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晒亲历的当年农村事64

村事64 用衣物换粮

春节火车加趟开,
人头攒动挤高台。
几乎户户无一漏,
全到南方换粮来。

1961年的夏天分的小麦每人72斤。至于每个生产队400来亩小麦总产多少,已无从考证。春天的那个“三月半,大伙散,大伙不散锅底烂;四月半吃饱饭;五月半,挂馍篮”的童谣,只有前一句应验了,后面的“吃饱饭”“挂馍篮”的话仍然遥遥无期。但不管如何掺着蔬菜野菜,那个夏天总算是没有断顿,接着秋粮了。可到了秋天却惨了。每人只分了50斤还不到的粮食,加上自留地所产的40多斤,总数不超过百斤。无论怎么的节省,吃到了春节就都断了粮。
为何只分这么少的粮食?说起来那时国家又没征收公粮余粮。可地里没打来呀。第三队那年的总产只有9千多斤。包括玉米高粱谷子黄豆黑豆等等以及红薯折合成的粮食全部在内。当时400亩地种了棉花七八十亩。所以粮食亩产只有可怜的30斤。这样的数字,不要说外人后人都难以相信,即使亲历者也难以相信!但那是事实,铁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9千多斤,种子总要留吧,饲料总要留吧,这两项至少也要留四五千斤,当时人口百来口。所以每人只能分得40多斤了。
产量出奇低的原因其实也不难理解。瘠薄的土地,长出羸弱的庄稼,人们由于饥饿,在锄草上难得到位,于是遍地草荒,玉米棵的高度不过一米半,而草也低不了多少。粗的茎杆不过拇指,大多皆如小指。如此的长势,即使没有人为的破坏,亩产量也不过六七十斤。而人为的破坏比前两年有增无减。因为61年夏后秋前还在饥饿中,半斤小麦只是吃饱饭的四分之一也不到;更何况上两年人人是贼的心理惯性,这时又不准打人斗人,于是庄稼的被摧残不是更厉害吗?
相比之下,棉花的产量并不太低,亩产籽棉80多斤。即是说,棉花产量是现在最好新疆棉的十分之一。可玉米产量却是现在最好的五十分之一。

1962年的春节前,突然出现了个最大的热潮,到南方“用衣物换粮食”。几乎所有家庭都有人去了。男人顶用的去的是男人,男人不顶用的去的是妇女。全村一百多人。不但朱后庄,整个这一带好多个县的人都去了。可能是政府的支持吧,反正火车站加开了好多闷罐车。专门拉这些换粮大军。每辆车,每节车厢,全都塞的满满的。谁也别想坐下来,蹲下来。光站着也挤得结结实实。幸亏是冬天,虽然有点闷,但还问题不大,最困难的是解手,男人还好点,费力挤到车门边,拉开一点车门,朝外撒尿。可妇女就惨了。憋的没法,只好也蹭到门边,让身边的陌生男人攥紧自己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解裤撒尿。也不管是大姑娘小媳妇全都如此,在无限窘迫的情况下,谁还去说什么脸面不脸面呢!
去换粮的地方是信阳地区和驻马店地区,另外也有到安徽江苏的。在那几处车站,一下火车,有朝西走的,有朝东走的,有的走几十里,有的走百多里。找到当地百姓,以物易物。虽然都是去换粮食,可效果却是天地之差。因为有的衣物好点,自然能换的多点,有的衣物差点,就换回的少点。比如李普则带去的都是妻子当年的嫁衣,一次都没穿过,于是就换回来六七十斤玉米;我的堂二兄,带的也是妻子当年陪嫁布匹,于是也换回七八十斤杂粮;李祥运带的衣物也好,于是换回了80斤大米。可我二哥只换回来19斤红薯片,因我家里绝对没有一点衣物,但家里又实在断粮,于是想来想去,就到了姑母家,姑母把刚刚逝世的姑父的一件旧得不轻的袍子让二哥带去了,算是换回了那点食物。他们回来到家的时间,早的是腊月二十九,三十日到家的最多,而大年初一早晨到家至少占四分之一。
他们所用的时间大多是四至六天不等,有的还有七八天的.因为到处人满为患,去时到车站等车,回时在车站等车,火车也是走走停停.到那换粮地也各各不同,所以就千差万别了.
亲人在外家人担忧,你看把留守者操心得日夜难安.我二哥走了,父亲在家日夜对着我念叨,你哥不知能否吃上饭呢,这天寒地冻的,可在哪里睡觉呢?本来他并非是絮叨之人,可这时却变的婆婆妈妈起来.我哥是20多岁的大小伙子,家人还是如此操心;我的西邻李恩则因病而让19岁的女儿去了,你看把当母亲的心焦成啥样子吧.一天总要从家里出来十几次,到了大路边,就是朝西张望,见无人影,就要愁眉不展地说:唉,真不该让女儿去呀,我真是饿迷心窍呀,即使饿死全家人死在一起多好,可这时让女儿去那千里之外,万一有了什么意外,我可就悔恨死了呀.尤其大批人都回来了,可她女儿却还未回,她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路边张望一会儿,回家了,可难停十分钟,就又出来了,又站在那里张望.她说,心里简直就是扇煽一般,坐立不安.而她的女儿又真是最后回来的,大年初一吃早饭时.你看把个当母亲的心疼的,竟是像出去多年未归的孩子刚刚回来一样,抱着就泣不成声了.
他们个个回来都累得像散了架似的.回家赶紧就睡,多的有睡两天两夜的,少得也得睡一昼夜.因为出去几天,几乎就无处睡觉无法睡觉.真困得太厉害了,随便坐在个避风处打个盹就过去了.一连几天如何不困乏至极呢!
但即使带的最多的,也不过80斤,六七口之家其实也仍是杯水车薪。于是过了年,又有好多人再次出征了。可这次却大多没办成事。因为那里的干部限制粮食再外流了。我二哥就是正月初三去的,也忘记了带去点啥东西.反正空手而回.
这一带换粮食大军所去的信阳地区,其实两年多前正是“非正常死亡”的最多地区。带粮人回来说,当地人说起59年冬天的饿死人,大多都不忍提,有的是不敢提,只有极个别的光说惨,本来互相交易只有很短时间,大家都匆忙着回家过年,自然难知详细。但也有知道较多的.比如李顺克,他去的地方是安徽宿县,所到的村庄叫大王庄,其村原有人口480人,这时只剩230人.死了一半多.说那里正饿时,家里人死了,并不举哀发丧,而是仍把死尸盖在被窝里,为了得到不会吃饭的死人那份饭呢!老李后来每当说到这里,总是怅叹好久.他常常叹道,什么亲情骨肉情,在饥饿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了.
为何会达到如此惨境,原因自然是浮夸风的直接恶果。58年59年人人比虚报产量吹大话,可吹牛皮是要上税的。上级就按你报的产量征收税粮了。一下子就把所有产的粮食全交上去也不够。群众见粮食全交是有些恐慌,但干部说,咱们怕什么,毛主席爱人民咱不知道吗,这歌不是天天唱时时唱吗?他老人家会让咱挨饿吗?大可放心,现在我们交上去了。可到我们挨饿时主动返销回来了。毛主席比神仙都神仙的呀。再说那时粮食早归了集体,群众家里没粮食。所以就糊里糊涂地全交了,结果,到了冬天,食堂无米下锅,上级不但没返销粮,还一个劲地向下面催讨粮食呢。因为还没完成所定的任务呢?百姓如何不饿死呢。
在九十年代初有本书叫乌托邦祭,那书上说在那大饥荒中,信阳地区17个县850万人口中,“非正常死亡”了200万,一个息县就死了10万。这本书在该村传看了好几个人,大家对这数字都有点难以相信。一个县死10万,未免夸张了吧。可付村一位在2002年退休的干部付蓝永,他的亲身经历证实了那书的真实性。他说,他是1959年考上了郑州牧专。到了60年夏天因有名的“信阳事件”被派去救灾了。所去的正是息县。他所在的公社原来三万人,上年死的就有两万。大家听后才相信了,一个公社死两万,那么全县死十万,自然顺理成章了。
既然59年时那里又比这里惨了几倍,这里虽然骨瘦如柴,浮肿病成堆,但总归没有死那么多人。那么二年后,是什么法宝让他们突然富了起来,有吃不完的粮食了呢。原来那里的“富”也还不到一年,就是在61年春天,这里散食堂时只分了一分多自留地,可人家那里却分了一亩以上的“借地”——其实没考证人家那里到底分了多少“借地”(殷切期望有信阳地区的知情网友补充之则感谢不尽)——反正人家有了最低标准的“饱”了,于是想求最低的“温”了。
后来常常说“立竿见影”这个词,其实用在这里最适合不过了。他们并没什么高级的法宝,正如20年后的改革一样,只是把田让个人“责任”起来,就立即让三十来年“九地之下”的农民一两年超过了“九天之上”的工人了。太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楼主 wangtidao  发布于 2016-05-20 09:09:00 +0800 CST  

楼主:wangtidao

字数:3193

发表时间:2016-05-20 17:0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21 10:04:5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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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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