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天下》——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五年前写《猎天下》并非喜欢这段历史的起点,大概在十二年前,身处职场漩涡,床头便放一套《资治通鉴》,从那里看到陈庆之,所受激励影响至今,开始不断寻找与这段历史相关的书籍。不知不觉之间,职场上柳暗花明,心中却惦记把我拯救出来的历史。

写完《输赢》,本该再接再厉一本本续下去,销量肯定有保障,我却停笔彷徨。一则再写商战题材,只是重复难以突破,二则实在心中装满那段历史,不写不快。便去写《猎天下》,一口气连写两本,《枋头明月》和《滏口战歌》。出版之后,销量一般,不断反思沉淀,也曾犹豫,是否继续写下去?

期间,听到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叫做可飞的男孩早有骑车去西藏的志愿,又遇到深爱女孩儿,便骑车独自一人从北京出发,历时五十八天到达拉萨,在布达拉宫前扯一布条,上书“那娜,我爱你。”

这件事给我启发,一个人也许应该不计后果,无怨无悔,做一件事情。如果我也做这么一件,应该是什么?我的前世就是一千五百年前,追随关中侯北伐的一名小卒,只待此生完成那场战争的描述。我渐渐明白,我要把《猎天下》写完,哪怕没人喜欢。当我沉浸在那段历史之中,便归于宁静,没有杂念,避免各种纠葛,将所有的精力和能量聚于一点,突破。如同智商八十的郭靖,能练成《九阴真经》,聪明如黄蓉却无法做到。

在前版《猎天下》中,有两个问题要在新版中解决,第一就是人物过于庞杂,难以叙述,第二是现代用语过多,文字不显古拙,这次一并解决。

在此先感谢阅读本帖的网友,这段历史十分冷门,我的写法也与其他书籍不同。如果有幸,我们一起回顾那个黎明前最黑暗的历史,缅怀那些逝去的伟大英雄,把他们的往事再现于这个时代。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3 16:07:00 +0800 CST  
第一部:六镇兵起




历史背景

晋武帝司马炎继承司马懿、司马师和司马昭三代基业,篡曹魏称帝,本非英明之君。他于公元280年三月平灭孙吴,东汉末年以来的分裂局势暂时获得统一。他罢废州郡武装、大肆分封宗室,种下八王之乱的祸根。与此同时,被汉朝击败的胡人不断内迁,饱受汉人高门望族欺压。公元290年四月,司马炎病死,司马衷即位,是为晋惠帝,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痴呆皇帝。其皇后贾南风于公元291年发动宫廷政变,爆发“八王之乱”,晋室分裂,自相残杀,国力空虚,民生凋敝,晋室军事力量迅速衰退。胡人趁机起兵,中原大乱,百余年间先后建立起数十个强弱不等、大小各异的政权,史称“五胡乱华”。


在这个时代的后期,一个极为落后的鲜卑族拓跋部落逐渐强盛,北魏道武帝拓跋圭于公元386年创建魏国,直到公元439年,太武帝拓跋焘统一北方,结束了北方的长期混战局面。同一时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晋国将领刘裕在征战中脱颖而出,篡夺东晋政权,中国南方历经宋齐梁陈四个朝代,与北魏对峙,历史进入南北朝时期。

五胡乱华和南北朝持续两百八十年,是中国历史上时间最长的大黑暗和大分裂时代。东晋并州刺史刘琨在上任途中曾经上书朝廷,描述沿途所见:“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达遇掠,开目睹寇。”

《晋书食货志》记载:及惠帝之后,政教陵夷,至于永嘉,丧乱弥甚。雍州以东,人多饥乏,更相鬻卖,奔迸流移,不可胜数。……又大疾疫,兼以饥馑。百姓又为寇贼所杀,流尸满河,白骨蔽野。……人多相食,饥疫总至。 《晋书慕容皝传》记载: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继沟壑。” 《晋书虞预传》中写道: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未有若此者也。

在这大黑暗时代的末期,英雄豪杰并起,逐鹿中原,志在猎取天下。汉人百姓不断南迁,抚育中华文明的中原腹地才成为胡人牧马之地,千里不见人烟,没有南迁的汉人百姓为躲避战祸,纷纷占据险要地形,结成坞壁自保,他们自给自足,互相帮助,过着陶渊明名著《桃花源记》中与世无争的生活。一缕曙光出现在其中一座小小坞壁之中,孕育着伟大辉煌的隋唐盛世。数年之后,梁国关中候陈庆之趁魏国内乱,率领七千白袍勇士发动了一场北伐战争,横扫河洛,攻入北魏首都洛阳,留下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毛泽东在日理万机的国事操劳中,对正史《陈庆之传》一读再读,对传内许多处又圈又点,划满着重线,并充满深情地批注:“再读此传,为之神往”这次北伐阴差阳错地将一位年轻将领送入北方,他们父子将浴血奋战,共同开创辉煌灿烂的隋唐盛世,将中国带入一个崭新的光明时代。

《猎天下》讲述的是,隋太祖杨忠和隋文帝杨坚父子两代创建隋朝的征战传奇;宇文泰(李世民外曾祖父)、独孤信(李渊的外祖父)、李虎(李渊的祖父)浴血奋战,终结三百年大分裂、大黑暗乱世的英雄史诗;出生在塞外草原的汉人高欢,统领胡人,开辟北齐帝国的历程;七千白袍勇士令人神往的铁血北伐,南北两大军事天才的巅峰对决;北魏、北齐(东魏)、北周(西魏)、梁、陈和隋的八个朝代的兴替。

本书中的主要人物在历史中真实存在,元诩、胡充华(胡太后)、元子攸、元徽、元颢、温子升、祖莹、元徽、尔朱荣、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天光、元天穆、费穆等人在《魏书》中有传。杨忠、宇文泰、独孤如愿、贺拨胜、贺拨岳在《周书》中有传。高欢、高敖曹、刘贵、司马子如、尉景在《北齐书》中有传。尔朱歌(尔朱英娥)在《北史》中有传。萧衍、陈庆之、萧统和候景在《梁书》中有传。吕明月(吕苦桃)和阿奢黎的事迹出自《隋书》记载,马佛念和宋景休的事迹出自《梁书》,綦母怀文的事迹出自《北史》,葛荣、任褒、韩娄、万俟丑奴、邢杲等记载于《魏书》。

历史事件和背景遵循历史真实记载,以《资治通鉴》为脉络;行军作战、兵器、城防、医疗依照唐代李筌所著的《太白阴经》,并参考出土文物;邺城、滏口、河桥、荥阳和虎牢等古战场的描写经作者实地考查;对洛阳城和永宁寺的描写出自《洛阳伽蓝记》;兵器和阵法的描述出自《太白阴经》,并参考出土文物;车驾和服装的描写出自《晋书》的《舆服志》,歌舞礼仪来源于历史文献记载以及墓室壁画;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出自民间传说。阿奢黎(智仙神尼)、慧可、丘惠成(历史真实人物为男性)、昙鸾为都是历史存在的真实人物,事迹记载于各种佛教书籍;洛阳、怀朔镇、邺城、伊阕龙门、上党郡、滏口、河桥、荥阳、虎牢等地经作者实地考查;作品中的诗歌都为历史人物本人所做。

真实的历史:《资治通鉴》节选及注释

尊重历史是我讲述这段历史一个最重要的原则,本书的大量素材都来自于《二十五史》中的《梁书》和《魏书》。《梁书》是姚察及其子姚思廉两代人辛勤撰写完成,姚察,字伯审,南朝吴兴武康(今浙江杭州西北)人,先后在梁、陈、隋三朝做官,参与修史工作。隋文帝开皇九年,他奉诏撰《梁书》。姚察在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去世,临终告诫其子思廉续成其志。姚思廉继承了父亲遗志,终于在遗稿基础上,于贞观九年,公元635年修成《梁书》,并由唐朝名臣魏征作总论。《魏书》的作者魏收生于公元505年,几乎与本书主人公杨忠同龄,字伯起,钜鹿下曲阳(河北晋县西)人,历仕北魏、东魏、北齐三朝。他十五岁已经显露才华,二十六岁岁迁散骑侍郎,典起居注,并修国史,兼中书侍郎。魏国灭亡后,于北齐天保二年,公元551年,他正式受命撰魏史。魏收仅用三年多时间,就撰成《魏书》一百三十篇:帝纪十四篇,列传九十六篇,志二十篇。

魏收和姚察与小说的主人公生活在一个时代,甚至交往紧密,因此《魏书》和《梁书》是最佳的历史原料。不过,《魏书》和《梁书》借鉴司马迁为历史人物立传的写法,不容易与小说内容对照。《资治通鉴》是司马光在古人历记载基础上,历时十九年编纂出的一部规模空前的编年体通史巨著,考证严密,文笔优美。《资治通鉴》、《魏书》和《梁书》是帮助大家了解这段错综复杂历史的最佳借鉴。

即便如此,三部史书也仅仅能够恢复当时真实的历史的极小部分,那些伟大英雄们的言谈举止、内心活动、情感和爱情都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只能依靠小说的虚构。为了帮助大家分辨出哪些是真实的历史,哪些是基于历史的合理虚构,我将《资治通鉴》中的相关记载作为附录,结合《魏书》和《梁书》加以点评,便于大家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希望这种方法不至于误导读者,给予历史所必须的尊重。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3 16:11:17 +0800 CST  
锲子

朕,杨坚,大隋天子,头顶通天冠、身披黄袍,要系十三环扣带,登上广阳门,独坐龙床,朕虽年近五十,连日奔波,脸现倦容,壮心依然澎湃激荡,等候大隋的凯旋之师,即将献俘于太庙,宣布天下一统!
晋武帝司马炎统一中国,曹操、刘备、孙权各领风骚的三国时代走入历史。被汉朝击败内附的胡人与当地汉人爆发列冲突,晋朝大臣江统著《徙戎论》,建议用武力将内迁胡人强制徙迁回漠北草原,被弃置不用。司马炎病故于京城洛阳的含章殿后,次子晋惠帝司马衷继位。惠帝愚痴,不能治理国家,爆发“八王之乱”。各路王侯将领在战乱中自相残杀,精兵良将损耗殆尽,纷纷勾结内迁胡人加入内战。匈奴大单于刘渊称帝,攻克西晋都城洛阳,杀士兵百姓三万余,掠走怀帝司马炽,爆发永嘉之乱。西晋大臣拥立武帝之孙司马邺在长安称帝。长安随即被围,晋愍帝司马邺出降,王朝终结,历史进入五胡十六国时期,黄河流域成为游牧民族的逐鹿之地。十六国后期,拓跋鲜卑强盛起来,打败后燕入主中原,陆续消灭割据政权,建立北魏,统一北方。晋室南迁后,先后有宋、齐、梁、陈四个政权更迭,南北对峙,战乱频仍。
今天,朕将宣布这将近三百多年的大黑暗时代终于结束,辉煌万丈的大隋的子民们将过上和平的日子!
在朕的右侧,太子杨勇频频远望,神情中没有欢欣,反而似有不安。陈国平灭,突厥远遁,分裂的江山终于被牢牢统一,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吾儿烦恼。知子莫如父,朕却可以猜到他沉重心事的缘由,统帅诸君平灭陈国,完成统一大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弟弟晋王杨广。
朕的次子杨广昂然立于马上,铁衣沾满灰尘,头顶兜鍪的红缨在风中飘摆,唯独胸前明光铠耀人双目,胯下雪白战马不时仰头长啸。他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去年三月九日,朕下诏伐陈,杨广任尚书令,为平陈元帅。出征前,率领文武大臣祭祀太庙,跪在父母灵前,祈祷大军凯旋。平灭陈国绝非易事,汉丞相曹操率领统帅八十万大军讨伐刘备和东吴孙权,兵败赤壁。前秦苻坚一统北方,携百胜余威,亲率步兵六十万和骑兵二十七万,前后千里旗鼓相望,东西万里水陆齐进,在淝水之战中被东晋击败,身死国灭。北魏铁骑横扫北方,铁蹄南指,烽火扬州路,鏖战于钟离,仍然铩羽而归。吾儿晋王杨广年仅二十,统帅五十一万大军,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大举伐陈。他能创建出自古那些伟大帝王都没有完成的统一大业吗?朕很放心,因为有三个人。
贺若弻,行军总管,此刻也在城下,挥鞭跃马,志得意满地位于吾儿身后,他自广陵引兵入济江,吾儿杨广自帅大军屯于六合镇桃叶山,震动陈国京城建康。陈国骠骑将军萧摩诃达陈兵白土冈,十几万陈军南北亘二十里,严阵以待。贺若弻不愧为良将,率领轻骑,登山嘹望,望见敌军南北相望,难以相顾,率领八千将士冲入敌阵,大破陈军。
朕的另一员大将韩擒虎却收紧缰绳,恭谨地居于吾儿杨广之后,偶尔与身边的少年说几句话,朕不由低头仔细打量,那是他的侄儿,名唤李靖,字药师。韩擒虎曾经提及此少年,说他用兵才能远在己上,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比肩卫青和霍去病那样的良将。这个少年真有如此才能,替代叔父为大隋东征西讨?朕需要多留心于他。在平陈之战中,韩擒虎趁陈军主力与贺若弻决战,直入建康硃雀门,攻入皇城。可笑陈后主陈叔宝,逃出景阳殿,自投于井。大军在皇宫中发现此井,呼之不应,威胁将扔下巨石,听到井下呼声。将士用绳牵引,大汗淋漓,惊其太重,等到冒出头来,才发现陈叔宝与张孔二妃同束而上。此次平陈,贺若弻立下最大的战功,却被韩擒虎抢先攻入建康,擒获陈叔宝。他向韩擒虎挺刃而出,欲争功名,还向流汗股栗的陈叔宝大声吆喝: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拜乃礼也。陈叔宝虽被擒获,还没有跪倒在朕面前臣服受降,仍是一国之君。你一个武将,岂能如此跋扈,竟敢接受他的跪拜?贺若弻无谋反之意,但是,其他臣子会不会仿效他,做出不臣之举?
在韩擒虎和贺若弻身后,在重重铁骑之中,陈叔宝及陈国诸王侯将相乘舆服御、怀抱天文图籍,以次行列。陈国被平灭后,吾儿杨广班师,五十万大军和陈国俘虏扶老携幼,五百里累累不绝。朕命令长安市民空出住宅,内外修整,遣使迎劳,务必使归降陈人至者如归。层层铁骑之中,戚戚陈国群臣队首,后主陈叔宝双手托起印信,头戴远游冠、服绛纱朝服,低着头向朕跪倒,轰然称颂万岁。
“唐国公,引俘登城。”朕招手示意,千牛备身李渊走到面前躬身候旨。
李渊小心翼翼倒退三步,转身下城,他祖父李虎为前周八柱国之一,他七岁承袭唐国公,成年后洒脱豁达,性情率直,他目前与朕皇后独孤伽罗同为八柱国之一独孤信之女,李渊因此常来府中走动,深得朕心。朕顺取北周天下之后,便将他招入宫中,为千牛备身。千牛是突厥打造的宝刀之名,意为杀千牛而不钝,大隋设置左右千牛卫,由千牛备身统领,持御刀,担任天子护卫,可见朕对李渊的器重。
可是,一件事却让人挂怀,朕代周自立,乾坤倒转间难免杀戮,李渊父祖是北周重臣,他娶上柱国窦毅之女,窦氏的母亲是北周宗室襄阳公主,朕密布的眼线向朕密报,朕取得周氏天下,窦氏抚膺叹气:恨我不为男子,救舅氏之患!窦毅急掩其口:汝勿妄言,灭吾族!窦氏与李渊之子,体内便流传着北周创建者,雄才大略的宇文泰的血脉,李渊父子表面恭谨,内心会不会心怀不满,欲图为前朝复仇?
朕尚不及多想,后主陈叔宝登上广阳门,陈国太子和诸王二十八人跟随在后,司空司马消难以下至尚书郎,共二百多人,目不旁视,恭敬地排在后列。他们难掩疲态,一个多月旅途折磨着他们的身体,亡国之恨撕裂他们的内心,他们为保住性命,头颅埋在双肩,亦步亦趋,不敢大声喘气。这些亡国之臣对大隋没有威胁,朕反而要从中选拔可用之臣,替代那些仍然对前周念念不忘的旧臣,就像朝中大量使用的北魏宗室和北齐勋贵,他们的国家被北周灭亡,岂能不对大隋感恩戴德?朕示意陈叔宝起身,宣诏犒劳,以免惊吓他的井下余魂。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亡国之君将成为朕推行仁政的一面无言有力的旗帜,彰显对归降者的仁慈之心。朕好言安慰陈叔宝,他才敢抬起头来,吐出一口长气,能够保住性命让他暂时宽心。对陈国的臣僚们,朕却丝毫不客气,士卒们轻声呵斥,用铁靴踢中他们的膝盖的柔弱内侧,两百多陈国大臣无人敢反抗,扑通跪倒在朕面前,陈叔宝惶恐地张望,不敢独自站立,匍匐在朕脚下,内史令走到朕的侧面,宣示诏令,斥责陈国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陈叔宝及其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能对。
朕不想沾染这种痛不欲生的情绪,挥手让他们退下,隐约可以听到他们的哭声,吾儿杨勇略微皱眉,似乎要将哭泣的大臣揪出。朕侧身轻轻提示:“吾儿,那个哭泣的大臣不是陈国的忠臣吗?”
太子没有明白:“可是,他忠于的是陈国。”
朕心中轻轻叹气,杨勇如此不智,他真能担负治理国家的重任吗?朕悄悄看一眼城下统帅大军平灭陈国的吾儿杨广,他必能立即领悟朕心。朕压下心中烦躁,止住陈国君臣,手指那位哭泣的陈国大臣:“请问阁下姓名。”
他仍不屈站立,耿耿而答:“陈国上将周罗睺。”
朕知道这个名字,周罗睺拥重兵坚守长江,与朕军对峙数月,直到收到陈主的招降书,才遣散士卒,解甲归降,不愧为忠臣:“周老将军,你尽忠尽责,陈国灭亡非你之罪,无须为此介怀。”
周罗睺没想朕如此赞许,不知如何应对,杨勇目光困惑,仍不明白朕的用意,只好继续说道:“你如此忠勇双全,岂能不赏?来,释放周将军的家眷和亲信,赐你仪同三司,为天下百姓造福。”
周罗睺哽咽跪拜,哭声依旧,含义已经不同,前者是为陈国而悲,现在却为得到的知遇之恩而泣。朕挥手让他退下,向杨勇解释这最基本的为君之道:“陈国已经灭亡,大隋君临天下,理当鼓励臣下尽忠。”
杨勇仍要辩解,劝朕追究周罗睺无礼之举。朕如此点拨,他仍执迷不悟,以后如何执掌天下?朕佯作倾听,目光却移到吾儿杨广身上,他聪颖善悟,才是执掌大隋的未来天下之主。朕起身,召吾儿杨广登上城门,来到身边,册封他为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朕感受到身后火辣辣的目光和执拗不满的神情,杨勇早被立为太子,岂能轻易废长立幼?朕年近五十,身体依然硬朗,培养出未来英明睿智的皇帝,乃余生之愿。朕还需要对杨勇勤加点拨,不该轻言放弃。嗯,是时候了,朕应该向儿子们打开太庙之门,讲述大隋兴起的故事,让他们领悟创建大隋的艰辛。
想到这里,朕匆匆册封平陈功臣,命贺若弼登御座,加位上柱国,进爵宋公。韩擒虎为上柱国,有司劾他放纵士卒,淫污陈宫,故此不加爵邑。册封结束,王公大臣向朕跪辞,朕从中唤出李渊同去太庙,他祖父李虎、外祖父独孤信与吾父杨忠情深意长,他们赤手空拳,终结三百年乱世,创建了一个伟大的时代。
王公大臣也三拜而归,凯旋大典结束,朕迫不及待地乘坐步辇,带着朕的儿子们和李渊,来到太庙。大门轰然打开,朕独自进入太庙,向父母灵位跪下。即便朕击败突厥,平灭陈国,猎取天下,都远远无法与父母赐予朕的慈爱相比。忽然间,忆起到与父亲嬉闹的情形,母亲嘴角的笑容,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悲不自胜,难以自控。儿子们和李渊匍匐在太庙外,望着朕抽动的背影,依稀听到朕的悲声,惊慌失措,头颅紧紧埋在地面,不敢发出声响。朕拭干泪水,让在一边,让朕的五个儿子并排跪在他们祖父祖母的灵前。
他们学着朕的样子,跪在他们祖父祖母灵前三拜,左侧灵牌从上至下书写大隋武元皇帝太祖忠九个大字,右侧写着:大隋元明皇后吕氏。朕的目光扫过五个儿子的背影,掠过吾儿杨广时,心中突然一跳,她外罩的明光重铠与普通将领并不二致,撕裂的战甲披膊显示他曾经战阵,铁衣沾满尘土,他似乎与战士同甘共苦,没有享受舒服的车辇。脖颈间露出锦绣柔软的崭新绯衣。朕曾经战阵,吾儿杨广铠甲沾满尘土,应该夜不卸甲,那贴身的绯衣早就应该紧紧粘在肌肤上难以分辨颜色,他脖颈间的绯衣却干净整洁,难道他竟知朕不喜奢华,故意讨朕欢心?朕本来以为天下大定,猛然间却发现,大隋的根基却有一道致命的难以弥合的裂痕,谁将代朕御临天下?
朕长长叹气,悲声从胸口吐出,回荡在太庙空旷的大殿之中,平缓语气:“吾儿,在大隋一统天下之日,朕将向你们讲述大隋创建的故事。”
幼子杨谅今年只有十五岁,凭持宠爱,抬起头来:“父皇,大隋建立的故事,孩儿倒背如流。”
朕并不怪他冒失,反而喜欢他的直言直语:“谅儿,你既然倒背如流?大隋从什么时候开始创立?”
杨谅熟悉这段往事,娓娓道来:“凶狠残暴的周宣帝暴毙,父皇入宫为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从此奠定大隋基业。”
忆起九年前的刀光剑影,仍然不免心寒,朕本无代周之意,只是退一步必亡,没有退路,不得不奋起开创大隋。朕从思绪中恢复,轻轻掸去灰尘:“那时,朕已为隋国公,世上已有大隋。”
吾儿杨广抬头来望着太庙之灵位:“祖父起自微寒,战功赫赫,成为前周十二大将军之一,获封隋国公,才有近日之江山。”
唯有杨广熟知大隋开国的往事,吾父南征北讨,身世传奇,才是真正伟大的英雄,朕仅是继往开来,才有今日。朕的目光移向母亲的灵牌,父亲常年统军作战,朕在寺庙中长到十三岁,沉重的山门却不能隔绝母亲的爱:“你们的祖母祖母相逢于乱世,经历无数磨难,不弃不舍,生死相许,这段旷世的姻缘将朕带到人间。”
李渊独跪在吾儿身后,惶然不知所措,朕走到他面前:“李渊,你母与独孤皇后为同胞姐妹,你便与吾子有同一个外祖父,身上流着一个人的血脉。你们的外祖父独孤信,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与吾父是一生一世的好兄弟。你的祖父李虎也是八柱国之一,他们三人都来自武川镇,辅助宇文泰打下北周的江山,朕也要向你讲述你祖父、外祖父,和吾父一起,兄弟齐心,终结三百年乱世,开创大隋的英雄往事。”
吾儿杨谅迫不及待:“父皇,快讲吧,这些往事从何时开始?”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朕轻轻坐在地面,靠在太庙的鎏金梁柱上,招手让儿子们和李渊坐于地面,抬头望着父母的灵位,他们好像浮现在朕的身边,环绕着,再次感受到父母的慈爱。朕被这种感觉温暖着,父亲离开已经二十二年了,朕仍能感受到父爱:“这些往事开始于六十四年前,北魏孝昌元年,六镇兵起,天下大乱,那时,吾父还是十七八岁的弱冠少年。”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3 22:27:19 +0800 CST  
miancixinshan,陈庆之的传奇堪与韩信相比,名气却大大不如,实在遗憾。谢谢欧阳锋和dubazz的支持。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3 22:49:23 +0800 CST  
陈庆之声名不著跟那个乱世有关,尔朱荣与陈庆之对峙于黄河,手下的宇文泰,独孤信,高欢都是不得了的豪杰,仍默默无闻。乱世出英雄,也埋没英雄。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4 07:41:00 +0800 CST  
1,左人城下

一座刀锋般的山峰孤零零伫立在平原尽头,峭壁正中孤悬一座黑黝黝的坞壁,城墙横亘在半山之间。坞壁背靠碧绿深渊,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坞壁大门至水面之间,初极狭,仅通人,复行数十步便豁然开朗,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坞壁城墙之上站立一位穿着褐色皮甲,身材极高的少年,向城内呼唤:“爹爹,那里有两个骑兵,后面还有一辆牛车。”
少年的爹爹名叫杨祯,本是北魏六镇之一武川镇的建远将军,六镇狼烟平息,军民被流放河北就食,大多数胡人追随葛荣四处劫掠,杨祯率领汉人百姓,避开四处横行的乱军,在定州左人城附近发现这座三面峭壁,山顶可以耕种,便修筑坞壁,开垦田地自保,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他急速登上城墙,姚遥望去,在坞壁之外的平原上,两人急鞭快马,在天色将黑之际向南狂奔,后面一辆牛车跟随。
杨忠伸长脖子向远处张望,望见扬起的尘埃,显见后面有追兵,再眺望牛车,似是汉人装扮:“爹爹,奇怪了,两名骑士似是胡人,牛车上却是汉人。”
左人城收留的流民以汉人居多,杨祯眯缝双眼仔细打量牛车:“那女子是汉人发型,却小袄窄袖的胡服,让人难以猜测来历。后面的追兵盔甲和兵器各不相同,肯定不是朝廷兵马,应该是葛荣手下的六镇流民。”
如果不开门收留,他们就跑不掉了,杨忠不肯离开,抓紧时间向父亲打听:“葛荣是什么人?”
追兵在落日下扬鞭,纵马狂追,如果开门接纳,便会给左人城百姓带来祸端,杨祯目光眯成一条细线凝,望着远处的河水:“葛荣是六镇胡人的乱军首领。”
父亲难得有如此耐心,杨忠不停发问:“胡人为什么侵入中原,烧杀抢掠,胡作非为?”
杨祯的声音在初冬的空气更显苍凉,详尽为儿子叙说:“晋武帝司马炎平灭东吴,三国归晋。晋室在八王之乱中自相残杀,精兵良将毁于一旦,便纷纷勾结异族入侵中原,被汉朝击败内迁的胡人趁机而起,天下大乱。汉人遭遇亘古未有的劫难,中原成为胡人牧马之所。大部分汉人跟随晋室向南迁移,小部分逃入山林,结成坞壁自求生路,中原成为五胡十六国的征战沙场。拓跋鲜卑在道武帝拓跋珪率领下崛起,太武帝拓跋焘时国势强盛,经过十多年征战,消灭夏、北燕和北凉,定都平城,统一北方,修筑六镇抵御御草原游牧的柔然入侵。孝文帝推行汉化,我们的日子好过一些,六镇叛乱突然打破平静,胡骑像蚂蟥一样扫过河北,汉人又要遭受劫难了。”
北魏为防御草原游牧民族入侵,沿长城自西向东修筑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和怀荒六镇,拱卫平城。杨忠自幼生长在六镇之一的武川镇,十分熟悉那边的情形。,六镇本是魏国屏障,然而,孝文帝倾慕中原文化,亲政后下令穿着汉装,禁止在朝中讲胡话,改胡姓为汉姓,鼓励胡汉通婚,自娶汉女为妃,以示提倡。他不顾王公大臣反对,从平城迁都洛阳。驻守六镇的胡人却没有迁走,极端不满汉化举措。两年前,柔然南侵,怀荒镇兵请求开仓放粮,吃饱肚子打仗,镇将不准许,兵民忍无可忍,杀镇将造反。沃野镇匈奴人破六韩拨陵随后聚众起兵,声势浩大,席卷边城。关陇地区的胡人在匈奴人万俟丑奴统帅下举兵响应,一度攻占潼关,逼近京城洛阳。朝廷借助柔然铁骑,平灭破六韩拔陵,将六镇军民流放于河北就食,葛荣便是他们的首领。胡人只会放牧不懂农耕,在河北无衣无食。今年青黄不接,汉人没有多余粮食接济六镇胡人,他们不断攻城掠寨,劫掠当地汉人村寨。今年八月,柔玄镇吐火洛周聚集胡人起兵,建号真王,正在攻打燕州和博陵郡,葛荣在定州摩拳擦掌,开始四处攻掠,就要举旗反叛。河北汉人跟随幽州平北府主簿邢杲逃离故乡,流亡于山东青州,黄河以北已经没有汉人立足之地了。杨祯长叹:“遥想当年大汉金戈铁马,平灭匈奴,让他们内迁中原,不打不杀不虐待,授予田地,教会农耕,最终却是开门揖盗,作茧自缚。”
杨祯从武川镇逃避战乱到这里,本想过上春耕夏收的平静生活,葛荣率领的六镇叛军聚集定州,数量越来越多,左人城危在旦夕,他悲伤的语气如同迎面而来的北风:“六镇兵起,天下大乱,中原恐怕再也没有汉人的立足之地了。”
杨忠突然拉住父亲胳膊:“糟糕,河水挡住他们的去路,战马可以趟河而过,牛车能过去吗?”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4 10:07:23 +0800 CST  
2,滔天洪水

坞壁之外覆盖着一片浓密森林,两匹矫健战马贴着森林高速奔驰,马蹄击打水洼中岩石,发出清脆的声响。骑士斜挎弯弓,背插乌黑长槊,槊竿上血红色的樱子迎风飘舞。战马上的高鼻深目的胡族骑兵,头戴坚顶浑脱帽,上身为胡人常见的褐褶,下身穿着无口为杀的胡绔,脚下褐黄色羊皮长靴,左手挎盾右手持刀,纵马追上前面埋头奔驰的骑士,逆风大喊:“如愿,跟我回去。”
骑在雪白战马上身披黑色鱼鳞甲的骑士猛收缰绳,战马咆哮着扬起前蹄,惊动山谷飞鸟,他名叫独孤如愿,本是鲜卑望族,少雄豪,有节义。其祖父举家迁徙到武川任镇将,他长吐一口气:“黑獭,他们于我有救命之恩,岂能不救?待我护送他们渡过风陵渡,便折返回来。”
一位老者挥汗驾驶,车中挤着几个嗷嗷的妇幼。颠簸的牛车击踏柔软的草地,窄袖胡袄的年轻女子尽力扯着几名幼童,以免跌落牛车。老者姓刘,年轻时曾随孝文帝南征,多次为他治病,军中士卒戏称他为刘御医,没有随孝文帝迁都洛阳,辗转来到武川,曾为孤独如愿疗伤。六镇叛乱被平灭后,他与六镇军民百姓一起被流放河北就食,他平常救人无数,广受爱戴,流民把粮食和衣物赠他,使他衣食无忧。他不愿与胡人攻杀当地汉人村寨,便逃离葛荣叛军,路遇截杀,幸赖独孤如愿搭救。
宇文泰勒住缰绳,一黑一白并骑而立等候,他先世为东胡族宇文部的酋长,游牧于阴山。西晋末年,宇文部强盛,自称单于,南迁居于辽西。宇文泰高祖曾仕于后燕,拜驸马都尉。后燕为北魏太祖拓跋圭所败,宇文部降魏,拜都牧主。北魏迁徙六州二十二郡豪杰于六镇,宇文部遂世居武川。 去年,破六韩拔陵在沃野镇起兵,大将卫可孤进攻武川镇,为贺拔岳父子和宇文泰之父宇文肱袭杀,为朝廷立下大功。谁想到,魏国借兵柔然,镇压叛乱,竟将饥民流放河北就食,宇文泰与父兄也被迁徙到河北。他久有壮志,胸怀天下,问道:“你看葛荣其人,能成大事否?”
独孤如愿义薄云天,却无猎取天下之志:“烧杀劫掠,哪能成大事?不如回到敕勒川,逐草而居,牧马放羊。”
宇文泰一收缰绳,战马前蹄腾空,扬起的泥土扑啦啦地砸入湍急的水中,手中长槊轻拍马背,战马仰天长啸,跃进河水,河水仅及战马腹部,他再河中催促,快,渡河。牛车在水面骤停,车驾左右剧烈晃荡,一幼童翻滚落地面。刘御医之女刘离左右搂抱孩童,尖声呼喊:“爹爹,阿猫掉下去了。”
追兵铁蹄震动地面草皮,宇文泰催马过河,反身催促:“如愿,牵牛车渡河!”
独孤如愿抬起马鞭朝牛屁股抽去,牛车向前一冲,涉水而过,调转马头来到男孩身边,全身重量移至右侧马蹬,伸右臂将幼童揽入怀中,战马腾空跃进河中,渡过齐腰的河水。数百追兵从山坡中绕出,距离河边仅有五六百步距离。宇文泰再次举鞭猛抽,黄牛哞地埋头向前冲去:“葛荣即将起兵,绝对不会让刘御医逃出报信。”
独孤如愿四处张望,发现远处山间坞壁,牛车速度远不及战马,看来只能入城暂避,可是牛车恐怕无法到达城门,就会被追上。刘御医扶起几名幼童来到战马之下,向上跪倒:“如愿,你肯相救,老夫死而无憾,幼童无辜,吾女刘离早失其母,拜托与你,我驾牛车引开追兵。”
咔嚓一声,一道闪电凌空穿透低沉的黑云,直击地面,雷电在地面层层爆开,雷电交加,狂风贴着地面的草皮横扫而来。宇文泰策马贴近:“老刘,你起来,将有雷雨。”
暴雨无情蹂躏草地,老刘催鞭驾驶牛车,在泥泞草地中摇摇晃晃地缓慢前行,隆隆奔雷般的声音响起,上游河水连到天边,仿佛天河泻地。宇文泰喃喃祈祷,苍天保佑,让我逃过此劫。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河水从上游盘旋而下,向上涨起。追踪的胡骑前锋到达河岸,隔着暴涨的河面,拿不准主意。独孤如愿哈哈大笑:“老天保佑,天降大雨,将追兵隔于对岸。”
宇文泰目光紧紧盯着上游洪水,追兵交耳几句,收拢缰绳,马头昂起,马蹄高抬踏入河中,在激流中忽高忽低开始渡河。老刘的牛车晃晃悠悠走出数百步,独孤如愿将刘离置于马鞍,挥鞭调转马头:“黑獭,我们走。”
独孤如愿左肩一扭,反背弓已在手中,捏出三枝乌骨箭搭于弓上,宇文泰将弓箭向下一压:“且慢,将有洪水。”
在上游铅黑的天空下,河面翻滚如同沸水,隐隐雷鸣,地面如同筛子般抖动,宇文泰一提缰绳策马登上高处。一条银色巨龙仿佛连到天边,呼啸而下,河水中的追兵的情形不妙,各自扬鞭,来不及躲避,像蚂蚁一样被瞬间吞没,消失地无影无踪。唯独九匹战马穿越出白色巨浪,顽强地冲出河水,继续追踪。
宇文泰驻马山坡,看着奔腾的洪水,河水突然暴涨,吞没追兵:“上天眷顾,我等必然打出一番天地。”
暴雨之后,天气急转,滚动的黑云之间透出星光,宇文泰顺着通天的河水向上望去,洪水暴淌之处遍布星辰。他恍然如梦,踏着巨河向上迈去,身体不断升腾,树林和河流越来越小,地平面变成巨大的球形,泛出蓝色的荧光,渐渐消失在无数的星球之间。宇文泰踏星而行,仰头望去,繁星就在脚下汇集成银河,他身体猛然一个激灵,仿佛得到一个声音的指引:留下来,你将统领胡人完成不世的功业。宇文泰全身僵直,眉头一拢闭上眼睛,从银河中跌落地面,扑通翻身落马,向天空喃喃祈祷:“宇文泰今日被追杀至此,苍天突降大水,保我无恙,我必不误上天眷顾,做成大事,以谢上苍。”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4 15:44:53 +0800 CST  
@吉他我留着 2011-10-24 14:25:55
付遥大哥加油,持续期待中,figh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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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支持,继续加油写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4 16:33:34 +0800 CST  
吉他你是好人啊,就我们俩兄弟。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4 20:16:22 +0800 CST  
3,壮士断腕

八九名骑兵冲出水明,高速追来,牛车在泥泞的草地中晃动前行,仍在半途,坞壁城墙上人影晃动,显然发现了这边情况。独孤如愿策马飞奔,听见鸣镝声音,身体向马背上贴去,一支长箭扯着冷风从头顶掠过。他没得及庆幸,五六支长箭射入战马,激出片片猩红血花,战马向下扑到,将他身体抛过马头,重重摔在地上。在落地的刹那,他双手在地上一撑,腰部一挺,翻身站起,战马像小山崩溃一样在面前倒下,马腹插着嗡嗡作响的黑漆漆的乌骨大箭。宇文泰长吁一声,轻按马头,战马已通人性,双腿一挺,铁蹄铲起一波沙石,停在原地。
侯景嘶声喊道:“别管我,快跑。如果兄弟过不了这一关,明年此时给我祭杯酒。”
九名胡骑从洪水中逃出,很快镇静下来,摘弓搭箭将独孤如愿射于马下,紧夹马腹高速奔驰,数百步的距离被迅速拉近。又一支黑黝黝的弓箭射入倒地战马脊背,箭尾羽毛在独孤如愿鼻尖晃动。他抽出反背弓,手指从胯下箭囊夹出三支黑亮的铁骨丽锥箭,扣在手掌中,数清楚追兵数目,大声向宇文泰喊道:“九个追兵,凭这张反背弓和铁骨丽锥箭,能抵挡一阵。”
独孤如愿的反背弓拉得如同车轮一般,长箭脱弦而出,一名追兵应声跌落马下,葛荣骑兵久经沙场,绝不好惹,剩余八名追兵不顾数百同伴被洪水冲走,毫不惊慌,紧追不舍。独孤如愿被射杀战马,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宇文泰轻转马头,弯腰摘下弓箭,手中暗握三支长箭:“好兄弟,,难道我能独自逃生?”
独孤如愿的笑声逆风飞扬:“那就拼一下,看看我们的造化。”

葛荣骑兵都是一等一的厉害角色,与他们任何一人单打独斗都难分胜负,以二敌八更没有取胜希望。独孤如愿拉满弓弦,哧地一声,又一名追兵倒在箭下,其余七名骑兵毫不停顿全速冲来,只要四面围住长槊齐下,他必将命丧当场。只有拉开距离,凭着出众的箭法才能逐一射杀追兵,宇文泰轻拢缰绳调转马头,斜刺着策马冲出,战马知道主人意图,匀速向前缓跑。他在战马上突然转身,张弓搭箭,稳稳瞄准前排追兵,弦响,箭出,人倒,长箭射入追兵左肋,骑兵坠落马下。剩余六名骑兵吆喝一声,分成两队,三人调转马头扑向宇文泰,另外三人冲向独孤如愿,团团围拢,收起收起弓箭,从战马鞍桥抽出长槊,死死看着眼前猎物,夹攻而至。独孤如愿甩手扔调反背弓,从地上操起盾牌,刀光一闪,右手拔出腰刀,扯着嗓子喊道,来吧。
宇文泰引开三名追兵,战马围绕独孤如愿百步的弓箭射程内兜圈,第二支弓箭扣入弓弦,又一支大箭无声无息穿越百步距离,从背后刺穿夹攻独孤如愿的敌兵。独孤如愿眼疾腿快,向缺口窜出几步,跳出包围,三面夹击的形势变成面对两名追兵。他左盾又刀利于近战,正好克制追兵手中长槊,缓缓后退,稳住形势。
宇文泰驻马连发两箭,已被追兵冲到身前,铁兜鏊下狰狞的面目清晰可见,他难以以一敌三,再次拨转马头兜转。独孤如愿和宇文泰在战场上摸爬多年,明白他意图,手持盾牌快速后退并不交手。两名追兵在马上格斗不宜,互看一看跳下马来,双手紧握长槊,从两面攻来。他们久经沙场,保持三步距离,既可互相援助又可两面夹击,接近时便要长槊齐发,置他于死地。独孤如愿决不上当,脚步退后,拖延时间等候救援。宇文部落是匈奴别种,精于骑术,宝马良驹奋蹄猛冲,显出与普通战马的区别,迅速拉开距离,三十步,四十步,五十步。战马缓步慢跑,马背纹丝不动,宇文泰暗扣长箭拉满弓弦,猛然调转身体避开第一个追兵,长箭腾空而去,埋头狂追的中间敌兵猝不及防,中箭落马。宇文泰创出一打一的时机,收回弓箭,左手在马鞍桥上摘下盾牌,右手拔出腰刀,调转马头,双腿猛夹战马肚腹,战马一声长啸,四蹄翻飞向回冲来。敌兵十分凶悍,兴奋地狂啸,战马低声嘶鸣,举起长槊迎面刺来。
战马转眼间相交,宇文泰轻拨马头,战马心意相通,将左侧留给敌兵,他左手盾牌直立,挡住敌军长槊来势。胡骑经验丰富,改刺为拨,想挑开盾牌,顺势刺入大腿。宇文泰左臂盾牌护住身体,将全部重量移至左侧马蹬,荡开长槊,右手腰刀挥舞,迎面而上,敌兵手忙脚乱撤回长槊,挡开这致命一刀。两马交错而过,第一个回合不分胜负,敌兵杀得兴起,硬收缰绳,胯下战马前蹄悬空,猛地调转回身,口鼻出呼哧喘着白汽,眼前却失去宇文泰人影。宇文泰快马加鞭,根本没回马再战,埋头冲向第三名追兵,趁他没有准备,腰刀已到面前。敌兵匆匆举起长槊格挡,哪知道他刀光虚晃,闪电般收回,用左手盾牌挡住长槊。两马瞬间交错之间,腰刀再发,敌兵腰间一凉,赫然看见战马带着自己的下半身向前冲去,上身却停留空中,意识到被拦腰斩断,大吼一声缀于马下。
宇文泰将敌兵一刀两段,不理背后追兵,飞速驰援。独孤如愿形势危急,两名敌兵手握长槊渐渐逼近,第三名坠马的追兵挣扎从地面爬起来,平端长槊包围而至。他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大吼一声,一刀砍出。敌兵用长槊一挡,顺势刺出,被盾牌挡开,另外一支长槊无声接近。独孤如愿来不及侧身相避,长槊贴着身体刺入小腿,他踉跄退后几步,与敌兵拉开距离,两名敌兵不慌不忙左右夹攻。独孤如愿刀盾利于近战,本可以克制长槊,但是这敌兵配合默契,绝不和他单打独斗。
宇文泰不顾追兵,飞速来救独孤如愿,背后弓弦之声响起,他无暇多顾,将盾牌向身后一挡,催马前冲,距离越近,弓箭风声更炙,他脚底铁刺拼命踢向马腹,战马备受主人呵护,从来没有此遭,低鸣声音割裂北风,纵身窜出十几步,冲到围攻独孤如愿的的敌兵前。几乎同时,宇文泰背后大盾向前一拱,长箭钉在盾上,他左股一痛,又一支长箭贯入,差点坠落马下。宇文泰忍着剧烈疼痛贴紧马背,不至于跌落马下,左手抽回盾牌格挡敌兵长槊,盾借马力将敌兵撞翻出去。宇文泰飞马杀回,形成了二打一的难得机会,独孤如愿顺势一滚,贴近被撞翻的敌兵,吼声震碎他魂魄,腰刀一抹,敌兵不及调转丈二长槊,惨叫一声,扑到在地。独孤如愿没有丝毫停顿,调身逼向最后一名追兵,迎面剁下,叮当一声被对方长槊挡住,刀光一闪,宇文泰手中的腰刀脱手而出,将追兵钉在马下。

战马仰天长啸,将宇文泰高高抬起,独孤如愿拉住失去主人的战马,翻身而上,并骑而立,看着最后一名势单力孤的追兵,吸口秋冬的寒气,呼吸在空中凝成白雾:“比比箭法?”
宇文泰知他箭术极佳,从箭囊中取出弓箭,望着草地中狂奔逃亡的敌兵,口中数着距离,葛荣精兵身披重铠,不易射透。他不敢托大,右手一松,一支黑线扑向敌兵,放下弓箭:“兄弟,怎么不出箭?”
话声未落,独孤如愿搭弓上弦,哧地一声,长箭追踪而去,两只长箭一前一后,左右鬼魅穿行,同时扑哧扎入敌兵左右大腿,扑通向前栽倒。独孤如愿明显技高一招,后发而齐至,宇文泰十分豁达:“你赢了。”
敌兵翻身坐起,昂头看着渐渐逼近的宇文泰和独孤如愿,知道绝非两人敌手,从马靴中拔出护身匕首,交于左手,寒光一闪,将右手齐腕削掉,咬牙关不发一声,坐在地上撕裂铠甲内的衣襟专心包扎起来。高欢苦笑,葛荣的中军精兵失去右手,再也不能放箭,只能做一辈子牧民,他宁可断腕也不投降,可见其狠劲儿。他一声不吭将断腕埋入土中,刀枪向地面一扔,一摇一摆向远处走去。宇文泰不肯浪费一点儿精力,舒服地趴在地上,哗啦掀开锁甲包扎伤口,凑近地面溪水狂饮。独孤如愿另找一处干净的小河狂饮,喝饱后坐直身体。
残阳如血,天空中浮现出几颗星星,宇文泰仰望星空,那场救命洪水爆发之后,他顺着天河仰望星空,仿佛得到神明指引,做一番大事:“既然生逢乱世,性命朝夕难保,就该拿这条命就赌一次,无论成败,绝不轻言放弃。”
独孤如愿却十分淡然,并不接声。此时,地面震动,骑兵黑压压出现在树林尽头。六镇流民被朝廷流放到河北,不会耕种生产,四处劫掠村寨,宇文泰心思一转,隐隐觉得,葛荣不为自己,很可能要袭击附近村庄和坞壁。独孤如愿也有所悟,望向远处坞壁:“葛荣人马在对岸等待退水,赶快通知这座坞壁,让他们早作准备,抵御叛军。”
他们收拾甲胄,策马向枋头坞奔去,城墙凌空压来,宇文泰仰望坞壁城门正中的左人城三个大字,赞道:“坞壁高二十丈,起于易水之滨,东西南三面临山,四绝孤峙,天险峭绝,惟筑北面山墙为固,好一个易守难攻的左人城。”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4 21:03:54 +0800 CST  
4,闭门而市

杨祯父子从城墙上俯视下去,将刚才的厮杀情景看得清楚,葛荣精兵眼都不眨便断腕求生,十分彪悍,他们本来就是魏国抵御柔然的精兵猛将,绝非乌合之众,为了存活已经杀红了眼。城下马蹄声响,宇文泰与独孤如愿追上牛车,策马近坞壁,向上喊道:“我们是来自武川镇的流民,可否开门让我们进去?”
杨祯父子便来自武川,他向下问道:“报来姓名。”
独孤如愿向上应答:“我乃独孤如愿,这位是宇文泰。”
武川镇本拱卫魏国旧都,高门弟子及豪杰镇守边塞,武川镇聚集英雄,其中以宇文部势力最为浑厚,豪杰辈出,宇文泰大有来历。牛车速度远不及战马,只有进入坞壁保全,易水对岸的影影绰绰的追兵,放他们进来就会引来敌兵围攻,牵连坞壁内上万百姓性命。杨忠年轻,不及多想:“他们也是从六镇逃命出来,岂能见死不救?”
“不要将他们放进来。”杨祯转身下城,去找负责防御城墙的弟弟杨闵。
数百胡骑趟过河水,黑压压向这里弛来,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坞壁自顾不暇,葛荣举兵在即,谁也不会惹这个霉头。宇文泰仰头喊道:“只求坞壁收留老幼,我等去河边引开追兵。”
宇文泰不等答话,拨转马头轻夹马腹,战马沿着城墙向左侧弛去,独孤如愿催马跟上,并骑向前,明白宇文泰用意,万一葛荣倾兵而来,坞壁有灭顶之灾,刘御医等人也没有存身之地,不如引走追兵,反而能保他们平安,打马扬鞭,斜刺着向小河岸边奔驰。城上的杨忠不解其意,向城下大喊:“喂,你们别跑。”
两匹战马已经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杨忠无奈,只好一溜烟沿着城墙台阶跑下去,自作主张,命令护卫打开城门,让这辆无棚无盖的牛车进来。刘御医驾驶牛车进来,刘离眉目清秀,身着圆领窄袖袍,上衣双襟在胸前相交,右衣襟在上压住左衣襟,双襟在左腋下挽成一结。左衽是北方游牧民族的穿法,与汉人右衽截然不同。
杨忠看出她左衽的穿法,佩服父亲眼光老到:“你到底是汉人还是胡人?”
五胡乱华之际,胡汉仇杀不止,待魏国建立,胡汉混一,仇恨渐消,尤其孝文帝汉化,胡汉杂居通婚,血脉相连,六镇便有不少汉人。刘离抱着幼儿,却不答话。杨忠正在不知应对的时候,杨祯带着一位身板挺拔,留着胡须的精壮男子从瓮城内走出,这人正是杨忠的叔父杨闵。杨祯走到刘御医身边,微笑说道:“收容流民自保,是我建左人城的初衷,无论汉人和胡人,我们都一概收留,去休息吧。”
刘御医紧抓刘离,右手放在左胸弯腰施礼:“多谢救命之恩。”
杨祯正要询问追兵情况,城墙上的护卫大喊:“坞壁外来了数百胡骑,请坞主说话。”
杨祯向刘御医点头,示意不要担心,与杨闵并肩沿着台阶向城墙上走去。

杨忠凑到刘离身边,突然袭击,一把揪住她胳膊。刘离猝不及防,不得不跟着杨忠穿过瓮城,进入坞壁内部,视线突然舒展,场中熙熙攘攘,无数百姓摆开摊位,互相交换各自所需物品。刘离眼珠乱转,问杨忠:“奇怪,你们闭门做生意?”
杨忠抱着名唤阿猫的男孩,领着刘离和两三个幼童向坞壁纵深走去,手指路边摊位:“是啊,坞壁都自给自足,有人耕种,有人打铁,有人酿造,在这里互相交换,你有我有大家就都有了。你看,那是坞壁铁匠老侯,旁边那个坐在车上的瘦瘦小小,干巴巴的,那是他儿子,我们叫他小猴子,像不像?他正在用铁镰刀换秋薯呢。”
“小猴子。”刘离冷不防大喊一声,当做什么都没有,背手走路。小猴子东张西望找不到,指着杨忠:“又乱叫我外号,把那把铁刀还我。”
杨忠声音与刘离的女声完全不同,这小猴子是胡乱张冠李戴,脑筋一转向空中说:“我没喊,谁喊谁是小王八。”
小猴子与杨忠是好友,哪能反应不过来?大声应和:“对,谁喊谁是小王八。”
刘离正要出声反击,却被父亲拉回身边,她目光又被一队敲锣打鼓的人群吸引:“那么多人,他们在做什么?”
在场中空地,以青布幔为屋,百余人各携车具,围在四周,似乎正要出发,杨忠笑呵呵地说:“今天屠户老苏的儿子大苏娶亲,要去接新娘子呢。”
刘离睁大眼睛,机灵活跃,跳回车上:“哼,屠户的儿子娶亲?新娘肯定五大三粗,我不要看了。”
杨忠与小猴子和大苏都是玩伴,手指半山的房舍,乐颠颠地说:“教书先生老林的孙女,那里门口有两个灯笼的就是她家,林林是坞壁里最好看的女孩,她家门口总有好多东西,夏天有西瓜,秋天有秋薯,冬天有从河水里打出来的活蹦乱跳的鲤鱼,我和小猴子偷偷躲在树下,一半都落入我们的肚子里了。”
刘离想不明白,哪有这种好事,谁给她送东西?杨忠咽咽口水,回味偷吃到肚子里的好吃食:“都是坞壁里面小伙子呗,我们唯独不吃大苏的。”
刘离愈加糊涂:“他的不好吃吗?”
杨忠拍拍肚子:“大苏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专吃他对头的东西,嘿嘿,大苏能娶到林林,我和小猴子也有一份功劳。”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5 13:24:33 +0800 CST  
5,乱世桃源

杨祯登上城墙,默然不语,枋头坞内有上万百姓,他向来慎之又慎,如今葛荣骑兵追踪到城下,来历不善。杨闵负责坞壁防御,手扶垛口向外望去,数百胡骑簇拥着一员结实得像狮子般将领,和颜悦色声向城下问候:“各位军爷辛苦,不知有何效劳之处?”
被拥在中间的将领正是葛荣,他出自怀朔镇,他的中军身披重甲结成方阵,在战场上纵横无敌,早就是六镇中赫赫有名的能征贯战的将领。他身边早有一个名黑瘦的裨将替他向上喊话:“我们正在追捕武川镇逃亡的流民,你们可曾见过?”
杨祯手指西边回答:“确实有两人骑马到此,我们不肯收留,他们向西边去了。”
裨将在葛荣耳边低声嘀咕,他亲眼看见牛车沿着小河向西去了,葛荣哼了一声,冬天将至,左人城内定然积攒不少过冬之物,不管牛车有没有进入城内,都要攻破坞壁抢夺粮草过冬:“你跟那城主说,进去搜人,诈开城门。”
裨将心领神会,仰头喊道:“既然如此,我们进去搜查一下,如果他们确实不在,我们掉头就走。”
杨闵担心葛荣叛军搜到刘御医等人,侧头提醒,杨祯一惊,当做没有听见,不露声色大声答应:“好,请各位军爷进来搜查。”
葛荣看出杨闵神情有变,看出左人城中必有玄虚,叮嘱裨将几句,向上喊话:“左人城甚大,我多调些人来,分头搜索。”
杨祯朗声答应,裨将哈哈笑道:“痛快,稍等片刻。”话音刚落,葛荣率先调转马头,策马向小河而去。
杨祯默不作声沿台阶走下城墙,杨闵急忙提醒,葛荣不怀好意。杨祯望着忙忙碌碌的百姓,语气低沉:“你冒失了,葛荣看出你有话说,心中必然存疑。六镇胡人就食河北,像蝗虫一样四处劫掠,既然葛荣兵锋到达左人城,哪有不攻的道理?立即安排百姓收拾粮食,万一有事,大家就从后山密道逃命,你集合坞壁中所有能战的护卫,准备迎战。”

战事将起,时间紧急,杨祯在人群中找到杨忠,按着儿子宽实的臂膀:“葛荣准备进坞壁搜人,你带领那几人从后山的密道离开,在山中藏起来,如果左人城没事,再回来。”杨忠摇头拒绝,杨祯耐心劝说:“你在城墙上被葛荣士卒看见,他们进来便要找你盘问,你年幼不善言辞,如果被看出蛛丝马迹,城中百姓就要一起遭殃,这里的事情,有我和你叔叔就可以了。”
杨忠看着父亲花白的鬓角,涌起撼动心肺的悲情,还要坚持:“我把他们藏起来,他们搜不到就无话可讲。”
木塔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延伸到父子二人脚下,杨祯看一眼木塔,说出心里话:“哪有那么简单?葛荣率领索虏在河北烧杀劫掠,绝没有好心,必定以搜索为名诈开城门,后续大军就会夺门直入,一旦攻破左人城,这里就变成人间地狱。你还没有成年,不用与我们一起防守坞壁,快走吧,我要登城准备抵御索虏。”
杨忠答应,向家中跑去,穿越熙熙攘攘的集市和密密麻麻的房舍,在伙房找到刘御医几人,他们困乏已极,正在斜靠墙壁歇息。刘御医立即站起身来,刘离动作更快,大声说道:“杨大哥,这是什么粥啊?真好喝。”
这是北方汉人家中经常食用的麦屑粥,由整粒麦子磨碎后熬制而成,刘离生长在塞外胡人家中,食畜肉饮其汁,没有喝粥的习惯。杨忠没有时间详细解释,急匆匆向刘御医说:“葛荣追兵要进来搜你们,跟我走。”
刘御医十分镇定,左右手拉着儿女和其他幼童:“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走吧。”
“面饼带在路上吃,稍等片刻。” 杨忠掀开盆碗找到大块面饼塞入刘御医手中,大步跑出伙房,直奔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拽出小猴子送的粗铁刀,系于腰间,整理平常打猎时穿着的皮甲,抓起床头上斗笠按在头顶,跑回到伙房,带着几人向山后跑去。他们正路过那间新房,刘离望见挂着两个灯笼的房舍,门前聚集数百百姓,身体向前一挣:“等我,去看看新娘子。”
刘离伸手抓住她的衣衫带:“刘离,不许乱跑。”
左人城内房舍、仓廪和各种作坊有数千间之多,是流民的起居和劳作之所。杨忠十分熟悉,左拐右拐,绕出这片房子,停在深渊水侧的一颗大槐树下,这里一大片平地,坞民百姓在这里春耕秋收,不受外面战乱影响。秋收刚过,田地里堆积着成垛的金黄色的麦穗。杨忠指着的大槐树说:“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到前面看看。”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5 20:14:44 +0800 CST  
6,偷生乱世

夕阳西落,天空被映射得一片血红,城墙外的河水绵延不绝,黑压压的胡骑正在策马渡河。两名坞壁士卒左右推动包裹铁皮的木锥,撞击铜钟,悠扬钟声骤然响起。左人城本是定州附近的小城,杨祯率领流民进驻后,亲手设计和建造,城墙分为内外两层,城门正中有门楼,两侧各有一个角楼,城楼和垛口都有射孔。内外城墙间是士卒驻防的瓮城,内城有一片空地,是百姓交易的集市,五层木塔,既可俯瞰坞壁内部又可远望。钟声是召集坞壁百姓的信号,百姓纷纷从房舍中冒出来汇入小道,涌入塔下开阔平地。人群分成两部分,精壮男子手持刀棍长矛聚集在空地中央,妇女和老幼隔着三四步距离散布四周。杨忠撒开两腿向山下跑去,混在人流来到城墙下,压低斗笠悄悄混入护卫人群中。
杨忠忽然望见身边穿着新郎红袍的大苏,呵呵笑着说:“怎么不陪新娘子?”
大苏比杨忠大三岁,平时帮父亲杀猪杀牛,在坞壁护卫中当一名头目:“听说葛荣率领索虏来到坞壁了。”
杨忠点头,将刚才在城墙上所见叙说一遍,大苏摆手阻止:“别说了,坞主来了。”

杨祯被坞壁士卒围拢在城墙正中,褒衣博带,长袍大袖被山风切削,呼啦作响,示意钟声停止,百姓们不再议论,塔下宁静下来,他深深吸口冰冷的空气,压抑住胸口郁闷,向下面的百姓大声喊道:“天下大乱,我等相聚于山林险地,凭险依势结壁自守,偷生于乱世,只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胡人起于六镇,连天蔽地而来,攻城破寨,只为抢掠粮食和妇女,现在兵锋已到城下,将要纵兵攻城。一旦左人城被攻破,我们失去蔽体的房屋,饥时没有存粮,老幼和妇女只能饿死在寒风之中。”
杨祯停顿一下,长袖在风中猎猎起舞,他目光离开人群向远处望去,似乎穿越时空:“四百年前,大汉击败匈奴,将胡人内迁,授予土地和种子,教会他们农耕,将汉人最美丽的女儿嫁给他们的可汗。胡人怎么样回报我们?趁晋室八王之乱,五胡并起入侵中原,他们攻破汉人伟大的都城,长安和洛阳,饮马于我等世代生长的黄河,掠夺奸淫美丽的妇女,像屠戮猪狗一样杀死汉人。我们从家园逃入山林,自给自足,闭门而市,我们只想活下去,这样的日子过了两百多年。今天,胡骑再次出现在我们最后的家园,退无可退,逃无可逃,难道我们要将脖子伸到那些胡人的刀头下,任由他们砍杀吗?”
头顶斗笠缩在人群中的杨忠热血沸腾,带头大喊:“不要。”
杨祯颤抖的声音顺着山风划过城中百姓的脸孔:“索虏正在渡河,将要攻城,我等怎么办?坐以待毙?被他们抢去我们的妻子和儿女随意凌辱?被他们烧毁房舍,我们的父母在冬季被冻死?被他们夺去存粮,我们在冬天大雪封山的山林之中饿死吗?”
枋头坞百姓躲避战乱逃命来,求生于左人城,杨祯的话钩起他们悲惨的回忆,年轻坞壁士卒眼中暴出泪花,手举刀枪向空中挥舞,周围百姓的喊声震动天地:“不要,和他们拼了。”
杨祯双手向下示意,百姓的激动喧嚣的声音被压下来,他转身让出位置。杨闵挺身而出,大声命令:“妇孺和老人各回居所,收拾衣服和粮食,准备从后山密道逃生。所有可以拿起武器的男子进入瓮城守卫,誓要保护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妻子,我们的粮食。”

百姓散去,杨祯下至瓮城,迎面遇见铁匠老侯,小猴子跟在父亲身后,双手吃力捧着一个麻布包,老侯捧起来送到杨祯面前:“城主,我模仿军中铠甲制式,打造一副两挡铁甲,防护远好于皮甲。坞主,您是我们的主心骨,一定要护好身体。”
老侯将麻布包打开,露出乌黑剔透的两挡铠,他与小猴子各自拎起一片铁甲,前后罩在杨祯上身,将两当甲肩部前后铁环扣牢,用绳索系成活结,再将两侧腰间铠甲系在一起。这副两挡铠由巴掌大的铁札先横后纵结成,甲片上排压下排,前片压后片,共用掉七百零九块铁札。还有披膊护住臂膀,垂缘防护腰间和腿部。老侯不停念叨:“您千万不能出意外。”
杨祯身上的两挡铠整理平贴,微笑道谢,带着护卫沿着台阶走到城门上方。葛荣军队已经在暮色中渡过河水,排列整齐,至少万人,搜索坞壁何用这么多人马?提醒旁边的杨闵:“今日是左人城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的士卒布衣覆体,皂布裹头,仅是普通百姓,没有经历战阵,绝非葛荣精兵对手,城墙是唯一的倚赖,如果被葛荣攻破城墙,城池就濒临绝境,必须将索虏挡在左人城下。”
杨闵托着下巴,思索御敌的对策。杨祯转身面对瓮城:“你带领五百护卫携带弓箭,埋伏在城墙上,如果他们夺门,弓箭齐发封堵城门,凭借城墙与他们周旋,我带领其余护卫在瓮城中随时支援。”
杨闵答应一声,匆匆跑下城墙去调集弓箭手,黑暗笼罩荒野,杨祯只能看见葛荣军队的火把整齐勾勒出方阵,缓慢却匀速地向坞壁移动,终于在距离坞壁四五百步的地方停下来,一小部分高速跳跃着向坞壁大门移动,从火光的速度和上下跳动的形状,很容易地判断出,骑兵正在飞速接近。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6 10:12:34 +0800 CST  
@拿_拿 2011-10-26 16:18:42

纵然 将军面对的朝代为 泱泱盛唐
这酒肆里的绣花鞋 却令江山 如此委婉
胆还悬在梁 檐外那枚 楚腰纤细的夕阳
却已沉入 伊人深闺里的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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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很有古朴苍劲的感觉,刮目相看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6 17:53:04 +0800 CST  
7,伏兵之计

葛荣率领骑兵来到左人城下,火把聚集在一起照亮城墙,黑瘦裨将向上喊道:“请城主打开城门,我们进去搜寻,他们如果确实不在,我们即刻退走。”
杨祯面露笑容,与他周旋:“开门可以,要请您的大军向后,退到河边。”
黑瘦裨将不敢自作主张,葛荣在他耳边轻轻吩咐:“我带大军后撤,你统领二百步兵进入城中,佯作搜寻,夺门据守,我带骑兵向里冲,里应外合破了这左人城。”
黑瘦裨将点头答应,一个小小的左人城岂能对抗六镇精兵,向葛荣拍胸脯保证。葛荣早有计谋,笑着说:“我让步兵趁黑半路折回,埋伏在城墙附近,你只要一动手,步兵即刻架云梯攻城,不用等到骑兵。”
葛荣果然是用兵大家,乱世枭雄,两百士卒诈开城门,步兵埋伏城墙之下,骑兵在河边疑兵,以正合,以奇胜,黑瘦裨将佩服他用兵安排,答应下来。葛荣催马走出几步,忽然拨马回来叮嘱:“擒贼擒王,你们进门后别说废话,直接用弓箭将城主射倒,他们必然大乱。”

胡角响起,裨将率领两百搜城士卒缓慢向城门行进。葛荣带领骑兵汇入大军,方阵分成两队,潮水般向河边退去,他不断回头向左人城回望,大约走出七八百步,只能看见城墙上火把的亮光,无法分辨垛口,声音无法传到坞壁,开始发令:“儿郎们,继续前进,不要停止,听我命令。”
这些士卒都是跟随葛荣多年的六镇老兵,阵形没有一丝变化,继续前行,伸长耳朵仔细倾听。四周寂静,火把劈啪燃烧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葛荣满意说道:“手持火把的兄弟们,你们在吗?”
四周士卒低沉的声音响起:“在。”
葛荣发出命令:“你们不要停止,继续前往河边。手中没有火把的兄弟们,在吗?”
黑暗中传来沉重的回答:“在。”
“听我命令,当我数到三的时候原地停步。”葛荣停住战马,压低声音报数:“一,二,三。”
话音落地,步兵倏然而止,只有一个身高体壮的士卒没有搞明白他的用意,手持火把停在当地,直到别人推搡才明白过来,向前紧走几步跟上原来队伍。葛荣策马来到他身边,用手一指,身边士卒接过他手中火把,将他替换下来继续前进。这士卒自知违反军规,留在原地,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葛荣回头,左人城没有发现这边情况,低头缓缓问道:“该当何罪?”
军司马站出答道:“当斩。”
违令士卒收敛凶狠目光,扑通跪倒在地:“将军,我知罪。”
葛荣挺腰板腿跳下战马,上下打量,这名士卒身披重铠,没有兜鍪,脸上横肉纠缠,辫发悬于脑后。葛荣用手中马鞭将他拨出人群,推搡至队列最前,马鞭拍拍这名士卒肩膀:“任褒?”
任褒抬头望向葛荣:“在。”
葛荣认识此人,收回马鞭:“我们攻打武川时,你第一个冲上城墙?”
任褒重重点头,葛荣绕到他正面,舍不得杀掉他:“你打仗勇猛无比,可是我们要令行禁止,你手举火把突然停下,如果被左人城看出破绽,就要前功尽弃,害得大伙全军覆没。”
任褒心服口服,并不答话。葛荣御军极严,麾下才个个争先,看着四周的军队:“我舍不得杀你这样的勇士,你在队列第一排攻城,率先攀云梯攻城,如果你能活下来,我不但不罚,而且记你首功。”
任褒看一眼坞壁上跳动的火把,解下铠甲扔在地上,露出蟒蛇般的肌肉:“这身铁铠太沉,妨碍我爬云梯登城的速度。”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6 18:24:21 +0800 CST  
8,内外夹攻

杨闵率领弓箭手埋伏在城墙上,杨祯带着几十名护卫下了城墙,进入瓮城,示守城士卒打开城门。咣当一声,大门轰然洞开,葛荣军队手中的火把将城门内照得通亮。那裨将身披黑色重铠,手持长槊,满脸肃杀之气,没有丝毫寻人的样子,在城门正中隔着长长甬道,相对而立。杨祯缓和语气:“将军既要寻人,为何带来这么多手持武器的士卒?”
黑瘦裨身边早安排好数十名暗扣长箭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对面只有两支摇摆不定的微弱火光,无法分辨城主,哈哈笑着说:“劳烦城主点亮火把说话。”
杨祯没多想,七八支火把凑在一起,火焰腾地跃起照亮一片,杨祯身着老侯打造的赤黑铁甲,被护卫簇拥中间十分显眼。隐身在城墙上的杨闵,发现葛荣军队的后排士卒张弓搭箭,显然要暗中偷袭,情形不妙,起身大喊:“快,灭掉火把!”
黑瘦裨将借着光亮,发现坞壁两道城墙将城墙分成内外,暗自吃惊,听到头顶有人呼喊,毫不犹豫命令:“射,射那黑铠坞主。”
箭在弦上,如同满月的大弓早已瞄准,数十支长箭在黑暗中激射而出,直取瓮城另一侧的杨祯。雨点般的冰冷长箭如同恶灵一般,从黑暗中笼罩过来,杨祯来不及躲避,长箭哧哧透入铠甲,身体向后踉跄推倒,他用尽力气大喊:“关门,快关门。”坞壁士卒反应过来,用盾牌护住他身体,七手八脚抬进内坞城门。几乎同时,城墙上的护卫露出头来,箭雨向下倾泻,将葛荣叛军弓箭手的下一轮攻击压制下来。
葛荣叛军射倒杨祯后分成两波,黑瘦裨将大喊一声,带头去夺内城城门,后面几十名士卒兵返身守卫外城外门。埋伏在瓮城四周的左人城弓箭手现身垛口,居高临哧哧飞射,葛荣叛军中了埋伏,在地势上吃了大亏,盾牌无法挡住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倾泻的箭雨将他们钉在地面哀号不止,零星射出的弓箭被城墙垛口挡住,坠落地面,更无法夺取内坞城门。葛荣叛军久经战阵,黑瘦裨将把剩余的士卒聚集一起,四面结成盾墙护住身体,弓箭劈里啪啦射在盾牌上,尾翼在空中激烈摇摆振荡,缓缓向后收缩,据守城门,等待援兵。

退到河边的葛荣发现坞壁内战事开启,左手在空中一挥,数千重铠骑兵在鼓角声中天崩地裂地向坞壁城门冲去,火光在河边跳动,胡骑催动战马呼啸而来,如果冲入城门,左人城就将失去屏障,护卫根本无法抵御这些装备精良,如狼似虎的野战胡骑。左人城内,入城搜人的葛荣军队结盾自保,等待援兵,左人城士卒的弓箭无法射穿敌阵,杨闵扔掉弓箭,大喊一声:“兄弟们,跟我杀下去。”
杨闵率领左人城士卒从台阶上向下冲去,顺着城墙进入聚满百姓的内坞空地,两眼冒火,大声怒吼:“护卫在前,百姓在后,冲出城门为城主报仇,开门,冲冲冲!”
左人城百姓眼见生死不知的杨祯被抬入城门,怒火冲天,内城城门打开,无数士卒和百姓冲出,转眼间将敌军重重包围,长矛乱捅,刀剑并举。敌军已被弓箭射杀一半,用盾牌围成圆阵瞬间被冲破分割,失去抵抗能力。杨闵冲在最前,四处搜寻,看见指挥放箭的黑瘦裨将在十几名士卒的保护下左挡右格向城门后退,再走几步就要逃出城池。杨闵绕开混战的人群,率领数百士卒直取城门,黑瘦裨将虽然身中一箭,仍不逃走,在城门拼命抵挡,守住这唯一入城通道。杨闵左右手各持大刀,直冲过来。奔盔歪甲斜的裨将悍然鼓起全身气力,长槊迎面刺出。杨闵左刀挡开,侧身贴近敌将,一脚将他踢飞在地,手起刀落,黑瘦裨将人头落地。杨闵弯腰拾起头上的辫发,提向空中怒吼:“关门。”
左人城士卒士气大振,一拥而上,将据守城门的敌兵消灭干净,地面已经被马蹄震得上下跳动,无尽的骑兵像黑云般高速压来。左人城士卒手忙脚乱搬开尸体,耳边刺骨冷风骤响,空气像被吸干一般,无数长箭破空而至,城门的几十名护卫如同狂风下的茅草般被射倒在地。杨闵左臂也中一箭,咬紧牙关勉力支持,带着其余护卫贴入城门背后全力推动,大门缓慢启动,徐徐向内,终于咣当关上。杨闵连续的倾力搏杀,手脚簌簌发抖,肺里的空气已被榨干,背靠城门大口喘气,城门上劈里啪啦的弓箭声音响如战鼓。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7 08:26:26 +0800 CST  
@腓力二世 2011-10-26 22:26:29
顶楼主。
楼主最早的《战争阴谋爱情》和《枋头明月》两部我都看过,期待开火兄能够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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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挖了大坑,非常内疚。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7 09:19:24 +0800 CST  
@月望东山 2011-10-27 09:31:02
力顶而起。支持历史小说。我也一直在摸索着写这方面的东西,向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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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界的朋友说历史小说最难写,如同带着镣铐的史实跳舞,但是,既然喜欢这段历史,便要坚持写下来。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7 11:05:58 +0800 CST  
9,透甲利箭

杨忠双手紧握粗铁刀混在坞壁士卒中,本想冲出去一起杀敌,看见杨祯身中几箭被抢回来,不顾一切冲到父亲身边。杨祯看见儿子,他本应带着老刘他们逃走,怎么还在这里?杨忠单腿跪在地上守在身边,抓住父亲冰凉左手,心里害怕,惊慌向四周唤人抢救。坞壁百姓让出空地,刘御医从人群中挤出,他见前面战事已起,尾随杨忠返回空地,他蹲下检查箭伤。他顺着左臂的铠甲披膊上渗出血迹,找到一个巴掌长的伤口,这一箭插肉而过,并不严重。除了这处,杨祯身上插着四支弓箭,一支深嵌在腿骨之中无法拔出,其他三箭都插在胸前铠甲。刘御医向人群吼叫:“解开城主铠甲,料理伤口。”
杨祯忍住疼痛,拉着刘御医的手:“外面战事如何?”
人群中有人答道:“杨闵大哥杀下城墙,夺回城门,老坞主不要担心。”
城墙空虚,杨祯心中觉得不妙,双眼猛然睁开:“快知会杨闵,速上城墙防守,提防索虏偷袭。”

老侯挤到当中,手持剪刀横向切断箭杆,解开铠甲摊放地面,小猴子从人群腿间钻出来,抓起铠甲左右打量,用手指穿过箭洞惊讶,这箭怎么能射穿铁札?大家都关心杨祯箭伤,没人理会他惊呼,刘御医看了伤口沉吟:“坞主身上五处箭伤,三箭都是皮肉之伤,拔箭,敷药,包扎,止住流血既可。腿部这支弓箭嵌在骨骼中,拔箭费些周折,却不难治愈。胸口的箭伤极深又在要害,拔箭时如果心血上涌,城主性命就危险了。”
杨忠不信,挺起脖子质问老侯:“铁甲护身,弓箭怎能射穿?”
杨祯神志清醒,艰难地替老侯分辨:“杨忠不要乱说,老刘,动手吧,尽人事,听天命。”
刘御医先先处理了三处轻伤,吩咐老侯:“城主胸口箭伤极深,不能移动,拔箭时血液迸溅,你煮一大锅热水,我在这里为坞主拔箭,包裹伤口。”
“爹爹,我来。”刘离也从人群中钻出来,她只有十四五岁,经常跟在父亲身边为看病,跟随父亲也返回左人城,正在挤在人群中看父亲疗伤,怯生生地像小鹿一样走到父亲身边帮忙。老侯低头离开人群去煮开水,小猴子怀抱沾满杨祯鲜血、亲手编织的两当铠甲,目光僵直,边走边问:“爹爹,我编织时甲片重叠,没有缝隙,为什么不能挡住弓箭?”
百姓帮老侯父子七手八脚架起锅来,倒水,烧材,片刻功夫,劈啪作响的火焰开始舔食锅底。老侯坐在锅边,心中惭愧已极,伸手拿过铠甲,借着火光仔细观看,吃惊地呀了一声,胸口铁札竟被弓箭射出一个拇指略大的窟窿,小猴子凑到父亲身边,手指慢慢穿过小洞,吸了一下鼻子:“这弓箭竟然能够洞穿铁甲?”
老侯当时不在杨祯身边,低声问儿子:“葛荣贼兵距离坞主多远?”
小猴子手持粗铁刀距离杨祯不远,看得清楚:“至少八十步。”
老侯双手托着铠甲,难以置信,胡人簇头居然能够射穿这么厚的铁铠?小猴子突然转身挤回人群中,片刻功夫钻回来,将手里攥紧的拳头伸到父亲面前,手指渐次展开,沾着鲜血的簇头出现在眼前。老侯抓来,用衣服擦干净,凑到熊熊火光前,簇头的前锋和簇刃射出刺眼寒光,簇头的脊部和翼部色泽乌黑,应该用普通生铁打造,前锋和簇刃闪闪发亮,应是百炼钢:“这百炼钢和生铁间契合地没有一丝缝隙,这种铸造手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猴子常帮父亲打铁,也算有见闻,却没有听过这种东西,好奇问道:“百炼钢是什么?”
老侯说起练铁就停不下来,他平常用猛火熔化铁石,冷却后取出铁块敲打成型,这种练铁法费时长,杂质多,质地软,左人城士卒的粗铁刀就这样炼出来,刀质极脆而且没有锋利的刃口。老侯的铠甲也用粗铁打制,才会被射出窟窿:“粗铁不断折叠和锻打,打打烧烧、烧烧打打,千锤百炼,粗铁制成百炼钢,这种钢制成的兵器只有帝王将相才用得起,天下锻造百炼钢最好的地方,在建康城东的铁炉堡。”
小猴子记住铁炉堡这个名字,还是没想明白,刨根问底:“千锤百炼岂不容易?多找些人反复锻打就行了!”
大锅中冷水渐渐冒出热气,老侯看还有时间:“你化铁时用什么燃料?”
小猴子经常上山去砍材,用于化铁,老侯眼中露出兴奋光芒:“木炭热量少,我们炉子也小,你用手拉鼓风箱,炉温不够,无法驱走杂质,只能炼出粗铁。百炼钢绝不仅仅是反复锻造,还要重建铁炉和鼓风箱才可以。”
小猴子钻回人群,拎了一把弯刀回来,递给父亲:“爹爹,这是胡人的腰刀,是用百炼钢打造吗?”
老侯仔细看着刀身,摊开手掌中的簇头反复比较,簇头射出后无法收回,不能反复使用,一般都用粗铁打制,手中簇头的材质却比百炼钢还好,难道胡人军中竟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百炼钢?而且这簇头和腰刀刃部银光闪闪,脊部乌黑没有光泽,两者之间切合得没有一丝痕迹:“这种熔铁、淬火和锻造之法远好于百炼钢,这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老侯从儿子腰间抽出粗铁刀,将胡人腰刀交到儿子手中,小猴子明白父亲意图,右手晃动手腕一翻,腰刀向粗铁刀砸去,寒光划过,叮当一声,粗铁刀断成两截跌落地面,小猴子握着腰刀呆在当场。
“坞壁的粗铁刀一击就断,铠甲也被洞穿,我做了一辈子铁匠,本以为手艺还不错,却连胡人兵器的材质都看不出来。”老侯抬头仰望繁星点点的天空,沉默半晌仰头叹气一声:“我们这种兵器怎么能击败胡人?我心灰意冷,今生不想打铁了。”
小猴子没有理会父亲,将簇头放在眼前从上向下打量,上面有刻有一串奇怪的符号,低声自言自语:“这串符号应该是文字吧,我怎么看不懂呢?”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7 12:33:11 +0800 CST  
10,城破人亡

杨闵背靠紧闭的坞壁城门松口气,一名护卫从瓮城中跑来,大声传杨祯口令,让她登城防御。杨闵挂念兄长,反问杨祯伤势,士卒据实回答:“坞主身中五箭,伤势危急。”
“登城,一起击退索虏。”杨闵知道防御兹事体大,先召集数百士卒,沿着台阶向城墙冲去,忽然,空中黑影扑通衰落,尸体身披褐色布衣,正是左人城士卒服色,腹间鲜血横流,显见是被刺中腹部后坠落城墙。城墙上刹那间大乱,几具坞壁士卒的尸体接连跌落。杨闵心中惊跳,葛荣驻兵河边,怎么能这么快就攻上城墙?坞壁士卒惊叫声向下飘来:“不好,索虏摸黑架云梯攻城了。”
杨闵迈大步冲上去看清形势,数百敌兵趁着黑夜登上城墙,凭借铠坚刀利,低头猛砍,抢下五六个垛口结阵据守。杨闵手扶垛口向城下张望,心中大骇,云梯连接一片,架在被夺去的垛口上,数千索虏像蚂蚁一样攀在云梯上,向城头涌来。左人城士卒不是敌手,节节后退,已经不可能将敌兵赶下城墙。远处无数火把还在河边,中了葛荣的疑兵之计!敌军半途将火把交给骑兵,在黑暗中摸回城下,趁坞壁士卒全力以赴对付入城敌兵的时候,悄悄架起云梯攻上城墙。
“通知百姓从后山逃命。”杨闵当机立断,城墙保不住了,左人城将守无可守,举起手中大刀向身后士卒喊道:“我们顶住,让百姓退入后山。”

杨祯身上的四只簇头拔出,包扎完毕,刘御医撇一眼那只横贯胸口的长箭,面色凝重:“城主,我要动手了。”
杨祯苍白的肌肉上挤出笑容,劝慰他别想太多,速速动手。刘御医闭上眼睛,胸口鼓起吸口气,正要动手,忽听人声嘈杂:索虏攻破城墙,快从后山撤退。杨祯转动目光,找到杨忠:“你去看看。”
杨忠从地面跳起来,迎面遇到传令士卒在远处大喊:“城主,贼兵摸黑架起云梯登上城墙,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你们快从后山撤走。”
“守住城门,能守多久就守多久,保护百姓撤入后山。”杨祯力气用尽,嘶声命令,喘气停顿一下。他性命危在旦夕,失去亮泽的目光看着杨忠,握紧他双手:“你还小,不用与你叔父打仗,赶快带着百姓逃离此处。北方兵荒马乱,你绕道山东去南方,投奔梁国加入军中,誓要北伐中原,恢复汉人江山。”提到北伐,他双目顿生光彩:“老侯,杨忠交给你,带他走。”
老侯扑通跪倒,眼泪横流:“城主,我定不负你所托,有我在,就有杨忠在。”
杨忠的眼泪流尽,手握冰凉的父亲双手痛苦不止,刘御医将他掀开:“快走,不要耽误我给坞主拔箭。”
鲜血大口从杨祯嘴中涌出,他闭上眼睛,缓慢说道:“杨忠,你跪下,记住,驱除索虏,重整河山。”
“驱除索虏,重整河山。”杨忠眼泪迸出,跪地发誓,放声痛哭,被老侯从后面向人群外拉去。月光下,簇头亮光一闪,血箭喷出三尺,长箭从父亲胸口拉出,倒钩上带着被刺烂的肌肉,此情此景,此生此世,杨忠再难忘记。他眼泪倒流腹中,挣脱出老侯双手,从腰间拔出粗铁刀,通红的双眼向城门望去,无数敌军夺门而入,守城士卒且战且退,百姓的哭喊声音响彻四周。为首一名贼兵赤裸臂膀,发辫结于脑后,右手弯刀左手抓着火把,像小山一般压来。杨忠双手紧握粗铁刀从黑暗中向前几步,向前一跃,铁刀直奔敌兵肩膀。
首胡人正是带头攻城的任褒,他出其不意率先攻上城墙,夺取垛口,沿着城墙攻下内坞城门,如入无人之境,正要喘口气,忽然风声一响,他一辈子在战场上混,当即听出刀声,仓促间左手火把向上格挡。杨忠双手握刀使尽全身力量,铁刀砍中火把后去势不减,啪地拍在他左脸上,火焰四射。任褒狂吼急退,左脸疼痛钻心,将火把向空中一扔,怒吼一声,持刀向杨忠压来。
杨忠再次迎面冲上,高举铁刀凌空劈下,任褒右手弯刀向上一挑,两刀在空中相交,火星四溅。杨忠手中一轻,听到一声尖叫,定睛一看,粗铁刀断成两截,刀柄还在手中,那半截却嵌在任褒肩膀上,歪打正着占了便宜。任褒战场上单打独斗从未落败,今日冷不丁先被火把击中,又被断刀刺中肩膀,莫名其妙吃了大亏。他扯下肩膀上的半截铁刀扔在地面,弯刀一挥再向前。杨忠右手一扬,断刀划过黑夜,扑哧再次切中任褒腹部。任褒连续三次被这少年击中,却连对方一根毛都没有碰到。他从来没有这么窝囊,狂喊一声,怒气更盛,手按着腹部不退反进,明月弯刀凌空劈来。杨忠手中没有兵器,转身向后,却被七八个胡人围拢,赤手空拳,无法再退。
“抓住他,奶奶的,老子要亲手撕了这汉人。”任褒哈哈大笑,任褒左肩一顶将杨忠撞得倒退几步,立足不稳,跌倒在地,任褒大步跟上手中弯刀举向天空,向下划落。背后却传来风声,如果手起刀落,杨忠性命不保,他背后也得挂花。他不用掂量,转动身体躲开偷袭,看清楚背后袭击的是一个汉人老头。任褒前后掂量,更恨三次伤他的杨忠,抛下汉人老头,缓慢靠近。
杨忠抬眼认出刘御医,他不是在给爹爹拔箭吗?狂叫:“老刘,我爹爹呢?”
刘御医压抑不住悲声,他逃亡左人城,引来大祸,愧疚不止,哇得一声吼叫出来,泪珠挂满脸孔。杨忠预感事情不妙,带着哭声再问父亲生死。刘御医拔箭的时候,杨祯心口射出血箭,弓箭伤及心脏,气息越来越小,性命难保。刘御医正要放声痛哭,看见杨忠对上任褒凶险万分,咽下泪水,抽出一把坞壁铁刀去救杨忠,此时此刻的生死关头,刘御医双手向天:“城主心血迸出,保不住了。”
杨忠听到噩耗,眼前一黑,膝盖向父亲的方向扑通跪下,任褒急速靠近,弯刀再次扬起,刀刃在月光下泛出邪恶寒光,诡异地,无声无息削落。
老侯挤在人群中急得团团转,听到远处杨祯一片哭声,又悲又怒又急,大声向坞壁百姓和士卒喊道:“别哭,快救杨忠,城主就这一个儿子。”
左人城杀成一团,杨闵带着几十个坞壁士卒从前面退下,顺着老侯手指方向望去,杨忠跪向去世的父亲,一名高大索虏手持弯刀,带着月光向他头颈划去。杨闵还有十几步距离,来不及将他救出,绝望得怒吼一声,无奈看着刀光霹雳般落下。刘御医距离最近,他自认为害的左人城被葛荣攻击,又不能救活杨祯,心里难过得如同刀搅,发誓不让杨忠血溅当场,两脚一蹬,举起铁刀连扑带砍冲向任褒。任褒暂时放下杨忠,弯刀一转,磕飞老刘手中粗铁刀,腰间一拧,弯刀顺势一横,再次斜砍下去。杨忠哭死过去,无心抵御,老刘横下心来,狂喊一声:“城主,我随你去。”
他身体向前一冲,双手抱住任褒腰间向前撞去,连冲出数步。任褒站定身体,腰间一扭想甩开老刘,却动弹不得,手腕倒转,弯刀从左臂旁向后刺去,刺入老刘身体,似被骨骼挡住,他手腕一切,再横向一挑,背后血光迸现。
刘御医被刺中肋部,他年老体弱,哪里敌得过身高膀大的任褒,只管紧抱住,不让他去杀杨忠,目光却在四周人群中寻找女儿身影,想看女儿最后一眼。任褒弯刀反复刺入他胸口,血液快速向体外涌出,他身体冰凉,双眼迷糊,仍不甘心闭上双眼。老刘渐失听觉之际,耳边忽然响起女儿尖利的哭声,眼前一亮,转头看见,刘离头发蓬乱,就在十几步外不要命地踉跄跑来,杨闵带着坞壁士卒紧跟在后,抢到杨忠身边,他挤出全身力量,仰天大喊:“城主,我救下杨忠了。”
老刘颓倒在地,刘离自幼失去母亲,只有父亲相依为命,她惊慌失措,泣不成声:“爹爹,别留下我啊。”
杨闵大刀一挥,率领坞壁士卒反击回去,单手将刘离抱起,轻轻抚摸她后背她冰凉的身体抖成一团:“刘离别哭,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
老侯抢先几步救回杨忠,眼睛瞪圆望向天空,牙关紧咬,口中急促嗬嗬吐气,下巴和脖子急速抽动,与士卒抬手抬脚,架起杨忠向后退去,杨祯中箭身亡,老刘为救杨忠身中十几刀无法活命,左人城士卒红着眼拥向任褒拼命。任褒不吃眼前亏,后退同时向后招手,数十名胡人呼啸冲来。杨闵虽然拼杀状如疯狂,心中仍然冷静,如果拼下去都无法逃命,左手抱着刘离,大声向坞壁士卒喊道:“退,不得纠缠。”

楼主 开火  发布于 2011-10-28 09:33:37 +0800 CST  

楼主:开火

字数:207527

发表时间:2011-10-24 00:0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24 19:55:1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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