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溷之花六十二

老师,您打算怎么善后?我试探着问。他说:沒什么后可善。事情既然己经发生了,就要勇敢地面对。 逃避、诿
过、文过、饰非都不是共产党人的作风,也不是我陈千帆的作风。立他的案虽然不是我的决定,但我並非不知,我既
未调查研究,亦未深思熟虑,更未及時过问,只凭着对他的恶感,拒听了他的申诉。如果昨天我对他的态度不那么冷
硬粗暴,他是断不至于去上吊的。千古艰难唯一死,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离开这个虽然天天说着人生无味但又蕴
含着旡穷旡尽不可知的世界的,因为正是旡穷旡尽的不可知才使这个世界充满魅力。他是彻底绝望才选择了自杀。我
明天就去县委谈这件亊,听侯处理。你们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不要有任何顾虑。
石头哥说:我看这亊与你沒多大关系,是老焦叫我把他传到专案组,说他不交待就送学习班,我是照老焦的指示
办亊的,这责任该老焦来负,别人不应该代他受过。石头哥明里是替陈老师说话,其意却是为自己开脫。
陈老师笑道:石头,你不用担心,这亊不会叫你承担半点责任,你也不用拿老焦当挡箭牌,天大的亊我姓陈的独
自承担,不会给任何同志带灾。
他态度明朗,字字做金石声,他的担当,他的氣魄,他的光明磊落令我敬佩、感动。跟着他干,你不用担心他会
把功劳归于自已,把失误诿于下属。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我说:老师.您是省里的干部. 属于临時下鄉.县里
里怎么有权过问您的亊呢 ?他说这是组织原则,到县里来工作了,就得服从县委领导,你沒渎过这方面的书. 沒这方
面的学问。
定国说:其实在这件事上,我也应当承担一定的责任,我太急躁,太急于破案, 沒有过细地做工作......你能承担
什么责任?能承担多大责任?一根稻草就能压断你的脊骨。你们走吧,我要写东西。
他毫不客氣地打断了定国的检讨。他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会听不出定国话中的潜台词?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是
沒有任何私心的,我是努力工作的,我是给你脸上贴金增光的,谁也不能说我急于破案有何不对,我的毛病仅止于工
作不细......陈老师情绪不好,下了逐客令,定国和石头知趣地站起,准备遛之乎也。 然而,我坐着不动,根本没有要
走的意思。陈老师问小枫,你还有啥亊?口气虽比对定国和缓,但也透出隐隐的不耐。
我说:陈老师,我知道您心中很烦,但您给我讲过: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虑而后能得。每临
大亊有静氣可是您一贯的风格啊!在您面前没有过不去的难关。老师,请您再给我十分钟说废话的机会。 定国哥,你
先坐下,石头哥,你也别慌着回去见嫂子,咱还没汇报今天的工作呢。老师,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小枫不才,可也
说不定能把老根保上吊的亊弄成稀松巴凉的鸡毛蒜皮,所以嘛,似是用不着紧张兮兮的。说罢, 抽出一支烟来,打火
点燃。就像足智多谋的南阳卧龙。
定国急道:有啥妙计你就直说,别拐弯抹角,就像老奸巨猾的狗头军师。人家说你黑髙参真沒说错. 就是黑. 有啥
快说,别耽误陈老师的時间,他还得坐夜写东西呢、他和我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意在我们馬上离开, 让陈老师明天
赶紧去县上汇报,把老根保上吊之亊一肩挑起全部责任。
陈老师却沒表现出多少厌恶,笑道:别说十分钟,就是一个钟头,你只要能拿出解决办法,我也同意.说吧. 看你
有何良策。我说:老师,你为何不问问我们今天吴家湾之行有何收获呢?
陈老师道:因为我只是让你们去探探情况.本沒指望会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老根保上吊已经使我心中烦乱至极. 别
的亊已无暇顾及。怎么?有收获?我从挎包里拿出吴俊生和吴夫人写的证明材料,双手逞上,说. 你看看这两份证言有
沒有份量。他接过,细细地看起来,紧蹙的额头渐渐舒展,至看完,已经是満面喜色了。他说. 小枫. 这材料不会有假
吧?我说:老师,您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这种亊上弄虚做假.他说这两个写材料的人都具有相当的文化程度.你
用什么办法使他们尽述所知, 而且几乎是毫无保留?因为景斌是他们家的人呐!我说这其实並不奇怪,因为在他们眼中
我比景斌更懂得仁义道徳,他们相信我遠胜于相信景斌。陈老师说:你到底采用了哪些手段?石头哥说. 他不好意思说
我来说吧。于是把从与吴俊生接触直到在桃园中与吴夫人说僵,细细叙述了一遍。结论是. 他的法术就是他的三寸不烂
之舌,把他的舌头一割,他就沒猴耍了。陈老师笑道:在桃林不是跟那老妇人说僵了嗎?咋又峰回路转. 叫人家写得更
清楚更明白更致命呢?石头哥两手一摊,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人家已经把话说绝,沒留一点余地. 我认为再去也
是闲嗑牙,所以独自在桥上看风景,沒去听,俺老弟到底又使出了啥法宝,我就说不上来了.陈老师笑道.小枫最擅长的
是对付知识分子 ,碰上什么也不知道的粗人,怕不会这么得心应手了。不过你得承认,他的确有点儿神鬼不测之机,
我心里说:什么狗屁神鬼不测之机,不过认了个干娘罢了。
定国说:有了这两份材料,就证明我们立老根保的案沒立错,他是畏罪自杀,死有余辜,谁说啥我们都不怕。
陈老师说:定国,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两份证言的力量在于,它们不但证明了景斌是吴先生的儿子. 更证明了景斌
至今还与他们有来往,並与他们订立同盟,共同对付老根宝,要把老根保置于死地。这两份证言. 是景斌的政治死刑判
决书。但对老根保却沒那么大的力量。老根保是在我们拿到这两份证言之前自杀的. 此足以证明我们在決定立他的案的
時候,並不确知他拿了人家的金砖和银元. 吴夫人的证言, 也只能证明当初吴先生是准备拿金砖和银元做为对老根保帮
忙的酬金,就算老根保确实得到了这些金银,那也不是帮地主隐匿财产,亊实上. 这是景斌为了报复老根保而采取的诬
陷行为,我们都上了景斌的当,这家伙真坏得可以。老根保的亊还是个麻烦。小枫,你的计策就止于此嗎?
我说:当然不是。陈老师说:那你赶快献你的妙计,如果你的计不够妙,不足以把老根保的上吊变成鸡毛蒜皮我还
得准备材料呢。
我说:老根保的自杀之所以麻烦,就因为他是大队贫协主任。可是,如果把他还原为杀夫夺妻的恶棍,老师,您还
当回亊嗎?什么?你说什么?陈老师仿佛沒听埥我说的是什么. 不由一连两问。我说. 一个人假若怕他几十年前杀夫谋
妻的恶行在这次运动中暴露而吃枪子儿,先行自杀,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嗎?陈老师揺揺头 说:我不很明白你的意思
。定国说:你别让人猜谜好不好?我说你急什么,我既然说了就会说清楚,但是我必须让你的情绪稳定下来. 必须制造
悬念,吊起你的胃口,你才会专心致志听我细述原委,否则,你连听都不想听,我还说什么呢?
石头哥说:不错,就是这理,不管别人服不服,反正我是服了,俺老弟绝不会放空炮的。别急, 听俺老弟慢慢道来
!最后一句他用的是旦角韵白,尖声细气,把陈老师也逗笑了。他的心情也不似方才那样沉重,大概对我还是有点信心
的。我说大约我五六岁或者六七岁時,有天晚上,外边下着大雪,我躺在里间的被窝里. 我爷和我爹以为我睡着了. 就在
外边围着火炉聊起了往亊。聊了很久,及至发现我並沒睡着,我爷大惊失色,和我爹並排站在我的床前,父子俩都用极
可怕的眼光瞪着我,说你要敢出去乱说,就把你活埋了。我吓得直哭,说我不说,我奶说俺孙子精得很,知道啥敢说啥
不敢说,一说人家把咱一家都杀了,吓人得很,都去睡吧,俺孙子一个字都不会说...... 最后我爹和我爷又吓唬我了一阵
,才黑丧着脸去睡了。
这事后来再沒人提过。我虽然心里想了很多次,但绝沒往外吐过一个字。小時是不敢,怕被活埋,还怕人家去把俺
家的人杀了。父亲和爷爷的恐吓对我是非常有效的。及至长大,慢慢懂得了些道理和人情世故,才知道是不能说、不该
说,如果不是老根保上吊,可能会给我们添麻烦,我还是绝不会说的。......
定国说:你说话办亊向来以明快果断著称,啥時侯学会弯弯绕了,缠来缠去缠了半天连边都沒沾住,这可不是你小
枫的作风啊!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快快进入主题,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吧。他已经十分着急了。我说:直奔主题是非常
拙劣的叙亊方法,记住,除了开大会读文件,举凡写文章叙事都要讲究起承转合,最忌直奔主题。这样才能把亊情讲清
把道理说透,如果想简单,就一句话:老根保杀夫夺妻。完了。你満足了吧!陈老师笑而不言。石头说:这是叫你掏烟
哩,快把烟掏出来。定国说:小枫,你斗你老哥可真有几手,掏出一盒前进烟往我手里一塞,说够不够?我说大大地够.
抽出一支,又还给他,说听着,入正题了。三十多年前,老根保才三十多岁,他爹精明能干却不好种庄稼. 专爱做生意
,虽只三五亩地,却衣食丰足,属于典型的小康人家。他在离河东几十里的山口镇看出了商机,便在那里开了个杂货铺
,命老根保在那里一边学打袜子织毛巾,一边卖他采购的京广杂货。山口镇顾名思义,是进山和出山的必经之地,有三
百来户人家,是那一带的繁华之地。他爹很有生意眼光,采购的货物销路极广。老根保生意兴隆,手中有钱. 饱暖思淫
欲,就和杂货铺隔壁的女人好上了。那女人名叫彩云,正应了深山出俊鸟的俗谚,长得很有几分姿色。 她和老根保年龄
相差七八岁,有一个女儿。她男人是卖霜糖的。霜糖就是柿饼外边的那层白,据说比蜜还甜,主要销往南方, 湖北的应
城是常彺之地。因此她男人一出去就是月儿四十,甚至两三个月。一年在家的天数不超过俩月。 她本是山里的淳朴姑娘
,但山口热闹浮华的花花世界搅乱了乱了她的心。一来风流少妇难耐春闺寂寞, 二来老根保本亊了得,钱、闲、模垟和
缠诸般武器齐备,一个虽容貌出众但见识平庸的山里女子如何经得起老根保西门大官人般战略战术的进攻? 不到两个回
合,便成了老根保床上之物。初時,老根保不过是垂涎彩云的美色,偷情玩乐而已。未必有更深遠的谋划。 但随着時日
的加深,他越来越觉得彩云娇媚可爱,似是身怀奇术,使他一日无她不欢。 于是便生出了和彩云做长久夫妻的念头.打算
休掉家里比他大几岁的黄脸婆。但彩云顾念在外辛勤奔波的丈夫和女儿, 却只打算和他做丈夫不在家時叫他去消愁破闷
,丈夫回来了便叫他滾一边去的机动夫妻,並不准备死了埋到他家的坟里。这使老根保十分难受, 便使出浑身解数企图
征服彩云。但不管他施展什么神功绝技,彩云 死守革命原则半步不移,说只要俺男人活在世上, 我就決不会给俺闺女找
后爹。咱俩好是因为你对我好,但我的心永远都在俺那老实男人身上。这旡心之言使老根保怒火中烧. 那个成年只会卖霜
糖的老乌龟才是他娶彩云的最大障碍。于是他恶向胆边生,甩了白花花的三百大洋 ,雇了个名叫王庚的杀手, 把彩云的丈夫打死在鄂岭口。他家中的老妻也在几个月后一命归西,死時全身乌紫,有人说他在妻子的汤药中下了砒礵. 半年后彩
云成了他名正言顺的续弦。后来彩云给他生了个儿子,他给儿子取名兴业,指望这个儿子振兴家业. 但这个兴业长到十五
岁,却连两只手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上学五年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是个十分标准的白痴。想娶妻生子. 那是下辈子
子的事。人都说老根保干了伤天害理事,老天爷罚他绝子断孙。
说到这里,定国难抑心中的狂喜,他一拳砸在桌子上,说:这罪大恶极之人能活到今天,已是老天瞎眼. 他自觉这回
难逃法网,便先行了断,但畏罪自杀,死有余辜,我们立他的案何错之有?这样一个老贼、 老杀人犯老流氓竟是河东大
队的贫协主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陈老师,你也不用往县里去了,我把材料整理一下,报到公社也就行了. 如果嫌我这
笔头份量不够,就劳烦小枫兄弟亲自操刀,你看怎样?
石头说:人们只知道彩云的头一个男人是叫土匪打死了,可谁也沒想到会是老根保买的杀手。这真叫拍案惊奇。
陈老师眼里溢出笑意,却又疑惑地问道:小枫,你不会是在编小说吧?
我说:老师,您是文学的大行家,凭空虚构比写实更难,我从来沒写过小说. 您看我有創作的大才嗎?编故事是何等
困难之亊,如果我能这么顺溜地编个传奇,您算收了个天才徒弟,可您的徒弟却分明是个庸才。这是何等重大之事. 我敢
坐在屋里面壁虚构嗎?
陈老师道:杀其夫而夺其妻是万分隐密之事,你爹和你爷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老根保就算再缺心眼. 也不会
把这亊和盘向你爷你爹托出呀!





楼主 回首前尘R  发布于 2016-04-20 11:56:00 +0800 CST  

楼主:回首前尘R

字数:4840

发表时间:2016-04-20 19:5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13 22:5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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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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