到正午,卫青总计投入了五万兵马,而匈奴单于也派出了兵力的大半,双方互有损伤,伊稚斜看汉军并没有什么变招,知道卫青也是用计乏术,索性亲率大军朝公孙敖攻击,卫青叫曹襄率一万骑兵从阵中杀出,攻击伊稚斜后军,但此时指挥越战越勇的伊稚斜逐渐占了上风,汉军虽然厉害,可归结起来就那三板斧,看着自己的士兵们渐渐控制了局面,伊稚斜心里骂道,看你还能支撑多久,等天黑了老子叫你这十万骑兵都葬身于此!他的近卫军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勇士,公孙敖、曹襄一时不是对手,损伤万余。
卫青看汉军一时式弱,可手中再无骑兵供他调遣,自己手下还有二十多万步兵,但是这些步兵要是在平原和骑兵抗衡,那和韭菜让人切一样。他叫侍卫把军鼓抬出来,立在中军车上,自己亲自擂鼓,汉军听闻鼓声,士气大振,止住了被人按住脑袋挨打的颓势。
可卫青心里清楚,靠士气提升的战斗力掩盖不了现实实力的差距,自己必须有所应对才能扭转此刻的局面,可李广和赵食其到哪儿去了呢?他第一次有了不祥的预感,难道自己派出迂回的军队在大漠中全军覆没了?可就算被匈奴人伏击,自己的斥候也不会一点痕迹也发现不了啊!卫青加紧鼓点,他期望这时候李广和赵食其听到军鼓能如神兵天降,奈何看着太阳渐向西去,也始终等不到援军。
夕阳西下,就在太阳要收回最后一丝光芒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阴风卷着漫天黄沙,一时战场之上什么也看不到——步兵有用武之地了。
卫青叫霍光传令各校尉,以鼓声为号,以角声为令,他亲率步卒从外围以武刚车困住大单于,只要把伊稚斜围在其中,到时候逐渐缩小包围圈,公孙敖、曹襄再不断从中驱赶,必能全歼匈奴主力,若是活捉伊稚斜,那必将成就不世之功。
伊稚斜也敏锐地察觉了汉军的变化,他分明听到了大将军旌旗的舞动,号角吹响摄人心魂,要是让武刚车困在这里,那这里必将成为自己的坟墓,他叫自己的侍卫去通知自次王率军撤退,自己带着两百人趁着卫青的步卒还没围上来之前先行转移。而此时,自次王早担心自己被汉朝人俘虏,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卫逃了出来,匈奴人一下没了主帅,可这些汉军并不知道——匈奴人自己也不知道。
恶劣的天气却不是双方停止刀兵的理由,战马在风沙中迷了眼睛,胡乱冲撞,可在上面的战士看到不同服装的敌人还是要上去给一刀,汉军主帅的鼓点一直没有停顿,这给了士兵们极大的鼓舞,可匈奴的战士却听不到将令,只得三五人聚到一起,和汉军打打退退。等到卫青的武刚车合拢,风沙差不多也停了,还在战场上的士兵们都发现,匈奴打得单于旗不见了,好在还有不少匈奴人困在这里,这就好比瓮中捉鳖一样,等待他们的或是投降或是屠戮。
公孙敖和卫青汇合后说,伊稚斜和赵信好像都跑了!卫青此时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看着不远处飘起的狼烟,他叫来向导,“那是什么地方?”向导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大致判断了方向,“那是自次王城!”卫青叫曹襄留下五百士兵打理战场,其余全部人马分步骑两路,包围自次王城,他大致算了一下,溃逃到那里的匈奴军队绝不到一万,以他所剩的三四万骑兵对伊稚斜能形成绝对的兵力优势。
可卫青还是扑了个空,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城里留了大量的粮食和马草,粗略估算一下要全搬走的话需要十天,卫青笑着对公孙敖说,到了这个时候,赵信还在耍他的小聪明,他想以此为饵,我们要是搬走这些粮草大致需要十天,这足够单于再调来一支五万人的军队了,我们就成全他,一会儿步卒都到了以后,叫每人到粮仓拿三天的口粮,然后靠墙休整,天亮之后,继续行军。
卫青在大军开拔之后,叫人一把火把自次王城中的粮草都烧个一干二净,躲在不远处观察的伊稚斜看着烧起来的滚滚黑烟,使劲儿甩了一下马鞭,匈奴在他的手中已经不可阻止地走向了衰落。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2:49 +0800 CST  
第十六章 李广之死
看到燃烧起的滚滚烟尘,李广命令全军朝起烟的地方行军,进入东路之后,大将军给他的匈奴向导因不堪他的羞辱跑了,而军中又无熟悉匈奴腹地之人,完全靠着自己对大将军手中地图的记忆行军,右将军赵食其几次三番提醒他要校正路线,他都没有理睬,等发现没有按时到达预计的扎营地点时已经为时已晚。
卫青认为,如果不是李广的任性,进入大漠后和他始终保持通信,并且按期到达决战地点,他的伤亡不至于如此之重,而且可能不会让伊稚斜这样轻易就逃之夭夭。他叫霍光去把李广叫到幕府问话,说明自己失期的原因。卫青现在没有耐心体会李广的失意,你个人的事再大也要服从集体意志,再有怨气,也要按军令到达预计地点和大军汇合。
霍去病曾经和霍光说过,在军营里首先要学会服从,你可以质疑你的长官,但是对他的决策要坚决执行,因为即使失败也无需一个走卒去承担过错。
霍光本以为自己就是个传话的,急匆匆地便去了,到了李广军中,这个戎马一生的老将显得比前几日更加苍老,一脸的颓丧,霍光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大将军要他到幕府中对质,交代失期原因。李广看得出霍光的为难,他说,“诸校尉都无罪,是我带兵迷了路,我将亲自到大将军幕府说明情况,你就这样转告大将军就可以了。”霍光总觉得李广的语气多少透露些末路英雄的无奈和悲凉,当然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李广生性倨傲,对卫青和霍去病尚且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自己这样卑微的身份,他只以为这毕竟是李广冀望封侯最大的一次战役,谁料最后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而今后,只怕再也没有放马塞北的机会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英雄最大的敌人是年纪,英雄和美人一样,都需要保鲜。
霍光走了之后,李广传令全军集合,和他走右路的一万士兵大多是自从军就跟着他一起跌爬滚打成长为军中精英的,这次听霍光的意思,大将军分明是有责罚之意,如果因为自己的指挥失当,令麾下的将士们跟着吃瓜落,他着实于心不忍。他李广带兵为的是什么,是让乐意跟着他的战士们立功受赏,可现在呢!他看着整齐列队的方阵,似乎这次是集合时间最短的一次,李广带兵靠的不是钢铁般的纪律,而是处处透着人情味的身体力行,所以士兵难免有些松散,但是打起仗来却任谁也不敢小觑,个顶个的嗷嗷叫。
李广站起身,抚摸着腰间的佩剑,“广自结发与匈奴大大小小七十余战,奈何寸功未立。如今有幸跟随大将军出塞与匈奴单于短兵相接,可是大将军却擅自调离我部从侧翼迂回,要老夫攻击他娘的匈奴后军或是侧翼,然而诸位也看到了,东路曲折迂回,我军迷路,广无奈失期,这难道是天意吗?广如今已经六十多岁,再也不想去面对军中的刀笔小吏了!”说罢,抽剑朝脖子上一抹,一束鲜红,淬染了西边的天际。
卫青听闻李广自杀,震惊不已,本要带着公孙敖前去探望,可看了一眼此战军功最高的公孙敖,觉得这个时候叫他跟自己去无异于激化矛盾,索性独自去了前将军军中。等到回来的时候,卫青一脸阴暗,因胜利带来的喜悦荡然无存,他接过霍光递过来的巾帕,胡乱地擦了擦脸,他该怎么和李家、和皇帝交代李广自杀这事呢!

相较于卫青的稳扎稳打,霍去病的军队出击更为凌厉,率领五万骑兵从代郡出塞后,同右北平郡守会师,而后深入漠北,寻找匈奴王庭。让路博德感到惊叹的是霍去病随军只带少量辎重,所需全靠沿途抢掠,同时驱赶俘获的匈奴人在前方带路,大军跨过大漠之后,活捉单于大臣章渠,诛杀北车耆王,缴获旗鼓,继而翻越难侯山,渡过弓卢水,与匈奴左贤王遭遇。
左贤王麾下的兵力不逊于伊稚斜单于,但面对汉军,他的准备只能用仓促来形容,霍去病的军队像狼群一样朝他们扑来,他甚至来不及组织应对的阵型,就不得不面对被冲散的境地,左贤王这时候想的不是扭转战局,而是保住性命,带着自己的卫队,向北方逃去。霍去病一路追杀至狼居胥山,斩杀胡虏七万人,擒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从此,匈奴单于孤臂北悬,左右贤王全部歼灭,霍去病在狼居胥举行了祭拜天神的典礼,之后又在姑衍山举行了祭祀地神的禅礼,史称封狼居胥,禅于姑衍。
经此一战,匈奴在漠南的势力被汉朝荡涤,单于远遁,漠南再无王庭,而进一步失去大面积的肥沃草原之后,匈奴部落被迫向北迁徙至贫瘠而寒冷的戈壁滩,生存空间遭到史无前例地压缩。当然,汉朝也为这次胜利付出了惨痛代价,出塞时马匹十四万,入塞不足三万,士卒死伤以数万计。好在皇帝对达到了预期的战略目标感到满意,从战略角度分析,匈奴人将再无力大规模滋扰汉朝边境,甚至会失去对草原其他民族的震慑,汉朝北境自西向东将进入重新洗牌的新阶段,因此皇帝加封霍去病五千八百户,对麾下众将按功封赏,同时增设大司马官衔,卫青、霍去病同为大司马,统领军政,自此霍去病得以和舅舅平起平坐。
回到长安的卫青叫来随军封狼居胥的卫伉,考校了一些他从军的心得,但卫伉的回答多是平庸之见,很难让他满意,尽管自己对长子仍然多是鼓励,但是他已经预感,如果下一代交给卫伉,卫家只会走向没落。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3:16 +0800 CST  
第十七章 杀父之仇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李广至死也没封侯,汉文帝曾经如此评价李广,“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后来汉景帝时,七国发难,李广任骁骑都尉跟随周亚夫征战沙场,屡建奇功,可命运又跟李广来了玩笑,当时同样平叛有功的皇帝的胞弟梁孝王刘武钦佩李广之神勇,私授将印而招致孝景帝不满,回朝后没给他丁点儿赏赐。后来李广又出任上谷太守,与匈奴连日激战,另匈奴人折服不已,奉为飞将军。他的同僚曾上书皇上,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说的是李广将军战不畏死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所以后来朝廷把李广几次更换任用,可每次都能传来李广和匈奴人亡命血战的战报。
如此骁勇之士,却终生未能封侯,很多人以为是命数使然,即便李广本人也曾把自己不封侯归咎于杀降不祥,皇帝和卫青也说过所谓李广数奇这类话。但是霍光始终觉得,李广其人是有很严重的性格缺陷的——自负,个人英雄主义——他每次打仗,为了保证自己例无虚发,都是要等到敌人近身十步以内才搭弓射箭,如此冲杀,实在不应该是为将者所为;睚眦必报,称得上小心眼: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徙右北平。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说的就是李广当时赋闲在家,一个把大门的小官吏没拿他当回事儿,没给他行方便开后门,等他官复原职之后就把那人杀了,气度何其狭隘矣!怎堪大将风度。
对比同样在平定吴楚之乱有赫赫战功的韩安国,最后官至御史大夫、护国将军,是如何处理曾经侮辱过他的人的:韩安国因犯法被判罪,蒙县的狱吏田甲羞辱韩安国。韩安国说:“死灰难道就不会复燃吗?”田甲说:“死灰即便能复燃我撒一泡尿也能浇灭它。”过了不久,梁国内史的职位空缺,朝廷派使者任命韩安国为梁国内史,从囚徒中起家担任二千石级的官员。田甲听说后怕韩安国胁私报复索性弃官逃跑了。韩安国说:“田甲不回来就任,我就要夷灭你的宗族。”田甲便脱衣露胸前去谢罪。韩安国笑着说:“你可以撒尿了!像你们这些人值得我惩办吗?”最后反倒友好地对待他。相比较两个人,你更喜欢哪一个呢?当然,我们可以说李广是真性情,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可问题是,身在宦海,处处提防,怎能任性胡闹?
刘彻的确是烦透了,李家隔三差五来朝廷闹要求还李广一个公道,说人不能白死。可问题在于,你要什么说法?李广最后这一仗没有军功,大将军即便是有偏袒公孙敖之嫌,让公孙敖戴罪迎敌,重获分封,那也是无可厚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将者,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你李广虽勇猛,名气大,可不意味着你适合当先锋官,卫将军对你的部队进行调整布置,那也是根据与匈奴的接阵情况做得妥善安排,你不能说因为卫青跟公孙敖自小交好就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况且话说回来了,该给李家的补偿,皇帝也间接的给了李广的儿子李敢,“被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李广为郎中令。”甚至以大将军折损过多为由,没有给卫青任何加封赏赐,他作为皇帝只觉得自己已是仁至义尽,可你李家依然不依不挠,偏要搞出点儿阴谋论之类又是何居心?非要杀了大司马大将军而后快?刘彻冷哼一声,任他闹吧,看他能闹到什么时候!这应该就是汉武帝时代的无理访,无理访的根结就在于他不接受公正的评断,只要跟他内心的价值观不能统一,那就是不公平公正。雄才大略的刘彻,面对这样的人,也同样挠头。
李敢本就是偏执的人,跟随霍去病回到长安后,他就听说了各种关于大将军逼死自己父亲的版本,说是皇帝本让李广当前将军,是卫青任人唯亲,把前军改为后军,这样与卫青少年交好的公孙敖就成了前将军,而立功心切的李广倒成了后将军,之后李广又因为在沙漠中迷了路,没有跟大部队及时汇合夹击匈奴人,造成卫青部战功甚微,甚至险些遭到对手的重创,在被军中廷尉例行问话几次之后,气恼不过,含恨自杀。从那天之后,李敢这小子看霍去病的眼神就有了些异样。
霍去病没有因为李敢跟他已有嫌隙就不为他争取封赏,如实报告各校尉军功的同时还添油加醋地赞赏了一番李敢勇夺左贤王鼓旗的英勇壮举。李敢却不领情,你卫家人对我越好就越有猫腻,你要不是心里有鬼,干什么向我家主动抛来橄榄枝?连霍去病那么骄傲的人,在处理父亲自杀这件事上都明显感觉谦让得想赶紧息事宁人,这不是卫青有愧又是什么!父亲的死,他卫家脱不开关系!

卫青那日下朝回家,迎面看见李敢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迎来,这几天,卫青一直躲着这个年轻人,他想通过时间让李敢静一静,沉淀一下自己的心情,让他理性地看待飞将军的死亡,当然,他不否认在李广将军自杀上自己的责任,“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寥寥几句遗言着实另他动容,可问题是,作为统率全军的将领,他只不过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了正确的安排,同样从军伍的李敢怎么就不能理性地分析,适当的抛开个人恩怨去冷静地判断?卫青知道自己似乎有些求全责备了,即便是自己,假如面对自己父亲含冤而死这样的事情,怕是也很难冷静下来。
李敢那天就这样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卫青,一语不发。卫青想用什么方式打破这种尴尬的寂静,可也实在找不到一个好的切入点,那就索性别找好的切入点了,有话就直说好了,“李老将军的死,我有责任,也很难过……”李敢一摆手,示意他闭嘴,“都知道大将军英勇,与家父比,功力如何?”卫青冷声道,“不如李老将军。”“大将军过谦了,可否与敢决斗?”卫青不想做这种无谓之争,他内心纠结这种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容不得他说不,李敢就一枪刺了过来。卫青下意识一躲闪,可转念一想,不如就此有个了断,这一枪就似躲非躲地被李敢刺穿了左肩。这时有卫尉经过,大喝一声,李敢万万没想到卫青不躲闪,怒哼一声,又怕招惹官府,便转过马身,一夹马肚子,疾驰而去。
赶来的卫尉看大将军肩胛受伤,忙殷勤地为他包扎伤口,本想请卫青到廷尉做个记录,毕竟像大司马大将军这样的朝廷重臣遇刺不能等闲视之,可卫青却摇头拒绝,只是叮嘱卫尉不要声张便回府去了。
卫青负伤可给平阳公主心疼坏了,在战场上没负过伤,回家反倒让人给捅了,“你跟我说是谁捅得你,是不是李敢,你跟我说,我保证不宰了李敢这狗杂种!”卫青拉过公主给他重新敷药的手,“怎么一向温婉可人的公主殿下这时候倒像个骂街的泼妇,你心疼我,我很感动,可万不要为了这一点小事失了风度。”平阳公主侧身躺在卫青腿上,轻抚卫青坚实的胸膛,“妾身也是心疼你,以你我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何必像这样忍气吞声?”
“就是因为承蒙陛下恩宠,你我才不可骄纵,不要给陛下添麻烦了,他一天天也不容易。”卫青顿了顿又说,“你可千万别到陛下那里说我受伤了,姐姐那儿更不能说,去病就不要让他知道了。”卫青拍了拍平阳公主青葱般的玉手,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公主保养得很好,没了少女时代的顽皮,却多了几分讨人喜欢的风韵,“不过罪臣负伤在身,近日怕是不能给公主交差了,哈哈。”平阳一下就从榻上弹了起来,“大将军也会贫嘴了。”说罢捂嘴娇笑起来。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3:38 +0800 CST  
第十八章 张汤酝酿的大动作
漠北之战后,皇帝扩张帝国版图的重心似乎放到了西南方,霍去病一下闲暇下来。这样休沐之日,霍光便有机会跟着霍去病到处走走转转,一个年轻的军事统帅最怕的便是无仗可打,所以霍去病最近在家研习水战,假如皇帝出征昆明,也许自己又能派上用场。
“陛下只是暂时休兵匈奴,漠北一战,汉朝军马损失七成,就是想长途远袭,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霍光说暂时是有根据的,远遁塞北的伊稚斜面对的不光是种族的生存难题,还有自己单于地位的动摇,这时候就有人翻出了当年他以左谷蠡王身份篡夺单于之位的旧账,而匈奴走向没落也是从他这一代开始,一时间人心浮动,他不得不分心巩固自己的统治,于是派使臣前来求亲议和,当时皇帝叫大臣们畅所欲言,今后对匈奴是战是和。霍光那天作为郎官有幸见证了国家战与和的激烈讨论,博士狄山率领着儒生集团主张议和,他们认为战争是手段,和平是目的,既然人家都有和谈的诚意,我们还穷追不舍,那不是舍本逐末吗?
皇帝把目光投向张汤,桑弘羊的财政改革已经步入正轨,张汤近日忙着和狄山打嘴仗,“此乃愚儒无知之见。”这句话就相当于人身攻击了,而且攻击的是一大片儒生群体,那个叫狄山的博士当然不甘示弱,“臣的确愚蠢,但也是愚忠,不像御史大夫张汤,是诈忠。”
霍光在旁边心头一颤,畅所欲言不代表口无遮拦,狄山这下可触了霉头,皇帝最不爱听的就是别人说哪个大臣诈忠,他觉得这和影射他昏庸无道没什么两样,而且张汤是自己一手栽培提拔的官吏,他的脸色有点儿挂不住了,“如果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朕让你掌管一个郡,能不让匈奴人侵犯吗?”
狄山万料不到自己一句话直接把皇帝卷了进来,低头惭愧道,不能。
“那,一个县呢?”
“不能。”狄山的额头已经冷汗涔涔。
“一个要塞呢?一个烽障?你能抵挡得了匈奴人吗?”
狄山心里暗自揣度,要是连一个防御匈奴的烽障都说自己管理不好,这个猴脾气的皇帝闹不好就得治自己的罪,索性一咬牙说,“能!”
皇帝于是下诏令,要狄山去边疆戍卫,狄山一脸沮丧地退下了,霍光从此再也没见到这个人,据边塞传报,狄山赴任不到一个月就被匈奴人砍下了头颅高悬于烽障之上,匈奴的滋扰让所有主张议和的朝臣警醒,汉匈战争远谈不上结束,而他们也意识到皇帝对狄山的处置是在向外界传达死战的信号。
霍去病对这个消息却兴奋不起来,他看到的是皇帝对张汤的百般回护,张汤这个人恋栈权力,下一任丞相之位呼声最高,可一旦出身内朝的张汤掌控了外朝相权,大司马统摄朝政的谕旨就将成为一纸空文。“张汤这个人你怎么看?”话题跳转得虽然快,切中的却都是近来朝廷议论最多的问题。
“重要的不是我们怎么看,而是陛下怎么看,”霍光对张汤这个人印象很好,其人虽然尖酸刻骨,平时又好阿谀圣意,但却是谋国之臣,“张汤长子张贺现在是太子侍读,所有大政方针在出台之前,皇帝都要召见张汤密谈,表面上看是张汤得罪了儒生,实际上,是陛下在借张汤之手杀儒生集团的锐气。”皇帝明面上独尊儒术,实则并不重用儒生,孔孟之道在当朝更像给妓女戳的牌坊,在皇帝身边浸淫两年的霍光已经足够洞察朝廷上的风吹草动了。
霍去病沉默了一会儿,“张汤得罪的不只是儒生吧?”
霍光点了点头,他最近跟着张汤在查刘彭祖的案子,刘彭祖是皇帝的异母哥哥,孝景皇帝的第八个儿子,七国之乱后,景帝把邯郸之地封给彭祖,立为赵王。刘彻称帝后,虽然对诸侯王薄幸寡恩,但对自己的同胞兄弟却不刻薄,反而封赏极厚,而刘彭祖为人又看起来忠厚老实,谦卑恭敬,所以刘彻在自己的兄弟中最为信任的就是他。但张汤还是在一些事情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中央推行的国策只要触及赵国的利益就一定会被处处掣肘——虽然这种阻梗未必从赵国开始,主父偃当年推行推恩令,各地诸侯王惶惶不可终日,齐王甚至因乱伦之事自杀,刘姓家族人人自危,皇帝为稳定朝局,忍痛断腕杀掉主父偃,这其中就有赵王的怂恿和栽赃,更离奇的是派往赵国的国相竟然没有一人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两年,其间不是因为犯了法就是因为诽谤被人告发,而现在,皇帝要桑弘羊大力推行盐铁之策,张汤实际是背后的推手,但是一旦将制盐和冶铁两项财政全部纳入官营,禁止私人制造和贩卖,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地主财阀和一些诸侯王的利益,赵国恰恰是冶铁大户,刘彭祖表面上不参与铁矿的开发,可实际拿了不少好处,所以盐铁策在赵国推行受到了不小的阻碍,而那些到赵国贯彻政令的官员和当年在赵国的国相们一样,纷纷被抓了小辫子,很难有所作为。再高明的手段用的次数多了也会露出马脚,张汤嗅到了刘彭祖身上的血腥,他想朝这个自大的皇兄动动刀,而刘彭祖不守规矩的儿子刘丹给了张汤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霍去病见霍光没有说话,知道问得多了可能会触及一些隐秘之事,他也跟着皇帝多年,深谙为臣之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他很自然地又把话题切到了李家的事上。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4:35 +0800 CST  
第十九章 幕后之手
李敢这傻逼疯了,他是跟着大将军较上劲了。时不时就把大将军堵在了上朝或者回家的路上,不是痛斥大将军一顿就是扬言要跟大将军决斗。大将军每次只是躲闪,到后来都懒得跟他解释对于李老将军之死内心的愧疚。跟一个疯子讲道理,就像跟一个妓女谈节操,不是讲不通,是没什么用。
李广的事不光李敢在折腾卫青,整个李家都在和皇帝耍性子、闹情绪,李广是三朝老将,不管在边境任职太守还是在长安做郎中令,一直颇有口碑,在朝中自然有些势力,所以他的自杀就不能等闲视之。“兄长难道看不出来这背后的推手吗?晚上张汤要来拜访兄长,我们不妨和他相商,李广之事一日不去,大将军和您都一日不能安心。”霍光不知道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对李家的人是不是已经流露出了杀机。

如果不是有事,张汤当然不会来拜访大司马骠骑将军,但是赵王的案子有一些线索牵扯到了大司马大将军,张汤还是想来霍去病这里旁敲侧击已达到试探的目的,假如大将军对彻查刘彭祖案掣肘,那他将陷入被内外夹击的境地。
霍去病这时候已经独立成府,虽然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但是对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来说,一直不成家是难以想象的,所以皇帝还是以近乎逼婚的方式令霍去病娶妻生子。霍去病的夫人因为还要哺乳孩子并没有出现在家宴之上。
既然并没有外人,霍去病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李敢几次三番行刺大将军,搅得舅母不厌其烦,御史大夫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希望能为大将军解忧啊!”
张汤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苦笑,这些背后颇有势力的军阀相互之间的倾轧厮杀从来都是朝廷里的常态,而自己这样的人,无论怎么受到皇帝的信任,都缺少可靠的政治依托,充其量不过是他们斗争的工具,今天,霍去病说得客气,叫为大将军解忧,不好听就是拿你当作武器,当然这其中的回报也是诱人的。“不知道大将军想要下臣如何分忧?”张汤是聪明人,必要的试探是谈判的前提。
“我只是行伍之人,觉得杀了李敢一了百了,但是李将军自杀能闹得满城风雨,李敢能掀起多大的波澜。”霍去病是个军人,行事作风直来直去,张汤很不适应。
李家的事他当然关注,霍光能看得懂的他当然也看的透彻,李广的堂弟乐安侯李蔡,现在是丞相,位列三公之首。可是当今陛下执政以来,高度集权,实行内外朝议政,极大地削弱了丞相的权力,而漠北之战后,霍去病和卫青同拜大司马,丞相渐渐成了摆设,倒像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李蔡不满如此,自己当年放弃戎马倥偬,投身政治,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最后好不容易讨了个丞相当,却发现什么主都做不了。
这就好比你出了比市场价高很多的钱买了一个饼,为什么不是用蛋糕?因为那时候没有蛋糕。然后唰,皇帝从你这饼上撕下去一半,告诉你,吃一个饼你容易撑着,保持好身材,健康要紧,因为他是皇上啊,你就算不情愿你也得依从,你要不从,你告诉皇帝你说你食量大,一口气能吃仨,上五楼不费劲儿,那皇上让你连剩下半张都吃不上,你嫌不够吃,有的是人嫌撑得慌。这也不打紧,一半的饼也的确够吃,可问题是皇帝总觉得你这半张饼还是有点儿大,唰,又从你手里撕走一半,给了这个他搜肠刮肚都搜不出来的好东西——大司马,这大司马着实可恨,有战争你就领兵打仗,你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没仗可打的时候,皇帝的意思是你也别闲着,你帮丞相分摊点儿工作,这样,一半的饼就又少了一半,这么一下,他丞相就不是撑不撑的问题了,他该挨饿了!在汉代,丞相那点儿破工资,加上封的侯爵给的补贴加起来够干啥的,你不指望这中间利用你手里的权力打打算盘,你靠什么养家糊口?可皇帝现在说了,你饿着吧,饿点儿长寿。所以,等到李蔡当丞相的时候,他的权力被一点点蚕食,而最不能让他容忍的就是卫氏一家的权势滔天,两个大司马,一人从自己手里割一块肉,他觉得自己只有丞相之尊,而无丞相之实尚能忍受,现在连丞相之尊都没有,就唯有请辞回家了。这其实是两千年来封建社会君权和相权的博弈的缩影。
可堂兄李广的死,让他觉得大有文章可做,他要造出声势,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李广的死因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假公济私,为公孙敖谋爵位而陷害李广,令其走了一条不熟悉的路最后迷路贻误了军机,之后为了隐瞒自己谋私利的真相,利用长史逼死李广将军。
天下拥护李广的人实在是不少,再加上这舆论引导的极好,同情李广的人又翻了番的增加,一时间,都觉得皇帝任人唯亲,大将军假公济私。大将军不曾豢养过门客,这就使他在这一轮的舆论斗争中完败给丞相李蔡。
当时的官老爷们都喜欢养一些门客,这个习惯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当然,这些门客不会自称食客,食客总有讨饭的意思,他们称自己为士,因此就有了后来的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的名言。而养门客养的最出名的就数战国四公子里的齐国孟尝君,狡兔三窟、鸡鸣狗盗都是他的门人搞出来的新鲜词语。养士这个习惯到了汉朝也同样流行,哪个王侯公子家要是没几个士,都觉得没有面子出门,可卫青不养门客,他知道皇帝不喜欢臣下养这些奇人异士,虽然皇帝没法杜绝,沿袭了几百年的习俗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根除的。苏建就曾经劝卫青说,“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原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这里既说明刘彻对于养士之人是咬牙切齿之憎恶,也说明卫大将军得居高位,即便在卫皇后年老色衰,逐渐失宠之后也能执秉机枢的原因——以柔和媚上,就是皇帝喜欢啥你就整啥,不喜欢的你就别扯那没用的犊子。所以,卫青虽然在门客这一层上败了一阵,可他知道,只要紧紧的依托皇上,你就输不了。李蔡虽然也不是弱智,可他恰恰就犯了这么个弱智的错误——跟皇帝唱反调。当然,李敢行刺卫青这事儿其实是李蔡始料不及的,他只是怂恿李家去皇帝那儿闹,去讨说法,让皇帝想办法给他李家补偿,而他也一样将是受益者,可他万万没想到,李敢这小子在政治斗争里用了匹夫之勇,卫大将军始终谦让,一下让舆论从一边倒变成了指责李家得理不饶人的声音不绝于耳。李蔡在想,就当打个平手吧,咱走着瞧,好戏还在后头,可霍家现在不想给他接着彩排好戏的机会。
“李敢之所以如此妄为,仰仗的无非是他的叔父在朝堂上的势力,丞相现在虽无实权,可在其位一天,就也有人对他言听计从,所以我们假如现在贸然除掉李敢,李蔡势必会大做文章,所以我想请先生帮我除掉李蔡。”霍去病说着从身后取出一个案卷,张汤欠身接过,打开扫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张大人如果能够倾力帮助大将军,在下自然也不会吝啬,张大人如今是御史大夫,可要往上上一步却并不容易,但先生一定忝于此位,所以李蔡空出来的位子,我和大将军必定相助。”
张汤在心里盘算性价比,自己之所以被他们选为除掉李蔡的打手,看中的无非是他和两边都谈不上交集,而且自己又是御史大夫行的是监察之职,那么假如我不接受霍去病的提议,我的损失将会是什么。他看了一眼霍光,赵王的案子牵扯到大将军,他并没有叫霍光知道,霍光沉静如水,又实在看不出什么。
张汤也知道,霍去病是把准了皇帝的脉,李蔡不甘心相权被逐渐剥夺,在李广的事上又和皇帝公然唱反调,皇帝可能比他们卫家更想除去李蔡这个吵闹的丞相。而让张汤感到背心发凉的是,这类机密的奏章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在卫家人的手里,而不是在皇帝的桌案上,卫青和霍去病确实到了权力通天的地步,而至于为什么,那份奏章能到霍去病的手里,他知道,霍光脱不了干系。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5:19 +0800 CST  
第二十章 上林苑
张汤弹劾丞相李蔡的奏章隔了三天才递上去,大意是说李蔡擅自圈地,侵占了孝景皇帝陵园墙外的土地。皇帝看罢直接让内官把奏章送到丞相府上去。
李蔡拿着皇帝转发来的奏疏,苦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一直盯着自己上面的卫青,却没想到身后的张汤捅了自己一刀。所谓圈地侵陵,说白了就是欲加之罪,谁会吃了熊心豹子胆去上太岁头上动土,当年孝景皇帝为了给当今天子登基清理路障,也是以侵占祖庙逮捕了已是临江王的废太子刘荣。皇帝既然把奏章给他,自然是要他效法当年刘荣所为。
李蔡把房门关严,想想自己也曾随堂兄李广常侍文帝左右,也曾随着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后来年纪大了,弃武从文,一路官运亨通,可怎么就落得今日的下场,他想不起来,他从书架的暗角拿出一瓶毒药,这从他当丞相那一天就准备好了,当时觉得不吉利,可没合计真有用到的一天,他闭上眼睛,李家随着自己的死可能也就将走向没落,也许任谁也不能再阻止卫霍两家崛起了。他一口吞下毒药,恍惚中自己随李广征战七国,又与匈奴人浴血拼杀,恍惚中,他看到夕阳下的未央宫,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儿在里面整理着奏章,这一刻,他似乎懂了,也似乎什么都模糊了。
李蔡死了,李家的人也不敢隔三差五的跑到皇帝那儿去闹了,但是李敢仍然无休止地跟着大将军。

为了庆祝昆明池的竣工,皇帝传召军中各部到上林苑狩猎,昆明有三百里滇池,为了适应水战,皇帝在上林苑开凿昆明池。
皇帝说了,狩猎场也是练兵场,把你们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让朕看看,谁打得猛兽多,朕就赏他千户。一时间骠骑将军、大将军各部又摩拳擦掌起来。
霍光早随着皇帝住进了苑中.如果不是因为在皇帝身边做郎官,像他这样不尚武功的人很难如此频繁的出入这所在建元三年开始以秦上林苑扩建、如今已经渐成规模的皇家园林,如果说刘彻在军事方面的天赋都展现在和匈奴的战争里,那么他在建筑艺术上面的造诣多体现在上林苑的修建之中。
上林苑地跨长安、咸阳、周至、户县、蓝田五县,纵横三百里,有灞、浐、泾、渭、沣、镐、涝、潏八水出入其中,苑中养百兽,天子春秋在此射猎,有大小离宫七十余所,有用以赛马、斗狗的犬台宫、走狗观,也有专门饲养白鹿、大象的观象观、白鹿观,张骞从西域带回了葡萄种子,皇帝便在上林苑中建造了葡萄宫,每到秋天都能在此看到藤架上结的紫水晶一样的果实,后来汉使遍访列国,从南方又带回了菖蒲、山姜、桂、龙眼、荔枝、槟榔、橄榄、柑橘等奇花异木,天子作扶荔宫以种植这些在中原地区并不常见的作物,此时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好多树木上面都结满了果子,皇帝给霍光放了假,他看得出年轻人对摘果子的兴趣要比陪他这个老家伙大得多,难得清静的霍光却无心游园观赏,他近乎直觉地认定,他的哥哥会在明天的狩猎场上对李敢下手,失去了庙堂声音保护的李敢已经处在了被卫家任意宰割的地步。
霍去病算准李敢在校场狩猎那天一定会来,一者因为他现在已经疯了,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看似不错的羞辱大将军继而复仇的机会,二者他跟他的父亲李广一样也爱好打猎,据说打野猪,擒猛虎也是个好手,而且此前早有传闻,说上林苑有神马,如果能在狩猎中顺带驯服一匹烈马,那将出尽风头。
这一日,风和日丽,皇帝起得很早,他宠爱的王夫人病故以后,有方士以鬼神之法在帷幔上重现王夫人之倩影,皇帝觉得这也可解相思之苦,这几日也就一扫之前的颓废,甚至觉得脚下生风,霍光早上问他要不要也换上甲胄,带一队兵和将士们比试比试,刘彻哈哈大笑,说他若上场打猎,各将士还能玩儿得尽兴吗?
霍光低头笑道,臣倒是想得不甚周密。
大司马大将军和平阳公主昨日就随驾住在了上林苑里的宜春苑,卫青说自己技痒,也想下去比试比试,可皇帝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跟年轻人较什么劲,再把老骨头散了架子,朕跟姐姐可交待不了。其实卫青不过三十五岁,可皇帝既然这么说,他自然也没去军营点将,带着老婆孩子就跟着陛下住了进来。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5:44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麋鹿撞死了人
早饭用后,平阳公主要卫青跟他出去走走,毕竟校场狩猎要午后才开始。卫青欣然应允,他和平阳公主从曾经的主仆之情到如今的伉俪情深,对公主从感恩戴德,到现在把这种感恩转化为对她作为男人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感谢公主,是她,让他们一家从奴隶变成当朝皇帝最倚重的外戚,让他真的就成了万户侯,也是她,让他虽然功高权重,却不甚受皇帝的猜疑,能在各个政治势力中斡旋得游刃有余。他拉着平阳的手,在林荫小道上漫步,两人一会儿聊聊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来上林苑的人十有八九都会以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作为导游词,而司马相如又恰恰是当朝有名的情圣,继而又谈到范蠡和西施,余生能毫无牵挂地泛舟西湖之上何尝不是每个居庙堂之高的人的梦想。可平阳突然叹了口气,都羡慕我们这些皇室的公主,可是像我这样幸运的少之又少,有多少公主要承载太多的国家的责任,远嫁匈奴、维系权臣,哪个公主不是国家政治的工具,不是一个棋子,哪个公主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如果平阳公主把这样的心声化作行动,也许她会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权主义者,领先世界为女性的自由和民主振臂呐喊,当然这只是作者闭门臆想。
卫青知道平阳一提到那些远嫁的公主心情就不好受,她自己不也是显些嫁到匈奴吗。卫青理解这种心情,战争让他看见太多的悲欢离合,女人总被拿来当作男人的附属品,可又承载着男人不能承担的使命,即便刘彻治下的朝廷兵强马壮,也不会改变今后会有其他勇敢无畏甚至无私的女人为了国家的使命牺牲自己的幸福。
“大将军不去校场点兵,怎么在这里儿女情长起来?”李敢骑着那匹跟他征战漠北的高头大马,手握一柄长枪缓缓朝大将军和公主迎来,身后背着他父亲让匈奴人吓破胆的大黄。
“李敢你这奴才当真丧心病狂,敢与大将军与本公主如此说话,就不怕我到皇帝面前请他诛你九族吗?”
“死人不能说话。”李敢冷言道,这次,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杀了大将军。
“大将军屡屡谦让,念你是李将军之后,你却步步相逼,究竟是何居心?”
“大将军不与我计较,不过是图一个宽以待人的虚名,而我,是为了李家的仇恨。平时我未必是将军的对手,可今天,将军手无寸铁,李敢只能对不住了。”李敢打的是大将军被野兽袭击的算盘,说罢一枪刺了过来,卫青抱紧平阳,闪身一躲,正要合计对策,却听一声马嘶,一道矫捷的身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姗姗而来的马背上。
“李敢,不要个逼脸吗?”来者正是霍去病,他算定李敢肯定要在上林苑对卫青下手,所以一路以来密切监视,舅舅和舅妈在林间散步,他生怕两人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到时候自己看是不看都好生让人尴尬,不过所幸这对半路夫妻就知道讲故事,让他提着的心掉下来不少。霍去病持枪指着李敢,“敢,与我决斗乎?”
李敢双手持枪,做了个防守的动作,他太了解眼前的这个年轻将军了,你若刚说有何不敢,可能话音没落,他一枪就要完你命了。“敢自从军以来就追随霍将军,随将军鞍前马后征战天下,若与将军比试,敢愿让将军三招。”说话间,李敢的眼眶已经湿润。
世间有太多如果,如果自己的老父不是因为卫青假公济私而死,也许他将毕生追随骠骑将军建功立业。
霍去病唰的一枪就捅了过来,李敢闪身一躲,却被去病一记回马枪打下马来。霍去病用枪头指着李敢喉咙,“不服是吧?我跟你玩儿把公平的,你上马,去,骑到离我百步之远。”面对老上级,你的服从总是下意识的,李敢骑上马,乖乖地停在了霍去病百步之远处。只听霍去病悠悠道:“你我对射一箭,你死了就算点儿背,我死了,也算还你爹性命。”
李敢颤声到,“将军……”
卫青也惊呆了,“去病,不可,让他走,生死有命,我不信他一辈子都不死心!”
霍去病没有理睬他舅舅,从马背上取下弓箭,“准备好了么?李敢,我数三个数,这一箭可就是我们两家的了断。三……二……一……”李敢张弓便射,这一箭他射出来的盲目而绝望,似乎对于他来说,在霍去病出来的瞬间,他就已经输了。霍去病等他这箭射出来才拉满弓,箭往出一蹿,两箭在空中相撞,霍去病那箭把李敢的劈开打掉地上,又夹着风飞向李敢,直入李敢的眉心。
校场狩猎还没开始,皇帝倒是听说了霍去病把李敢杀死了的消息。平阳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跟刘彻讲了,可刘彻知道,即使李敢不想置卫青死地,他也一样是个死,霍去病能突然出现,就说明他已经想好要取李敢的命。皇帝真想大嘴巴抽霍去病,飞将军就这一个儿子颇有他父亲的风范,可一合计,他敢说弄死就弄死一个侯爷,这还不是自己给惯的,皇帝倒是想抽自己的大嘴巴了,给他惯坏了!“对外面就说李敢将军让麋鹿给撞死的罢了。”
霍光那天才知道,麋鹿这么温顺的动物也能弄死人,而如果李蔡不死,李敢至少不会像草芥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因为这件看起来突发的事件,整个狩猎皇帝都索然无味,即使卫伉最终驯服了烈马,司马相如和协律都尉李延年以神马为题材现场填词作曲成《太一之歌》,也没能勾起酷爱音律歌赋的皇帝的兴致,至于汲黯以诗歌应以教化百姓为重,而不能只是一味歌颂帝王奢靡的劝谏又引发了和张汤关于以古非今的争辩,霍光看得出来,皇帝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但是已经处在气头上的皇帝索性罢免了汲黯的官,对汲黯一如既往的放肆使得他越来越口无遮拦,此时的汉帝国一时间丞相和右内史之位都出现了空缺,各方势力将为此展开角逐。

李广自杀引起的风波随着李蔡和李敢的死告一段落,皇帝厚葬了李敢,提拔了李广的孙子李陵为羽林郎。而皇帝现在可以和卫青研究研究谁来当丞相更合适了。其实二人心中都知道,张汤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陈皇后的巫蛊案还是淮南王谋反案,张汤都展现了自己迎合主上的能力和超强的办事效率,在抗击匈奴的问题上,他也坚决和皇帝站在同一立场,大胆提拔支持桑弘羊的货币和税制改革,这些都是有目共睹,不过分地讲,张汤是主父偃之后,皇帝最信任的能臣。
但是,上林苑狩猎后的第一次朝议,皇帝并没有把代理丞相位子统摄群臣的御史大夫张汤扶正的意思,他让大家议一议,谁来接替汲黯空出的右内史比较合适。皇帝抛出这个议题并不让人意外,虽然惯例上像右内史这样的地方官是由丞相考察并予以推荐,但是现在这当口汉匈战争走向拐点、国家财政政策推行如火如荼,皇帝亲自过问自己眼皮底下的地方人事也无可厚非,毕竟长安城称得上“各抱地势、勾心斗角”,有些政策假如长安的执行不力,那么隔岸观火的其他郡县必定在贯彻落实时大打折扣。
皇帝把目光投向张汤,这已经形成了习惯,每次抛出一个议题,皇帝都给予张汤更多的话语权,两位大司马虽然位列百官之首,但终究是武将不谙政事,张汤不无得意地站起身,走向议事大殿的正中廊道,在这里他不止一次地高谈阔论,他熟悉这个位置,这里将仰视君王,也叫群臣仰视自己,这个时候在最下角很不起眼位置长坐的霍光心想,难道张汤真的觉得皇帝叫他推荐右内史这个肥差是件好事吗,大将军越发老成持重,身边不赞成改革的诸侯王和朝臣竟都聚拢在他周围,希望他能够劝谏陛下放缓改革的脚步,所以,看似铁板一块的朝廷实际已经有卫青和张汤对峙的萌芽,当然,卫青是个非常谨慎小心并且和张汤一样擅揣人主心思的人,他不会公然为守成一派的大臣们站脚助威。
张汤朝皇帝和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骠骑将军深深一揖,道,“臣举荐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
大殿上瞬间出现了嗡嗡的议论声,义纵这个人长年在地方就任,在长安却很有知名度,他和张汤一样都堪称酷吏,张汤推举这样的人并不叫他们意外,至于此中有什么私下交易就另当别论了,至少在情理上张汤包装得天意无缝。
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宫殿建设时在这里就有扩音的设置,所以皇帝不需要太大声,即便是坐在角落的霍光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他的姐姐曾为太后瞧病所举荐的那个义纵?”义纵的姐姐义姁医术造诣很高,深得太后喜欢,后来太后问义姁家里有兄弟在朝中当官吗,义姁无奈摇头,家中只有一个弟弟却不学好,成天游手好闲,还干过打家劫舍的买卖,哪里会是做官的料呢。长姊如母,太后如何不知道眼前这个医女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皇帝请安的时候便特意嘱咐要关照义姁的弟弟,这个人便是义纵,破格收录为中郎的义纵没多久就被派遣到地方做县令,主管一方的义纵刻薄寡恩,以雷霆手段惩处当地豪强,有做盗贼经验的义纵对作奸犯科之辈有深入骨髓的了解,他的治理方法粗暴有效——杀人,而百姓得以安宁,当年中央对各郡县考核,义纵所管辖的县被评为第一,从此义纵平步青云,先后调任长陵县令、长安县令,在长安县令任上因处置皇戚欺凌百姓案件而获得法不避权贵的美名,同年义纵升迁至河内郡都尉,之后调往南阳郡,诛灭曾经烜赫一时的宁成家族,义纵名声大噪,后来因定襄治安混乱,朝廷任义纵为定襄太守治理当地,义纵又创下了一日之内斩杀四百罪犯的纪录,在张汤看来,现在桑弘羊的货币改革推行遇到极大阻碍,需要像义纵这样的人行杀伐之事。
皇帝又把目光投向卫青和霍去病,见二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说道,“那就才拿御史大夫的意见,任命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收到谕旨即刻来长安就任。”
当天的朝议之后只是探讨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虽然张汤很希望霍去病能提醒皇帝朝中丞相之位不容空缺,但霍去病很明显没有理会他数次探出身子假意咳嗽而不断投来眼神的暗示,皇帝既然有意不提此事自然有皇帝的道理,好在张汤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他升任丞相十拿九稳,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偏偏这个时候,淮阳郡出事儿了。
楼主 竹马汉话  发布于 2017-09-05 18:56:15 +0800 CST  

楼主:竹马汉话

字数:105662

发表时间:2017-09-06 02:30: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9-26 08:32:1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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