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腾:两千年华夏对外战争全史(图文连载,每日更新)

马邑之围使得汉武帝之心,路人皆知。汉匈关系彻底破裂,争霸战争的帷幕就此拉开。数年之间,匈奴军连年进犯,汉朝积极防御。但有了马邑之围的前车之鉴,汉武帝始终没有组织大规模的主动作战,而是隐忍等待着。
在匈奴人暴雨般的攻击之下,等待一个足以致命的破绽,
在王恢功拜垂成的教训之后,等待一个真正伟大的统帅。

汉武帝环顾麾下,王恢之后,谁人堪任统帅重任?是李广之类的三朝老将还是卫青、公孙敖等新生代青年将领?
很快匈奴人就给出了试金石。公元前129年,匈奴再次入大举侵上谷郡(今河北张家口)。汉武帝亲自指派李广(三朝老将)、卫青(外戚皇亲)、公孙贺(功臣子弟,其父公孙浑邪协助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公孙敖(平民出身的军校毕业生)等四位有代表性的将领,分别率一万骑兵反击。
结果让世人大跌眼镜,李广兵败被俘,虽然在押送途中大展神威,手无寸铁还能夺取看守的马匹逃回汉朝,从此被匈奴人尊称为“飞将军”,但终归是败军之将,被撤职查办;公孙敖也是惨败,损失了七千骑兵;公孙贺压根就没找到匈奴军队,无功而返。其他诸将的表现也很丢脸,比如主和派的材官将军韩安国,当时负责守卫渔阳,结果一败涂地,还被匈奴掠走上千百姓及大量牲口,抑郁中吐血而死。
万马齐喑之中,只有卫青千里奇袭,竟然直接攻击了匈奴人的祭天圣地“龙城”,斩获七百。杀伤战绩虽然有限,但在马邑之围后令人窒息的氛围里,卫青的表现还是令汉武帝眼前一亮,立刻加封为关内侯。
看来,在这几年间,卫青已从一个饱经磨难的少年成长为沉稳睿智的将才了。那么帝国大军就要托付给这个年轻人么?
汉武帝决定再考验一次。第二年,他大胆委派卫青为主将,率三万骑兵出击,又在雁门郡塞外大获全胜,歼灭数千匈奴军。战报传来,汉武帝大喜过望,确信卫青就是他一直等待的统帅之才。
卫青,属于你的时代到来了!

公元前127年,匈奴左贤王大举进攻东部边境的上谷、渔阳。在匈奴诸贵族中,左贤王地位最为尊贵,一般由太子担任,其后依次是左谷蠡王、右贤王、右谷蠡王,合称四大豪门。冒顿、老上、军臣等都是从左贤王的位子上进登单于大位。所以,除了单于亲军之外,左贤王所率之军就是匈奴的精锐主力了。
面对强敌压境,卫青独具慧眼,提出了一个“你来我往、避实击虚”的作战方案:既然匈奴精锐尽在东边的上谷、渔阳,西边的河套地区必定兵力空虚;与其救援东部,和左贤王主力决战、两败俱伤,还不如乘虚直取河套!
卫青的这一计划,让他超绝的战略眼光显露无遗。汉武帝大为激赏,当即令他率四万精兵从云中要塞出发,迂回潜行,向西进至高阙(今内蒙古杭锦后旗),也就是河套草原的北部边缘,匈奴河套部落的背后之地。在设置守备、切断匈奴人的退路后,大军疾速南下,沿着黄河大拐弯排兵布阵,把镇守此地的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团团包围。两王一看汉军如天神降临,而左贤王的大军又远在天边,自己独木难支,于是仓皇逃窜。此役汉军俘获的匈奴人就达数千,缴获牲畜上百万头,一举收复了河套地区。自秦末以来,失落近百年的河套草原,终于又回到了华夏之手!
汉武帝立即加封卫青为长平侯,食邑3800户;同时又从关中移民十万到河套地区,设立朔方郡城,修复长城关塞,以为长期战守之资。

汉军夺回河套的意义是极其重大的,不但彻底解除了匈奴骑兵对长安的威胁,还可反守为攻,以河套为基地,割裂匈奴东西两部,威胁漠南匈奴王庭。
因此,丢了河套的匈奴人大感紧张,誓要重新夺回。恰好就在此时,军臣单于死了,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击败太子兼左贤王于单,自立为单于。于单逃往汉朝,不久病死。篡位成功的伊稚斜单于就把收复河套的任务交给了右贤王。
右贤王是匈奴人的第四把手,分管西部地区,近在咫尺的河套是顶在他腰上的利剑,必欲拔之而后快。他频频出兵争夺,但都被汉军挡了回去。来而不往非礼也,经过两年多的防御战,等到移民实边、筑城修塞的基建工作完成了,卫青决定主动出击。
公元前124年春天,在卫青的统一指挥下,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等将从朔方,李息、张次公等从右北平,两路大军共计十万,一齐向右贤王驻地进发。右贤王派重兵防备朔方之军,又派人侦查警惕较远的右北平之军,自以为准备停当,只等两路血拼。
但卫青真正的杀招并非在此。《孙子兵法》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撒出这两路大军,只为吸引右贤王的注意力,卫青却已亲率三万精骑,从河套北部的高阙西出,悄然奔驰七百里,在一个月淡星稀之夜攻入了右贤王的王庭!这一战其实是五年前“龙城奇袭战”的翻版,只不过战果扩大了许多。正抱着美女睡觉的右贤王惊醒,在护卫拼死突围下逃出生天,留下十多个小王、男女人口一万五千人和牲畜数百万头,都作了汉军的战利品。
这一战彻底解除了西部匈奴对河套的威胁,还把右贤王的势力驱逐到贺兰山以西,汉朝西部边疆的安全空间大为扩张。汉武帝喜出望外,派加急特使到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统领诸将,并加封食邑8700户。卫青的三个儿子(都还处于婴儿期)也被封为列侯。
武帝的恩宠不可谓不隆重,但卫青进言道:“我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哪有资格封侯呢?还是请先封赏三军将士吧。”在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军事统帅为数不少,但德才兼备、有口皆碑能如西汉卫青、明朝徐达等,还是不多见的。汉武帝深受触动,遂大赏三军将士。
三军固然当奖,但财政就吃不消了。据记载,仅因斩捕首虏的功劳发给将士的赏金,就高达“黄金二十余万斤”。怎么办呢?汉武帝打起了“二十级爵位制”的主意。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实行二十级爵位制,以激励将士立功杀敌,秦朝、汉朝皆予沿用。但为了筹措军费,汉武帝下诏公开出售关内侯以下的十九级爵位。此举虽然是为了筹集军饷,但“爵士满街跑”的状况,不能不影响到将士的士气。汉武帝于是又在公元前123年另起炉灶,建立了十一级的“武功爵”制度,专门用于奖励军队战功。制度激励的效应立竿见影,这年二月,卫青率领公孙敖、公孙贺、赵信、苏建、李广、李沮等六路大军,从山西定襄北征,推进数百里,歼灭匈奴军近万,各位将领都有积极表现。
此战让汉武帝格外欣喜,倒不只是因为战果辉煌,而是又发现了人才!
群星之中,总有一颗最为光彩耀眼。
人潮之上,总有一个拉风的冲浪少年。
这个少年就是卫青的外甥,时年十七岁的霍去病。此役,他率八百精骑参战,却歼敌两千,创造了空前的战损比记录,重现了当年卫青初战龙城的少年英采。
要说起来,霍去病还真和卫青极其相似:他也是个私生子。当年还在平阳公主家打工时,卫青的二姐卫少儿(卫子夫是三姐)和一个叫霍仲孺的县吏私通(卫青的生父郑季也是个县吏),生下了霍去病。很快霍仲孺就回家另外娶妻,从此再无联系,霍去病直到功成名就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然后他回乡与老父相认,又把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带回宫中培养,方有后世的一代权相。

卫霍舅甥,绝代双骄。
有此双璧在手,汉武帝自信成功在握。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11 21:37:51 +0800 CST  

武帝倾尽国力培育出骑兵集团,为对匈战争奠定了基础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12 12:24:53 +0800 CST  
12、飓风幽灵
四夷既获,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这首慷慨豪迈的诗歌是霍去病的遗作,相传霍去病大破匈奴、攻占河西走廊之后,豪情大发,抚琴长歌,乃留下这首《霍将军歌》。和他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名言一样,都迸发着男儿热血的炽热气息,足以写入大汉帝国的语文和音乐教材。
遥想霍少当年,上马则千里荡寇如火,下马则十指抚琴而歌,文才武略齐聚一身,风云神秀冠绝一时,如此英雄美少年,堪称全民偶像、万世楷模。念之令人神往!

霍去病生于公元前140年,生肖属牛,注定了他是个牛人。这一年也是汉武帝登基之年,霍去病就是上天送给武帝的贺礼,这种“名为君臣、恩尤父子”的微妙感情一直贯穿两人生命的始终。
话说卫子夫入宫获宠之后,汉武帝把她的二姐卫少儿赐婚给了詹事陈掌(后宫总管,但不是太监,属于副部级干部),时年不过三、四岁的霍去病就从奴婢的私生子一跃而为高干子弟,过上了幸福的童年生活。母亲是皇后亲姐,父亲又在宫里上班,所以幼时的他常到宫中走动,颇得武帝喜爱。深谋远虑的汉武帝,很明白汉匈争霸是一场持久战,非常重视军事人才的梯队建设,所以天资聪颖的霍去病就和他舅舅卫青一样,进入军校(羽林郎)学习。
有一次,汉武帝叫霍去病下功夫学习孙、吴兵法,霍少却没有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表态,而是说道“打仗应该随机应变,光学古时候的兵法没用。”汉武帝对这少年的大口气很吃惊。因为孙吴兵法是当时军官的必修课,《后汉书?礼仪志》就记载:“立秋之日……兵官皆肄孙吴兵法,习六十四阵,名曰乘之。”霍去病竟敢逃课,还藐视师长!
这样的学生,放在今天早被开除了。但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可不是浪得虚名,他深知非常之人方做得非常之事,对于匈奴这种异常强大、又不按常理出牌的游牧对手,仅靠诞生于农耕环境下常规战争的传统兵法,还真的不够用。
霍去病的独特思维让汉武帝大吃一惊,很快也会让匈奴人大吃一惊。

公元前123年,17岁的霍去病向汉武帝主动请缨,以骠骑校尉的身份参与对匈作战。在卫青率大军稳扎稳打、逐步北进的同时,霍去病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选择:只带八百精骑,离开大队、挺进敌后!
《孙子兵法》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按照传统兵法,“集中优势兵力”是一个基本的战术原则。特别是匈奴人本来就是机动性极强的顶级骑兵,汉军要是没有足够的优势兵力,遇上了也打不过,打赢了也围不住。所以,汉军以往的战事都力争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即使是卫青奔袭龙城、夜袭右贤王等以出奇制胜的战例,也要集中上万骑兵的大军团。
而这一次,霍去病只带一支小部队,就敢深入敌后长途作战!虽然抗日战争时我党也大打游击战,还涌现出“敌后武工队”这样的知名品牌,但这个所谓的“敌后”毕竟是本国国土,拥有情报优势和民众支持;霍去病孤军深入的“敌后”却是全民皆兵、完全陌生的匈奴本土,其凶险更胜百倍。
霍去病却成足在胸。正如对汉武帝的对答,他的确没有把精力花在啃读兵书上,而是倾力研究匈奴人的战术。狂飙突进,纵横闪击,以精锐部队深入敌后,扫荡和掠夺敌人的战争资源,用大范围的机动作战歼灭敌军有生力量,这就是游牧人的拿手好戏。面对这样幽灵般的敌人,靠传统的战阵计谋无异于捕风捉影,岂能全胜?
霍去病的对策极具天才而又极其简单:以动制动,方能获得主动;以战养战,才能损敌利己;以入侵牵制入侵,以杀掠回答杀掠,才能削弱匈奴国力。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毒攻毒,把汉军也变成幽灵,如飓风般肆虐于匈奴之地的幽灵。

从规模和战绩来看,公元前123年一战只是小试牛刀,却凝聚了霍去病作战思想的精髓。他身率八百壮士深入匈奴数百里,如苍鹰翔空,寻机啄敌,又如灵蛇潜行,不时吐信。发现成股敌军,则悄然尾随,乘其不备而击之;遇到匈奴牧场,则纵马烧杀,不留妇人之仁;遭到大军围追,则机动转移,另寻空虚之地。在匈奴人的后方点燃猛烈的战火,四处撒播战争的恐怖。
飓风过处,席卷一空;幽灵之剑,来去无踪。匈奴人被打懵了,霍去病的第一次试验取得了极大成功,一共斩获匈奴首级2028颗,杀死伊稚斜单于的堂祖父藉若侯产,活捉单于的叔父罗姑比,以及相国(匈奴高级官职)、当户(掌管万骑以上的大贵族)等多人。
小子没说大话,今日果建奇功!
汉武帝立刻封霍去病为为冠军侯,为后世创造了“冠军”这个最高荣誉头衔。

公元前123年的北征,霍去病绽放出耀眼光芒,但汉军也留下了一道阴影。前将军赵信本来是匈奴部落酋长,降汉后从军北征,率三千人为前锋,却倒霉地遇上了伊稚斜单于亲率的主力大军。力战不敌,赵信就“阵前起义”又投回了匈奴阵营。当年汉奸中行说与汉为敌,为匈奴制定了南下入侵的国策;如今赵信熟知汉匈两边国情,知道汉军已经强大,就劝告伊稚斜单于改变国策,北撤暂避。
连遭打击的伊稚斜确实需要修养一番,便听了赵信之言,把主力撤回了漠北。
所谓漠北,就是蒙古大戈壁以北的地区,主要包括现蒙古国和俄国贝加尔湖一带,历来是匈奴、柔然、突厥、蒙古等游牧势力的老家。汉军要进入漠北,就必须穿越长达1609公里、宽达483至966公里的戈壁滩,这里气候苦寒、水草稀缺,显然是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就算最后进来了,匈奴人以逸待劳,汉军却是久行疲敝之师,没有累死渴死饿死的,直接打死就完了。
你不来,我就休养生息,卷土重来;你敢来,我就诱敌深入,一举歼之。伊稚斜单于的算盘打得很精。此后,匈奴人的势力图就大致为:伊稚斜单于率本部居于漠北的鄂尔浑河上游(成吉思汗的都城哈拉和林也在这里);左贤王盘踞在漠北东部的克鲁伦河一带;右贤王住在西面的燕然山区(今蒙古国的杭爱山脉)。

匈奴主力北撤,一时间确实让汉武帝束手无策,汉匈大战顿时有哑火的趋势。
汉武帝转念一想: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单于跑不了小弟。既然单于和左右贤王的主力都已北撤,正好借机收拾群龙无首的匈奴分舵。第一个目标就是河西走廊,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刚崭露头角的霍去病。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14 12:14:50 +0800 CST  
自从击走月氏后,河西走廊就是匈奴的重要牧地。此地属于右贤王统领的“匈奴右部”之地,分布着许多大小贵族,为首者是休屠王和浑邪王。两王以祁连山下的河西走廊为根据地,向北支持匈奴对西域地区的统治,向西控制青海草原的羌人部落,向东窥探陇山以西的汉朝边郡,堪称要害之地、股肱之臣。
其实,休屠、浑邪两部的贵族虽是匈奴人,但其部众有很多是被征服的当地土著。比如休屠部落,就吸纳了当地月氏人中的酋涂部落,“休屠”就是“酋涂”的转音,休屠部落的牧地也就是以前月氏酋涂部的故地,大致在今天河西走廊中南部,特别是武威一带。
而浑邪王的地盘则是以前西戎义渠的故地。史载,义渠从商代武乙年间建国,到战国后期被秦国逐步吞灭,公元前272年,秦国宣太后在甘泉宫中诱杀了投降的义渠王,其国遂灭。义渠国中的“浑邪部落”多有西逃,在河西走廊的张掖一带落户。匈奴征服时一并吞并了这些遗民,并派大贵族以浑邪王名号统治该地。
根据历史记载估算,通计匈奴本族和吸纳的土著人口,此时河西的匈奴部众应不下于十数万,可战之兵至少四五万,实力不容小觑。由于河西走廊是典型的“两山夹一谷”地形,东西两面靠山、南面临河,面向汉地的进出门户就是黄河边上的兰州一带,而且休屠、浑邪等大贵族的领地都聚集于中南部地区。如果汉军从陇西直接出兵,正面冲击河西走廊的门户,就会遭到匈奴重兵狙击。张骞使团当年就是在这条路线上被匈奴俘获的。
但除了张骞带回来的一些地理情报,当时汉人对河西地区的形势了解不多。霍去病决定从正面出击,亲自率军做一次侦查性质的远征。
公元前121年三月,霍去病率领一万骑兵从陇西出塞,从今天兰州的西郊渡过黄河,然后沿着乌鞘岭(位于今甘肃省天祝藏族自治县)山间的草场北进。乌鞘岭是青藏高原和河西走廊的天然分界线,也是羌人部落和河西匈奴的势力界限,大致是个两不管地带。汉军由此快速通过,渡过狐奴河(今石羊大河)进入河西走廊,然后在六天时间里挺进千里,接连扫荡了臣服于匈奴的五个小部落,史称“拒战者诛之,归附者赦之”,毫无拖泥带水。当汉军翻越焉支山后,就进入了张掖、武威一带的匈奴腹心地区。
甘肃有句老话叫“金张掖、银武威”,这两个地区拥有河西走廊乃至整个大西北最好的水土条件,自古以来就是农牧丰茂的宝地。浑邪王的王廷在今天张掖的山丹县一带,拥有河西地区最好的牧场,直到今天还滋养着中国最大的山丹军马场。而休屠王的老窝就在附近的武威地区。
霍去病一路猛冲,就这样直接撞进了匈奴狼窝。浑邪、休屠二王闻听大惊,继而大怒:惊的是汉军天降,怒的是汉军目中无人,竟敢孤军闯营!他俩急忙联军一处,志欲一战吞灭汉军。这是场硬碰硬的遭遇战,狭路相逢勇者胜、短兵相接死无生。霍去病毕竟占据了突袭的优势,不但击败敌军,还生擒了浑邪王子,缴获了休屠王的宗教圣器祭天金人。
孤处敌营,不宜久留,汉军虽然获胜,但断然架不住源源不断的匈奴援军。因此一战获胜,霍去病迅速南归,在兰州的皋兰山下又击破匈奴析兰王和卢胡王的阻击,胜利回师。
这次远征转战千里,深入到河西匈奴的腹心地区,不但斩获敌人九千余级,还探悉了河西一带的山川地理,为后续作战奠定了基础。但由于是正面冲击的战法,在匈奴人的层层狙击之下,汉军也损失惨重,《汉书》记载“师率减什七”。

有了霍去病春季作战的经验,汉朝重新制定了“正面牵制,迂回闪击”的策略,由公孙敖率军从陇西出塞,沿着霍去病春季作战的路线正面进攻,牵制匈奴兵力;霍去病亲自率领上万精锐骑兵,避开匈奴重兵集结区域,另行从北地郡北上,自灵武(今宁夏银川)渡过黄河,沿贺兰山过居延泽(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转向东南,直接穿插到河西走廊的侧后方。
这年夏天,两路大军分头出击。霍去病进军神速,顺利迂回到了河西走廊北部,进入今酒泉敦煌一带的小月氏牧地。当年,酋涂部落的一些月氏人逃到了北部的酒泉一带,以对匈奴称臣归附为条件,以酋涂王的名号自立于此。霍去病击败其兵,斩杀其王,长驱南下。匈奴人做梦也想不到汉军能穿越北边的乌兰布通沙漠,从背后袭来,所以未作戒备,霍去病如入无人之境,疾驰千里,安全进抵河西走廊中部。
雪山茫茫,牧草青青。
夏风送爽,拂拭征尘。
眼看进展顺利,成功在望,汉军上下无不欢欣。霍去病就等着公孙敖发出信号,然后来个南北夹击,一鼓扫平休屠、浑邪二王。
但等了半响,不见动静。公孙敖竟然玩起了失踪。
在没有GPS导航的年代,长途远袭这招不是谁都能玩的,公孙敖率军从陇西出发不久,就迷了路,如今还在远方转圈呢。原定的两路夹击变成了霍去病孤军深入,本来有数万大军的兵力优势又缩水成了霍去病的一万人马。这仗还打不打呢?
毛泽东说过: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这也是多数军事家历来信奉的基本原则。照他们的看法,霍去病在春季作战时以同样的兵力,也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只能突围退军;这次他还是只有一万人,而且是长途迂回了一个大圈的疲惫之师,还不得赶快沿着原路绕回去?认输吧你就!
No,绝不,我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
霍少潇洒地一甩头发,吐出一串缭绕的烟圈,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

当然,霍去病不是上文描述的那种耍酷不要命的古惑仔,也不是《汉书》评价的有上天保佑的福将。他所创造的战争奇迹,根植于他的实力。既有一骑当千、向死而生的勇气,又有洞察敌情、随机应变的谋略,有勇有谋如霍少者,就有创造奇迹的实力。
霍去病仔细分析过:虽然公孙敖迷路了,夏季战役的兵力优势不复存在,但匈奴人还不知道北路汉军的存在,战役的隐蔽性、突发性优势还在。兵者,贵精不贵多,上次从正面冲击还能获胜,这次从背后突袭岂不更妙?
他决心已定,便向汉家儿郎们宣言道:此战身处敌后,乃背水之战,打不赢,就会被敌军瓮中捉鳖;打得过,就能把匈奴人关门打狗!两年前的北征,我与八百儿郎深入敌后,尚且获得大胜,如今我们万众齐心,还愁什么呢!
闻听此言,三军感奋,无不当先。霍去病指挥全军出击,向匈奴军的侧背发动猛烈攻击。事实证明,霍去病的判断是准确的。春季作战后,匈奴人为防备汉军再来,把精锐放到了东南方向,腹地其实成了软肋。上万汉骑如铁流沸腾,又如野火燎原,把匈奴人的家园践踏摧折,一共斩杀三万零两百人,俘虏六千五百人,包括五个王及六十名贵族。汉军损失则相对微薄,死伤只有三千余人。
战前实力对比:一万对十万;战后损失对比:三千对四万!
霍去病,你就是为奇迹而生。
你的宿命,就是创造一个纪录,然后又用一个新的记录来超越自己。

两次战役后,河西匈奴元气大伤,人口减半、畜产零落,周边附庸的氐、羌、杂胡各部也有见异思迁的趋势。伊稚斜单于闻报大怒:奶奶地,我在漠北休养生息、辛苦积蓄,你们在河西却搞得倾家荡产,真是败家子!他便下令召见休屠王、浑邪王,意欲治罪。
这两王也不是傻子,封疆大吏戴罪进京绝不得好死,古今中外皆然。他俩一合计:你躲在漠北享清福,抛下俺哥俩守边疆,还好意思骂人?好不容易从霍去病刀下逃出的一条命,岂能白送给你这个昏君!
哥俩痛定思痛,决定投降汉朝。半路上休屠王又想反悔,被浑邪王一刀做掉。
看来浑邪王当叛徒的决心是无比坚定的,可惜汉朝难以确信。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万一是诈降诱战,那去受降之人就是打狗的肉包子了。
犹豫时刻,霍去病又挺身而出,自愿带万骑去受降。
万一匈奴人是诈降,你就不怕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么?
怕个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降就接受他们,诈降就灭了他们。就这么简单!
霍去病的思路总是如此简洁,但又如此有力。他领军受降之时,有几千休屠部众想要反抗,瞬间全被霍少咔嚓掉,其他匈奴人众畏之如神、不敢仰视,自浑邪王以下,三十二个王爷、四万多人众束手就范,被汉朝迁移到北部边郡。

河西走廊清扫干净,就此迎来它新的主人。汉朝设立河西四郡,大规模地布置戍军和移民,到西汉末年,河西走廊的在籍人口已达28万。从此,河西走廊就成为华夏版图最为坚挺的一部分,支撑起雄鸡灿烂光华的尾翼。

河西已经来了,漠北还会远吗?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14 13:40:18 +0800 CST  
13、漠北决战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公元前121年的河西之战,衍生了这首悲伤的匈奴民谣。让他们稍感安慰的是,正当河西走廊兵败如山倒之时,左贤王在万里之外的辽东还算挽回了一点颜面。

鉴于匈奴主力收缩到漠北,汉朝的策略是左右开弓,先扫清匈奴的两个边路——河西和辽东,形成钳形包围的战略优势,然后再集中主力直捣腹心、北进漠北决战。河西一路由霍去病负责,取得了完胜;辽东一路由李广领军,却铩羽而回。

公元前121年夏天的辽东之战,李广率四千精骑先行,张骞率万骑殿后,作战目标是匈奴左贤王。按道理说,左贤王是匈奴二把手,实力之强劲,非河西匈奴可比。汉廷只派一万多人出塞,想来不是要与左贤王决战,只是和霍去病的春季作战一样,侦查巡行兼清扫门庭罢了。但李广的飞将军名头不是盖的,竟然一口气长驱数百里,把张骞给甩开好长距离。

左贤王在漠北早就憋足了气,听说几千汉军就敢来砸场,立马动员了四万骑兵,沿着克鲁伦河东进接战。两军遭遇,兵力十比一!汉军尽皆恐慌,李广却命儿子李敢率数十骑冲击匈奴军阵。神勇的李敢竟然成功冲透敌阵,然后回归本阵大呼道:“敌人不过如此,容易收拾!”汉军因此勇气大增,结成圆阵奋战。箭尽危急之际,李广亲持大黄弩,射杀匈奴裨将数人,方保阵地不失。这大黄弩就是号称弩中最强的十石弩,拥有130公斤的强劲拉力和400米的恐怖射程,也只有李广这样的猛男才玩得转了。经过一天一夜的血战,汉军杀伤匈奴甚众,自身也伤亡殆尽。最后时刻,张骞部队终于赶到了,已打得精疲力尽的左贤王只得含恨撤军。

战后评议,攻占河西的霍去病获得三千七百户封地,以冒进开始、以血战告终的李广功过两抵,没有任何收获。古人常感叹“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李广和霍去病都是豪侠之士、奔袭之将,两人的作战风格颇有神似,但战果和境遇却如云泥之别。如之奈何!当然,最倒霉的还是张骞。在公元前123年的北征作战中,张骞充分发挥了留滞匈奴期间积累的地理学知识,史载其“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贡献甚大,汉武帝将前后功劳一并赏赐,封张骞为博望侯。如今却被处以“延误战期”之罪,贬为平民。

虽然荣辱有别,但无论是霍去病,还是李广、张骞,都满心期盼着一场新的战争。只有新的战争,才能让成功者更上层楼,让失败者洗刷耻辱。

是的,下一场战争,足以满足天下豪杰的渴望,这就是汉匈主力对决的漠北之战!



左贤王的一朝得手,让伊稚斜单于兴奋不已。眼瞅着西边的右贤王、河套、河西等连遭厄运,东边总算有了捷报。

西方不亮东方亮啊!伊稚斜单于决定趁热打铁,又在公元前120年秋天出动十万大军,袭击了东部边境的右北平和定襄郡,杀掠汉朝吏民上千人。汉朝闻讯,决定出击漠北、根除祸患。由于此役关系重大,汉武帝进行了全国总动员,共选拔负责进攻的精锐骑兵十万,护卫后勤的步军数十万,并从民间征调私人马匹十四万、粮草无数。自大汉开国以来,出师之盛,无如此者!

汉朝计划兵分两路,一路从中部的定襄出塞,一路从东部的右北平出塞。两路统帅的位子,无可争议地落在了卫青、霍去病两舅甥身上。既是皇帝的亲戚,又有血染的战功,这样的“高富帅”,谁不服都不行。

唯一的问题是,怎么给他俩分配任务呢?

虽然都是亲戚,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汉武帝还是有偏心:卫青劳苦功高,位居大将军之职,已经是帝国军界的头号人物,再高可就顶到天了;而霍去病是军界新秀,应该多给些机会锤炼提拔嘛。当然,如果霍去病能成为与卫青同等分量的人物,对于帝国军队的权力制衡也是大有好处的。

于是,汉武帝决定派霍去病挑大梁,出定襄主攻伊稚斜单于本尊;卫青出右北平作副攻,收拾左贤王。到了出征前夕,匈奴俘虏说伊稚斜单于去了东部地区,汉武帝赶紧又把卫霍对调,让霍去病从右北平出击单于。

唉,汉武帝摆明了是欺负老实人卫青,对霍去病太偏爱啦。不过小霍是自己的外甥,俗话说“娘亲舅大”,卫青也不会介意。他领着李广、公孙贺、公孙敖、赵食其等一票旧部,兢兢业业地干活去了。

革命工作不分大小,卫青干得一样认真仔细。出塞不久,他就捕捉到几个高级俘虏。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伊稚斜单于并未东去,还在原地呢。

阴差阳错之间,还是卫青捞到了大鱼,老实人不吃亏啊。

卫青却来不及高兴,因为伊稚斜单于已经知道汉军来袭,正在摆开阵势迎战。



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汉军来撞枪。伊稚斜单于侦知汉军要来漠北,可高兴坏了,漠北可是俺们匈奴人老家,我的地盘我做主,“守株待兔”的大计胜利在望啦!按照赵信的策划,伊稚斜单于早已把牛羊粮草转移到大后方的“赵信城”,还把戈壁滩上的水源洒满毒药,把仅有的牧草放火烧掉。要把汉军困死在路上。

可惜卫青是出了名的稳健先生,不吃这套:我前有匈奸当向导、后有步兵运粮草,苦点累点怕什么?他甚至担心自己撞不到单于枪口上,所以未雨稠,分派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其从东边迂回包抄。

卫青亲率精兵,径行千里,刚一渡过大漠,就遭遇了严阵以待的伊稚斜大军。

匈奴人要打阵地战?这也太离谱了。偷袭劫道、机动闪击是你们的强项,阵地战可是汉军的优势项目啊,

但是,他们必须打这场阵地战。

他们的背后,就是匈奴的老家,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们的背后,更是荣誉的底线,堂堂的大匈奴,难道要继续做一只逃亡的鼠辈么?

卫青,就在此地,此刻,我们有十万勇士,足以撕碎你、吞灭你!



漠北的旷野之上,刺目的阳光与凛冽的朔风交相辉映,构成了奇特诡异的战场背景。在骄阳与风沙之中,卫青微眯了眼睛,遥望匈奴军阵极其浩大,且部伍整肃,显然是有备而来。而汉军刚刚抵达战场,在兵力上也处于劣势。如果匈奴军此时发动全面进攻,大势去矣!

心思百转之间,他迅即下达了第一道军令:以五千骑兵冲击匈奴本阵!

远道而来的汉军,竟然抢先打响了第一枪?在片刻的惊讶之后,伊稚斜单于一声令下,出动万人骑兵迎战!呼啸的匈奴马队从山腰上疯狂地奔腾而下,踏起满天尘沙。

马群的蹄铁顿时踏响了大地,互相撞击的兵器敲响了苍穹。闷雷般的轰鸣声翻滚而来,仿佛全天下的铁匠铺一起开动,万千铁锤击打砧板,万千风箱鼓动烈焰,让遮天敝地的燥热肃杀之气迎面涌来。双方骑兵绞杀在一起,刀枪撞击、血肉迷离。

卫青并不指望这五千人能冲动敌阵。他需要的是拖延时间,布置下钢铁般的阵地,以在接下来的主力会战中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当五千死士浴血拼杀之时,数万大军争分夺秒抓紧布阵,用具有铁皮覆盖的武刚车环绕成巨大的弧形阵地,并让部分骑兵下马,在武刚车后担任步战的弓弩手、刀斧手、长枪兵,其他骑兵庇护大阵的两翼和后方,候命待战。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15 18:26:47 +0800 CST  
伊稚斜单于没料到,长途跋涉的五千汉骑竟能生生扛住以逸待劳的上万匈奴。他不耐烦地下令几个万骑队一起进攻。五千汉军以寡敌众,终于玉碎沙场。

他们的血没有白流。此时,汉军的浩大军阵终于布设完毕。卫青勒马立于中军阵中,遥望对面,感觉到匈奴军中也有一道深沉的目光射向自己。那一定是伊稚斜的目光,只是他看得见自己布的阵,却看得透自己心中的计么?

不出意料,在钢铁般的战阵面前,数万匈奴骑兵虽有排山倒海之势,却如海浪碎于礁石、狂风止于石墙,纷纷殒命于暴雨般的弩箭之下。有冲到武刚车前的悍勇骑士,又遭到刀斧手的狙击。只见汉军举矛如林,挥刀如龙,呼喝如雷,当其锋者,人马俱碎,观其战者,肝胆俱裂。在刀光剑影之间,匈奴军马蹄翻飞,叠尸累累,却难越雷池一步。

鏖战竟日,已近日暮,战场还是僵持局面。匈奴人攻不进去,汉军也难以出击。但表面的僵局之下,天平已发生微妙的变化:卫青一开始就主动出击的战术动作,正是要形成后来防守反击的战略设计。如今战场形势显然正朝着卫青的设想发展,而伊稚斜离“以逸待劳、一举歼敌”的初始目标已渐行渐远了。

血红的夕阳,在遥远天际低落下去,似乎让大地也燃烧起来。卫青悄然指挥骑兵向两翼展开,等待时机发起致命的反击。恰在此时,如有神助,史载“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蒙古高原的沙尘暴突然爆发了!

只见滚滚黄沙,被狂风席卷吸纳,如盘旋的巨龙,拔地而起,飞腾升天。那庞大的沙幕狰狞于天地之间,昂然不可抵御。任谁的千军万马,锦绣繁华,在这沙暴的脚下都如朝露般脆弱。还在勉强进攻的匈奴军一时大乱。

汉军却没有乱。因为这正是卫青梦寐以求的局面。他当机立断,挥动两翼骑兵发动了猛烈的逆袭!两翼各自上万的汉军骑士,听得耳后万骑轰响,看得两旁黄沙骤起,心下但无恐惧之心,只有豪迈之情,高声嘶吼道:“大汉必胜!”,顿时汹涌沸腾,一齐追随将领马头而去。



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匈奴人,应该是很熟悉沙暴之类的恶劣天气,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远道而来的汉军,竟然比沙暴更加暴烈可怖,敢在狂沙之中发动全面进攻。形势顿时逆转,已是强弩之末的匈奴军开始崩溃。

伊稚斜单于眼见无力回天,只得在亲军的护卫下向西北逃去。失去统帅的匈奴残军彻底崩盘,如鸟兽散。卫青急派轻骑分头追击,自己亲率主力追击单于,一直追到匈奴的后勤基地赵信城(位于今蒙古国杭爱山脉南麓),还是没追上吓破胆的伊稚斜。卫青于是利用匈奴人屯聚的牛酒美食,犒赏三军,大醉方休,然后把无法运走的粮草积聚连同赵信城一起,焚烧得干干净净。

至此,卫青大获全胜,阵前斩首一万九千余级,还把匈奴多年积聚的财富扫荡一空。伊稚斜单于则大败亏输,逃得十几天不见踪迹,以至于匈奴人以为他被汉军杀死,右谷蠡王还自立为单于,可见其混乱狼狈。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15 18:28:07 +0800 CST  
卫青虽然获胜,还是有很多遗憾,比如没抓住单于,也没能全歼匈奴主力。原因嘛,一是因为汉军的兵力、体力限制,二是因为负责包抄的李广、赵食其部队迷路,未能赶到战场。

汉朝的军律是极其严酷的,赵食其被判处斩刑,后来花钱赎罪为平民;李广就血性多了,对着来调查的官吏大喊道:“我从军以来,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如今因为迷路获罪,真是天意啊!我是六十余岁的人了,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于是自杀。

一心洗雪辽东败耻,满怀杀敌豪情的李广,却没能亲临杀敌的战场,反而死在自己的剑下,真是可悲可叹。从此,他便和项羽、关羽、岳飞等并列于悲剧英雄的传奇殿堂。



这边卫青因为单于逃逸、李广自杀而遗憾,那边的霍去病却已经要抓狂了。

这次空前绝后的漠北远征,霍去病卯足了劲要活捉单于,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绩。所以对于汉武帝的偏袒做法,他也欣然领受。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伊稚斜这家伙竟然还是跑到舅舅那边去了。

要煮的鸭子飞了,那就打几只麻雀出气!霍去病把满腔怒火,发泄向可怜的左贤王。

当然,左贤王并不认为自己很可怜,甚至还认为自己很可怕。

放眼天下,经过卫青攻取河套、奇袭王廷两役,以及霍去病两战河西,匈奴右贤王基本上已被打垮;漠南一战后,连单于本尊也退回漠北;只有左贤王没有受到影响,还主动攻汉,打了几次胜仗!

卫青?霍去病?你们也就欺负不中用的右贤王罢了,有本事来找我试试!



在漠北之战中,卫青的方法是依托步兵大集团护送的粮草辎重,以骑兵为先导缓进合击,力求无懈可击,说到底还是正规战、阵地战的格局。而霍去病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碰不到单于了,就只能以数量弥补质量,多杀些匈奴人来充数。这也是他机动闪击的一贯风格。

当然,和以往带队的万人规模相比,这次手中有五万骑兵,而且都是全军选拔出来的精锐,霍少玩起来更是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从代郡(今河北蔚县东北)出发后,霍家军就不顾后勤辎重的牵累,在匈奴降将归义侯复陆支、伊即轩等人的引导下,长驱疾驰两千余里,在高速行军过程中火力齐射,先后击败俘杀单于近臣章渠、比车耆王等贵族,然后在大漠的北缘遭遇闻风而来的左贤王部主力。

两军相遇,谁也不服谁,毕竟以前没交过手嘛。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即知。汉军和匈奴展开激烈对攻,人对人、马对马,刀剑相逢、弓矢交加。一仗下来,左贤王大败,连指挥旗鼓都被汉军缴获。

右贤王老弟,俺错怪你了!

左贤王哭诉一声,当即逃跑。霍去病哪里肯依,挥军疾追。这一追就没谱了,竟然直接闯进了漠北深处!

话说卫青击败伊稚斜单于后,追击了两百多里就停住了,只在赵信城补充休整一番就打道回朝。这是因为他治军谨慎,担心粮草不济、难有战果。霍去病就不同了,他相信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心有多宽、路就有多长!

离开大戈壁,进入广袤无垠的漠北旷野,霍去病毫无顾忌:没有草、没有粮,自有敌人的大牧场;不怕累、不怕远,我军一人两马若等闲。在匈奴人的家园里,汉军扮演了一回十足地道的匈奴骑兵,给他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战术课程。数万汉骑马不停蹄、人不卸甲,一直跟踪追击到了蒙古高原的斡难河畔,又向西南方向渡过克鲁仑河,逼近左贤王的大本营——克鲁伦高地。

真是个索命鬼,都闯进卧室了!没法子,左贤王只得重整旗鼓,回军再战。汉军劈头盖脸一顿痛打,生擒匈奴的屯头王、韩王以及将军、相国等贵族八十多人,斩杀俘虏达七万多人。左贤王这下子连裤头都输掉,几乎全军覆没,吓得逃往天边去了。霍去病领军继续扫荡残余,并在狼居胥山(位于今蒙古国肯特山脉,也就是成吉思汗的埋葬地)祭天,又在姑衍山祭地,巡行到贝加尔湖才回军。

在敌国远征万里、连续激战,霍去病一军的损失是“师率减什三”,只减员了一万五千人,和斩俘七万敌军的战绩相比,无疑又是一项傲人的纪录。相比之下,卫青虽然幸运地撞着了单于本部,但那场阵地血战实在残酷,自己也损失了两万人众。

所以胜利班师后,汉武帝加封霍去病为大司马,终于和舅舅卫青平起平坐了。经过漠北之战,匈奴三大主力:单于亲军、左贤王、右贤王都已被击垮,匈奴对汉朝的威胁基本解除。



其实,除了战果,霍去病还创造了一项更牛气的纪录:他远征进抵的狼居胥山、贝加尔湖一线,成为后世华夏军事势力的北进极限。霍少亲手实践的“封狼居胥”也成为历代军事家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当华夏衰弱时,会有南宋辛弃疾的悲歌“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诉说着耿耿于怀的北伐情结;当王朝强盛时,更有唐代诗人们“何问狼居胥,执戟夜急行”、“狼胥山前秋风紧,黄沙漠漠起塞声”的赫赫雄篇,为华夏颂出最强音。甚至到了封建时代末叶的清末,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龚自珍还在慷慨高歌“此生不封狼居胥,终愧我辈是男儿”!平定陕甘、收复新疆的左宗棠抬棺出战之际,也以诗明志:“一死何足惧?势必封狼山”……

何日再封狼居胥,梦中犹待豪杰起。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16 12:06:05 +0800 CST  
近期工作繁重,更新速度会慢一些,请朋友们见谅。争取保持一周三更。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17 12:21:44 +0800 CST  
@xingmange 2012-05-17 16:57:55
看到叶落兄如此文章,心中久久不能平息。如今大汉,真是误入匪手,任小辈欺之,死不冥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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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清末年,遭受“列强”欺压,尚于耻辱柱上不得翻身;某朝盛世,却被泰国、缅甸、菲律宾、北韩等“列弱”欺负,历史终会有公正评价的。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17 21:43:35 +0800 CST  

14、百年余音
从公元前133年的马邑之围到公元前119年的漠北决战,十数年间汉匈展开了剧烈的争霸战争,双方均倾注全力,以国运为赌注。在这场战争中,卫霍两颗巨星腾空而出,成为匈奴人永远的噩梦。根据史学界研究,匈奴本族总人口的高峰值也不过120万左右。而仅在几场主要战役中,汉军就斩杀俘虏匈奴三十万人!漠北战后,络绎归降的部众也是不计其数,根据《汉书?功臣表》,仅达到封侯级别的归降匈奴大贵族就多达三十三人。在人口锐减的同时,更惨重的损失是,河套、河西、漠南等最为肥美的草原牧场,纷纷改入汉家版图。匈奴人的衰落,已然不可逆转。
这场战争以漠北决战为高潮,宣告了匈奴霸权的陨落,也标志着大汉帝国正式成为东亚世界的霸主。

高潮并非尾声,战争的余音还将绕梁百年。
漠北之战后不久,公元前117年,一代名将霍去病英年早逝;再过十年,公元前106年,51岁的卫青寿终正寝。巨星既陨落,世人常追怀。卫霍之所以被誉为不世出的军事天才,是因为历史已证明了他们的稀缺性:汉军的对匈战争依然持续,但类似的辉煌战绩却已难以复制。
公元前103年,汉武帝起用霍去病麾下名将赵破奴,继任对匈战争的统帅,但战败被俘(后来逃归汉朝);公元前99年,李广之孙李陵出击匈奴,战败投降;公元前90年,汉武帝寄望于新一代外戚将领贰师将军李广利,希望他成为第二个卫青,但李广利却因为卷入立储之争,被迫率七万大军投降匈奴。几次遇挫之下,汉武帝终究未能彻底消灭匈奴,此乃终生之遗憾。公元前89年,68岁的汉武帝颁布了著名的《轮台罪己诏》,感叹在战争中“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开始调整国策,重新推行休养生息的方针。
尽管如此,无论旋律如何跌宕起伏,汉强匈弱的局面始终没有改变,“漠南无王庭”成为牢不可破的事实。而匈奴宛如一曲绝望的哀歌,虽然时有挽狂澜于既倒的野望,却是夕阳薄暮、再难从头了。
公元前81年,匈奴与汉朝议和,释放了苏武。公元前77年,在汉朝的支持下,东胡后裔乌桓人举起反旗,还挖了匈奴单于的祖坟。公元前72年开始,汉朝施展围攻战略,联合西域的乌孙、北方的丁零、东部的鲜卑、乌桓等,对匈奴发动了大规模战争,极大地削弱了匈奴的势力,作为游牧人统一体的匈奴开始瓦解。
在汉朝强大的军事政治压力下,匈奴帝国权力结构也开始松动甚至崩解,内部倾轧日趋严重,陷入内忧外患而无法自拔。这里大致做一个统计学上的总体解读:

匈奴的基本政治体制,可以归纳为“五族共治、三分天下、法定继承”。
挛鞮氏、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五大氏族是核心贵族集团,其中挛鞮氏垄断单于大位,可谓“皇族”;呼衍氏是挛鞮氏的世代姻亲,传统上垄断皇后的位置,可谓最强之“外戚”。
挛鞮一族中,单于的子弟至亲还出任所谓的四角王和六角王。这十位亲王依次具有单于大位的继承权,其中左贤王是第一继承人,可谓法定的太子,同时分管匈奴最富饶的东部领地,一般而言就是单于的嫡子;左谷蠡王位居第二,通常是单于的兄弟或叔伯,辅佐单于直接统治中央领地;右贤王是老三,统领匈奴西部领地。五大氏族和其他小部落的势力,依其所处方位,分别接受单于和左右贤王的直接统治。
从冒顿、老上到军臣三代单于,历时八十三年,他们都遵守了父死子继、以左贤王身份进位单于的权利继承制度。稳定的政治格局孕育出匈奴的黄金时代。但伊稚邪打破了规矩,以单于弟弟、左谷蠡王的身份政变篡位,树立了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坏榜样。当他自己被卫青击败逃亡时,右谷蠡王就曾有样学样地自立为单于。
到了公元前114年,伊稚邪单于郁闷而死后,形势就更混乱了。挛鞮氏的亲王们热衷竞争上岗,再加上呼衍氏等外戚贵族的掺合,此后的六十八年竟然换了九任单于,其中左贤王也就是太子登位的仅有两人!最后终于出现了五个单于相互征战的壮观场面,史称“五单于争位”。
五单于中,代表东部利益的呼韩邪单于先胜后败,被哥哥郅支单于追杀。公元前51年,他做出了一个破天荒的决定:归降汉朝!要知道,虽然头把交椅被汉朝抢走了,但匈奴毕竟还是“天下第二”的大国,还掌控着西至中亚、北至西伯利亚、东到辽河的广袤地盘,如今屈身作汉朝的小弟,情何以堪!《汉书.匈奴传》就记载,一个匈奴王爷痛哭流涕地劝他:“你和郅支是兄弟争国,谁赢了都还是匈奴人。如今你投降汉人,辱没祖宗,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小弟们!(何以复长百蛮!)”
呼韩邪铁了心要抱汉朝大腿,于公元前51年到甘泉宫拜见了汉宣帝,宣示臣服。此后,在汉朝的强大援助下,呼韩邪和汉朝联军击溃郅支。公元前36年,远逃西域的郅支被汉将陈汤击杀,留下“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千古名言(此节故事,留到以后的西域部分再细说)。呼韩邪单于感激涕零,此后数十年间,匈奴成为汉朝的一条看门狗。

昔日天之骄子,如今看门之犬。要是冒顿知道这般情景,恐怕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了。
但历史会回答他:只要得罪了汉朝,那就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到了王莽篡夺西汉皇位,建立所谓的“新”王朝,这位老兄有意要恶心匈奴人,就把匈奴单于改名为匈奴服于,取“匈奴臣服于大汉”之意。
就叫你服于,你服不服?
俗话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何况被改了这么一个窝囊名字!匈奴人当然要抗议,不过没打几仗就请和了,王莽得寸进尺,又改匈奴单于叫做“恭奴善于”。
服于不服,改名恭奴。这下子改得更难听了。
过了一年,被迫改名字的乌累若鞮“恭奴善于”就郁闷而死。他的弟弟继位,全名“呼都而尸道皋若鞮恭奴善于”……实在是又臭又长,下文就用他在汉朝史书里的本名“舆”来代替吧。
在匈奴的中后期历史上,舆是个“功过两分”的标志性人物。话说为了平衡各派利益,呼韩邪单于生前对匈奴的继承制度作了重大修改,约定兄弟继承、不得传子,匈奴得以维系了较长期的内部和平。再加上对汉朝恭顺,外部压力也相对减轻,一时间稍有复兴之势。这段兄弟继承的白银时代维持了七十七年之久,直到舆在临死前推翻兄终弟继的制度,把位子传给了儿子,导致匈奴再次分裂为南北两部,从此再也没有统一。
就是这位舆,虽然身后留下一个分裂的匈奴,但生前在位长达二十八年,是呼韩邪之后又一位具有高度权威的领袖,而且干了一件大事:公元23年,他断绝了对汉朝的臣服关系!
因为他想做匈奴人里的汉武帝。

此时的中国,正进入两汉交替的过渡时期,王莽的新朝政权、刘氏皇族的更始政权、赤眉绿林等农民军、地方豪强正在激烈厮杀,大有秦末汉初的惨状。就在公元前23年10月,王莽终于撑不过天下拳脚,身死国灭,天下战乱进入最高峰。
所以,匈奴人觉得逆转的机会来了。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21 14:06:20 +0800 CST  


王莽死后,进占关中的更始政权继承大统,更始皇帝刘玄向包括匈奴在内的四夷遣使通报:又改朝换代了,你们要赶紧向新老大效忠!
舆单于瞥一眼送来的印章制服,撇撇嘴道:“匈奴与汉朝本来是兄弟关系,后来匈奴内乱,呼韩邪单于接受汉宣帝的扶持上位,所以我们在名义上称臣。如今风水轮流转,汉朝天下大乱,我们匈奴曾派大军扫荡王莽的边境,也算是帮助刘家光复天下!这样说来,就轮到匈奴尊贵、汉朝称臣了吧?哇哈哈哈……”
舆单于大有“小媳妇熬成婆”的快感,把更始使者好一顿数落。他知道更始政权虽然消灭了王莽,但远远谈不上统一中国,所以无需怕他。
不得不说,舆单于的眼光还是辛辣的,更始的命数比王莽还短,很快内乱再起。就在匈奴断绝臣服关系的公元24年,名义上是更始大将的刘秀为了抢夺兵马地盘,击斩了更始政权的幽州牧,两者正式决裂;次年初,山东赤眉军攻入长安,绞死更始帝刘玄,此时他派往匈奴的使者才刚刚回来复命呢。
进入公元25年,刘秀占据洛阳,建立东汉王朝。但在匈奴人看来,这个刘秀和王莽、刘玄等没啥区别,说不定哪天就完蛋。再说了,当时还有赤眉拥立的刘盆子、四川的公孙述、淮河流域的刘永等三个自立的皇帝,其他大小割据势力无数,擂台比武还在进行时。
舆单于盘算着:遥想当年匈奴“五单于争位”,给了汉朝以夷制夷的机会,通过扶持呼韩邪令匈奴臣服;如今中原已经有了四个皇帝,那咱就再立一个,凑成“五皇帝争位”的剧情,让历史重演一把。
那么扶持谁好呢?一得有汉室皇族身份可以号召,二得靠近匈奴地盘便于支援,三呢本人还得愿意和匈奴人打交道。说白了,身份要高、地点要好、人品要贱,这还真难找。
舆单于正犯嘀咕呢,有人却找上门来,而且名头大得吓死他:“汉武帝曾孙刘文伯”!
当然,冒充刘氏皇族是当时造反者的时尚潮流,群雄多有用之,这个“武帝曾孙”也是个水货,本名叫做卢芳,世居西北边地安定郡(今宁夏同心一带),在王莽末年联合属地羌胡起兵。他忽悠说自己是汉武帝曾孙,而且还是汉武帝和匈奴公主和亲婚姻的结晶!汉武帝当然没有匈奴老婆,所以他肯定是个骗子。刘秀称帝后,卢芳心理上极不平衡,觉得你刘秀和俺一样,应该也只是个假冒皇族,凭啥当大汉皇帝?于是扯旗自立。
“汉武帝曾孙”的名头不管是真是假,对匈奴人的震撼力还是核弹级别的,更何况据说还有匈奴血统!舆单于如获至宝,派遣数千骑兵把他迎入草原,立其为“汉皇帝”。
卢芳的皇孙名号加上匈奴人的武力加持,一时间俘获了不少人心。从西北的安定、朔方、五原到华北的雁门、云中、代郡,汉地与匈奴交接的边境数郡都归驸了他。这块地盘数百年来都是边境重镇,士马精强、民风彪悍,让卢芳的实力顿时暴涨。公元29年,卢芳在九原正式建立国都,进窥刘秀的起家之地河北。东汉赶紧派大司马吴汉、骠骑大将军杜茂大军讨伐,但也只能打个平手,最后无功而返。卢芳又联合匈奴骑兵南下进犯,双方一直拉锯了十几年。
除了扶持卢芳盘踞在西部和中部边郡,舆单于还在东部的幽州地区扶持彭宠,与东汉中央对抗。彭宠本是南阳人,算是刘秀的小老乡。他老爸彭宏曾担任西汉末年的渔阳太守,在幽州一带颇有威名,因为反对王莽被杀。王莽末年,彭宠趁着天下大乱,跑到渔阳召集父亲的旧部,很快成为幽州一霸。刘秀在河北发展根据地时,彭宠出了大力,被拜为最高军职的大将军,连他的手下吴汉等人也都成为东汉开国的头等大功臣。公元25年刘秀称帝,但没有满足彭宠封王的愿望,再加上幽州牧朱浮屡次向刘秀告发彭宠,公元26年,彭宠自称燕王。匈奴立即派遣八千骑兵南下助阵,帮助彭宠击斩朱浮,割据了幽州。
但匈奴人想不到的是,彭宠命短,两年后就被部下暗杀。匈奴人干脆赤膊上阵,直接走上前台。面对匈奴军的频繁进犯,刘秀一边派遣吴汉、冯异、马援等名将抵御,一面实行边民内迁政策,汉匈边界向南收缩了数百里。匈奴左贤王甚至翻越长城,在时隔百年后重新定居塞内!
毛泽东评价刘秀是“中国历史上最会用人、最有学问、最会打仗的皇帝”,这样一位极品帝王,面对打擂踢馆的舆单于还是没办法,一时间甚至让匈奴占了上风。
但老毛还少说了刘秀一样本领:“最会忍耐”。
这是刘邦传给老刘家后人的优秀基因,三国时的刘备被曹操挟入许昌时,就靠一个忍字诀麻痹了曹操,获得了讨伐袁术的任务,终于趁机出逃,方有三分天下之传奇;刘秀更是“忍者神鬼”,他亲哥哥被更始帝诛杀后,能够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反而对仇家更加殷勤忠实,最后竟然获得重用、外派河北,方才有了后来的帝王事业。面对自比为冒顿再世的舆单于,刘秀汲取了老祖宗刘邦的教训,绝不冒“白登之围”那样的无谓风险。他深知当务之急是勘定内乱,休养百姓,正所谓“中国强则四夷服”,时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果不其然,随着东汉政权的逐渐稳固,天下人心终于收归刘秀。匈奴立的傀儡天子卢芳众叛亲离,终于在公元41年逃亡匈奴,此后就窝在草原混吃混喝,直到十年后死去。公元46年,在东汉政府的鼓动下,东胡后裔乌桓人大举袭击了匈奴左贤王部,把他们撵出了漠南。舆单于眼看在西线失去了傀儡卢芳,东线又被乌桓击破,做“冒顿二世”的迷梦破碎,也就在这一年郁闷死去。
舆单于没做成冒顿二世,他的继承者却做了呼韩邪二世。因为舆单于破坏了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把位子传给了儿子,他弟弟“比”决心向呼韩邪爷爷学习,求援于汉朝。当时多数大臣都不赞成卷入匈奴内部纷争,刘秀一拍桌子:现在轮到我让历史重演啦!当然,我要让匈奴的悲剧重演!
他派人支持“比”当单于,条件是向汉朝称臣,甚至迫使比单于当着匈奴贵族的面向汉使下跪。这一来,匈奴再次南北分裂,南单于彻底成为汉朝附庸。汉朝又扶持新兴的游牧民族鲜卑人,从背后袭击北匈奴,搞得北匈奴腹背受敌,只好向汉朝示好求和。
南匈奴臣服,北匈奴求和。刘秀的收宫之战赢得实在漂亮。公元57年,刘秀放心地撒手西去。
至于彻底收拾北匈奴,孩儿们,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23 00:12:03 +0800 CST  
感谢风清同学的鞭策哈,最近出差比较多,更得慢了些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23 00:14:49 +0800 CST  
今晚出差结束,明日更新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25 16:40:58 +0800 CST  
15、最后的匈奴
正所谓子承父业,光武帝刘秀降服了南匈奴,汉明帝刘庄要接棒对付北匈奴。
刘秀年青时的理想是“为官莫若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他当了皇帝后,如愿娶到初恋情人阴丽华,汉明帝就是他俩的爱情结晶。对于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刘秀倾注了全部心血,请儒学大师桓荣来教育他。汉明帝不负所望,成长为和老爹一样有学问的皇帝,并把儒学推广到全社会,真正确立了儒学独尊地位。
东汉两百年,儒学界有“三郑”,郑兴、郑众、郑玄,都堪称一代宗师。其中汉明帝时代的郑众是研究《左氏春秋》的绝对权威,据说关云长夜读的《春秋》就是他注释的版本。刘备的老师卢植的老师马融(名将马援的曾孙),也是一代儒学大师,但看了郑众的书后大为佩服,干脆放弃了注释《左氏春秋》的打算。
对于这样的人才,儒学粉丝汉明帝当然要任用。而尊王攘夷是《春秋》大义,郑众知行合一、学以致用,也积极参与了对匈奴的事务。公元65年三月,北匈奴提出和亲,汉明帝就派遣郑众出使。
一看郑众是个白面书生,北单于顿时冒出一股坏水:当年南单于曾经向刘秀的使者下跪,丢尽了俺们匈奴人的脸!如今就让这郑众给俺下跪,把面子给回来。
孰料郑众不只是文青,也是愤青。他紧握符节、拔出佩刀,誓死不屈。北单于于是派出杀气腾腾的士兵,白刃相向,又对汉使的帐篷断水断电。三月的塞外苦寒饥迫,郑众却不为所动,决心做苏武第二。没吃到软脚虾,却咬到硬骨头,北单于欺软怕硬的本性暴露,只好放郑众回国。
郑众不但有硬骨头,还有一个好脑子。在白刃包围之中,他还打探到南匈奴也派了使者来。难道是南匈奴有人要反水?郑众不露声色地离开北匈奴地界,然后在边境上埋伏数日,捕获了南匈奴使者。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南匈奴的几个大贵族意图重现南北统一,并作为内应引导北单于入犯中原。郑众快马加鞭赶回洛阳,说服汉明帝在南北匈奴之间设立度辽将军,屯集大军作为防火墙。
不过,汉明帝还是对招降北匈奴抱有幻想。在对北匈奴的态度上,一心满怀“夷夏之防”真儒信条的郑众是个鹰派。他拒绝再次出使北匈奴,即使被汉明帝撤职也在所不惜。当然,除了信仰驱使,他更有理性分析:汉朝与北匈奴走近,必然让南匈奴感觉到有被抛弃的危险,很可能干脆投向北匈奴去了。事实证明郑众是对的。公元66年,北匈奴再次大举入侵西河诸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汉明帝知错能改,重新起用了郑众,后来他官至大司农的高位。
改变汉明帝态度的不仅是郑众的坚持,更重要的是实力的增长。经过他的励精图治,全国人口从光武帝末年的2100万激增至3400万,经济有了长足发展。在强大的实力后盾下,公元72年,汉明帝正式拉开了东汉时代对匈决战的序幕,派窦固、耿秉等将统帅汉军及南匈奴、羌、鲜卑仆从军,兵分四路远征。
窦固的祖上出过汉文帝皇后窦氏,百年来世居河西,是边郡巨族。他的舅舅窦融在王莽末年割据河西走廊,在群雄逐鹿的最后关头,明智地选择了刘秀阵营,自己荣任凉州牧、大司空等职,还为家族带出了一个公爵、两个侯爵、三个驸马及四个二千石高官,堪称东汉初期一流豪门。
由于在河西各族中素有威望,窦固受命领军西路,从酒泉郡奔袭到天山(今新疆吐鲁番以西),遭遇北匈奴呼衍王。呼衍氏世代垄断匈奴皇后之位,是“一姓之下、万姓之上”的大部落,却被窦固打得落荒西逃,斩首数千级。窦固一直追到蒲类湖(今新疆巴里坤湖),然后深入到车师,打败了北匈奴在西域的驻军。他顺势派遣班超宣谕西域各国,在中断三十年后,重新着手建立汉朝对西域的统治权。
窦固的西征彻底断绝了南北匈奴复合的进程,剥下了北匈奴外强中干的画皮。从此以后,邻居们的恐匈症一扫而空,西域、丁零、鲜卑群起而攻之,打到公元87年,鲜卑人甚至杀死了北匈奴单于!北匈奴顿时大乱,共有五十八部、二十八万人投降汉朝。公元88年,一代名将窦固去世。他把北匈奴打成重伤,但还没来得及送进棺材。这个光荣的任务就留给了他的侄孙——窦宪。

历史往往有着惊人的巧合。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西汉有卫青、霍去病两舅甥击败匈奴,东汉靠的也是窦固、窦宪两爷俩。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亲戚组合的人格特征也高度对应。窦固是卫青再世,为人沉稳大度、谦和质朴;窦宪则是霍少附体,从小鲜衣怒马、豪侠不羁,而且青出于蓝,超越了霍少射杀李敢的前例,竟敢派刺客杀害皇太后的宠臣!
公元89年,胆大包天的窦宪被愤怒的皇太后拘禁。为了将功折罪,他请求带兵出击北匈奴。这次出兵规模并不大,窦宪手下只有八千汉骑,加上南匈奴、乌桓、羌、小月氏等小弟也才三万人。这倒不是东汉小气。北匈奴这些年来屡遭重创,元气大伤,犹如惊弓之鸟。若是像汉武帝那样动辄出动十万骑兵,恐怕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27 20:57:50 +0800 CST  
是打草惊蛇,反倒吓跑了他们。
窦宪率领这支小而精的别动队,轻装疾进,行军万里,于公元90年春天进抵涿邪山(今蒙古国阿尔泰山东脉)。根据情报,北单于的王廷就躲在附近。他派遣一万精骑为先锋,到西南方的稽落山(今蒙古国汗呼赫山)一带侦查时,果然遭遇了北单于统率的主力部队。狭路相逢勇者胜,汉军先锋不退反进,以一当十,竟然大败北匈奴主力,北单于慌忙逃亡。窦宪挥军追杀,一直追到蒙古大戈壁最西端的咸水湖——私渠比鞮海(今蒙古邦察干湖)。
面对浩瀚的咸水湖,无处饮水的汉军只得停下了马蹄。窦宪尚未尽兴,又分兵扫荡周边,一共斩杀北匈奴名王以下首级一万三千颗,俘获八十一个部落共20多万牧民,马匹牛羊上百万头。满载而归的窦宪率诸将登顶燕然山(今蒙古杭爱山),命令中护军班固写下《封燕然铭》,并铭刻在山崖巨石之上。
班超可是《汉书》作者、与司马迁齐名的史家巨匠,文采不是盖的,他这样描述汉军天威:“玄甲耀目,朱旗绛天……星流彗扫,萧条万里,野无遗寇。……遂踰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光祖宗之玄灵……振大汉之天声!”
光祖宗之玄灵,振大汉之天声。千年以后,读之仍让人神往!
捷报传来,举国欢腾。有意思的是,窦宪也获得了“冠军侯”的封号,继承了当年霍去病的爵位和封地。他的“燕然勒铭”,平了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纪录,成为两汉四百年的又一颠峰壮举,即使在霍少面前,也可当之无愧地并称“冠军侯”吧。

话说侥幸逃生的北单于,终于被窦宪的使者吴汛、梁讽找到。惊魂未定的他表态要仿效呼韩邪单于,做汉朝藩臣,还派了弟弟进京朝贡。南匈奴单于知道后大为光火:当汉朝藩臣可是俺们的专利,这种好事还轮不到你北单于!于是赶紧出兵北伐。公元90年夏天,南匈奴两路出兵,在燕然山包围了北单于营帐。正在养伤的北单于只有亲兵千人,哪是对手,只得再次逃跑。南匈奴军俘获他的老婆及子女五人,还斩首八千、生俘无数。
当然,南单于这次作战,表面上是担心北单于在汉朝面前争宠,实际上还包藏着野心:乘虚吞并北匈奴,在自己的旗帜下实现匈奴民族的再次统一!此战之后,南匈奴一举强盛,拥有人口二十多万,骑兵五万。
难道汉军辛苦打一场,却要为南匈奴做嫁衣裳?

向来只有我窦宪欺负别人,哪有人敢占我便宜的?统一匈奴,连窗都没有!
窦宪洞悉了南单于的心思,决定抢先下手,彻底吃掉北匈奴。公元91年二月,窦宪派左校尉耿夔、司马任尚出征,把北单于包围在金微山(今阿尔泰山)下。此时的北匈奴已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汉军歼灭北匈残部,俘获北单于的老妈等一干贵戚,斩杀五千余级。汉军又穷追五千多里,直把北单于撵到天涯海角、不知所终。
从此,北匈奴彻底灭亡,南匈奴也只能继续称臣。一个独立而统一的匈奴,已宛如梦中之梦,不可重现了。持续近三百年的汉匈之争,也终于落下帷幕。
虽然在一百多年后,西晋末年的乱世中,南匈奴还试图咸鱼翻身,甚至推翻西晋建立了所谓的“前赵国”,但旋兴旋亡,只勉强维持了二十五年,便彻底消失于历史洪流。匈奴人,这个世界历史上首开纪录的游牧霸权,终究已成为一个传说。

当然,对于中国人而言,匈奴已成为传说;但对世界其他地区来说,匈奴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连遭两汉打击的匈奴,终于彻服服输了。玩失踪的北单于其实是痛下决心,率领残余的族人踏上举族流亡之路。他们一路向西,向没有汉人的地方逃亡而去。苍茫寥廓的西方大地,留下他们跋涉转战的足迹;浩瀚悠远的异国史书,载有他们不绝回响的声音:
公元三世纪中叶,匈奴人进入东欧大平原,连续征服斯拉夫、日耳曼等诸民族,并在喀尔巴阡盆地建立国家,从此这里就被称作“匈牙利”,意思是“匈奴人的土地”。进入公元四世纪,被称为“上帝之鞭”的匈奴首领阿提拉统帅蛮族联军西征,为罗马帝国吹响灭亡的号角。当时东罗马使者普利斯库斯曾写下《出使匈奴王廷记》,记述阿提拉“身材矮小、胸膛广阔、头大眼小,鼻子扁平……这些都是匈人常见的特征之一”,显而易见地证明了他们的东亚族源。直到十九世纪。伟大的匈牙利爱国者、诗人裴多菲还把匈奴人视为可堪自豪的祖先,咏唱道“我们那遥远的祖先,从亚洲到多瑙河边,你们是如何走过漫长的道路,建立起新的家园?”
公元四世纪早期,神秘的嚈哒人从阿尔泰山向西南方迁移,先后吞并大月氏人的贵霜帝国,入侵萨珊波斯帝国和印度笈多王朝,成为中亚和南亚地区的主要霸权。《洛阳迦蓝记》记载嚈哒人的祖先是“匈奴之别种胡也”,有意思的是,西方和波斯史籍也把这支民族称作“白匈奴”。这种不约而同的称呼,揭示了这个民族与匈奴的密切联系,很可能是离散的匈奴部落征服印欧白种人后的混血后代。这个强悍民族的后裔至今尚存,今天阿富汗的主体民族普什图族的核心部落阿布达里,据说就源自古代的嚈哒。他们创建了现代的阿富汗国家,并在近现代历史上连续抗击大英帝国、前苏联和美国三大霸主,不愧于匈奴人的烈烈余风。
……

然而,无论匈奴的后人们还演出了多少故事,历史之书都已掩上了这一页。五百年后,诗仙李白写下一首慷慨豪壮的《胡无人》,可以作为汉匈战争的最好纪念吧:“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
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27 20:59:08 +0800 CST  
百年羌战:东汉对西北地区的经营

1、中华和平下的溃疡
随着匈奴帝国的彻底坍塌,东汉终于确立了唯我独尊的地位。环顾天下,也只有万里之外的罗马帝国还值得掰掰手腕。要说起来,这一时期的罗马帝国与中华帝国,实在是存在太多的相似性了,
从公元初到公元2世纪,东汉帝国和罗马帝国是这颗星球上的绝代双骄。两百年中,随着两大帝国霸权地位的稳固,世界逐渐进入了和平的黄金世代,史称“罗马和平”与“中华和平”。
自从公元前27年屋大维接受元首尊号,罗马从共和国转变为帝国,一直到公元167年所谓的罗马五贤帝全部逝世,西欧世界生活在安详富足,这两百年被后人称为罗马和平(Pax Romano):内部安宁,没有大规模内战;对外开疆拓土,使地中海成为内湖;经济文化高度繁荣,西塞罗、维吉尔、奥维德、李维等巨星辈出。
同一时期的中国,王莽在公元前22年进入仕途,开始建立“新王朝”的努力,随后昙花一现,中国进入东汉时代,再次确立帝国主导的华夷秩序,直到公元184年道教徒发动黄巾暴动,这两百年可以称之为东亚大陆的“中华和平”:对外彻底消灭匈奴汗国,东亚霸权再无敌手;内部社会高度发达,政治上人才选拔制度化,文化上儒学大盛,佛教东来;蔡伦发明造纸术、张衡发明地动仪、许慎写出《说文解字》、张仲景写出《伤寒论》、华佗开创全身麻醉术……中国进入了全方位的独尊时代。

高处不胜寒,有人找麻烦。
这边两大帝国正享着清福呢,那边就有人打起来了。麻烦制造者正是:日耳曼人与羌人。
在罗马和平与中华和平的时代,日耳曼人和羌人都还处于氏族部落阶段,部落林立、各不统属,组织上较为分散;但就是这样一群看起来还没开化的乌合之众,却给两个如日中天的帝国制造了长期而巨大的困扰。
罗马和平之下,帝国军队多次惨败于日耳曼人之手,尤其是条顿堡森林之战,迫使罗马只能与其隔着莱茵河划河而治;在认识到这些野蛮人的战力之后,罗马帝国开始大量雇佣日耳曼人当兵,逐渐造成军队蛮族化的局面。这些蛮族化的罗马军队没能承担起保卫帝国的使命,反而成为内乱之源,最后帝国在外部日耳曼蛮族入侵之下全面崩溃,从土地、人种到社会体制,几乎被日耳曼人全盘取代。
中华和平之下,匈奴覆灭、西域降服、南夷归治,西北地区的羌人却揭竿而起,爆发了长达百年的羌战,迫使东汉最终放弃了西域地区,并从西北沿边郡县撤退。
与罗马帝国相类似,羌战后期的东汉军队,尤其是与羌人毗邻的凉州边军也涌入了大量羌人。东汉帝国之衰亡,受到羌人强烈影响的凉州军阀实在是最大祸端,从董卓到马超,他们几次掀起滔天巨浪。当时世人的评价是:“天下之权勇,今见在者不过并、凉、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其中,并州和凉州汉军、湟中义从、八种西羌都是那场百年羌战的主角。
天下强兵,大半在此,百年鏖战,烈何以堪?

对于这场战争,史书记载,最终战败的羌人“其能穿窜草石,自脱于锋刃者,百不一二”;名义上的胜者东汉也因此“人弃农桑,疲苦徭役”、“兵役连年,死亡流离”,为后世埋下长远的祸患,明代王夫之《读通鉴论》有一段评价颇为中肯:“夫羌、虏之于汉末……驱之迫之,蹙而杀之,而生类几绝……人长乐杀之气,无虏可杀而自相为杀。自相杀,则自相敝矣;自相敝,则仅存之丑类,徐起而乘之;故垂百年,三国兵息,而五胡之祸起。佳兵不祥,遂举旷古以来富强卓立之中夏趋于弱,而日畏犬羊之噬搏。汉末之强,强之婪尾而姑一快焉者,论世者之所深悲也。”

滚烫的文字让人感受到战争的灼痛;冰冷的数据更能说明这场战争的惨烈:
近两百年历史的东汉,有一百五十年都在与羌人作战,其中五次大战更是烽火接踵,延续了百年时间,战时军费每年高达二十多亿,而同期花在南匈奴、西域、鲜卑身上的钱不过两三亿;由于羌战引发的战伤、仇杀和逃亡,凉州汉人人口从西汉晚期一百五十万的峰值,跌落至羌战之后的十万余人,并州、司隶甚至豫州一带也饱受重创。
羌人损失更为惨重,仅历史记载的斩首俘获人数就有一百五十万以上,青海湖域、河西走廊、陇西河源、秦岭山区等传统聚居区被扫荡殆净,以至于到了五胡乱华的时代,原本是西北第一大族的羌人竟然只能长期给匈奴、羯、氐、鲜卑当小跟班,在十六国中只建立了一个后秦,还轻轻松松就被人灭了。曾经和汉民族一样历史悠久的羌人,从此一蹶不振,时至今日已成濒临灭绝的“化石民族”(人口19.8万)。

百年鏖战,两败俱伤。这场令人不忍卒读的历史惨剧,始作俑者竟然是一个村干部。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29 23:10:34 +0800 CST  
更正:不是村干部,而是一个县里的公务员。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31 00:24:12 +0800 CST  
2、一个色狼引发的血案
公元76年春天,一个小公务员走在凉州的田野上。春心荡漾的他看上了一个良家妇女,于是公然猥亵。妇女的老公愤怒之下,将其一刀杀死。县长闻讯,带着警察去村里抓捕凶手,结果反而被村民们围攻,县长及一干干警遇害。
表面看来,这是一起“官逼民反”的群体聚集性事件,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到今天还有邓玉娇,可谓见怪不怪。但这一事件的特殊性在于,村民是羌人,而官吏是汉人。于是,一起色狼引发的血案,迅速演变成附近羌人部落的叛乱,打到第二年夏天,连金城郡太守也阵亡,官军战死两千余人。从此,西北羌人尽皆叛乱,一直到一百余年后的公元185年,也就是东汉末年,才宣告平息!
实际上,这起本来是猥亵妇女加故意杀人的刑事案件,却导致了长达百年的民族战争,其根本原因还是汉羌之间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而长期积累的深层次矛盾。

自从公元前119年,霍去病击败匈奴、攻占河西后,汉朝迅速移民实边,建立河西四郡和金城郡,后世统称为凉州,并先后移民达七十余万——但问题是,匈奴人虽然被撵走了,这一带却不是空白的无人区,大量的羌人部落还在凉州南部繁衍生息。他们以前是匈奴的附庸,还绑架过张骞,现在也成了汉军刀下的战败者。但对于羌人而言,变化只是统治者从匈奴变成了汉朝罢了,换汤不换药。所以两者一开始相安无事。
但随着人口的增长,一些豪强的羌人部落开始抢占匈奴人留下的牧场。汉朝当然不干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们流血流汗打跑匈奴鬼子,难道是为了便宜你们这些二鬼子?
话不投机,两边开打。公元前110年,羌人中的强者先零部落抢先下手,联合各部聚集十万壮丁攻打凉州要塞令居(今甘肃兰州市永登县),并进围重镇枹罕。他们还派使者联系旧主匈奴,想来个南北夹攻。汉朝立即派遣对匈战争宿将李息、徐自为率军十万反击。
汉军是百战雄师,连老大匈奴都揍趴下了,还愁一群小弟?先零羌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凉州的老家也丢了,于是举族逃到黄河以西、青海湖以东的河湟地区。此后,这一带的地缘形势可以用“品”字形来形容:上面是汉人移民的河西走廊,左面是羌人退据的河湟地区,右面是关中门户陇西郡。夹在三地之间的交通要冲金城郡(今甘肃兰州),就成为汉羌拉锯的主战场,暴力事件的重灾区。金城郡的汉人移民们饱受其害。
在这些与天斗、与地斗、与羌人斗的金城移民中,有一个叫赵充国的人。他家是首批开拓者,早在公元前119年就从陇西郡搬到了金城郡令居塞。在亲身经历了无数“抢地、抢粮、抢姑娘”的汉羌械斗后,赵充国萌生了从军之志,并成长为汉匈战争的一位名将。
但他的巅峰之战却要等到人生暮年的汉宣帝时代。公元前63年,经过两代人的休养,先零羌好了伤疤忘了疼,当着汉使义渠安国的面,扬言要联合诸羌渡过湟水、反攻凉州。谁料这是祸从口出,义渠安国可是个辣手猛男,回头就摆下鸿门宴,斩杀四十余先零酋长。羌人诸部于是暴乱,围攻金城。此时赵充国年逾七十,作为古人已是古稀之年。但老人家誓言“不上病床上战场”,主动请缨援救家乡。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不是像义渠安国那样手辣,而是心计老辣。赵充国洞察人性,说羌人与汉人一样“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面对羌人联军的大肆挑战,他深沟高垒、避其锋芒,大打“只诛主犯、不究胁从”的统战牌,成功瓦解了先零羌和其他部落的盟约,然后轻松地把势单力孤的先零部落赶出了河湟地区。他的老辣不仅于此,战后又发明了“罢兵屯田”的法子,让远征军就地转业组建“青海建设兵团”,接收了先零羌留下的两千顷农田,让青海地区第一次正式进入华夏版图。
经过赵充国的软硬两手组合拳,先零羌的部落盟主地位被彻底粉碎,诸羌彻底驯服于汉朝,数十年间西线无战事。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31 12:50:07 +0800 CST  
但和平的阳光之下,生存空间的矛盾并未得以解决。到西汉后期,仅金城、安定、汉阳、陇西、北地五郡有户籍的羌人就达二十六万户、一百万人,边境以外的治外羌人部落更是难以计数,汉羌之间的土地之争再次激化。所以王莽末年以后,取代先零羌地位的烧当羌联合一些部落再次反叛,但在东汉马援、窦固等几代名将的弹压下,始终没有翻起什么大浪。直到公元76年,那个小公务员向羌族民女伸出咸猪手……

公元77年,烧当部落率领诸羌联军杀死金城郡太守后,起兵五万攻向陇西。这是羌人第一次穿越金城,叩响关中门户。洛阳朝廷大惊,急派车骑将军马防(马援的儿子)领军三万反击。正所谓将门出虎子,马防继承了老爸的军事天赋,遣数百壮士鼓噪前进,并大张旗鼓作为疑兵,吓得羌军侦察兵回营大叫“汉军盛不可挡!”。先声夺人之后,马防大军发起攻击,吓破胆的羌军一触即溃,被斩俘四千。第二年,马防集中兵力对付最顽固的羌酋布桥,采用中心推进、两翼包抄、三道夹击的组合战术,大破据守山谷的布桥部,迫其投降。
十年之后,不甘心的烧当部落再次起事,护羌校尉傅育轻敌冒进,仅率三千骑兵出击,在三兜谷中伏身亡。护羌校尉是平时对羌事务的最高官员,竟然毙命沙场,形势显然比十年前更加严峻了。继任的校尉张纾为了复仇,就祭起当年义渠安国的法宝,假意招降羌人,然后在宴席上伏杀烧当领袖和大小羌酋八百余人。这下梁子结大了,双方顿时杀红了眼。
张纾的存在只会激发羌人复仇的欲望,所以朝廷派张掖太守邓训接替他。有意思的是,邓训走的是赵充国的路数。他发现杀红眼的羌人攻打了小月氏(当年月氏人被匈奴击破后,留在河西走廊的残部),赶紧雪中送炭,把逃难的小月氏人救入城中。从此小月氏人就对汉朝感恩戴德,甘心充当雇佣军,号为“湟中义从胡”。如此这般,在羌胡中广泛建立统一战线后,邓训才发起军事进攻,一举把烧当羌赶到一千多里外的高原深处。
不过这还不算完事,烧当羌简直就是造反专业户。八年后,烧当部落酋长迷唐又拉起了三万人的队伍。这一仗又打了四年,直打到新世纪的公元101年,迷唐全军覆没,才远逃青藏交接之处的雪域高原,病死于此。至此,这场断断续续打了二十多年的大战才告结束。烧当羌也因此几乎灭亡,多年后迷唐的儿子归降汉朝时,手下已经只剩下几十户人家了……

可惜的是,百年羌战史,就是一幅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战争接力赛。烧当羌的覆亡只给了东汉短短七年的赛间休息时间。公元107年,西域诸国发动叛乱,汉朝准备派人接应西域驻军,顺便也从羌人部落征调三千兵马。这一下又捅了马蜂窝,羌人再次集体暴动。
这次领头的竟然又是先零羌。自从被赵充国打趴后,他们变聪明了,秉承“悄悄地发展、打枪地不要”的原则,让烧当羌在前台去出风头。如今烧当垮台,诸羌又乱,先零部落领袖颠零趁势出头,大喊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但颠零的野心可不只是当个地主胡汉三,他要做的是——天子。
作为造反事业的创业元老,先零羌经过这一百多年的蛰伏,闭关修炼之下有了不少反思和感悟:羌人人多势众、作战悍勇,面对汉军却屡战屡败,最大的原因就是互不统属、一盘散沙啊!
只有团结才是力量,只有天子才能凝聚人心。公元108年,在击败东汉五万讨伐军后,颠零自称“天子”,在羌人历史上第一次打出了政治统一的旗号,标志着羌人的造反事业进入了高级阶段。在他的协调下,羌人诸部不再是瞎碰乱撞的无头苍蝇,而是有组织、有计划地展开了三路出击:一路东向攻占陇西,并翻越陇山进入关中,袭击长安三辅腹心之地;一路南下翻越秦岭,攻入汉中,窥视巴蜀;一路北上河西、陕北,并渡过黄河进入并州(今山西)。待三路大军成事之后,再合力攻入中原,威胁东汉的京都洛阳。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经过百年修炼的先零羌早已不是傻大粗的野蛮人,已经进化出了相当成熟的政治军事头脑。面对这一破天荒的变化,东汉政府显得措手不及,河西隔绝、陇西失守、关中被残破、汉中太守战死,并州内附羌人悉数反叛……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到了公元111年,先零军一部甚至打到了河内郡(今河南郑州武涉),距离京都洛阳不到两百公里!
远在天边的疥癣小疾竟然变成了燃眉之急,东汉朝廷彻底傻眼了。情急之下,朝廷决定把陇西、陕北诸边郡居民都撤回内地,甚至准备彻底放弃陇西郡,退保关中。如此一来,汉朝的西部边疆就将大幅缩水,不但把武帝拓边的战果丢失殆尽,就连关中、关东的华夏腹心之地也危险了。幸亏有识之士极力劝阻,皇帝才放弃了此策。
可以说,自从汉武帝击败匈奴后,汉朝就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多亏老天有眼,公元112年,颠零病死,刚刚粗建的羌人统一体又走向分解。东汉朝廷缓过神来,趁势集结大军,并动员南匈奴、小月氏等附庸各族,对羌军展开全面反击。公元117年,护羌校尉任尚策反了一个羌人贵族,刺杀了颠零的儿子、“末代天子”零昌;公元118年,度辽将军邓遵如法炮制,刺杀了先零羌的主力大将狼莫;公元122年,继任护羌校尉马贤率军挺进河西走廊,扫荡诸羌,并反攻入羌人的老家河湟地区。至此,诸羌联盟终于土崩瓦解。
这一次羌乱,东汉算是有惊无险地熬过来了。但凉州、并州两部已经残破,关中、汉中腹地也是一片哀鸿。战事之惨烈,当时有一首民谣可为佐证: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
请为诸君鼓咙胡。”
在羌战之中,男子们都上了战场,只剩下妇女们在田间劳作。其情其景,思之恻隐!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5-31 12:50:52 +0800 CST  
3、凉州三明
第二轮羌战就此平息,东汉开始着手恢复西部地区的社会秩序。公元124年,陇西郡政府重新迁回狄道,公元129年,安定、北地、上郡等也完成重建。护羌校尉马贤继续率领重兵留守,陆续收服勒姐、沈氐、烧当、烧何、虔人、钟羌等部落,努力维持着来之不易的和平。而连续折腾了半个世纪的羌人各部,也亟需喘息。按理说一两代人的安宁还是可以期待的。
然而,在人类历史中,“按理说”很多时候显得毫无意义,非理性因素往往比理性更强烈地主导着人类的群体行为。化干戈为玉帛只是后人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对于局中人而言,数十年的羌战已经形成恶性循环:战争积累了仇恨,而仇恨又引发新的战争,仇杀的绞索就这样越来越紧地套在双方的脖颈上。事实证明,羌人只是暂时慑服于名将马贤的武力和威信。等到公元139年,戍边十年的马贤调到内地的弘农郡当太守,羌人顿时又蠢蠢欲动。
祸不单行的是,公元140年四月,南匈奴的几个大贵族举旗叛乱,以八千骑兵攻杀了朔方郡、代郡的长官,导致西河郡、上郡、朔方郡的政府机关都搬家避乱。趁着马贤内调、汉军又被南匈奴吸引注意力,且冻、傅难等羌人部落在这年夏天再次发动了暴乱。
有了前车之鉴,东汉朝廷这次的反应倒挺快,赶紧再请马贤出山,以征西将军之衔领军十万出征。马贤先是修筑了三百多座城堡坞壁,阻止羌人向内地渗透,然后领军进击羌人巢穴。谁料到这次出击“马失前蹄”,中了羌人的埋伏,马贤和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消息传开,羌人诸部气势大盛,一时间,居于塞外和内迁归附的羌部都联合起来,沿边十余郡纷纷告急:巩唐部落攻袭陇西、进掠关中,罕种部落烧杀北地,诸种羌围攻武威……危急之下,安定、北地等郡政府只得再次内迁关中。算起来离上次回迁才十年时间!公务员们都快改行做搬家公司了。
乱局之中,击败羌军的武威太守赵冲被寄予厚望,接替马贤的护羌校尉一职。他照搬前辈们的成功经验,一手喂胡萝卜招降罕种羌,一手抡大棒打垮了死硬的烧何羌,以定向分化、重点进攻的老套路陆续平定了叛乱,史载“前后降者三万余户”。眼看成功在即,老革命却遇上了新问题:公元144年春,赵冲的部下、护羌从事马玄与羌人勾结,率领投降的羌部反出了塞外。
高级军官竟然被敌人策反,这可是羌战以来前所未有的政治事件!赵冲急怒之下率军追击,重蹈前任马贤覆辙,在建威城(今青海贵德东北)中伏阵亡。讨伐军的两任主将相继阵亡,让东汉政府不得不改弦更张,改走怀柔路线。公元145年,朝廷以妥协政策招降羌部五万余户,暂时缓和了西北形势。直到公元148年,益州刺史山昱想出了“以夷制夷”的法子,征用属下悍勇善战的板楯蛮(古代巴人后裔)为雇佣军,才最终大败诸羌,史载斩杀、招降达二十余万众。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6-06 12:23:58 +0800 CST  

楼主:叶落如刀

字数:650927

发表时间:2012-03-03 21: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3-14 16:08:4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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