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余恨之武悼遗篇

南北朝,中国历史长河中一段不堪回首的乱世,诸国纷争不断,百姓困苦不堪,挣扎于生死之间。在这乱世之中,有魏国大将史义悯,本欲为国扫清诸国,恢复天下太平,怎奈魏国皇室却是暴虐昏聩以至于民不聊生,而史义悯数年征战功勋卓著,非但没能辅佐皇室平定天下,反而惹来朝中猜忌。随着魏国宗室内斗不休,一统中原的魏国转眼间再次分崩离析,史义悯力挽狂澜,四处平定叛乱,却惹得新皇帝愈发忌惮。在数次被人阴谋暗算后,史义悯察觉真相怒不可遏,终于愤然起兵,消灭了这个让他付出无数心血的王朝,建立了自己的国度。然而魏国的内乱引来四周强国的注意,史义悯所创建的国家,短短三年便被敌国所灭,史义悯一统天下恢复太平的志愿就此烟消云散。
胡雁南飞百二年,史帝挥戈逐烟霾。
铁马烈风斩将去,惊鸿残雪魂归来。
乱世无道,慎惜太平!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26 10:55:04 +0800 CST  
目录
1、弃子 2、年少从军 3、初露锋芒
4、两魏一统 5、近臣难当 6、宫变1
7、宫变2 8、内乱四起 9、转折
10、枭雄东迁 11、江山易得,帝位难求
12、东宫易主 13、一石二鸟还是黄雀在后?
14、祸福相依 15、腹背受敌
16、血脉 17、暗流涌动
18、魏主贪暴,国运堪忧 19、魏运将衰,南朝复兴?
20、血溅东明观 21、虐杀逆子
22、彗星扫邺宫 23、邺城惊变
24、过河拆桥 25、反噬
26、阴谋 27、决裂
28、绝地反击 29、称帝
30、帝王心术 31、傲视群雄,何去何从
32、北伐惨败 33、魏国覆灭
34、注定的悲剧 尾声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26 13:56:23 +0800 CST  
第一章 弃子
鲜血遮蔽了双眼!
腥膻充斥着口鼻!
史瞻之挣扎着从血水搅拌的泥浆中爬起,饶是久经沙场,依旧在浓烈的气味刺激下,呕出一口酸水。怎奈鼻腔被血污阻塞,酸水无路可去,再次涌回口中。一时之间,酸苦味儿与腥膻味儿纠缠在一起,直冲脑门。幸亏了这强烈的不适,才让史瞻之麻木的意识转醒过来。
伸手抹去脸上黏稠的血污,有敌兵的,也有自己的,史瞻之浑不在意,抬眼望去。冲天的狼烟萦绕在血红的夕阳下,聒噪的老鸦盘旋在阴沉的天空中。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河东大地,本该长满庄稼的肥沃田野,在荒芜了二十余年后,再次被堆叠的尸体遮蔽。死寂的战场已经没了刀兵相接的铿锵声,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呻吟。偶有幸存的战士,拨开残肢断臂,从尸堆中站起,麻木地望着尸山血海,喘着粗气。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有人从背后贴上前来。史瞻之一个激灵,伸手便去拔刀,却摸了个空。兵器已经不知失落何处,腰间仅悬着刀鞘。史瞻之拽下鞘来,反手向后挥去。待惯性拉扯着史瞻之转过身来,才发现眼前并非敌兵,而是自己的侍卫。
史瞻之咬牙收住劲道,刀鞘余势稍减,却依旧将那侍卫扫翻在地。史瞻之忙上前查看,幸好他收得及时,那侍卫伤得不重。史瞻之满是愧疚地拍了拍那侍卫的肩膀,伸手将他拉起。
一张稚嫩的面庞出现在眼前。虽然在血污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可史瞻之看得出,这个侍卫不过十五六岁。
史瞻之擤了一下鼻子,叹了一声。
十五六岁!多好的年纪!想想自己初上战场时,似乎还要年轻一些,究竟是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史瞻之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年,自己还不姓史。
从有记忆起,史瞻之脑海中便是无休无止的战火。初时似乎是前朝八个王爷连年混战,搅得中原大乱,其后便有宁朔大将军刘渊登基称帝,国号大汉。未过几年,前朝最后的大军惨败于北汉就此亡国。王公贵胄舍弃江山祖业,舍弃黎民百姓,自顾逃命而去。史瞻之便在那时第一次上了战场。
眼见兵荒马乱再无活路,史瞻之跟着族中老少四处躲避杀气腾腾的北汉兵的屠戮。莫看史瞻之十一二岁年纪,却生得孔武有力。祖上多有武将,好歹传下些拳脚功夫傍身,凭着这点本事,史瞻之数次杀退北汉的散兵游勇,引得族中叔辈兄弟奉为首领。
那一年,听闻前朝宗室有个唤作司马睿的,在建康重新建国,史瞻之怀揣着最后的希望,领着族中老少一路南下,奢望能在江东有条生路。然而,他们一路披荆斩棘,冲破北汉兵的围追堵截,来到长江北岸时,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司马睿重建国家不假,可扑若迷离的政局,使得江东朝廷在对待北方逃难而来的灾民时,已变得格外小心。据史瞻之所闻,亡国之初,无数士族百姓渡江南下,司马睿来者不拒,不少士族豪门依旧在其幕府充任要职。然而,随着北方士族在江东日渐庞大,江东豪族对此慢慢警惕起来,南北士人间的隔阂使得江东朝廷明争暗斗不断。司马睿也不敢继续接纳北方逃难的百姓,免得刺激江东士族引发内乱。何况北汉铁蹄已经越来越逼近江东,司马睿也急需用这些流民百姓在江北筑起防线,作为抵御外患的缓冲。一时间,江北沿岸凭空冒出不少州郡,冀州、兖州、豫州、青州、徐州,星罗棋布在江北一线。听起来仿若江东已经收复了这些失地,实则不过孤城几座、壁垒几处,却以州郡自称,安置那些投奔而来的百姓。
史瞻之怒不可遏。纵然命比草贱,也不愿用族中老少的血肉之躯,替那些在江东安居一隅的豪门贵胄抵挡北汉的兵锋。既然江东容不下,那便杀回去,死也要死在故乡。史瞻之数次作书投于建康,向南朝求取援兵、粮饷、军械,愿为朝廷收复失地。可等来等去,只等到一个建节将军的空头封号。
失望透顶的史瞻之,引着族人再次北上。待到河内时,恰逢一支并州流转而来的乞活军。说起那乞活军,当真鱼龙混杂,有官军兵将,有豪门大姓,更多的还是无依无靠的流民百姓。朝廷保护不了这些人,他们只能聚集在一起,四处游荡,号为乞活,只为保全性命。史瞻之走投无路,也只能栖身其间。
人多势众的乞活军,虽能吓退零散的乱兵,在乱世中多了些存活的希望,却也引来了北汉的警觉。北汉在攻陷洛阳之后,绝不会容下这样一支军队蛰伏在身边!数万北汉兵,杀气腾腾地进逼河内。看似强大的乞活军,实则外强中干,在与北汉兵交锋几次惨败之后,大部人马如鸟兽散。史瞻之与族人拖家带口,哪里来得及突围?在疾驰的铁骑围堵下,他们很快成了笼中困兽。
穷途末路!
史瞻之心存必死之念,阵前叫战。铁骑见大局已定,仿若猫拿耗子,想要戏耍这个不知死活的贱民一番。却被史瞻之一杆长枪连刺数员战将,惊得无人再敢应战。史瞻之虽无敌手,怎奈兵微将寡,终是为一拥而上的北汉铁骑所擒。
史瞻之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因骁勇无畏,被北汉元帅赏识。那元帅名唤史勒,本为奴隶出身,却在天下大乱之际起兵造反,投身汉主刘渊麾下。十几年征战下来,已是北汉数一数二的大将。史勒饶了史瞻之一条性命,将他改作史姓,交由其侄史虎收为养子。
卖国求荣,辱没祖宗,认贼作父——这样的字眼一次次出现在史瞻之心中,可看到在北汉铁骑刀枪下惊恐的族人眼光,史瞻之终是丢下那廉价的尊严,接受了那个让他屈辱无比的姓氏。朝廷舍弃了百姓,百姓也已用足够的鲜血祭奠了这片土地。自此之后,那个保护族人一路逃难的少年已死,取而代之的是史瞻之这个全新的姓名。
“将军,是中山公的大纛!”年轻侍卫的声音把史瞻之拉回眼前。
史瞻之顺着所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主帅的大纛出现在战场边缘。“中山公史虎”几个血染的大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却没了往日的威武,多了些战败后的萎靡。
战场上幸存的士兵看到帅旗,三三两两向那边聚拢过去。年轻侍卫已从死人堆中寻回史瞻之失落的点钢双刃矛,只是战马已经死得透彻,救活不得。
史瞻之深吸一口气,接过那杆杀人无数的兵器。余光扫过,只见血污沾满了长矛,却掩盖不住被陈年血迹浸透的矛锋,隐隐闪烁着油腻的光晕。
史瞻之归于史虎麾下后不久,汉主刘渊驾崩,北汉经历极盛后,接连内乱,国土分裂。以并州、司州一线为模糊国界,西侧归于刘渊养子刘曜所有,而东侧则落入史勒手中。两人皆以魏为国号,宣称受命于天,自以为中原正统。唯一不同的是,刘曜已经称帝,而史勒暂且称王罢了。为了区分彼此,人们私下常以“西魏”“东魏”或“刘魏”“史魏”相称。只是中原依旧战乱不断,百姓深受战乱之苦。
虽然两魏间摩擦不断,可除去南朝这个共同的大敌,刘曜尚有割据凉州的前朝余部隐患,史勒亦有北部数国威胁,故而两魏之间并未死战,而是心照不宣地各自扫灭群敌。
史勒建国后,史虎封爵中山公,成了东魏三军统帅,史瞻之因勇猛善战,成了史虎的先锋。十几年下来,史虎所赐的这杆长矛,沾满了无数敌人的鲜血。有燕人的,有西魏人的,也有南人的。第一次用这把长矛刺穿南人身体时,史瞻之接连几晚睡不着觉。杀戮同族的负罪感,让史瞻之无颜面对世人。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莫说前朝已经亡国,就算是司马家的皇帝执掌天下时,同宗同祖的百姓,不照样在八王麾下杀得你死我活?如若不然,又怎会让刘渊钻了空子入主中原?只怕今日死在自己矛锋下的南人,远不及当年八王之乱时的九牛一毛。史瞻之用这样的托词宽慰着自己,好歹从那强烈的罪孽感中挣脱出来。
如今西魏已经吞并秦州、雍州,逼降凉州。而东魏亦对北方诸国边招抚边征讨,降服段氏、拓跋氏、宇文氏,唯剩慕容部而已。两魏之间隐忍了许久的战火终于爆发出来。中山公史虎信誓旦旦,豪言一年荡灭西魏。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战竟前后延续了三年。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26 15:02:42 +0800 CST  
@david2d@永葆好青春
南北朝时期北方的大动荡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西晋八王之乱之后,中原一统局面就此崩溃,除了西晋原有官属占据冀州、青州、徐州、凉州、幽州等地,各族也是割据一方。除去氐人割据蜀地外,匈奴以并州、冀州北部为据点,成为西晋末年最大威胁,鲜卑(拓跋氏)在刘琨拉拢下,一边与匈奴作战,一边借西晋壮大自己,鲜卑(段氏)同样是这种方法强大起来,不同的是段氏是借幽州的王浚罢了。鲜卑(慕容氏)则直接与东晋建康朝廷(南京)对话。而匈奴攻城略地,西线主要依靠刘曜等匈奴将领,东线则主要依靠羯人石勒、汉人王弥。这就造成当时的中原并没有明确的权力边界,各方势力也并非仅仅是外部胡人而已,混合着大量汉人割据,这就不能简单的把北方混乱归为民族问题,而是各方势力争权夺利的综合问题。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只说少数民族杀戮汉族,或是汉族杀戮少数民族都是片面的,战火一起,无论对汉人还是少数民族都是一场灾难。至于两位朋友讨论的杀胡令一事,造成北方汉人大量死伤不能仅仅归咎于所谓的杀胡令。究其本末,冉闵作为石虎(石勒侄儿)养子,对维护赵国政权功不可没,然而因为军功日盛,而受到皇室猜忌,先后遭遇五次刺杀(刺杀的原因主要在于功高盖主,而非简单的民族不同),这才造成冉闵与赵国皇室决裂,废除赵帝,建立魏国。试问一个有功于国家的人,先后遭受五次刺杀,有谁能保持冷静?冉闵在这样的境遇中,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克制,对都城的羯人采取的措施为:不持兵刃者不问其罪,不愿留在都城的任其离去。也正因为这条政令,使得大批羯人在对冉闵的猜疑中,逃离邺城,投奔了在赵国旧都襄城称帝的赵国皇室。当时魏国的处境极为危险,有数路大军威胁邺城,更有北伐襄城的哗变大军(约七万),冉闵为防止这些离开邺城的羯人投奔襄城,这才最终做出了追杀羯人的军令,也就是所谓的杀胡令。这一指令最初只针对于逃离邺城的羯人,待到后来失去控制,波及到大量的其他部族,造成仇视魏国的势力越来越多。虽然冉闵本身兵略和武艺都极为出众,以不到两万兵马对战十万燕军,十战十胜,但魏国久经战火早已成焦土,最终冉闵缩减魏国不到三年,便在赵国余部、燕国、前秦、东晋三面夹击下覆没。
至于david2d所说杀胡令造成北方汉人被屠杀就有些牵强了。魏国的最终威胁来自于燕国,战争中自然双方死伤无数,可也正是因为冉闵的奋起反抗,不仅让燕国,更让北方各国看到汉人的反抗,也意识到继续汉胡分裂对国家是百害无一利的,因此各国对待汉人的政策都有所软化,燕国朝廷本来就有许多汉人重臣,对待汉人并不存在过于苛刻的问题,此后继续优待汉人,使得燕国终于吞并中原大部国土,成为北方强国。而同一时期占据关中,坐观赵、魏、燕三国混战的苻氏,建立前秦帝国,对待汉人也是一般优待,其丞相就是汉人王猛。在前秦的步步紧逼,再加上燕国内部明争暗斗日益加剧,造成北方终于被前秦统一。若非前秦贸然发动淝水之战,在国内更加稳定后才进行南征的话,东晋已与前秦完成一统。
由此可见,魏国的兴亡,是北方汉人的社会地位发生转变的一个重要因素。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26 19:05:07 +0800 CST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26 20:10:32 +0800 CST  
@周郎观兵 2021-03-28 23:42:50
老师又有新书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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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周郎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29 09:09:36 +0800 CST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29 16:52:31 +0800 CST  
第一章 弃子 2
交战伊始,刘曜首起战端,在东魏叛将的引路下,一路高歌猛进,兵围洛阳。而史虎也非浪得虚名,在边将叛国、洛阳重镇悬于一发的不利条件下,引步骑四万,与西魏激战于洛阳西,杀败西魏前锋大军,击退御驾亲征的刘曜援军。而史瞻之作为史虎先锋,也是首战得胜,射伤西魏先锋统帅刘岳,阵斩西魏上将呼延谟。
刘曜惊慌失措,退回长安,听说哭得数度晕厥过去,以至于愤恚成疾。而刚刚迫降于刘曜的凉州,得知西魏战败,再次起兵杀过黄河,攻占金城。
在这样有利的条件下,若无意外,东魏大军必能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杀进长安,让刘曜彻底亡国,结束中原二十多年的分裂。史瞻之也对未来充满了憧憬。虽说史勒起兵之初也屠戮过不少无辜,可自建国之后,一改嗜血秉性,修订律法,理顺朝仪,使得东魏多少有些百废待兴的大国气度。纵然新修订的律法在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面前不值一提,就连国都襄城内,都时有显贵抢掠百姓之事,好歹还是让久经磨难的百姓有了活命的机会。东魏一统中原,对中原百姓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这样的选择依旧成了镜花水月。
洛阳大破刘曜后,本该西进的大军停滞不前。在众将的狐疑中,不少消息渐渐传入军中。南朝第二任皇帝司马绍驾崩,年幼的太子司马衍即位。据闻,司马衍年仅五岁,大权落入其舅舅庾亮手中,此人与驻守江防的南朝大将苏峻、祖约关系很是紧张。南朝局势动荡,魏王史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故而,他将苟延残喘的刘曜暂且搁置一边,只等南朝生乱,便好抽调兵马,急速南下,杀过长江去。
然而,从明面上看,西征暂缓是受南朝政局影响,可作为史虎的养子,史瞻之多少知道些内幕,这其中只怕与史虎也脱不开关系。听闻大胜刘曜后,魏王史勒龙心大悦,在其右长史程遐的谏言下,决意在邺城兴建宫室,筹划南迁国都事宜。
襄城毕竟远离中土,而邺城乃是前朝旧都,史勒想要统御天下,以邺城为国都,自然是上上之选。可这样的变化是史虎万万不愿看到的。
也不知是否与年幼时颠沛流离、苦受欺凌有关,史虎嗜杀成性,残忍无度。自征战以来,他屠城杀俘,简直是家常便饭。对待百姓,史虎更是心狠手辣,死于其手的百姓不计其数,就连魏王史勒都深为忌惮。只是惜其勇猛善战,又是亲侄儿,这才委以重任。正因如此,朝中的官员对史虎敬而远之,免得惹祸上身。程遐却对史虎不以为然。程遐不仅总揽朝政,是朝中百官之首,更是把妹妹嫁与史勒为夫人,生下世子史弘。身为皇亲国戚,程遐不惧史虎,对其功勋卓著却又残杀百姓之举深以为恶,时不时便在魏王史勒那里谏言,要早早分割史虎兵权。
若魏王当真把国都迁到邺城,史虎在襄城的势力必然深受影响,日后还如何与程遐抗衡?既然史虎大破刘曜,威震天下,自然要借着这份大功,阻遏迁都之事,故而也就不忙着西征了。
西征一拖再拖。一年多时间里,南朝权臣庾亮果真与苏峻、祖约反目,江东陷入内乱,魏王调兵遣将,接连鲸吞南朝不少城池,将国界推到淮河以南,甚至攻破江北重镇寿春。谁知南朝的动乱很快被名将陶侃平息,使得魏兵再无斩获。
对外,南征已经没了时机;对内,史虎也没能挡住迁都邺城之事,甚至其家眷都已被魏王强行迁往邺城居住。史虎恼火之中,只得把西征再次提上日程,希冀早早吞灭刘曜,抽身回京,再与程遐计较。
怎奈西魏经过三年的休养,已经从洛阳战败的危局中缓过气来。史虎统率四万大军,避开函谷关天险,在黄河北岸由轵关西进,直取西魏河东郡。西魏本以为史虎会从洛阳西进,哪想到史虎会绕道河东?西魏疏于防备,被史虎不费吹灰之力,连取五十余县,直达蒲阪津。史虎只要攻下此处渡口,便能渡过黄河直捣长安。
史虎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用不了十余日,便能兵临长安。谁知局势竟在一夜之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兵微将寡的蒲阪津在坚守了数日后,已然摇摇欲坠。史虎尽起大军,便要给蒲阪津最后一击。就在兵马列阵就绪,已经展开攻势时,史虎身后忽然出现了西魏大军。
没有什么奢华的天子仪仗,不过一杆猎猎作响的战旗,却足以昭示西魏主帅乃是西魏皇帝刘曜本尊。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身后的西魏军,立刻引得史虎大军一阵骚乱。
史虎原以为深陷凉州叛乱泥潭的刘曜,绝无可能在此时驰援蒲阪津,可刘曜真的做到了!再看他身后杀气腾腾的骑兵,虽说衣甲杂乱,却无不精神十足,全无一丝洛阳战败后的颓靡。
恐惧,开始在长途奔袭后已有些疲倦的大军中蔓延开来。叛乱,最先在归降的西魏兵将中爆发。乱了手脚的史虎,本还有意号令分兵抵御,可在战场的杂乱中,已经难以控制局面。
眼见必败无疑,史虎匆匆引着嫡系精锐奋力向北突围,就连传令各部撤兵都顾不上了。无人管束的兵马,仿若没头苍蝇,横冲直撞。运气好的,追上中军,避开了西魏大军合围;运气差的,直接栽到了西魏大军口袋里面。
奉命强攻蒲阪津的先锋史瞻之,没有了左右护翼,顷刻间将软肋裸露于西魏大军刀锋之下。生死一线之间,史瞻之硬是凭着手中的点钢双刃长矛,在乱糟糟的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久战沙场的史瞻之明白,败军若各自逃散,活下去的希望着实渺茫,只能召集尚能归拢在一起的兵马,望着史虎中军方向狂奔。可刘曜好不容易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必要用此一战报了洛阳兵败之仇,又岂会放过史虎,让他全身而退?自然是衔尾追杀,丝毫不给东魏喘息之机。如此一来,本为先锋官的史瞻之,倒成了断后将军。
“将军,我们也快过去吧,若再迟些,只怕敌军又要追来了。”
史瞻之回过神来,舒展一下酸痛的臂膀,似乎恢复了些气力,嗯了一声,便向史虎大纛走去。
虽说相距并不算远,可身披重甲数战追兵后,穿行在尸山血海中也并不轻松,待史瞻之走到史虎军前,已经过去了一刻时间。
史虎骑乘大宛马,拄着一杆丈八长槊,微微发着蓝光的双眸,映衬着刀削般的面庞越发凶戾,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史瞻之心中咯噔一声,忙上前拜道:“末将迟来,请中山公责罚!”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29 16:54:23 +0800 CST  
第一章 弃子 3
史瞻之名为史虎养子,却从未叫过一声义父,因为军中严禁父子相称,更重要的是,史虎素来厌恶前朝百姓,虽然在魏王史勒要求下收养了史瞻之,可也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不过是借重史瞻之勇力,替他攻城拔寨而已,又哪曾有过一丝父子之情?若史瞻之不知深浅唤他父亲,只怕会让史虎更加恶心。
史虎冷冷问道:“这是刘曜第几回追兵了?”
史瞻之有些发蒙。从蒲阪津败退已近十日,几乎每天都有西魏追兵。少时不过百十散兵游勇,多时也有近千大军。究竟击退了多少回追兵,史瞻之早已记不清了。
他粗略一算,模糊奏道:“至少也有十回了。”
史虎又问:“你军之后,可还有从蒲阪津逃出来的兵马?”
史瞻之回顾身侧,继而如实奏道:“大军突遇敌袭,仓促间混乱不堪,末将奋力杀出,却被敌军一路追击,死伤惨重,仅剩眼前这百十残兵。这些日来,少有见到其余兵将,只怕多是陷于险地了。”
史虎面色铁青,显然亡失兵马不在少数。依史虎想来,本以为史瞻之追到中军,其后多少还能收拢些兵马,却不过剩下这点残兵,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史瞻之这也才明白过来,逃出重围的史虎去而复返,并非接应自己,不过是收住阵脚后,回来集结败兵,好挽回些损失罢了。史瞻之所部军士,多是前朝百姓,中坚乃是族中叔侄兄弟。当年和史瞻之一起逃难的家乡父老补入军中者,足有近千人,非是心甘情愿为东魏效力,而是在魏人统御下,唯有从军,才能为苦受欺压的妻儿谋条活路。史瞻之族众这些年追随史虎南征北讨,立下战功无数,眼下死伤殆尽,可在史虎眼中,只怕不值一提。
史虎问道:“依你之见,刘曜是否会继续追来?若来,还有多少时辰?”
史瞻之心中悲凉,答道:“这两日敌军追得甚急,只怕过不了半日,便有追兵赶上。”
史虎愤愤骂了一句:“哼!刘曜这条疯狗,不咬死我,是不打算退兵了!若再退下去,还不让他追到冀州去了?如何向魏王交代!”
史瞻之并未答话,史虎旁边却有一员战将说道:“刘老贼只顾追击我军,业已远离长安。据末将所知,刘老贼军中并不安稳。凉州叛乱虽被其子刘胤平定,数万凉州兵归降西魏,可凉州张氏实力尚在。而刘老贼有凉州兵补充,这才能迅速集结大军驰援蒲阪津。可刘老贼要想弹压住这数万凉州降兵,绝非易事,必要以举国之兵随行,方能强逼凉州兵冲击我军。否则,一旦初降的凉州兵哗变,只怕刘老贼绝难控制。如此一来,刘老贼留在金城防备凉州的兵马必然不足。我等若能把刘老贼拖在此处,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凉州必然生变!待到那时,刘老贼进退不得,必为我军所破!”说这话的,乃是史虎大将麻秋,深得史虎信任。
史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本公正有此意。这些日,让那刘曜好生得意一番,本公正好还他一刀,把这疯狗赶回关中去。”
他继而问道:“离此地最近的城池是何所在?”
早有斥候答道:“高候邑!”
史虎嗯了一声:“传令全军,转道高候布防!”说罢,他拨转马头,引军行去,丢下史瞻之不再理会。
史虎大军乃是步骑协同,步卒多为前朝百姓,而骑兵以史虎嫡系兵马为主。往日征战,多以步卒抵挡敌锋,骑兵掠阵,故而习于野战。如今败退之际,虽然骑兵主力尚在,可步卒几乎亡失一空,兵力捉襟见肘,想要挡住刘曜,也只得依靠城池坚守。
然而,史瞻之却知道,那高候不过是座小城,战乱之中年久失修,只怕城墙都不完整,如何挡得住锐气正盛的西魏大军?只是史虎正在气头上,史瞻之又是败退而来,如何敢劝?他只得引着所剩无几的兵丁,跟在史虎大军后面。
史瞻之连日苦战,幸存的士卒早已疲惫不堪,迈着灌铅一般的双腿,渐渐被中军骑兵远远落在后面。待史瞻之引着饥困交加的残兵,总算走到了高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阴沉的黑云遮蔽着昏暗的月光,今夜似乎黑得早了许多。远处的高候城中,灯火影影绰绰,使得史瞻之众人精神稍振,加快步伐向城中走去。且寻些吃食果腹,才好应对即将到来的激战。
还未等史瞻之来到城前,忽听一群老鸦夜半惊起,盘旋在空中,久久不肯散去。一双双如墨的翅膀,划破浓厚的黑夜。一声声刺耳的尖叫,震慑着每一个士卒的心魄。史瞻之痛苦地向身后望去,在视线可及之处,西魏大军比预想的时间早到了。
夜幕笼罩下,无以计数的西魏大军,仗着人数优势,已经懒得遮掩行踪,手执火把,照亮半边天际。乌泱泱的人马,散布在河东平原,显然不再是刘曜探路的先锋追兵,而是集结就绪的大军,要给东魏致命一击。史瞻之单听那隐隐可辨的马蹄声、兵器声、脚步声,便知西魏兵力比蒲阪津时还要多出不少。想来刘曜已经从函谷关调来守军,再加上蒲阪津时俘获的降卒、望风而降的郡县兵丁,此时十万之众都说少了。
西魏大军一边前行,一边列好阵势,显然没打算留给东魏一夜喘息的机会。一声尖利的号角声响起,就绪的数千骑兵,已经催动战马,气势汹汹地向高候杀奔过来。
史瞻之心中连连叫苦。此时离城尚远,就算迈开步子疯跑,也快不过西魏的战马,即便不被射杀逃到城前,此种情形下,守军也绝不敢开门放他们进去的。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迎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史瞻之连连招呼,百十人匆匆集结在一起,皆是惊弓之鸟,可面对来势汹汹的西魏骑兵,若想活命,也只得背水一战。
西魏骑兵越来越近,史瞻之众人颤巍巍的双脚已能真切地感受到马蹄踏裂大地的震动。骑士兵冷峻的面孔,在甩动的火把光晕下忽隐忽现。史瞻之众人早已没了箭矢,只能凭着手中兵器迎敌,幸而人数太少,又没有火烛照明,这百十人在黑夜的遮掩下竟未被西魏骑兵察觉,故而没有遭受箭雨的打击。直到两军几乎已经贴在一起,西魏骑兵才猛然发觉。
西魏骑兵显然被突然出现的史瞻之兵马吓了一跳。这群满身血污、面目狰狞的人,仿若恶鬼一般,凭空出现在黑夜里,纵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心头也要拧上一把。
奔腾的战马为之一阻,气势稍减。或仓促中凌空跃起,露出没有甲胄保护的腹部,被尖利的兵锋径直切开,肚肠撒得满地。或直直撞在单薄的人墙上,将那挡路的军士撞得筋断骨折而飞出丈许,在巨大的冲击下,插入马胸的长矛,斜斜刺穿鞍辔,将骑士死死钉在马背上。
后面的骑兵在黑夜中瞧不真切,冲势不减分毫,却只能撞在自家人马身上。刹那间,忽遇阻遏的西魏骑兵,便在史瞻之众人面前堆起一层尸体。
趁着西魏骑兵冲势已弱,史瞻之暴喝一声,挺起长矛,一跃而上,电光石火间已经连刺数矛。那长矛乃是精钢打制,矛头长尺许,与寻常兵刃相比,又多开出一刃,既能凭着坚硬质地和锋利的矛尖,轻松刺穿甲胄,又可凭着多开出的刃口,扫劈西魏骑兵,留下惊人伤口。就见两刃矛在人群中仿若一条毒龙上下翻滚,矛尖所至,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回过神来的西魏骑兵,发觉一员骁将横在面前。只见他身穿铁甲,必然不是寻常士卒,争功之心皆起,纷纷围杀过来抢夺首功。而西魏大军两翼的骑士,见中间受阻,也纷纷合围过来。
杀红了眼的史瞻之,仿若一头受伤的猛兽,哪容得西魏骑兵近身?飞舞的长矛将那些不知死活的西魏骑兵拦截在丈许之外。身后的士卒也已跟了上来,大多都是史瞻之族人,共战沙场历经十数年,早已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把史瞻之薄弱之处补得严严实实。百十残兵硬是在史瞻之引领下,将数千西魏骑兵拦截在高候城外。
时间仿若凝固了一般,每一刻都过得分外漫长。众人苦战了近半个时辰后,西魏骑兵死伤数百,依旧不能冲破史瞻之薄弱的防线。西魏骑兵见急难取胜,又恐别有伏兵,越战越是慌乱,终是撇下满地尸首,匆匆退了回去。
史瞻之众人在折损半数的代价下,击退了西魏骑兵,虽是死里逃生,可也没有丝毫喜悦。西魏骑兵仅仅是暂退,更猛烈的攻势转瞬即至。趁着西魏大军尚未杀来,史瞻之众人匆匆寻些无主的战马,疯了一般踢着马刺,死命往高候城退去。
眼见就要靠到城前,已经能够看到城头的守兵,而西魏大军尚没有冲锋的预兆,众人长舒了口气,总算虎口脱险。却在此时,一阵箭袭从城中射来,顷刻间将数人射死。
史瞻之大惊,止住战马,连连高呼:“休要放箭,我乃前锋将军史瞻之!”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30 09:11:14 +0800 CST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30 13:10:01 +0800 CST  
第一章 弃子 4
城中沉默稍许,有人回道:“将军勿怪!黑灯瞎火,看不真切。”
史瞻之稍稍松了口气,却不见有人开门,只听城头继续喊道:“敌军近在咫尺,末将职责所在,夜半不敢开门,待天明后,末将再向将军谢罪!”
史瞻之仿若跌入冰窖,凉个透彻。
天明!
天明!
这几十口人,再挡住一轮敌袭都是痴人说梦,只怕到了天明,连自己尸首能不能找到都不好说了。
史瞻之强忍着愤怒,呼喊道:“敌军势大,实难抵挡。劳烦将军通融!史瞻之必以死相报!”
城中却是斩钉截铁地回道:“军令如山!夜半不得开门!”
史瞻之几乎已是在乞求了:“我父可在?求将军报知我父,史瞻之迟来,还请父亲救命!”
城头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喊道:“军情紧急,中山公正忙于商讨军务,此刻不见外人,末将奉命守城,不敢擅离职守惊扰中山公!”
一股怒火在史瞻之心中翻涌。西魏大军兵临城下,史虎哪有时间商讨军务?此刻必然就在城头!那守将不过是遵从史虎之命,不放自己进城罢了。想来多是时间紧迫,高候城稀松的城防尚未加固,史虎是要逼着史瞻之迎敌,好为守城再争取那么一点点时间。
史瞻之气得咬牙切齿。若说东魏的江山是史虎统率三军南征北讨打下来的,那史虎的战功则多是靠史瞻之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十几年出生入死,在史虎这个养父眼中,就那样没有价值,竟在这存亡时刻,换不来自己一条性命。
史瞻之强忍着悲愤的泪水。向前一步,是史虎军令的箭矢。向后一步,是成千上万的西魏骑兵。必死无疑!这个念头蹿上来的时候,史瞻之竟有一丝解脱了的轻松。乱世之中,人性泯灭,何况主帅还是史虎这样暴戾成性的杀将!纵有通天之才,依旧是他眼中的异类。莫说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是个奢望,只怕自己流传下去的也多半是助纣为虐的千古骂名!既然活着已是一种负担,倒不如求得一死痛快!
就在史瞻之转身的刹那,一丝牵挂不觉涌上心头。自己战死沙场就此解脱,远在襄城的妻子,该将如何?聚少离多的儿子史义悯,又将如何?史瞻之活着,无论史虎如何看待,凭着战功,好歹能为妻儿赢得衣食无忧,可史瞻之战死,这孤儿寡母又将何去何从?
史瞻之悲从心起,望着城头拜道:“史瞻之战死沙场,职责所在!万请父亲代为照料妻儿!”
良久,有人悠悠回道:“勿念!”
史瞻之听出那是史虎所说,咬了咬牙,拨转马头。大敌当前,史虎为稳住军心,也是要给史瞻之一个交代的,否则,将士日后还如何拼死效力?既然史虎已经开口,算是应下了史瞻之所请,多少会给史义悯母子留些余地吧!
史瞻之心中稍安,紧紧盯着远处的西魏大军。就见刘曜再次集结兵马,气势更盛。重甲步卒居中,攻坚器械就绪,而骑兵分列两翼,只等一声将令,便要冲锋陷阵,为步卒扫清道路。如此布阵,刘曜显然是想连夜攻城,不给史虎布防的机会。至于第一轮的骑兵突袭,目的并非攻城,不过是黑夜中瞧不真切,以此探路,找寻史虎是否有所防范。此时发觉城外不过百十残兵,刘曜大可放下心来,只需一轮冲杀,扫清螳臂当车的史瞻之,便可全力攻城。
号角声渐退,战鼓再次响起。蓄势待发的骑兵仿若离弦箭矢,杀出本阵,径直向高候冲来。中军步卒也未停歇,护着攻城器械紧随其后。显然刘曜对史瞻之这点残兵全然未放在眼里,目标只在夺城,想以骑兵冲散阻碍后,以骑射压制城防,步卒趁势攻城。
史瞻之众人心在颤抖,手在颤抖,一张张沾满污秽的面庞已然变得扭曲,在必死无疑的恐惧支配下,又有谁能平心静气?史瞻之好歹算是托付了妻儿,可几十口死在顷刻的士卒却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如同飞蛾扑火般死得毫无声息。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人去想太多了,近在咫尺的西魏骑兵,让所有人把心中的不甘与伤痛抛诸脑后,仅仅剩下临死前的恐惧和绝望回荡在胸前。即便如此,也无一人在惊恐中逃去。此种情形下,逃,必死无疑!战,亦必死无疑!既然皆是必死,何不死得壮烈一些!
西魏骑兵已经拉开弓弦,闪着寒光的箭锋直指史瞻之众人。就在箭雨离弦之际,史瞻之一声暴喝,扯起缰绳,直向奔驰而来的西魏骑兵冲杀过去。身后的死士紧紧跟随,几乎在史瞻之跃出本阵的瞬间,同时杀了出去。西魏骑兵的箭雨擦着头顶,落在刚才聚集的地方,没有人庆幸躲过这轮射杀,只因在战马的急速奔驰下,两军已经冲撞在一处。
西魏骑兵无论如何也未想到,面前不堪一击的几十残兵,竟还敢主动出击,只能在箭袭落空后,仓促中换了长枪迎敌。史瞻之那杆长矛,却如蛟龙出海,轻松扯开了密集的骑兵阵脚,引着数十死士拼杀起来。虽说这点人马绝难对数千骑兵构成什么威胁,可史瞻之众人仿若临死猛兽的反噬,对敌骑造成不小的伤亡。最重要的是,冲势正盛的西魏骑兵被史瞻之众人阻遏,好好的军阵被撕成两段。侧翼的骑兵虽未受袭,可也不敢鲁莽地独自冲向城池,只能再次向史瞻之众人围杀过来。而跟在骑兵后面的步卒,本该在骑兵扫荡之后迅速攻城,可眼前的骑兵受阻,逼
得步卒只得暂停下来,你推我挤拥在一起。
战场上一时胶着起来,西魏大军虽然人多势众,可此刻真正交锋的不过最前沿数百骑士,其他人就是想去厮杀,也挤不过去。想要射箭,那点敌兵又被自家人马挡得严严实实。
夜幕笼罩下,借着摇曳的火烛,就见史瞻之众人在重围之中杀得天翻地覆,虽说短短半个时辰后,只剩下了十来人,可身边更多的还是西魏骑兵的尸首。
史瞻之的甲胄早已看不出本色,十数日突围留下的干涸血痕,被鲜血淋了一遍又一遍,再次滑腻起来。浑身上下,只剩那挥舞的长矛矛锋,尚闪耀着点点寒光,肆意收割着西魏骑兵的性命。此时的史瞻之脑中一片空白,唯剩杀戮二字,催动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只等耗尽最后一丝精气。
这时,在战场上嘈杂的拼杀声中,史瞻之忽而听到一阵异动,若有若无的冲杀声在西魏大军身后回荡,慢慢变得清晰。
史瞻之一个激灵,这才发觉西魏步卒军阵变得喧闹起来。不知何时,一队东魏骑兵悄悄摸了上去,冲进毫无防备的步卒之中,肆意杀戮目瞪口呆的士卒,焚烧捣毁攻城器械。城头适时响起震天战鼓,激励着出战的骑兵,更将西魏的战鼓声隐隐压制下去。显然是史虎见西魏大军久战不下,终是派出援兵出战,而西魏大军本以为城外仅有史瞻之这点残兵,忽受敌袭,一下子乱成了一团。
史瞻之惊喜万分。明知史虎多半不是来救自己,不过是寻到可战之机派兵出城,可终究让史瞻之有了活命的机会。无论过去对史虎有怎样的成见,此时也是心怀感激。既然史虎已经派兵突袭西魏大军,或许城中还有兵马集结,只等耗尽西魏锐气,便会杀出城来。
史瞻之精神一振,望着袭扰西魏大军的东魏骑兵猛杀过去。唯有冲入本阵,才能多一分存活的机会,史瞻之可不想与这最后活命的机会失之交臂。
刘曜显然为前锋第二次受阻于城前恼火起来,两轮攻势都没能摸到高候城墙,必然大伤士气,使得刘曜连夜攻破高候的计划变得不切实际起来。即便如此,刘曜依旧没有暂退休整的打算。战鼓越发轰鸣,又有骑兵杀出阵来,护住本部人马侧翼,谨防再有伏兵偷袭。如此一来,西魏大军把出城突袭的东魏骑兵,连同史瞻之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史瞻之不作他想,已经杀入本部人马当中,可追随左右的死士仅剩数人而已。好在此刻汇入东魏骑兵之中,得以稍稍喘息,随后便与众人合力死战,欲把西魏大军搅得天翻地覆,才好迎接城中后续人马的反扑。
空中的黑云悄悄散了许多,淡淡的血雾却在两军的死战中升了起来。一轮如血的红月挂在当空,仿若一只恶鬼的独眼,贪婪地盯着这场血祭。
时间慢慢过去,史瞻之的双手渐渐开始抓不稳长矛了,连续的苦战已经震得虎口血肉模糊,两腿也被刺得鲜血淋漓,虽说史瞻之强撑着一口气没有跌落马下,可夺来的战马也是到了极限。口吐着血沫,不停打着响鼻,任凭史瞻之如何催赶,也难冲杀一步,无助地留在原地,迷茫地打着转。
史瞻之刺死一名鏖战的西魏兵,刚扯下一缕战袍,把长矛死死绑在手上,便又有数名西魏兵围杀过来。史瞻之躲闪不得,只能挥矛迎战,余光不时扫过高候城。出城突袭的骑兵已经死伤过半,为何城中迟迟没有大军杀出?难不成史虎只是乘机捣毁西魏大军攻城器械,为守城多些成算?
仔细一听,城中的战鼓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战场上仅剩下西魏的鼓声依旧轰鸣不绝。再瞪眼一瞧,城头的守兵不知什么时候也已没了踪影,只剩下军旗在灯火中摇曳。
史虎竟已悄悄撤兵了!
史瞻之苦笑一声。史瞻之早就对高候残破的城防不抱多大希望,本以为史虎下定决心会在此处强行阻击刘曜,以待凉州生变,借此反击西魏。谁知史虎并没有决一死战的打算。或许是史虎亲眼看到高候城时,便已萌生退意,又或许是刘曜追兵的声势已经远超史虎所预料。毕竟蒲阪津时刘曜也就数万人马,此时却已膨胀至十万。想要借残破的高候城坚守一月,当真痴心妄想。倒不如趁着史瞻之两次阻击西魏前锋,加派人手挡住刘曜追兵,才好为撤兵赢得些宝贵时间。
正在拼杀的东魏骑士也慢慢发觉出不妥,被人当作弃子的绝望成了杀人的钢刀。士气一泄,残存的骑士再也没有了章法,在恼羞成怒的西魏骑兵面前,已然没了招架之力。
史瞻之的坐骑终是撑不下去,轰然倒地,将史瞻之半个身子压在下面。早已麻痹了的小腿显然摔断了骨头,可史瞻之丝毫没感觉到痛苦。他用腋窝夹紧长矛,刺死一个兴冲冲上来抢夺首级的骑士,转瞬被更多西魏兵淹没。
就在意识渐渐涣散的一刻,史瞻之用若有若无的声息叹道:“悯儿,护好母亲,好好活着!”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31 09:06:13 +0800 CST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3-31 10:20:40 +0800 CST  
第二章 年少从军 1
襄城,地处冀州中南部,属巨鹿郡辖地,两汉时称信都,乃是东汉光武大帝刘秀在河北起兵之地。虽然刘秀凭借这一座孤城,打下河北基业,终于夺得天下,可襄城历来算不得什么大城。直到魏王史勒在此建都立国,襄城才渐渐成为北方最重要的城池。
其实,史勒建国伊始,并不属意于襄城,而想建都邺城。只因史勒效力于北汉朝廷,攻破邺城后,两次率军南征,一度把战线推到江南。怎奈瘟疫肆虐,逼得史勒铩羽而还。退回冀州后,前朝并州刺史刘琨趁着史勒南征,派兵袭取了邺城。
人困马乏的史勒,面对邺城的坚墙束手无策,只能在军师张宾的谏言下,转屯于襄城养精蓄锐。自此之后,史勒不再盲目扩张,而是以襄城为根基,扫灭境内余敌,直到北汉第二任皇帝刘聪驾崩之后,史勒终于有了与西魏刘曜分庭抗争的实力。虽然邺城早已被史勒夺回,可襄城这些年来已经颇具规模,史勒建国之初,也没有多少积蓄修缮邺城,只能暂将襄城立为国都。
时过境迁,如今史勒兵强马壮,国事日盛,再次动了迁都的念头。他已命世子史弘配禁兵万人镇守邺城,遣车骑将军所辖五十四营人马交史弘调配,新建宫室,筹备迁都事宜。中山公史虎力争无果,反而被魏王强遣家室往邺城安置。由此可见,迁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每想到此处,史义悯便觉五味杂陈。
史义悯作为史虎养孙,亦算史虎家室,本也在迁徙之列。可父亲史瞻之凭着战功置下的那点家业都在襄城,若迁往邺城,只怕都没有余钱寻个栖身之所,只能寄居在中山公府邸。史义悯母子受够了史家的冷眼,不想千里迢迢去受人挤对,见史虎诸子受命之后都赖在襄城没有起行,不过遣些家丁仆役去了邺城,算是给魏王一个交代,史义悯也便装着糊涂,且留在襄城,好歹等父亲打完仗回来再说。可等来等去,史义悯等到的是父亲永远也回不来了的消息。
史瞻之战死沙场,对史义悯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史瞻之作为史虎养子,虽然并不怎么受史虎偏爱,可毕竟战功放在那里,又有官爵在身,平日也没什么人胆敢过分招惹。如今史瞻之没了,那些眼红史瞻之本事的势利小人便跳了出来。
今日上门讨债,明日门前吵嚷。史义悯忙着为父亲料理后事,被这些小人搅得怒火中烧,若非族中的长辈帮衬劝解,只怕史义悯早和这些人打杀起来。
这些琐事本已以让涉世未深的史义悯心烦,随后而来的征调令更是把史义悯逼到了生离死别的地步。每想起那日中山公属官的话语,史义悯依旧怒不可遏。
河东一役战败,史虎损兵折将不在少数,自然是要补充兵马驰援前线的,留在襄城的中山公世子史邃(suì),现居征东将军一职,所领兵马有限,为了补足史虎所缺兵员,除了向魏王求取增兵外,如同疯了一般,在中山公封地和诸多家将族中征调兵员。
史义悯一族本就有不少人随史瞻之出征,在河东几乎死伤殆尽,这次也未能躲过史邃调令。凡年满十三者,都被史邃强行抽去。按理说,史义悯是史瞻之独子,应该不在受征之列,可凑不齐兵员,急疯了的中山公属官,当真是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出来了。
“史瞻之?史瞻之怎么了?战死了又怎么了?告诉你,史瞻之就是中山公养的一条狗!如今大狗死了,狗崽子自然要替上去的!识好歹的就跟老子快走,看在你那死爹面上,赏你个一官半职。不识好歹就绑了你走,充作军奴顶到最前面去!”
这样的话语不时回响在史义悯耳中。血气方刚,年少气盛,如何忍得下去,可史义悯还是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史义悯固然年少,却也不傻。
史义悯生于前朝亡国之后。刚刚懂事时,只知父亲是中山公养子,虽然隐隐听得自己家本是前朝百姓,可父亲既然是史虎养子,那史义悯便把自己当作宗室来看。史义悯觍着脸去寻年纪相仿的史虎孙儿玩耍的时候,遭到的是数不尽的白眼和嘲弄,甚至打骂和驱逐。年纪渐长,史义悯渐渐明白,自己终究算不得魏国宗室,这才体会到为何沙场归来的父亲,明明又立了大功,得了不少赏赐,却总是莫名地叹息和沉默。
面对咄咄逼人的中山公属官和哭天抢地的母亲,史义悯明白,若自己抗拒征调,那属官真做得出强行绑人的事情。史义悯不由得后悔没有早早护着母亲去了邺城,或许还能避开这张催命的征调文书。可史义悯内心又庆幸没有去邺城。
天下大乱之际,纵能躲过这次征调,也难保没有下次,与其到头来死得毫无价值,还不如遵从征命。若能和父亲一般博得军功,至少也能让自己母子少受些欺凌。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史义悯来到了征东将军军营。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4-01 09:22:41 +0800 CST  
看了太多乱世史料,才能深刻体会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悲哀。易子相食仅从字面意思上看就已让人不敢深思,史料中字字记录的惨状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因乱世无道,才该珍惜眼下的和平。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4-01 11:24:17 +0800 CST  
第二章 年少从军 2
史义悯也曾去过父亲军营,见惯了士兵操练的喧闹,听惯了金戈铁马的嘶鸣,对此并没有觉得如何震撼。只是史邃军营中,除了蓄势待发的出征气息,更多的还是战败后的低迷,以及新兵的茫然与恐惧。好在那中山公属官还算没有食言,史义悯刚到军营,便蒙父亲荫蔽,得了个军校小官,暂领本族数百新兵。
史义悯本以为史虎打了败仗,前线必然吃紧,说不上十天半月便要出征了。看着手底下这些新兵,大多是同辈兄弟,没几个比史义悯年纪大的。也不知这些半大小子,此去还能活着回来几个。史义悯无事可做,便学着父亲统兵的模样,抓紧时间训练这些初入军营的雏儿,好歹让他们在即将奔赴的战场上,能多一些保命的手段。
让史义悯有些意外的是,前后训练都有两三个月了,却迟迟没有收到出征的军令。史义悯在疑惑中也不去多想,正好有了充足的时间训练新兵。史义悯一族在史瞻之统领下起兵十数年,族中无论老幼,多少都懂些武艺,在史义悯的日夜操练下,虽然还未有过一战,可总算有了些精兵强将的锐气,远比其他营中那些还拿不稳兵器的新兵强了。
这日,史义悯正在校场练兵,忽闻中军三通鼓鸣,乃是征东将军史邃召集各营将佐往中军待命。史义悯吩咐营中稍歇,便匆匆赶了过去。
主帅大帐前的空地已经来了不少人,除了裨将之上的将官有资格入帐议事,其余将佐校尉只有等在外面的份儿。史义悯算是个新人,在军营这些时日忙着练兵,也就与寥寥几个下层军官有过照面,其余多是不熟。见宗室显贵的家将拥在一处嬉笑,史义悯便转过身来,与相熟的军官列队于一处,省得再被长官训诫。
侧耳听着帐中动静,多是听不真切的嗡嗡低语,似乎征东将军还未进到帐中。史义悯心中猜度,史邃多半又是去宫中请战。这几个月来,史邃已经无数次向魏王请战了。每一次去宫中,史邃都会召集将佐待命,预备魏王准允之后,回营便要点兵开拔。可每一次都说出征在即,每一次都是不了了之。
史义悯耐着性子在大帐前等了两个多时辰,这与过去相比,似乎久了许多。时间已经临近饭点,史义悯早已饥肠辘辘。帐中似乎安排了饭食,隐隐有酒肉香气飘了出来。候在外面的宗室显贵的家将有些不大耐烦,虽慑于军令未敢退去,可也不再傻傻地干等,或唤了亲兵搬来马扎,或者席地而坐,偷偷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囊,避开守在帐前的执戟郎,饮了起来。帅帐前的执戟郎对这些将佐的无礼散漫习以为常,只要他们不太过分,便懒得前去制止。
史义悯在父亲史瞻之的言传身教下,不敢丝毫造次,依旧站得直挺挺的。
不觉又过去半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那些家将已经懒得遮遮掩掩,唤人送来了肉饼,就着囊中的酒水吃喝起来,微醺之余,不时向帐前的执戟郎打问,今日是不是也该散了。史义悯也等得焦躁,伸长耳朵仔细去听,但愿能有个主事之人出来,让众将回营歇息。
正在这时,忽有一队人马从营外走了过来,引得帐前一阵骚动。史义悯远远望去,发现一直没有露面的征东将军史邃,总算从宫中回来了。
史邃年纪并不大,还不到二十岁,可他暴戾的性情与其父史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据史义悯所知,史邃有个乖戾的癖好,便是喜食人肉,年轻貌美的女子更是最爱。
若往前十年来说,魏王史勒忙着东征西讨不顾休养生息,粮草往往难以满足军需,时有吃人恶事,也是在所难免。可如今东魏兵精粮足,史邃依旧改不掉这个癖好,着实令人发指。
在帐前等了大半日的将佐,此时也看到史邃回来了。显然对史邃的凶戾深为忌惮,就连刚才还很散漫的将佐,都慌慌张张集结起来。
史义悯眼见史邃来到帐前,阴沉着脸下了马,心中暗道不妙。瞧史邃的面色,显然此去宫中请战,结果并不满意,只怕今晚是没办法早早回去了。
史邃对帐前久候的将佐看都不看,只是和他身边陪着的一个年轻将官说着什么。史义悯认得那人,乃是史邃的亲弟弟史遵,在中山公诸子中排行老九,年岁比史义悯大不了多少,却已是高官厚禄。
两人驻足一阵,身后一骑下来一人。让史义悯有些意外的是,史邃兄弟竟对那人很是恭敬。两人下马后没有直接进了大帐,显然是在等那个人。
史义悯离得近些,隐约听见史邃称了一声“李君”,又与史遵齐齐拱了拱手,这才左右陪着,一同进了大帐。
史义悯思来想去,哦了一声。
史邃口中所称的李君,名叫李农,在东魏朝中,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说起李农,与史义悯父亲史瞻之还颇有些渊源。二人都曾效力于乞活军,不同的是,史瞻之兵败受俘而降,李农却是在魏兵围追堵截下领兵归顺。虽说魏王史勒最宠幸的朝臣乃是国舅程遐,可李农手中掌控数万乞活军,在东魏朝中,算是个实权人物。
魏国以实力说话,莫看李农是乞活军出身,可有这样一支兵马握在手中,自然会被朝中权贵高看一眼。与李农的际遇相比,史瞻之显然远不能及。中山公看似待史瞻之不薄,官拜将军,又有封爵,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史义悯对父亲在中山公麾下过得如何心知肚明。
此时,李农受史邃相邀入营,自然有史虎授意,看起来关系还很是亲密,足见史虎有意拉拢李农为其所用。史虎素来轻视前朝旧人,如今却与李农走得紧密,想必史虎在迁都一事上被程遐压制下去,终是知道朝中重臣对于东魏朝政的影响已深,若继续与他们为敌,只能是逼着他们依附于程遐。长此以往,对史虎绝非好事。倒不如缓和紧张的关系,收为己用。
史义悯心中叹息,若父亲没有战死沙场,依着史虎此刻对李农这个前朝旧人的态度,应该能在中山公府过得舒畅一些吧。
这时,大帐之中忽然像炸了锅似的嚷嚷起来,一下子打断了史义悯的思绪。仔细听去,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争吵,乱哄哄也听不真切。
帐幕一掀,孤单单走出一人。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4-02 09:06:07 +0800 CST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4-02 11:07:5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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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魂血色江南限时五折了哦
楼主 夜起听花落  发布于 2021-04-02 11:40:58 +0800 CST  

楼主:夜起听花落

字数:18144

发表时间:2021-03-26 18:55:0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4 20:50:5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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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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