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儿的《资治通鉴》(小说手法,愉阅体验;前言虽简,六章后必有高潮)

各位版主,各位看官,确实是第一次发帖,兴奋、紧张得老是不得其门而入。
保证再不开新贴。
----------------------------------------分割线------------------------------------------

有味儿的《资治通鉴》
----从司马光砸缸说开去

前 言

司马光青史留名至少因为三件事:
一是砸缸。
二是砸人饭碗。在以其为带头大哥的朝中重臣反对下,苦心孤诣的王安石不得不在变法中途辞职还乡。又过数年,司马光重新主持中央工作,便立即废止所有变法政策。丢了饭碗好几年的王安石这下连饭也吃不下了,数月后阖然长逝。司马先生穷追不舍,竟然紧随王安石驾鹤西去。
三是写了部《资治通鉴》。洋洋洒洒三百多万字,比之本家司马迁老先生的《史记》长出一大截----长有长的原因:一是出生的晚,多了一千多年历史,不写不行,总不能让那些漏了的半夜上门约稿吧;二是,毕竟没挨那一刀嘛。
成书后,盛誉千年不绝。
最好的推荐语来自宋末元初毕生研读该书的胡三省:如果当皇帝的不看此书,就没法治理国家,而且容易下岗失业;如果朝廷官员不看此书,既要被皇帝嫌弃啥都不懂,又要被百姓唾弃嘛也不行;如果你生在百姓之家,不看此书就想干点光宗耀祖、垂范后世的事,老祖宗能急得哭活过来----不过以其寄望后代的情形来看,即使活过来也多是会说:托梦多少回了,怎么就记不住,不看此书不是白费劲吗?为了把机会留给你们,这本书我都没舍得看!
简而言之,胡专家其实也是一句话:是人就该读此书!

那就读吧。
可这书是典型的编年史习性,同一年份的人物、事件,即使相互间没有瓜葛,也要挤在一起,给人的 感觉就跟参加宴席时,遇到一桌子的陌生人,尽管每人面前都放着姓名桌牌,还是要好一顿端详,才能对得上号。等过几年,因为当年的事情有了进展,已经快被遗忘了的这几位,又纷纷出来刷脸,让人不得不费劲回想:这孙子是谁来着?
另外,司马先生在挑选史料上虽然煞费苦心,但受正史题材所限,在描述上过于平铺直叙。好比酒店大厨按满汉全席标准,精挑细选了上好食材,最后却只是分门别类,煮熟了事,海参是海参,肉末是肉末。虽说原汁原味、绿色健康,营养一点不受影响,但终归吃起来口感不爽。

在下因此就想旧饭新做,把这道大餐重新搭配,回锅重炒,再加些油盐酱醋,让其更符合现代人口条。当然,挑选的时候既要删繁就简、详略得当,又要凹凸有致、突出重点,还得给看官留下想象空间----我要是把貂蝉写真集拿给大家看,估计得有不少人骂吕布:为了她,你至于吗?
一千个人心里,貂蝉有一千种美法,不过是审美观和想象力的问题。
历史观同样因人而异,由此引发的对历史的感悟和遐想也就各不相同。何况,这本书从最混乱的战国开始,历经汉唐,再到大宋,中间又有三国两晋南北朝和五代十国的长期动荡,期间的昏君明帝、忠臣贼子层出不穷,各类长枪、短刀、黑砖头更是轮番上阵。热闹时让人眼花缭乱,冷酷处无不瞠目结舌,唏嘘感慨也就层层加深、步步惊心。

一句话,在下做的,就是从司马温公这一大锅的真材实料中挑拣精华,或煎炒烹炸,或蒸煮熬炖,以求看上去生香活艳,吃起来酣畅淋漓,品完后五味杂陈。
让我们边吃边聊。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19 20:43:00 +0800 CST  
卷一
1
初看此书的人,往往会纳闷,为什么名头这么响的巨著,起笔会是不年不节的公元前403年,而不是早些的周朝开国,也不是晚些的天下一统,甚至都不是读了能让人心头一震或屁股一紧的某个大事件,只是一起吉祥无比的晋升仪式:周朝天子(威烈王)册封了晋国的三个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国国君。
按说韩、赵、魏这“吉祥三宝”把自己的主公----晋国国君架空已经几十年了,生米煮了这么久,早成了熟饭,周王即使不同意,人家也照吃不误,况且这种权臣聚餐----还是自助,吃多少随意----现象在不少诸侯国也是下顿接着上顿,大家早习以为常了。拿这么个事开篇似乎有点小题大做。
但司马光却对此痛心疾首,字里行间,都能看到他捶胸顿足的样子。
他认为,周王做为天子,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维护礼教,因为礼教就是法纪;维护礼教最重要的是区分地位,就是要君臣有别,不能上下不分----你以为这只是小两口的私人活动,兴头上咋样都行啊;区分地位最重要的就是要匡正名分,也就是要有大有小,有先有后----听上去当官的和女人相当有共同语言,争来争去都是为了名分;不同的是,一夫一妻制下,女人的名分属于独家专利,不允许分享,谁要发现自家男人另开分店,通常会做一道选择题:1,分手;2,自己暗中让人家分享; 3,把自家男人分尸。
所以,司马先生的逻辑是,尽管这三家奴大欺主是明摆着的事,但人家毕竟还有上得台面的说法:我们这是为领导分忧。而且,还不忘做做表面文章,一年到头总会去趟主公那儿,嘘个寒、问个暖:您这一年待的还凉快吧,身体咋样啊,陵墓都装修好了,您还不想着乔迁啊?
总之是让别人一时不好说什么。但倘若他们取而代之,自封诸侯,连起码的样子都不做了,那就是赤裸裸的反叛和分裂,就是在向其他诸侯国撒娇卖萌:人家就是想要嘛,你们要行,你们也来。
这根本就是找揍的节奏,诸侯啥场面没经过,你要敢脱,老子就敢抽。
要知道,不管当时多少诸侯国、又是多么不拿天子当干部,也不管各诸侯国内部的卿大夫们多么专权,更不管这些大大小小的贵族之间如何划个圈圈诅咒、如何明枪暗箭,表面上还都维持了尊卑有序的礼制要求。如果出现以下犯上的现象,就会立马被其他羡慕嫉妒恨的牛人全力扼杀。
而且,即使牛人,也轻易不敢坏了规矩。
当年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那是为维护周王脸面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物,临死前要求按周王待遇下葬----那意思就是活着不好意思跟你抢,死了你总得意思意思吧----人家周襄王礼貌却不含糊:叔父你自己是不是也觉得不好啊,要不然,你那么多地,想怎么埋就怎么埋,还用问我?
等到周威烈王这儿,做法就大不一样了,人家瞌睡,他立马送上枕头----盖章同意了!这下热闹了,大家有样学样,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算什么,能抢的孩子有奶摸----而且要多少有多少----才是厉害,以后大家都可以明火执仗地去抢天下了。
总之,周威烈王这舌头一滑,直接宣布了战国争雄运动会开幕!
这不是排位赛,没有亚军、季军,更没有重在参与的安慰奖;而是长途漫漫的淘汰赛,要么灭人,要么被灭,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个。不管你是雄心万丈,还是胆战心惊,都别无选择,不得不在历史的漩涡里大浪淘沙。
一将功成万古枯,乱世里英雄辈出,乱世里生灵涂炭。不管什么出身、地位的人,要想生存、立足、尤其要在金字塔顶层站稳,必须竭尽所有心力和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于是,在两千年封建王朝里所有上演过的王位争夺、权力杀戮、后宫争宠、忠义为国的故事,都可在这两百年的战国乱世里找到最初的基因。
这是一个毁灭的时代。这是一个孕育的时代。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19 20:46:07 +0800 CST  
2
尽管册封事件被认为是战国时代的开始,但事实上的三家分晋还得早上五十年,准确点说,是叫三家分智。
这得从晋国朝政为何全被外姓贵族把持说起。春秋时期,受宠的骊姬为给自己儿子铺路,不断给晋献公吹枕边风,晋献公精虫上脑,竟然把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杀掉,以至于后继乏人,出现“晋无公族”现象。国君无兄弟子侄帮扶,朝政慢慢就落到十几个外姓卿大夫手中,经过长期相互绞杀,又形成韩、赵、魏、智、范、中行氏六家掌权的格局,各家都在自己的领地拼命扩充军队,随时准备兼并和反兼并斗争。再下来,智家一代牛人智瑶联合其他三家灭了范氏和中行氏,成了四家中最强的。
智瑶即是史上有名的智伯,当年成为智家接班人时并非全票通过。本来他爹智宣子已经有这个意思了,没成想,在征求民主意见时,遭到族人智果反对:
我不否认,智瑶是个五好青年,‘人长的帅,射箭骑马样样精通,也能写会说,又坚毅勇敢、还很有文艺细菌’,但是,他品格不好。想想看,他要是用这一身本事做点坏事,谁能拦得住?那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啊。但是别忘了,能人背后有人弄,惹祸多了,早晚要被收拾,整个智氏宗族也会被株连呐!
自己最得意的儿子被人这样埋汰,智宣子没生气已经不错了,哪里会听,智果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说出反对新主的话是找死,说完了还不走就是等死,即使新主眼下不找自己算帐,但日后跟着他四处闯祸,还是个送死,于是赶紧领着家人脱离智氏,改姓辅氏。
智瑶果然不负所望,在不作死就不会死的道路上奋勇向前。
他接班后,有次和韩家宗主韩康子和魏家宗主魏桓子喝酒,席间先是戏弄了韩康子,又侮辱了他的家相段规。有的人打狗要先看主人,有的人打狗要先打主人。
智瑶的一个家臣听说后劝他:主公千万别惹祸啊,灾祸最不经客套,瞅空子就登门呐!
智瑶霸气十足:别人生死取决于我,老子不批发灾祸给他们就不错了,谁还敢太岁头上动土?!
家臣继续苦劝:四处惹祸的人,结的仇怨都在暗处藏着呢,应该小心防备才是;蚊子、蝎子都能伤人,何况人家还是国君、国相呢!
智瑶要听的进就不是智瑶了。他借口重振晋国国威,要各家都拿出万户领地献给国公。说是给国公,做为四卿之首的执政,还不都到了他名下。
韩康子不想给----当然不想给了,多少代人经历多少血雨腥风才有的这片领地,有地才有人,有人才有势呐!
主公有这样的态度,如果你是那个和主公一起受过辱的家相,你会怎么做?估计多数人会跺脚大骂:他智瑶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欺负到咱家门口,大丈夫宁可战死,也不能吓死,拼了,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这样做,既表达了和主公一样的立场,获得印象分,也趁机可以给自己报报私仇,出口恶气----万一打赢了呢。但万一的意思是万分之一,打不赢的几率更大,一旦输了就一切归零,包括权势、地位、生命。想从头再来?那才是万分之一般的渺茫。
我们来看一下段规是怎样建议的:智瑶这人贪得无厌,刚愎自用,如果不给,就会征讨我们,不如姑且给他。他得寸进尺,会继续找别人抢,等他们打起来,咱们再找机会抽他。----基本上就是“兄弟,这点干粮别嫌少,你带上,继续努力,我先磨会刀(待会砍谁还不一定)”的路数。韩康子于是甘心送上万户领地。
智瑶接着向魏家要地,魏桓子也不想给。他的家相任章也不是白给的,给魏桓子讲哲学:《周书》上说,要打败敌人,要先暂且服从他;要夺取他利益,必须先给他一些好处(原文: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主公不如先答应着,让他继续嚣张,然后咱们联合盟友对付他,何必现在找不自在呢?魏桓子一听,也痛快割肉,准备套狼。
果然,我们悲哀地看到智瑶加快了作死的节奏,他去惹了那个时代他最不该惹的人:赵家宗主赵襄子。
赵襄子名叫无恤,是庶出,而且母亲来自异乡小国。亏他父亲赵简子慧眼识才,没有恪守周朝“传位嫡长子”的宗法制度,为家族长远计,立他为太子。
要知道,宗法制的核心是“传长不传贤、传嫡不传庶”,它与分封制可是互为表里。两者好比鞋与脚的关系,缺了任何一个,周王朝的统治秩序就走不下去。
那么,赵无恤贤在哪里呢?
赵简子曾经把自己总结的成才秘籍写在竹简上,交给长子伯鲁和幼子无恤。三年后,赵简子突然抽查作业。伯鲁既背不出秘籍,又弄丢了竹简,能力和态度各得一个零蛋。无恤不仅背得烂熟,还当场从袖子拿出竹简,双百嘛。----是不是很像四十多年前的红宝书?都是革命接班人干的,只是结局大不相同,令人唏嘘。
补充一个其他书上的记载。赵简子曾对众子说:咱们玩个寻宝游戏,大家去常山上,把我藏那的宝贝给找回来。众人撒丫子就去,漫山遍野地找了半天,都空手而归。无恤也甩着十个空指头回来了,却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找着了。众人盯着他,都纳闷,你小子这是要变戏法呐?无恤胸有成竹,朗声宣布自己的发现:从常山上看下去,居高临下,可以一举吞并代国!
赵简子大喜过望,被亲生儿子一下挠到了心底的痒痒,那感觉就跟大款儿子悄没声息地领了个年轻貌美的后妈回家一样,只不过当爹的喜不自禁之外,多少会搓着手说:这不大好吧,这不大好吧----其实搓手只是下手前的热身准备,哪会真不好意思,不能辜负孩子的心意嘛。但赵简子毕竟一方领主,抢人家地盘那就是份内事,根本不需要掩饰。
智瑶惹上的就是这么个人,而这个人还在当太子时就顶撞过他,智瑶也因此建议过赵简子废了无恤的太子之位。新仇旧恨把两人裹挟进了历史的角斗场。
来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19 20:48:07 +0800 CST  
3
智瑶领着韩、魏两家的兵马去打赵襄子,赵襄子一看不妙,准备出逃,往哪跑呢?随从建议去长子的城,离得近,城墙又厚。赵襄子说:百姓已经尽力修了城墙,现在又要他们拼命去守,会有几个愿意的啊?随从又说:那就去邯郸城,那儿仓库充实。赵襄子说:让民众拿钱,仓库才会充实,现在又要他们拿命,谁会干啊?最后自己给出答案:还是投奔晋阳吧,那是先主的革命根据地,那儿的主官尹铎宽待百姓,他们一定会与我同舟共济。----估计随从内心得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都什么关头了,还有兴趣在这掰扯,早说去晋阳谁还能说不吗?
赵襄子确实有点卖弄智商的意思,其实他老爹当年派尹铎去晋阳时,尹铎就问:您是让我去搜刮民财呢,还是建设大后方?兔子还知道准备三套房子以防不测呢,这么大的领导怎么会不明白,赵简子言简意赅:建设根据地。于是尹铎轻徭薄税,救急扶困,深得民心。赵简子临终前,特意嘱托襄子:以后遇到大难,就去晋阳。
大难跟着赵襄子到了晋阳----因为久攻不下,智、韩、魏三家引水灌城,效果奇佳,锅灶都泡塌了。要不是晋阳人民以前拿人家的手短,现在不好袖手旁观,赵襄子早就随着大河向东流了。
眼看胜利在望,三家宗主一起乘车巡视水势。智瑶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用水就可以灭掉一个国家哇!声音透露出的兴奋和得意,让其他两家心生恐惧,魏桓子用胳膊肘碰碰韩康子:老兄,他是几个意思啊?韩康子回踩了下魏桓子:还用说吗,这也太他妈吓人了----因为这两家的都城外面各有一条现成的河流,正眼巴巴地等机会进城开眼呢。
韩、魏的异常让智瑶的一个谋士察觉了,他赶紧向智瑶报告:韩、魏两家肯定要反叛。智瑶不慌不忙,问:你怎么知道的?谋士回答:眼看晋阳就要到手,韩、魏都能跟着分地,应该高兴才对,但他们两位却满脸忧色,跟大水泡了自家祖坟似的,这明显是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啊,能不反叛吗?
智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对不对他从不管,反正即使错了,别人也得听着----第二天就把谋士的话告诉了韩、魏两家。这两位卿大夫,在告状和被告方面显然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编起瞎话来面不改色:这是奸诈小人在挑拨离间呐,明显是想帮赵家争取时间嘛,想想看,我们会放着到手的土地不要,反过头去钻死胡同么?
两人答完了智瑶的问题,赶紧离开。谋士几步冲进来就问:主公哇,您怎么能把我的话告诉他们呢?
智瑶又纳闷了:你又怎么知道的?
谋士只好耐心解释:他们走的那么着急,竟然还好一顿瞅我,肯定是因为心思被我识破了嘛。这谋士不仅有知人之智,还有自知之明,非常清楚自己的回头率是啥水平;而且,肯定也知道,那两位的爱好向来是女,没事会盯着男人看?
眼看智瑶头都伸铡刀上了,竟然还亲切地和刽子手商量:这个姿势好吗?谋士一刻钟也不敢耽误,赶紧打报告申请出使齐国去了。
这边赵襄子派出使者秘密拜见韩、魏两宗主,讲了通“唇亡齿寒”的道理,正中两人下怀。在承认自己都是蚂蚱后,同一根线上的三家代表编排出了一台倒智大戏。
某个深夜,韩、魏两家砍倒守堤的士兵,引水倒灌智氏,赵家也出兵合击。三家通力合作,不仅斩杀了智瑶,灭了智氏一族,随后还瓜分了其领地。而先前改宗换姓的智果一脉,继续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司马先生就智瑶兴亡发表了一段著名的感慨:才是德的辅助,德是才的主帅。如果找不到德才兼备的圣人,就应该用德高于才的君子,甚至是无才无德的愚人,但绝对不能用才高于德的小人。据说,几百年后的拿破仑也说过大意相同的话。
这本书后面记录下的那些生命和鲜血,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这个观点是多么的正确。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19 20:49:33 +0800 CST  
4
虽然智瑶因修德欠缺而身败名裂,仍然有人要为其报仇雪恨,并因此留下“士为知己者死”的典故,这位就是按现在说法,称得上 “一根筋”模范的豫让。
因为赵襄子是杀死智瑶的首犯,还把智瑶的头骨刷上漆,用来喝水饮酒----还算赵襄子有点良心,没拿来当夜壶----遂有幸当选豫让的第一目标。
豫让假扮成劳役的犯人到赵家打扫厕所,赵襄子上厕所时,突然心中一惊----估计他那宝物习惯了狐假虎威,做点日常工作也要雄视八方,而豫让显然没有多少偷窥经验,一露脸便被宝物识别出不同于以往的花容月貌,让其大吃一惊,误以为主公从此不爱红妆爱武装,不免挣扎抗议,由此引发主公注意----豫让因此被抓。
又安全又能表忠心的机会谁都不愿放过,手下纷纷要杀了豫让,赵襄子却让放了:智瑶已经死了,也没有后人了,难得还有个人替他报仇,是个难得的义士啊,我自己小心躲着他就是了。
谁知,豫让被放了后加倍折腾,不再拘泥于乔装打扮,改走整形路线,而且上来就是脱胎换骨的水准----不断往身上涂漆,直到出了一身癞疮,又吞下火炭,让声音变哑。在街上乞讨时,连老婆都认不出他了----假装认不出也说不准。
还好,有朋友认出他----比老婆还熟悉,我怀疑豫让故意地----劝他道:你何必这样呢,以你的本事,先投靠到赵家,一定得到重用,那时再寻机动手不是更容易吗?豫让答到:投靠了赵家就是他的家臣,再动手就属于不忠了,我这样做就是要给后世的人立个规矩。
豫让要在天有灵,一定想不到,两千多年后有个叫汪精卫的年轻人,曾经采用他第二次行刺的方法,在桥下行刺清朝最后一个摄政王未果,却在几十年后成为遗臭万年的最大卖国贼。
豫让第二次埋伏桥下时又被赵襄子抓到,这次被豫让惊着的不是赵襄子的宝物,而是他的宝马。可见豫让把自己折腾成了啥样,不仅老婆不认,连牲口都嫌。
赵襄子问他:你最初是范家和中行家的人,是智家把他们灭了,你才到的智家,虽说我后来灭的智家,但你为何不为范家和中行家报仇,非要为智家报仇?
豫让回答:范家和中行家待我如常人,我就用常人的方式报答他们;智瑶拿我当士,我就要“士为知己者死”!
好吧,成全你。赵襄子可不想拍连续剧。
眼看报仇无望,豫让就要了赵襄子的衣服,连刺三剑后自刎而死。----如果这都可以,把赵襄子穿过的所有衣服加起来也抵消不了他欠下的命债,最好的办法就只能穿童话里的皇帝新装了,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宝物见的世面可就更大了。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19 20:50:33 +0800 CST  
5
从前453年的三家分智到资治通鉴开篇的前403年间,韩、赵、魏三家都已传位到了孙辈。这仨孙子一起从周王那儿要来的名分是:韩景侯、赵烈侯、魏文侯。
三人中,以魏文侯名气最大----既会做秀,还会做人,更会做事,不出名都不行。
做秀不可怕,可怕的是秀的很逼真。
魏文侯拜当时名士卜子夏和田子方(此人名字起得好,绝对能把圆的说成方的)为相,另外,每次经过另一名士段干木的住宅时,定要在车上俯首行礼。这一来,贤能的人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股脑地归他旗下。
某日,文侯正与群臣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私人乐队演奏,忽然下起大雨,文侯赶紧下令把马车开过来,他要上山。众人不解,问啥原因。文侯早就等着这个问题呢,语重心长地说:我和虞人约好了去打猎,虽然这儿很舒服,但不能不守信啊。然后就一溜水(不是下雨么)地跑上山,跟虞人宣布了这个重大消息:今天不打猎了。
妃子的床和厕所得亲自上,上山发个通知还非得自己?编个微信让那些跑腿的送去能耗他们多少流量呢?除了做秀,实在替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尽管司马先生后面又专门表扬了他。
做人到位,事半功倍。
韩国邀请魏国一起出兵攻打赵国----为什么?那个时候,各个诸侯国打仗就跟老百姓在家里待闷了、出去串个门一样,而且喜欢三五成群地凑热闹。真要说出个啥原因,不外是类似小孩子间谁抢了谁一块糖,自己讨要不成,就叫上邻居帮忙;过几天,想起邻居其实也偷过自己一根葱,再和邻居比划比划,比划大了,就各自找帮手。----总之,是小孩子闹别扭的感觉。只不过,小孩子也总有长大的一天。
魏文侯却说:赵国是我兄弟,不能出兵。然后礼貌送客。
赵国也明白打架要多找帮手,起码给自己壮壮胆,也来联合魏国,魏文侯以同样的理由拒绝。
两国开始都很伤自尊,他是你兄弟,你拿我当什么人?等知道都当自家兄弟后,觉得魏文侯有老大风范,就有点跟着魏国混的意思。其他诸侯国一看,这都有小弟了,还是躲着魏老大远点吧。
别人为当老大得浴血奋战一身伤疤,还不一定成,而文侯只是说了两句很仗义的话,不当都不行。只是他没想到,三十年后,他的两个孙子因为争位,互相杀来杀去,韩、赵两家趁机出兵侵入,一个要分立两个国君,坐山观虎斗,一个只想拥立一个,然后拿钱走人,但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一拍两散,都负气撤兵。司马迁老大哥提起此事,都惊出一身冷汗:后面差点就没魏家什么事了。
魏文侯不打韩、赵,并不意味着就是吃素的,他同样以消灭他人为己任,只是看菜下碟而已----中山国就这样成了他的盘中餐。他在把中山国封给了儿子魏击后,为了给群臣一个弘扬主旋律的机会,问大家:我是什么样的君主?----这种情况下,领导一般都已经有了腹稿,只不过别人说出来更具感染力。大家都是一个圈里混的,回答的天衣无缝:仁德之君。
但园子大了,总会有奇葩,有个名叫任座的偏说:不把中山国封给弟弟,却封给儿子,怎么能算仁德之君?
剧本上没这句词啊,文侯顿时大怒。任座见状,也大步离开。
文侯扫视了眼群臣,又问翟璜。翟璜回答:您是仁德之君,因为您有敢直言的大臣呐。----文侯情商确实高,专找会聊天的来圆场,而且一看有人垒了台阶,就赶紧笑眯眯就坡下驴,并派翟璜去请任座回来,奉为上宾。
当大领导的会做事,主要体现的就是识人、用人。
文侯和国相田子方对饮,没喝几口就说:编钟的乐声不协调,左边高了。田子方听完就“呵呵”了,文侯问:笑啥?田子方要没答案估计也不敢笑,回答道:国君精通的应该是任用乐官,而不是精通乐音,您在音乐上太精通,我担心您容易疏忽官员的选拔任用。说得魏文侯连连点头。
文侯选的接班人魏击深得其爹做人精髓,没错也要假装认错但不一定改。有次路上碰到国师田子方,魏击赶紧下车伏拜行礼,田子方却跟没事人一样,没有还礼。魏击一看对方没按剧本对戏,就质问道:是富贵的人可以对人傲慢呢,还是贫贱的人可以?听听田子方这次怎么把圆的说成方的:当然是贫贱的人啦,富贵的人哪里敢对人傲慢呢!国君傲慢则失国,大夫傲慢则败家,贫贱的人就无所谓了,一不顺心,拔腿就走,干嘛在这受气,反正在哪贱不是贱!
魏击一听,赶紧谢罪。人家国师已经抢先亮“贱”,傲慢无礼那是应该的,你堂堂储君还能和人耍贱?你总不能看人家赤脚,自己也要脱鞋吧,何况离王位仍有远路要赶,还是穿鞋走的稳妥。
魏文侯挑选国相也很严肃,专门请教李克:到底是选魏成还是翟璜?李克先是推辞:小的位卑言轻,又在外任职,不敢乱说啊----听上去好像在暗示,只要提拔我进中央,我就敢说了----以文侯那么高的情商,估计是假装没听懂----文侯说:先生不要谦虚嘛。李克哪敢跟老中医玩偏方,赶紧回答:主公您想啊,看人,是看他业余有啥爱好,有钱了爱和啥人交往,有权势了推荐啥人,处在低谷时不去做啥,贫贱时能坚守啥,有了这‘五啥’,您还不明白吗?
文侯果然不傻:我的国相已经选好,先生可以下班了。
半路上,李克遇到那个会聊天的候选人之一的翟璜。翟问他:听说国君让您推荐国相,定了谁呢?李克答道:魏成----自己的选拔标准还能没数么。翟璜一生气,就不大会聊天了,疾言厉色地列举了一大串自己推举的能臣良将----包括眼前的这位李克,然后质问他:为何不推荐我,我到底哪儿不如魏成了?
李克先送了翟璜个大帽子:你把我推荐给国君,就是为了结党营私谋求高官么?接着不慌不忙地列举了魏成的两项长处:一是,人家把自己的九成俸禄用在公务上,只有一成留做家用----书上也没说有没有房租啥的其他收入;二是人家推荐的卜子夏、田子方和段干木三个人,可都是国相的水平,哪是你推荐的人能比的呢?
冷水浇头,翟璜清醒了许多,聊天水准立马回升:我真是个粗人呐,失礼了,愿终身做您的弟子。----翟同学除了心服口服之外,说不定心里还会暗想,天下哪有不希望自己学生成才的老师呢,先认了再说,来日方长嘛。
其实在翟璜的推荐名单里,还真有一位相当生猛的人物,还是个国际人才,几个诸侯国轮流打工,业绩非凡,要搁现在,早就上《时代周刊》封面几回了。即使放到整个历史长河,单凭其武略,绝对可以排进前十名;要论文治,那也是个尖子生。
只可惜情商差点,不愿受传统道德约束,也不顾及舆论压力,更不想搞好干群关系,最后落得个乱箭射死的下场。而且,连智瑶都不如,人家名声再差,被害后还有个豫让“士为知己者死”。
但牛人就是牛人,没有活人替自己报仇,那就安排死人来。挥一挥衣袖,所有仇家,全部带走。
千年以后,他被唐宋两朝奉入武庙,分列武庙十哲和七十二将。
他的名字叫吴起。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19 20:52:56 +0800 CST  
6
吴起是卫国人,算是个小富二代,只是钱花光了,也没捞个一官半职。乡亲中就有人说风凉话了,让年少气盛的吴起血性大发,竟然一口气杀了三十多个人泄愤。
果然是莫欺少年穷,只是这少年也忒狠了。整整一个排的人头,这要在战场上,就是个一级战斗英雄。不过,和他以后在战场上剿杀的人头相比,只算得上九牛一毛。
好汉做事好汉当,那是好汉跑不了的时候才说的话。吴起杀人后赶紧从东门逃离卫国。走前还不忘与母亲道别,他咬着自己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要是不做到卿相,就绝不回来!
正是这句话,让他在外面遭遇人生第一次挫折。
他先是跑到鲁国曾申门下学习儒术。曾申可是大有来头的人,他爸是大名鼎鼎的曾子,就是后来可以陪着孔子一起享受后人祭祀的“四圣”之一。
当年,他爸为教育曾申,可是没少下血本。
他还小的时候,有次跟着曾子上街,中间闹起了情绪,又哭又喊。曾子虽是教育家,哄孩子技术却很一般:别闹,别闹,回家杀猪给你吃好不好?
猪估计很郁闷,您哄不了孩子,关我什么事?闹着玩也不带这么吓唬猪的。
看上去曾子本人更想吃猪肉,一点也不是开玩笑,回家就磨刀霍霍,又搭锅又烧水。老婆看见了,赶紧替猪求情:虽不是亲生的,但也是亲养的,快一年了,您就没培养出点感情么?再说,小孩子嘛,听完就忘了,哪能当真啊。
曾子正色道:小孩子正是学习的时候,大人一言一行对他们都有很大的影响,我们就应该说到做到。
猪含冤而死。它至死都不明白,肉铺的肉咋就不能吃了,这摆明是冲自己来的嘛,难道要培养孩子做屠夫不成?
曾申虽然一旁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留下深刻印象----好吃的东西当然有助于记忆。
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他心底那一颗颗种子,慢慢长成参天大树。其中最为繁茂的,是继承自父亲的关于“孝”的学问----曾子此科成绩可是被孔子多次点过赞的。
吴起也因此和猪一样,无意间撞在了曾申的枪口上。
吴起正学得起劲,忽然传来母亲去世的噩耗----儿子欠下三十多条人命,还都是乡里乡亲的,当娘的能活得心安才怪呢。但吴起坚守诺言,不拜卿相不回家----也是,还没混到有卫队保护就敢回去,估计母亲还没安葬,就得准备自己的后事了。
但是,母丧不归实属大逆不道的行为,尤其在推崇以“孝道”修身齐家的曾申看来,婶可忍师不可忍,立即将其逐出师门。
没有学历证书,并没有耽误吴起就业,他投到鲁国季孙氏门下,当起了公务员。
步入仕途,走上正轨,还从齐国娶了个老婆,也算是跨国婚姻,小日子过得很是安稳惬意。以后的人生,就应了那句广告语,“向上人生路”了,说不定三十年后,真的要尊一句“吴相国”了。一切似乎都很圆满,剩下的交给时间就好。
但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我才华峥嵘、霸气侧漏的吴起,怎么会止步于修身齐家这等细枝末节的琐事。既然腹藏奇兵,就该胸怀天下,这才是我当仁不让的使命。在我平静的生活下面,早就藏了一腔沸腾的热血。只待一个机会,就要宝剑出鞘!
机会终于来临。他的宝剑也果然出鞘,指向的第一个目标,竟然是自己的妻子。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19 20:54:18 +0800 CST  
旧贴里有看官挑了颜色最浓的部分回复,在下复制过来当广告了:

维护礼教最重要的是区分地位,就是要君臣有别,不能上下不分----你以为这只是小两口的私人活动,兴头上咋样都行啊;

大家有样学样,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算什么,能抢的孩子有奶摸----而且要多少有多少----才是厉害

赵简子大喜过望,被亲生儿子一下挠到了心底的痒痒,那感觉就跟大款儿子悄没声息地领了个年轻貌美的后妈回家一样,只不过当爹的喜不自禁之外,多少会搓着手说:这不大好吧,这不大好吧----其实搓手只是下手前的热身准备,哪会真不好意思,不能辜负孩子的心意嘛。

哈哈,楼主颜色太浓了吧

赵襄子上厕所时,突然心中一惊----估计他那宝物习惯了狐假虎威,做点日常工作也要雄视八方,而豫让显然没有多少偷窥经验,一露脸便被宝物识别出不同于以往的花容月貌,让其大吃一惊,误以为主公从此不爱红妆爱武装,不免挣扎抗议,由此引发主公注意----豫让因此被抓

但牛人就是牛人,没有活人替自己报仇,那就安排死人来。挥一挥衣袖,所有仇家,全部带走。
千年以后,他被唐宋两朝奉入武庙,分列武庙十哲和七十二将。
他的名字叫吴起。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19 20:59:06 +0800 CST  
7
公元前412年,齐国攻打鲁国。经季孙氏举荐,鲁穆公想拜吴起为将----请注意吴起的年龄,二十八岁。但总有不能担事偏爱多事的大臣,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向鲁穆公举报,说吴起老婆可是齐国人,他要偏向丈母娘家那边就危险了。
吴起听说后,一言不发,回家就把自己妻子给砍了!
无语了,真是无语了。鲁穆公立即派吴起率兵迎战。
结果是四个字:大败齐军。
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天下人将越来越适应这个情形:和吴起交战,只求别败得太难看。我们不妨看看他的战绩:与诸侯国开战76次,大胜64次,其余不分胜负----从没败过!
可惜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吴起刚击退齐国,又有人向国君献出谗言:吴起年轻时不孝,母亲去世都不管,让他的老师开除了学籍。先前为了将印,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婆,这是人干的吗?如今我们小小的鲁国击败了齐国,树大招风,这是把鲁国放炉架上烤啊,只怕其他国家要枪打出头鸟了。
这次轮到吴起无语了,打了胜仗竟然还要被治罪,天下还有讲理的地方吗?
有,就是做秀、做人、做事一流的魏文侯,魏国在他治理下,成了第一强国。
魏文侯听说吴起过来找工作,赶紧咨询“五啥”选人专家李克,李克也不客气:吴起贪慕功名又好色(如此说来,我怀疑他杀妻求将还有一个原因----喜新厌旧),但他的用兵之道,就连齐国的司马穰苴都得靠后站。
有关司马穰苴,只需知道一件事,他通过实战总结出的《司马兵法》位列中国最著名的七本兵书之一。
吴起于是被拜为大将,立即投身到攻占秦国河西地区的战争。
河西指的是今山西、陕西两省间黄河南段以西地区,对秦魏两国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价值,以此为基地,既可以兵指关中,又可问鼎中原。在接下来的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秦、魏两国共进行了五次争夺。每一次河西之战,都是魏、秦两国此消彼长的见证:原本是第一强国的魏国,一百年间,被秦国抢走了头把交椅----它意味着问鼎天下的实力,自己却沦落成了二流国家。再过一百年,被抢走的就不仅仅是交椅了。这一切,正是始于魏国在河西之战最初的辉煌中做出的错误抉择。
眼下,魏国正享受着吴起带来的荣耀。
吴起加入前,第一次河西之战已经拖拖拉拉打了十年。后面三年,领头的就是那个没错也要认错的太子魏击,他凭借雄厚国力,屡有斩获,但未能一锤定音。待吴起如天将般下凡,局势为之一变。上来就连拔临晋、元里两城;第二年再战,连克洛阴、郃阳,逼得秦军节节败退,最终退守洛水。修整三年后,更是一举占领秦国河西地区。
那个会聊天的翟璜很有眼力劲,就是这个时候顺嘴举荐吴起担任西河郡守。
自此以后的二十年内,惦记天下已久的秦国愣是没踏进河西半步,包括第二次河西之战时,兴兵五十万也没讨得半点便宜----这当然要归功于吴起,用兵如神先不说,单是其带兵之道就值得好好学学。
吴起自担任大将起,就秉持‘不想当士兵的将军不是好将军’的理念,与士兵同吃同住,没有帐篷怕什么,和士兵一样,躺在田埂上,盖几片树叶就行。穿得也完全一样,那意思就是,我吴起是和大家穿一条裤子的。
有士兵得了毒疮,吴起亲自为他吮吸毒液。士兵母亲知道后大哭----不是感动,而是吓得----她流着泪告诉别人:将军当年也给孩子他爸吸过毒疮,他爸打仗就不要命,然后就没命了。现在轮到我儿子,你说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能吗?一幕幕‘万里长征人未还’的惨剧,何止‘秦时明月汉时关’独有,自有政权始,谁家的江山不是累累白骨堆砌起来的?
与将士一体、爱兵如子相似,吴起的奖赏也相当震撼,比现在有些公司发放奔驰、宝马更有画面感。他建议魏国国君在庙堂犒赏将士,席间设三排座位,立上等功者坐前排,用上等酒席和贵重餐具;立次等功者坐中排,酒席、餐具也就略逊一筹;无功者坐后排,只有酒席和普通碗筷。紧接着又在庙堂门外按功劳大小赏赐有功人员的父母妻子。对于死难将士的家属,则每年派人真金白银地慰问、抚恤。
吴起还改革魏国兵制,创建武卒制。凡是能够全副武装、携带三天口粮在半天内跑完一百里的,可入选为武卒,全家的徭役和田宅租税就此免除。再对武卒进行严格训练,终于在河西地区打造出了一支王牌军队。
但是,面对秦国来势汹汹的这五十万大军时,吴起都用不着这支精锐之师。
那些没有立过军功的士兵,听说秦军来犯,就跟听到友军要来联欢似的,兴奋异常,出头的机会终于来了。纷纷抄起家伙,走上街头,要求出战。
吴起明白大家不是大街上喊喊口号、做做样子的,便挑选了五万没有军功的人,带着国君额外调拨的五百辆战车和三千名骑兵,开门接客。
五十万秦军很伤自尊,才五万多人,这也太不成敬意了吧。但事实证明,他们受伤的不只是自尊。吴起的五万兵卒置生死于度外,奋勇向前,以一当十,愣是把五十万秦军打得落花流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也不全是。首要的是有必胜的意志:领我们打仗的是吴起,吴起何曾败过?!
第二次河西战争仍以秦国失利告终。两年后,秦国国公去世,继位的是两岁的公子昌,其母亲小主妇人当政,贵族们躁动不安,宫廷争权日趋激烈;而西面、北面的小国也蠢蠢欲动,时不时过来挑逗一下,秦国内外困顿,进一步沦落。
此时,魏文侯已经去世,武侯继位。武侯只学了他爹做秀和做人精髓,事上却差很多。他没有乘势攻伐秦国,为自己在西部建立稳固的后方基地,反而将扩张的重心移至中原,从而给了秦国喘息和崛起的机会。
在中原的争夺,又不可避免的损害了韩、赵两国利益,尤其与赵国三天两头掰手腕,导致了 “三晋结盟”分分合合,始终未能捏成一个拳头,一致对外。本来三家结盟算得上武侯外交策略上的一步好棋,他却自毁前程。然后一错再错,终至衰落。此是后话。
魏国就此失去了先制秦国、后图天下的先机。
更可惜的是,魏国还抛弃了吴起。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20 19:09:17 +0800 CST  
8
魏武侯开始也挺看重吴起,曾在视察黄河时与其谈论治国之道。
有感于黄河天险,武侯慨叹道:看咱这江山,险峻壮美,固若金汤,这是魏国之宝啊。
吴起却说:国宝在于德政,而不在于地势险要与否----接着吧啦吧啦把历史上不修德政而丢掉社稷的夏桀、商纣等人念叨了一遍----最后指着同船的人说:要是主公您不兴德政,恐怕这条船上的人,也都会成为您的敌人。
武侯还是老习惯,连忙称赞:说的对!
但武侯对吴起也不是完全放心,毕竟此人有过案底,又是外籍人士,所以任命国相时,获任的是田文(和齐国的孟尝君田文不是一个人,他后来也做过魏国国相)。
这让以入卿拜相为职业理想的吴起很受伤,直接找到田文,说:我和你比比功劳如何?
田文呵呵一笑:可以啊。
吴起从头说起:统帅三军,将士一心,甘于捐躯,使敌国不敢图谋,你比我如何?
田文说:我不如您。
吴起接着说:治官安民,使政风清明,百姓安居,仓库充实,你比我如何?
田文说:我不如您。
吴起继续:镇守西河,是秦兵不敢向东半步,韩、赵两国也依附听命,你比我如何?
田文说:我不如您。
既然如此,吴起就开门见山了:这三条你都不如我,职位却在我之上,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田文轻声说道:现在国君年幼,人心飘忽,大臣们三心二意的不少,老百姓也很是忧虑,这种情况下,是托付给您好呢,还是托付给我好呢?
吴起沉默了。是啊,高高在上的国君,最担心的就是将相们的忠诚,很多时候,越能干的臣僚,越让人放心不下。吴起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过了很久,他缓缓地说:当然托付给您。
忌惮吴起能力的,除了国君,还有后来的国相公叔痤,他的另一身份是驸马。如此显赫权位仍然让他不安,因为吴起的光芒实在是太刺眼,总要除之而后快。
恶人养凶犬。有个仆人献上毒计:吴起这样刚猛而又容易沾沾自喜的人,很容易对付。您可以先对君主说:吴起是国家栋梁,水中锦鳞,但咱池子小,怕留不住他,您何不试着把女儿嫁他 ,看他有没有长留的打算呢?然后您再约吴起到您家里,让公主拿出平时十倍的威风羞辱您,吴起杀自己老婆眼都不眨一下,哪能让老婆反上天,他肯定会辞谢婚事,这样您的目的就实现了。
公叔痤照此行事,果不出仆人所料,吴起拒绝了改口喊国君“爸爸”的机会。在权力漩涡摸爬滚打三十多年,吴起当然明白,虽然他只是不想做妻管严,但君主疑心既起,便如同牛皮浸了水,只会越收越紧;不做女婿,以后连孙子也做不成,只能被视为仇人。
好吧,是时候离开了,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离卿相的位子,总有一条鸿沟不能逾越。那就走吧,趁着铡刀还没落下。
吴起坐在马车上,频频回头注视他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河西大地,禁不住潸然泪下。
跟随他多年的马夫看不明白了,杀人不眨眼的硬汉竟然也有眼泪?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啊?
吴起长叹一口气,说道:国君若继续让我镇守西河,我们就可以从这儿开始图谋天下。我离开后,这儿很快将不再属于魏国,魏国也必将衰落。
不要伤感,英雄,有人自甘堕落,就会有人发奋图强,纷争乱世,英雄何愁无用武之地。
楚悼王(自封为王是以后的事,先这样叫着省事)当时正被三晋联盟的韩、赵、魏三家欺负的晕头转向,有时都得求着秦国、齐国出面说和,又是割地,又是送礼,完全没了先祖与晋国叫板的脾气,虽有心振兴,却无人可用。一听说吴起要跳槽,悼王赶紧将其迎到楚国,直接任命为令尹----相当于国相,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一生夙愿,今朝得偿,吴起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这儿将成为他人生的顶点,也是终点。
严明法令、整治军队对吴起是来说驾轻就熟,辅以赏罚分明的带兵之道,楚国很快得以稳定住外交局面,向北遏制住三晋扩张,向南平定百越,向西征讨秦国。楚国又有了寻衅滋事的资本,这让诸侯国很不放心。
在国内,吴起给自己埋下了更多的祸患。由于他裁撤闲人,革除贵族大臣的裙带关系,只认能力不认脸,让一干王亲、权臣怨恨不已。
有楚悼王罩着,吴起对权贵们的意见视而不见,根本不放心上,该干嘛干嘛。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公元前381年,楚悼王去世。还没安葬,忍无可忍的贵族们即领兵哗变,找吴起算账。
已经威风惯了的吴起,压根没想到会有人造反,而且来得如此之快。仓促之间,吴起且战且退,最后躲进安放楚悼王遗体的宫殿。他明白自己在劫难逃,那个曾经罩着他的人,正躺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但吴起相信,就是这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将最后一次帮他。
报仇心切的贵族们早已失去理智,眼见吴起无路可走,能解他们心头之恨的,唯有让他万箭穿身。
当箭矢如飞蝗般拥进宫殿时,吴起突然跃起,趴在悼王尸体上大喊:有人射杀我王!
箭落如雨,覆盖住了吴起和悼王。
吴起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楚国有律,损伤国君尸体的,死罪!吴起喊过的每一字,都像利箭一样钉在了继位的楚肃王心里。
实际上,更让肃王愤怒的是,掌握令尹生死的,只有老子,没有老子的王命,你们竟然说杀就杀,到底谁说了算?!
安葬完悼王和吴起,楚肃王向世人证明了还是他说了算:与吴起被杀有牵连的七十余家,全部灭族。
最后一战,吴起,你又赢了。
楼主 薛犁冬  发布于 2016-05-20 19:11:47 +0800 CST  

楼主:薛犁冬

字数:15874

发表时间:2016-05-20 04:4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21 09:37:38 +0800 CST

评论数:1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