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聊斋】之娇娜——红颜知己的无奈

孔雪笠误打误撞地与娇娜一家相识有点像《天龙八部》里的段誉无意间跌落到无量山,只不过当年无崖子和李秋水隐于林,娇娜一家却是生活在市井人家中,租住的是一户败落的大户人家的房屋。把大门一锁,院内又是另一番世界,未尝不是一种隐逸的快乐。
第一次读的时候,代入感很强,似乎我就尾随在孔生身后,跟随着他一道悄悄打量皇甫一家的摆设品味:屋宇都不甚广,处处悉悬锦幕,壁上多古人书画。案头书一册,签云:“琅嬛琐记”。华丽却不失高雅,林黛玉的房子大概也是这样的格调。柳泉先生用笔简练,寥寥数笔就写出了皇甫家的审美。我也是几乎立刻喜欢上了这个神秘而又高贵的家族。
娇娜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有怎样的学识修养,她也许有黛玉的满腹才华,也许有宝钗的大方得体,或者又有凤姐的精明强干,或者如迎春般懦弱,惜春般孤介,书中并没有交代,我们只能通过自己的想象去补上这片留白。蒲公快刀斩乱麻,让娇娜的第一次出场是作为医者的形象,直接把她最娇俏的一面展现在我们面前。
从最初的赏雪相遇,到如今盛夏暑气正盛,孔生在皇甫家已经住了小半年,这期间孔父以专心读书为由把大门锁了,孔生不是教皇甫公子读书就是饮酒作乐,期间孔生还看上了孔父豢养的一个美艳的婢女香奴,得了相思病,“胸间肿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呻吟”。此时皇甫公子站出来说话了:“我想先生这病大概只有娇娜妹子能治得好,我早早地打发人去外祖父家去请她回来,怎么现在还不到呢?”话音未落就有家中的仆人进来禀报说:“娜姑回来了,姨跟松姑也一道来了。”
帷幕拉开,我们的女主正式亮相了。
这位姗姗来迟的姑娘只得十三个字的正面描写:“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蒲公下笔高度洗练,我们可以从他这十三个字从分析出许多他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内容。“年约十三四”是说娇娜的年纪尚幼,未到及笄之年,这就为下文皇甫家拒绝孔生的求婚埋下了伏笔。“娇波流慧”是形容她的神态气质,而从下文她的言谈间处处透露出少女的狡黠聪慧。而我们再进一步分析她的性格是怎样炼成的,再与娇娜的表姐松娘作对比,就会发现这其中有很大的问题。松娘也是个极其美艳的女子,她的容貌与娇娜不相伯仲,但是整个故事从头到尾,她始终都是温柔地沉默着,没有说过一句话,尽管她“事姑孝,艳色贤名,声闻遐迩”,但她是寄住在皇甫家,就好像《神雕侠侣》中的陆无双和程英,明明是同龄人,陆无双就可以撒娇任性,而程英始终都是一个懂事的小大人,这其中的心酸大概也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而娇娜的聪慧大方正是因为有父兄呵护的结果,否则很难想象与陌生男子第一次见面,她能说出调笑的话来,她说:“应该得这个病啊,他的心脉动了。”她知道孔生是因为香奴害了相思病,语带双关地取笑他。没有父亲跟兄长的呵护,她大概不会是这样活泼的性格。“细柳生姿”则写她的身段姿态,暗含她名字中的“袅娜”的“娜”字。而娇娜的美貌更多地是通过写孔生的反应的侧面描写。
这一次孔生彻底动情了,他居然说出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话来。但这时候与他交情深厚,又有师生之谊的皇甫公子却拒绝了,虽然他明知道孔生对娇娜的感情。他说自己只有一个妹子,年纪又小,与孔生不般配,刚好有姨母家的表姐,也是个绝色的,可以说给先生做妻子。
我当时特别不理解皇甫公子拒婚的理由,他说娇娜年纪小,孔生也不急着立刻成婚,为什么这样不是借口的借口成为了借口?松娘的出现似乎解释了这个疑问,单说她的年纪,皇甫公子称呼她为“松姊”,而且书中明明白白提到她的年龄是18岁。那问题来了,美艳贤惠的松娘为什么到了十八岁还没有成婚?古人成婚都早,女子几乎都选在及笄之后成婚,十八岁已经可以勉强算作今天的“剩女”了。
成婚之后不久,皇甫公子就告诉孔生,他们的房东单公子要收回房子,他们一家要搬迁,孔生提出要跟随他们一起走,却遭到了拒绝,皇甫公子送孔生与松娘回家,也是在此时他向孔生展示了自己的法术,他狐仙的身份也正逐渐露出水面。我们不禁要问,既然皇甫公子可以一夕之间就把孔生送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那为什么之前他不施展这项法术,而是把孔生留下了呢?
回家后的孔生似乎与皇甫一家断了联系,读书,做官,生子,倘若不是身边还有美丽贤惠的松娘陪伴,孔生几乎以为是做了一场梦,在梦中邂逅了一个娇波流慧,巧笑嫣然的女子,让人见之忘俗。
“偶然”的机会再次相遇,谜团也在这场相遇中逐渐解开。此时的孔生与松娘生了一子,而娇娜也另嫁他人,她依旧笑语嫣然,一如多年以前那个下午,孔生躺在床铺上看见那细柳生姿的女子顿时忘记了痛楚,她却狡黠地笑道:“疼是应该的啊,谁让他动了春心?”娇娜抱着孔生与松娘的孩子,还是一样的笑语:“姐姐,你乱了咱家的种了。”她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恰恰揭露了她不能与孔生成婚的原因。
年纪小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只怕还是皇甫家的人不愿意把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嫁给异类,远离故乡,所以他们牺牲了松娘,也许在皇甫公子等人的心里,孔生也就只能娶松娘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却不配娶他们家的女儿。而他们把松娘嫁给孔生的目的书中已经交代地很清楚,他们需要避劫,而孔生正是他们对抗劫难需要拉拢的对象。他们拉拢孔生,孔生爱上了娇娜,他们把孤苦无依的松娘嫁给了孔生。而后来娇娜嫁的吴郎,虽然书中寥寥几笔,出场不多,可我们也能推断出一下几点:吴郎一家也是狐(后来也遭了劫难,全家都死了),吴郎家中是大户(吴郎家的有个死里逃生的小僮来报的丧)。所以从为娇娜择婿的角度,吴郎就凭这两点完全秒杀穷秀才孔生。
书中没有正面写娇娜对婚事的态度,可是松娘与孔生相亲的时候,她是陪伴在侧的;孔生后来带松娘归宁,她也是在场的,她那爽快的笑容下到底有多少的黯然神伤呢?她看到孔生见到松娘后那惊艳狂喜的表情时候,会不会在眼底垂下一片阴影,随后还要若无其事地取笑孔生这个姐夫呢?
后来孔生为了救她而死,压抑在心底的感情此时彻底爆发了。她不敢去想孔生救她是出于道义还是当年的一丝一毫旧情,她义无反顾地把口中的红丸度给他,抱着他亲吻,当着他的妻子,她的兄长的面。在古代,男女大防到底有多重要,可她早已经无暇顾忌。
蒲松龄说:我对于孔生,不羡慕他有娇妻,却羡慕他能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色相授予更胜过颠倒衣裳。通篇聊斋读下来,大部分男子追求女子的最终目的都是颠倒衣裳,与之发生关系,而唯有此篇孔生对娇娜的爱恋超越了肉体,上升到精神恋爱,上升到色相授予。
然而在我看来,蒲老先生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来写女人,在他的眼中,松娘与娇娜是白玫瑰与红玫瑰的关系,每个男人胸口都一颗朱砂痣,最好的永远都是得不到的。但站在女人的角度,每个女人都不想做那颗让男人心痛难忘的朱砂痣,站在阴暗的角落里,触碰不到,只能用来怀念与瞻仰。就像娇娜,倘若她自己能做得了主,那她一定会选择做孔生的妻子,而不是什么令人艳羡的腻友。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有什么用?我不是你的妻子,永远都不能站在你的身旁陪伴你,与你相濡以沫,不离不弃,而是站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你与别的女人白头偕老,终其一生。
所谓的红颜知己,不过是可笑的自欺欺人罢了。
楼主 疏忽今夏  发布于 2016-04-16 09:58:00 +0800 CST  

楼主:疏忽今夏

字数:2833

发表时间:2016-04-16 17: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13 22:54: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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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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