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情小说《丽客行》

《丽客行》已正式出版



长篇历史小说《丽客行》日前已经由陕西人民出版社重磅推出。发行词这样写道:
本书在严肃历史小说领域,探索了一种全新写法,并不是单纯地直接写官场斗争,而是通过一个小女子的离奇身世,勾带出武则天统治时期的朝廷斗争,表现了朝中的正直之士与外戚和酷吏的斗争之烈,全书情节曲折,文字优美,艺术性、思想性都极为突出。
人物刻画与细节描写极具现实感,故事性与知识性并重,饮食、衣饰、风俗、用品、建筑、历史事件等都有据可查。力图向读者展现一幅大唐的风情万种的生活画卷,同时揭露了酷吏政治的黑暗和官场的人心诡谲。
本书开本787*1092毫米,全书383页,41万余字。作者董应点。



封面词



倾国美貌,惹权贵暗斗明争。
伟岸男儿,直须得取义舍生。
观大唐万种风情,且恕他背誓负盟。
君不见世道人心多诡谲,大恶杀人本无形。

严肃历史小说,
探索创新写法。
史料诗文并茂,
可堪细品珍藏。



内容简介:
这是一本寓严肃历史于传奇故事中的书,以权贵武承嗣和酷吏来俊臣争夺绝世美女孙窈娘的故事为主线,描写了一段曲折而凄美的故事。
故事梗概:武则天时期,酷吏来俊臣垂涎于少女孙窈娘的美貌,设计陷害其父,致使她家破人亡,沦落为官奴婢。后被世交之子乔知之救回洛阳,改名碧玉,知之视她为正妻,爱之如同性命一般。碧玉借一次中秋赏月的机会向知之的好友、宰相李昭德唱歌鸣冤,李昭德为了诛杀来俊臣,与女皇产生罅隙,被敌对的武承嗣集团攻讦贬官。在为昭德送行时,碧玉之美惊艳洛阳。武承嗣与来俊臣同时派人来向乔知之索要碧玉,如果不答应他们就会有性命之忧,知之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中……武承嗣和来俊臣为了争夺碧玉又互相陷害……
本书揭露了官场的诡谲与酷吏政治的残酷,发人深省,同时也是一本知识性很强的书,大量、细致地描写了唐代的生活场景、风俗等,使读者能充分了解唐代的社会风情。
以传奇故事,写严肃历史。字字珠玑,可堪珍藏。




销售渠道:京东、当当网有售。本书也即将在喜马拉雅推出有声版。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5 19:23:06 +0800 CST  
欢迎各位方家指出本书有关古地理、风俗、建筑、器物、史实等方面的错误,如能指出,作者愿赠送签名书。错别字除外。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6 13:08:59 +0800 CST  
第一章 杏花仙子



每年三月芳春时节,长安南城的杏园真正可以算是人间仙境。
有仙境必要有仙子,看花不如看仙,看仙不如捧仙,长安城里的风雅好事少年每年可是要认认真真、兢兢业业评选出几个杏花仙子的,让她们艳声远播,甚至于名动九阙。各位评选者也许可以此为契机,一近芳泽,一诉衷肠。
只是今年这杏花仙子却委实有些棘手,不大好招惹。

大唐帝都长安,南北十五里,东西十八里,面南有三座城门,西边的叫安化门,中间的叫明德门,是整个长安的正南门,东面的叫启夏门。城内街巷方正笔直,经纬分明,除皇城宫城外,分割成一百零八坊,每坊四面皆有墙,有门按时开闭。启夏门内东边第一坊叫通济坊,北边紧邻的是通善坊,杏园就在其中,再北边是晋昌坊,其中宝塔森森,屋宇连绵,正是大名鼎鼎的大慈恩寺,东边有青龙坊、曲江池,温柔柔一泓碧水,隋文帝时开凿,其时叫芙蓉池。
杏园之名,隋代已有,一带高岗,遍植杏树。花开最盛之际,由城中远望,像是半天霓霞落在人间,灿烂蒸腾。周围新柳含烟,背后终南苍翠,连绵一带。山上高天,湛蓝如洗,几缕白云,变幻万千,此等美景,人世能有几回赏?
韶华易逝,美景难再,故而每逢杏园花盛这几日,长安城中无论尊卑贫富、老幼妇孺,或步行或牵牛套车、备马雕鞍,阖家上下,携酒提浆,食盒胡饼,乱纷纷熙攘攘都来看花,杏园周围,一时车马云集。
大慈恩寺与杏园中间的这条街道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大多人家都把牛马留在这里,留下一个人看守,轻身进去赏花。年年如此,牛马驴骡无知,把街边树木的树皮啃了个精光,这里因此有个别称叫“光杆街”。
这“光杆街”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说的是每年花开时这里聚集了大概全长安城的轻薄光棍少年,三五成群,不看杏花,专在女人堆里穿梭往来,挨挨擦擦,挤眉弄眼,品头论足。如有美艳动人的少女,就要尾随拦截,多方打听,必知其家宅何处,父兄名谁,然后在东西两大市场以及平康坊的风月场所里广为议论,那几个被传扬最多的杏花仙子不出几天就会名满京城,不想出名都不由自己了。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6 13:10:28 +0800 CST  

大唐载初元年(690),是中国历法史上最奇特的一年,因为圣母神皇武氏皇太后在去年的十一月宣布改元,把十一月改叫正月,正月过完直接过腊月,把原来的正月改名叫一月。
也许是因为这么一改,乱了,今年春天雨水过多,春寒迟迟不去,往年上巳节三月三左右,杏花盛开无遗,今年直到三月初十,才勉强绽开,大开时已是三月中了。不过雨后无尘,杏花盛极,虽然晚了几天,这里依然和往年一样人群熙攘,百戏齐聚,小贩如流。
三月十六这一天上午,太阳渐高,慢慢有些热了,从北面骨碌骨碌来了两辆牛车,几个苍头(这里指奴仆)牵牛,看光杆街中已是车马拥塞,只好在街西头停了下来。
从第二辆苇席卷篷的车里下来两个白衣婢女,跑到第一辆彩绘穹顶、红毡帷幕的车旁,掀开帷帘,扶着一个中年女人下来。
这女人不似贫寒,但也绝非大富大贵,身上绫罗不精,翠钿无多,普通的窄襦(上衣)长裙,头顶结椎高髻(把头发拢在头顶,高高耸起的一种发式),上面插了一把玉梳子,虽然眉目好看,毕竟有了些沧桑之色。她站定以后,抬头茫然四顾,似乎是第一次来,有点儿找不着北。
婢女又从车里抱下来一个五岁左右、漂亮可爱的小男孩,回过身正准备再去掀帘子,不料里面的人自己伸手掀开帘子,轻盈地跳了下来。
这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身材修长秀挺,穿的竟然是男装,这风尚是由当今太平公主引领起来的:头上高高的黑纱幞头有点儿向前倾,这种样式叫“魏王踣”——当年太宗皇帝赐给儿子魏王李泰的样式,后来风行长安;身上穿了件青色杂绫直裾——圆领窄袖缺胯(两边开叉)长袍;脚穿长靿靴;腰里系了一根黑色皮带,丁零当啷挂着火镰、火石和小刀、玉佩等东西,腰肢婀娜而又不失英挺。
女郎刚刚一出现,就吸引了很多少年男子,他们暗暗互相招呼着,三两两往这里聚集,一时人潮涌动,交通竟有些堵塞。
人们不会把这女郎误认为男子,是因为她额头贴了五瓣花型金箔,这也是此时风尚,叫做“花子”或者“花钿”;手腕上戴了一对非常精致的赤金镶珠手镯;更是因为她面容秀美,不加粉饰而颜如润玉,明艳动人。一双大眼睛清澈有神,黑亮的眼珠子四下转了转,看见许多围观少年倾倒了一大片,纷纷投来惊羡讨好的目光,好看的双唇不禁微微撇了撇,淡淡一丝轻蔑与得意。
一个苍头过来给主母指点了一下方向,母子三人相扶,两个婢女和两个苍头跟着,向着杏园入口处走去。母亲面色沉静,不为周围所动;女郎则神采飞扬,旁若无人,步伐像小鹿一样轻盈,还时时夹杂一个小跳。
所有人都在注意她,有的四下睃视,眼光总在她身上瞟;有的摆出一副倜傥姿势,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大多数粗鲁男人都是直撅撅盯着她,一眼都不眨。可能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在想:这小娘子是何方神仙,什么来头?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6 13:10:43 +0800 CST  

杏园里杏花如海,人流如鲫,在树下穿来流去,杏花遮蔽得阳光斑斑驳驳,洒在潮湿的地面上。花香浓郁,熏人欲狂。
也许这个季节就该是发狂的季节,许多年轻男子远远近近,徘徊逡巡,一群一群尾随着男装女郎一家。
女郎笑靥如花,一边拽着小弟的手缘着林中小径往岗上走,一边指着花树,教着弟弟 “皇皇者华,于彼原隰”等《毛诗》之类,男孩跟着念,一家人不时被他的幼稚发音逗得笑出声来,女郎的声音尤其清澈,宛如玉铃在春风中轻摇。

一阵轻风吹过,许多花瓣纷纷飘落,同时有一个消息也在人群中风一样传播:这女郎是万年令孙修道之女,单名一个 “窈”字,众人呼为“窈娘”。
“万年令”三个字倒也确实震慑了一些人,很多轻薄少男不敢像开始那样疯言疯语了。
京师长安由万年、长安、乾封、明堂四县分治,这四县都是赤县(唐时京都之内的县称为赤县),县廨(指县令办公之处,唐时无县衙一说)都在城内。
万年令,正五品上阶,在以前的长安城里,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唐时官制,共有九品,每品有正从两级,四品以下的每级又有上下两阶,一共三十个品阶)。可是自从永淳元年(682),天皇在那位并称二圣的天后撺掇下,东幸了洛阳,第二年变成了先帝高宗,躺在棺材里回到长安下葬进了乾陵以后,成了太后的天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长安,也许她讨厌长安吧。她那刚当皇帝没几天就被废黜的第三子和身为当今天子的第四子也没有回来过,长安城里已经八年没有至尊了。台阁省部、府寺监卫等等机构的官员也都去了洛阳,只留下了一些守摊子的。现在长安城里最大的官是西京留守,下来是雍州长史,万年令、长安令等等也排得上号了。
不管他天王老子,今年这“杏花仙子”后面肯定会缀上这么几个字了——孙窈娘、孙娘子、窈娘子、孙小娘子,说的都是同一个人,只不过称呼不同而已。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6 13:11:06 +0800 CST  

窈娘确实是孙修道的女儿,天资聪颖,绝非迟钝,周围无数灼灼如火的目光早就让她感觉不舒服了,只是为了不让母亲和幼弟不开心,她才作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言笑晏然。
她对那些人说不上恼恨,只是有些瞧不上眼。有的人怪话连篇,声音还挺大。窈娘好歹是官家女郎,脾气多少是有一些的,听见这些酸溜溜的不尊重的话,恨不得夺过随从手中的鞭子,冲上去抽他两下,可是当她听见了,恼火了,回头瞪眼寻找目标的时候,那些人就个个装模作样躲开眼光,仿佛那些话不是自己所说。窈娘一时找不到起哄的人,想发火却连个目标都没有。
心中虽是恼火,可是那些少年对她视若天仙的倾慕眼光、那种不敢和她目光相对的惶惧表情,也让窈娘多少有些得意。
见窈娘怒目回头,随从的管家齐让连忙站在她身边,并且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作势威吓众人。大唐法律禁止私人拥有弩、甲、矛等,但允许买卖和持有刀、箭、短矛等轻小的兵器。
窈娘扫视了一遍众人,不知是眼神之威还是兵器之威,反正无人敢再说怪话了。她回过身准备去追赶母亲,一转身,差点儿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吓得尖叫一声。
这个人皮肤漆黑,毛发卷曲,戴着耳环。窈娘乍一看,以为是遇到了鬼,尖叫一声转身想逃,却又忽然想起:大白天怎么会有鬼?这大概就是人们传说的昆仑奴吧。
“昆仑奴”的意思就是“黑色奴”, 也叫“鬼奴”或者“蕃奴”,是大唐人认为的“南蛮林邑之南,通号昆仑”诸国(约略指今南亚和非洲东岸)的土著人,被诱捕贩卖到此成了奴隶,大唐的很多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因他们一般都精通水性,很多海船喜欢用他们做水手。
窈娘曾经听父亲描述过“昆仑奴”的样子,心里先有了些底,见那黑人也不像有恶意,便站定仔细观察起来。她最感兴趣的是他的耳朵,为什么有两个小洞,还可以挂上环,难道是天生的么?
那昆仑奴却看也不看窈娘,只管尽职尽责在前面为主人开路,他的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穿一件深色暗纹青绫袍,高头巾子,相貌英俊,气度雍容,正从岗上高处下来,后面又跟着一个高大健壮的仆人。
杏树繁多,小径狭窄,这主人不可避免要和窈娘擦肩而过,窈娘来不及回避,只好转过身去。齐让赶紧挺身出来遮住窈娘,以防此人冲撞了她。
其实此人老远就看见了窈娘,急匆匆下山,就是为了来看她的。此人貌似君子,行为却出人意料,比那些少年还张狂轻薄,他竟然绕过齐让,直接来到窈娘身边,正面凑近去看窈娘的脸,一看就呆住了,眼光再也不能挪开。
窈娘大怒,夺过齐让手中鞭子,挥鞭就打,却被此人的那个铁塔般的仆人一把抓住了鞭梢。窈娘使劲往回扯,鞭子却就像长在石头里一样,一寸都回不来。
齐让见对方三人带刀,怕事情闹大了自家吃亏,赶紧从窈娘手中夺下鞭把扔掉,鞭子也不要了,拉着窈娘的胳膊转身就走,边走边回头看,防备他们追来。
对方倒没有追,只是那主人电一样的目光一直死死跟随着窈娘。

两个人一口气追上了自家众人,却都没有提说此事,一行人继续朝岗上走去,很快来到了杏园最高处。
窈娘受刚才的事情影响,心情败坏,不再教小弟学诗,一直低着头闷闷地走着,此时从幽暗的林中走出来,站在高岗之上,阳光忽然明亮起来,视野忽然开阔起来,情绪也莫名地随之振奋起来。
但见从脚下绵延到远处,一片片一树树杏花喷薄怒放,密无间隙,色彩艳丽,无以复加,光华灼人,无有其比。观者若临仙境,目不暇接,百看不足,心胸大畅。
想到如此美景,短短几日后就要凋零,花落入泥,香随风去,愈加使窈娘留恋这花开时光,同时心中担忧:若到了花谢之时,那该是何等悲伤?
眼中看花,心中胡思乱想,窈娘暂时忘记了刚才那个无礼之人。谁知目光到处,却看见不远不近的一棵树下,那主仆三人正面向自己站着。
那主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窈娘,目光阴冷,坚定如铁,绝无轻薄少年那种火一样的热情,仅有野兽面对猎物时的那种专注与冷酷,仿佛要看透人的身体。即使骄阳照耀,窈娘仍旧觉得里外衣物都像被那人的目光剥掉了一样,浑身发冷。
窈娘的兴致全被破坏了,她见齐让也看见了那几个人,已经做出了戒备的姿态,担心惊吓了母亲和小弟,于是走到母亲卢夫人面前,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提议去乐游原上放纸鸢。
小弟孙静潭一听,跳脚拍手表示赞成,卢夫人见他俩如此,也只好同意了。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6 13:11:26 +0800 CST  

光杆街上此时热闹非常,有走绳、马伎、吞刀吐火、弄猢狲、扛鼎、相扑、傀儡戏、幻术等等,都围着许多人在看。
到底是少年人,心里不落事,窈娘和小弟一路看着百戏过来,心情又变得大好,尤其是那弄猢狲的几只猴子,逗得他俩笑个不停。
又有一个妇人,头顶立着一根五六丈的长竿,小心地保持着平衡,竿子上端有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在做着翻跟头等惊险动作,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围观的人都有不忍之色。这表演叫作“戴竿”。
窈娘每次在那女孩翻跟头时,都紧张地闭上眼不敢看,等到周围的人叫好,才敢睁开眼,看见那女孩安然无恙,就非常高兴地松一口气。
她向母亲要了十个钱,扔在那妇人画的圈里,才肯离去。
又有一堆人在看歌舞戏,歌舞戏是后世戏曲的雏形,比较流行的有《钵头》《踏摇娘》等。现在演出的就是《钵头》,说的是有个人的父亲被野兽吃了,这个人进山去寻父尸,山有八折而戏有八叠,这个人素衣披发,哭哭啼啼,手拿兵器准备去杀野兽。
窈娘和小弟站在下面,看见那个人哭的样子总觉得很滑稽,那人每开口一哭,他俩必开口一笑,笑得旁边的人都不看戏了,只看他俩。他俩倒没觉得什么,卢夫人替他俩觉得不好意思,硬拽着他们上了车。

乐游原在杏园东北方向五六里处,是长安城内最高处,因此成了长安人登高揽胜的最佳去处。原上自生玫瑰,遍地苜蓿,有一座青龙寺,其中修竹幽篁,松柏参天,游人也很多(乐游原在今西安市雁塔区铁炉庙村附近,原上有在遗址上重建的青龙寺)。
窈娘一行人站在乐游原上,举目远望,好一座宏大壮丽的长安城!
南边大慈恩寺塔,孤高耸立;杏园巨锦,粉彩霞焕;西南远处,又有两座木塔高于慈恩,直刺云间;城内到处绿树掩映,房屋参差,道路如带,湖塘似珠;西北方向,一大片金紫辉煌,楼台华丽,殿阁多彩,廊庑飞姿,正是皇内。
美景再好也没有玩痛快,别人都还陶醉着欣赏风景的时候,窈娘和小弟已经展开纸鸢,拴上细线,呼啦啦跑了起来。
两人不得方法,小弟跑得肚子疼,窈娘也出了一身汗,纸鸢却还是在地上趴着。
齐让过来指点了一些方法,恰好又来了一阵风,总算让纸鸢一抖一抖地飞起来了。
那只纸鸢越飞越高,小弟兴奋得大呼小叫,窈娘总要比他文静些,坐在旁边惬意地看着,心里却胡思乱想。
忽然窈娘站起身来,走到齐让身边,拔出了他的佩刀,又走回来,一刀就将纸鸢的线绳割断了。
小弟气得跳脚大哭,母亲和齐让也一齐责问窈娘这是何意。
窈娘将刀尖拄在地上,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神情,开口念道:
大鸢身双翼,
岂堪指掌中。
当随江左雁,
千里越春风。
母亲和齐让听了,一致指责她胡闹。
窈娘四岁就跟着父亲学《诗经》《论语》之类,也算是个有学问的少女,做几句诗难不倒她,心里盘算着今天回去要将这首诗呈上阿爷(古时对父亲的口语称呼)案头,如果还不错,那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窈娘得意地一转头,却看见不远处,那令人浑身不舒服的主仆三人又在那里站着,还是用那刀子一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窈娘的心情就像纸鸢断了线,呼啦啦地落了下来。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6 13:11:47 +0800 CST  

万年县廨在宣阳坊(今西安市雁塔北路中段)东南角,而孙家私宅就离县廨不远。
回来的路上,窈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直在想:到了家门口,那几个人会不会出现?
在乐游原上看见那三人后,窈娘不顾小弟还没有玩够,坚决向母亲要求回家,母亲觉得窈娘有些异常,连忙答应了。
牛车停在孙家门口,窈娘下车,立即朝后看,天啊,那三人竟然真的出现了。
那主仆三人各乘一马,在十来丈外松松地勒住马,向这边张望,那主人手里还拿着窈娘的马鞭悠悠摇晃。
现在,窈娘不想怕他了,这旁边就是万年县廨,父亲是这里的长官,况且长安城中凡是城门坊角都设有武侯铺,不远处就有一个,里面驻有金吾卫士,管的就是治安。
窈娘为这人破坏了自己一天的好心情而恼火,为这人肆无忌惮的目光而屈辱,为这人敢于追上门来而气愤,不管你是谁,怎么敢如此胆大放肆?
她冲着那三个人愤愤地、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进门了。
她没有看见,那主人冷冷地、阴阴地微笑了一下。
可怜窈娘年少无知,她怎能预知到她今天对此人的一鞭一啐,换来的将是塌天大祸、血海深仇。

管家齐让并没有伺候主母和小主人下车,而是急急忙忙冲进偏院,拉着一个老苍头出来了。
老苍头姓薛,长安本地人,老来贫无依靠,自愿卖身来到孙修道家,孙修道看他可怜,让他保留良家身份,在家里帮忙。
那主仆三人还在那里立马说话,齐让低声问薛老是否认识他们。
薛老却一言不发,回头就走,帮着车夫把车赶到偏院,然后卸套,牵牛到槽上,看着牛吃草,看着看着,两行眼泪却簌簌地掉了下来,齐让在旁边看得诧异不已。
过了半天,薛老才问齐让为何要辨认此人,齐让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薛老听完,立刻说:“某与君同去见夫人吧。”

孙家私宅是孙修道到长安后仓促间买下的,相对于他万年令的身份来说有些小了,不过倒也符合他一贯低调的作风。
整个宅子分为主偏两院,偏门进去是偏院,里面有磨房、草房、马坊和奴仆们的住房。主院的门是乌头大门,进来是前院,有曲廊,有厢房。厅堂五间,隔开了前院和后院。后院是个花园,周围十几间房屋,主人们住在最里面有宽阔庑廊的、叫作“正寝”的大房子里,婢女们分别住在几间小厢房子里,花园中间有个亭子。
窈娘这会正在庑廊上,几个婢女伺候她准备洗头发。母亲和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管家在旁边看着聊天。这女管家叫作李三娘,与卢夫人从小在一起玩耍,情同姐妹,卢夫人嫁人时陪嫁过来,在孙家很受尊敬,窈娘基本上就是她带大的。另有个小婢女,年龄和窈娘差不多,叫作青宁,也是从小陪着窈娘玩耍的。
下午的阳光倒还温暖,婢女们搬来一个宽木凳,上面放置了一个木盆,几个人轮流从厨下提来热水倒进去。青宁帮着窈娘解下幞头,脱下长袍,只剩下内里单衣,又脱下靴子,换上柔软的线鞋。再把发髻解散,窈娘躬身在盆前,把长发垂在水中。青宁用一只水瓢舀水浇透,先用淘米水洗一遍,用篦子梳通,再用一种里面加了香料的洗头汤洗一遍,最后用清水冲净,拧干,松松地扎在身后,洗发算是完成了。这过程中窈娘与青宁不断嘻嘻哈哈地玩闹,把青宁的衣服也弄湿了。
再用澡豆洗脸,这种澡豆用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珍珠、玉屑、红莲花、樱桃花等合制而成,据说使用了后肌肤如玉,光润净泽。
再敷面膏,这种面膏包含杜衡、牡蛎、防风、白附子、白芷、甘松香、木香、藿香、零陵香、丁香、麝香、白鹅脂、牛髓、猪胰等三十二种成分,经过水浸、煎煮等多道工序,用棉布绞去渣,研磨千遍,凝固以后,色白如雪,敷之则面如桃花。
李三娘对青宁嘱咐几声,青宁跑去窈娘屋内取来几件衣服。李三娘亲手为窈娘穿好,下身是一条七幅长裙,上身加了一件丹红色樗蒲绫半袖,因头发还是湿的,又在肩上披了一个淡红色暗花披帛。
李三娘又吩咐一个婢女搬来一个高凳,让窈娘坐在上面,她要亲手为窈娘梳头。
窈娘的头发又黑又亮,李三娘一边梳,一边自豪地赞叹,好像这也得归功于她管教抚养得好。她先把头发整体梳通,再分成两大股,盘成两个环形,垂在两耳旁边,这种发型叫作“丫鬟”,是女孩子还未出嫁的标志。
头发梳好,再抹额黄,用一种叫做“黄金粉”的东西涂抹在前额。
再贴花钿,用金箔剪成的花样贴在眉间,作五朵梅花状。
然后在双颊点上一些红色的点,叫作“妆靥”。
最后在两鬓涂抹上一缕浓红,叫“斜红”。
旁边卢夫人看着,不禁笑了起来:“日已西斜,又不外出,三姐如此盛妆我女,要做何事?”
李三娘也笑了:“小女儿刚洗发,璞玉出水,不妆点一下,有些手痒啊!”
停了一下,李三娘忽然有些伤感了,说:“小丫头转眼成人了,不知道哪家郎君有幸,能娶得我家这天仙般的小娘子。若到那时,教我如何舍得?”
卢夫人又笑了:“你舍得我还是舍得她?舍得我,随着她去就是了。”
窈娘听着,插话说:“儿一个都舍不得,儿不愿嫁人。”两位长辈听了都笑。
一个婢女跑来说齐管家和薛老求见,说有要紧事。卢夫人想都是自家奴仆,吩咐让他们直接到这里来。
孙修道夫妻都是宽厚之人,对家里奴婢们优遇有加,绝无别人家那种鞭打、虐待等事。受他们影响,窈娘姐弟也对家里奴婢们很尊重。奴婢们也都对他们一家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齐让和薛老进来后院,看见窈娘正高举双手整理头发,袖子落到肩部,两条雪白的胳膊露出来,一副小女儿态,美得让人目眩神摇,赶紧回避目光,一起向主母施礼。
窈娘看见齐让,便不自觉地调皮一笑。
齐让的父亲是孙修道早年在西疆军中的同僚武官,与孙修道交情甚笃,因为受一桩公案牵连,冤死狱中。齐让也被发配岭南为奴,孙修道想尽千方百计,才将他从岭南赎回,又因他无家可归,便将家中管家之事尽数委托给他,他自然尽心尽力,日夜不怠。
窈娘自打记事起,但凡外出,必由齐让带刀护卫,久而久之,齐让在她心中,便是安全、可靠、信赖的代名词。
齐让先开口,问:“小娘子可知今日那轻薄之徒是何人?”
卢夫人不解,问怎么回事,齐让就把今日之事述说一遍。
薛老接口说:“此人心地凶险,绝非良善之辈。少年时候在京师,横行街坊,作恶累累。与人交往,常无故侵害,即使一指之仇,也必定要对方流血负伤。后来有几年不见踪影,不想今日又出现在此,且对小娘子有非分之心,老奴深以为忧。望夫人言于孙明府(对县令的别称),小心此人。”
卢夫人问:“此人姓名,有无官职?”
薛老回答:“姓来名俊臣,万年本县人,家住胜业坊,昔日在家是白衣。”
少年人胆气最壮,窈娘在旁边听到这里,插话说:“既是个白袍子,想来兴风作浪也有限,我父现任万年令,不至于怕治下一个白衣!儿将报知大人留意此人,阿母勿忧。”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6 13:16:0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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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6 13:33:3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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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6 13:33:49 +0800 CST  

此时孙修道正在县廨正堂听事办公,有个小吏领着一个人进来说:“明公,雍州长史有书使到。”
来人恭敬地双手递上一个大封套,说:“使君请明府即刻就看,答复的话,着仆口信带回。”
孙修道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请喝酒的请帖,大意是东都来了三位使者,今晚在光德坊私宅设宴接待,请下属的几个赤县的县令出席作陪。
孙修道笑着对来人拱手说:“烦请回报使君,修道一定准时赴召。”
说完又仔细看了一下请帖,上面写的三位京使是:侍御史傅游艺、侍御史侯思止和游击将军来俊臣。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7 10:30:58 +0800 CST  
和州往事


夕阳的余辉,染红了整个长安城。
孙修道带着两个仆从,骑马迎着夕阳,直向西行。宽阔的道路两旁高大葳蕤的槐树遮天荫翳,好像要延伸到无穷的远方,蔚为壮观。孙修道却没有心思欣赏,如同他被风吹乱的美须髯一样,心情有些烦乱。
雍州长史请帖中提及的那第三位京使来俊臣,孙修道早在三年前就闻知其名了。

三年前孙修道在和州(今安徽和县)担任长史时,刺史是个皇族宗室,封号东平王,名叫李续,是太宗皇帝的孙子。
当时有汹汹传言,说是太后准备对皇族宗室下手。这东平王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尽量以低调的姿态示人,对部曲僚属也是谁都不得罪,脾气好得出奇。孙修道本也是小心谨慎的人,所以和他相处得还不错。
可是有一天东平王大动肝火,孙修道听府吏们说是为了一个叫来俊臣的犯人。
这来俊臣从雍州万年跑到和州不知道干什么来了,住在当地一个朋友家里,这朋友有个小妾颇有几分姿色,来俊臣也算是个美男子,便使出手段勾引到手,又偷了主人的钱,准备携美私奔,不料被人发现了。这主人痛骂自己瞎了眼,把来俊臣一绳捆了,送到官府请求治罪。
法曹调查了一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于是判了来俊臣徒刑。
可是这来俊臣刁钻念头实在是太多了,为了躲避服刑,他忽然提出来,他要上变。
上变就是告密。

自从徐敬业在扬州举兵造反,骆宾王为其掌管文案,发表了那篇著名的《讨武氏檄》以后,武氏皇太后就开始怀疑天下人都和自己作对了。自己一个女人,把皇帝晾在一边,独揽大权很多年不交回去,私生活方面又不太检点,反对的人肯定少不了,尤其是李唐宗室和老臣。要巩固自己的统治,只有一个办法,把那些反对派统统杀掉!可是杀谁,用什么罪名,一时还真不好找,于是想出了一个“设匦纳变”的好办法。
垂拱二年(686)三月,太后命在东都朝堂设了个“铜匦”,接受天下上书,献赋、求官、指出朝政得失、伸冤、告密都可以投书其中,这些上书可以直接到达太后手中。
又大开告密之门,规定:凡是告密者,即使是犯人囚徒,州县也没有权力审问,必须提供驿马和相当于五品官的接待规格,送至行在。告密是实的,给官职;不实的,也不追究责任,有些千金买马骨的意思。一时天下告密之风劲吹,屡发大案。很多奸诈恶毒之人,借告密获得了高官厚禄,也有很多忠厚良善的人,稀里糊涂就进了大牢。这些案件的审理一般都很草率,蒙冤身死的人不计其数。最高统治者最关心谋反的案子,一般被告发谋反的人都难逃一死。天下人都战战兢兢,生怕有一天会被人诬告。

正是这种情况,使得东平王对来俊臣的上变充满了疑惧,他到底要告谁?和州这么多官员,他告谁都可以来找刺史,唯独告刺史,需要到朝廷去。太后本来就对李姓皇族虎视眈眈准备下手,怎么会放弃这送到手的刀柄?
东平王亲自审问了来俊臣一天,他一直都不说明白到底要告谁,告什么。
东平王考虑了一夜,最后决定冒险违反朝廷规定,打来俊臣一百杖,让他不敢再告。
来俊臣命大,挨了一百杖,没死,需要养伤,在和州暂时是不能再告了,只能灰溜溜去服刑了。
这件事孙修道始终没有参与,也没有和来俊臣打过照面,不久他岁考上等,调离和州,赴任万年。

后来太后对李唐皇族的网越收越紧,也许她是故意要造成网将收紧的表象,李姓诸王开始坐不住了,纷纷密信联系,准备造反。号称“一时之秀”的博州刺史、太宗的孙子琅琊王李冲首先起兵,他以为登高一呼,天下就会响应,谁知只有他父亲豫州刺史越王李贞仓促起兵响应,其他的王或是没有准备好,或是心怀犹疑,都没有起兵,他父子二人都没有出本州,就被剿灭了。
太后趁着这个时机,派遣著名的酷吏周兴审讯诸王,广为构陷,大肆牵连。东平王和他的七个弟兄以及他们的父亲纪王李慎,根本没有参与谋反,也被牵扯在其中。
来俊臣此时在服刑中再次上告,这次他的告密有说辞了,他说他上次本来就是要告豫州和博州的事情,之所以被东平王阻拦棒打,就是因为东平王也参与了谋反。
后来纪王李慎和他的八个儿子,还有很多王、公主以及宗室外戚都死于这次政治迫害,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绍也在其中,对他比较开恩,杖打一百,活活饿死。
当年薛绍娶太平公主的时候,族中的长辈就曾忧心忡忡地说:“娶妇得公主,无事惹官府,不由人不担心啊。”公主们一般都骄悍难处,当时人对娶公主确实是有些畏惧心理的。
流放岭南的就更多了,李唐宗室损失殆尽,一时血雨腥风,人神共惧。
来俊臣的这次告密来得非常是时候,他又曾经为告密付出了沉重代价,太后很高兴,迅速赏了个游击将军的头衔。

后来的这些事,孙修道从东都来的一些文件中知道了个大概,另外还听了些小道消息,心中时常有隐隐的担忧,今天重新听到了来俊臣这个名字,那担忧便又强烈了一些——毕竟自己曾经在和州担任过主要官员,若是来俊臣或者其他人存心陷害,安上个“豫谋其事”的罪名,可就麻烦大了。
在马上思绪纷繁,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光德坊。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7 10:31:28 +0800 CST  
第二章和州往事

雍州官舍(官舍,指公家的房屋)在光德坊(约今西北工业大学校园处)东南角,在坊角独开一门,孙修道却不由此门进去,而是由坊南门进去,经过由已故去的前西京留守刘仁轨私宅改建成的光德寺门口,直往北去,到达高祖皇帝建的慈悲寺左近,有个小巷子拐进去,不见花开却有花香,几棵柳树新绿掩映,三间门房屋脊高耸,门口列插十四杆棨戟(一种木制的戟,古代官员用作仪仗)的就是陈使君私宅了。
门口插戟,是身份等级的标志,宗庙、宫殿等门口插二十四杆,太子东宫门口插一十八杆,一品官门口一十六杆,二品官和雍州、河南、太原长官以及各地大都督、大都护官邸门口插一十四杆,三品及上都督、中都督、上都护、上州长官之门一十二杆,下都督、下都护、中州、下州之门各一十杆。

孙修道远远看见雍州长史和州里的几位官员站在门口,赶紧下马,快步走过去,向陈使君行礼。
雍州下辖多达二十四县,又是皇都所在,所以雍州的长官叫作“牧”,一般由最显赫的亲王担任,而又不实际理事,有时候又长期空缺,州事由长史统领。因为长史是实际上的行政长官,因此人们一般把雍州长史也称为“使君”。
现任雍州长史陈崇业,素有知人之名,为人豁达诙谐,凡事都喜欢和僚佐们喝酒商议,酒量极好,人缘也极好,和孙修道关系也不错,笑着说此处不是公堂,让孙修道不必大礼。
须臾之间,州里的两位司马、两位录事参军和功、仓、户、兵、法、士等六曹参军以及其他三位赤县令都到齐了,乱纷纷互相行礼寒暄。
天色渐渐转暗了,众人都先不进去,陪着主人站在门口等待几位京使到来。
薄暮之中,远处迤逦走来十数骑,州里的几位官员早上在公堂上已经见过了,认得正是三位京使及其随从。
因是长官邀请,为示尊重,雍州官员们都穿着一种叫做“袴褶”的衣服,这原是一种便于骑马的衣服,衣裤分开,宽松肥大,头戴平巾帻。太后掌权后的文明元年(684)规定在京的文武百官上朝时要穿袴褶,州县长官在公廨里也要穿。只有主人为示谦逊,穿着日常的常服,黑色幞头,红色袍衫。远远看去,几位京使却也都穿着常服,显见并没有把雍州长史的宴请当回事。
三位京使直到近前才下马,领头一个看上去满腹心事的干瘦老者是傅游艺,第二个举止粗野、三十来岁的是侯思止,他俩都板着面孔,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也不想施礼,看到陈崇业满面笑容拱手迎接,才勉强拱一下手。
御史虽然有监察权,品级到底比雍州长史差多了,雍州官员们都暗暗替使君抱不平。
陈崇业却不以为意,他的隐忍功夫比他的前任苏良嗣强多了。苏良嗣拜相以后,在东都朝堂碰见太后的情人和尚薛怀义,和尚不施礼,苏良嗣大怒,命左右捉过和尚,毫不留情地打了几十个嘴巴子。和尚跑去向太后哭诉,太后却也只能劝他以后走北门:“南门宰相出入,不要去冒犯。”
第三个下马的是来俊臣,他和前二位是截然不同的作派,笑容可掬,谦恭有礼,对着陈崇业深深一揖,又对雍州官员们遍施一礼,顿时让很多人对他心生好感。
一群人互相谦让着往里面走的时候,刚好暮鼓响起来了。
鼓声先是由大内传出,紧接着六条主要街道上的街鼓也响应起来。在沉沉暮色中,这鼓声显得肃杀威严,告诫行路的人们:鼓响四百声后,各城门就要关闭,再响六百声后,各坊门就要关闭,街道禁止行走,偌大的长安城就要进入宵禁状态。
长安城的街鼓,是太宗时期的名臣马周建议设置的。在此之前,拂晓和黄昏时分,金吾卫士们在街上传呼,告诉人们快要开关城门了。马周建议在六条主要街道上设立大鼓,定时敲响,俗称“鼕鼕鼓”,效果比金吾卫士们的嗓门好太多了,省人省力,人们都觉得很方便。后来东都洛阳与北都太原也都设置了街鼓。
而此时,官府里的盛宴才正要开始。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8 09:54:54 +0800 CST  
@北冥真君 2020-01-08 15:54:31
这些七七八八的解释,纯属画蛇添足,别看你已经出版了,本来读着还有一点古风,加了那些,你还不如直接流水账呢,不伦不类,看不下去,注解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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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众口难调,就是如此。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8 22:12:59 +0800 CST  
@北冥真君 2020-01-08 15:54:31
这些七七八八的解释,纯属画蛇添足,别看你已经出版了,本来读着还有一点古风,加了那些,你还不如直接流水账呢,不伦不类,看不下去,注解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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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照顾大部分普通读者,只有牺牲你这种精英读者的部分阅读感受了。出版前,曾找了些人试读,很多人反映像县廨、官舍、棨戟这些词根本就不懂,没办法,只有加括号解释了。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8 22:22:50 +0800 CST  
比如“县廨”这个词,假如按照网络小说的写法写成“县衙”,那我宁愿不出版也不会改。我要写的是唐代风情,绝对要符合那个时代的种种情景。唐代“天子所居曰衙。”绝无县衙一说。
某些电视剧、网络小说,甚至网上一些专门的所谓“唐史”里都出现过比如称呼上司为“大人”,称呼藩王为“殿下”等错误,误人子弟啊。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8 22:44:53 +0800 CST  
诸位高贤可以去我公众号里看我的一篇写唐代称呼的文章,就会明白为什么不能称呼狄仁杰为“大人”,不能称呼李世民为“秦王殿下”了。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08 22:47:53 +0800 CST  
第二章和州往事

陈崇业的私宅,虽然没有违反“五品以上堂舍,不得过五间七架,厅厦两头门屋,不得过三间两架”的规定,但是却建造得高大华丽,房屋数量也很多,光是个前院,就已经能抵得上孙修道家整个院子了。
厅堂里面摆了十来个灯树,每个上面有数十根蜡烛,照耀得满堂通明。
一阵谦让后,众人终于坐定了席位,三位京使东向坐,使君和两位司马、两位录事南向,孙修道等四位赤县令北向,剩下品级较低的六曹参军们西向坐。各人带来的仆从都在外面宽阔的廊下伺候,也有饭食招待。
官员们每人面前一张单独的食案,上面只有三碗菜,一碗鱼脍(生鱼丝拌以葱蒜酱料,唐人吃鱼多用此法)、一碗葛粉糕(一种植物淀粉做的糕)、一碗水芹菜,众人正诧异陈使君今日为何如此节省时,陈崇业端起手中的高足单把银杯,站了起来,高声说道:
“三位上使为国家访察风俗,星月两见,泥尘远来。崇业等忝守西京,深觉愧敬,略备浊醪,以待上宾。此酒乃长安虾蟆陵(指下马陵,为西汉董仲舒墓所在地,在今西安市和平门内。唐代诗文中多称为虾蟆陵、蛤蟆陵,是方言发音所致)之‘郎官清’,还有些名气。只是寒舍无有佳肴,幸喜近日得一新奇食法,诸公且饮尽此杯,随某去看。”
众人都举起杯,用指尖在杯中稍微蘸一下,将酒滴弹向空中,然后一饮而尽,随着陈崇业来到堂前。
只见两个厨子,牵着一只羊来到阶下,片刻之间,宰杀洗剥干净,摆在一张方木桌上。陈崇业先做示范,用一把小刀割下自己看中的一块肉,用丝线系上自己的记号,然后让众人一一学他的样子,都选完后,回到厅内继续饮酒。
不一会,仆人们端上来一碗碗蒸好的羊肉,香气扑鼻,各人做的记号还在,一点不乱。众人都用竹刀切下一点,尝了一下,轰然叫好。
陈崇业很满意这“过厅羊”的效果,频频举杯,众人也都纷纷回应,一时觥筹交错,热闹起来。
饮了一会儿,主人见客人们脸上都有了些春色,回过头吩咐了一个管家几句话,一会儿,那管家指挥着十几个艳丽女子,鱼贯而入,在厅中央围成一个圈,向四周行礼,然后各司其器,演奏起来。
一个十八九岁的曼妙女子,最后进来,直入围中,且歌且舞,舞得轻灵舒缓,唱得婉转柔情,这曲名叫《苏合香》。
此时的舞蹈大致可分为健舞和软舞两种,健舞刚健激烈,一般用于大场合,小规模的酒宴之上一般只有这种软舞。

歌舞一来,振作了两个人。
一个是侯思止,他是个粗人,不懂那些风雅酬酢,和别人也没什么话说,这半天酒喝得稀里糊涂,瞥见美女进来,不由得精神大振。
另一个是来俊臣,他本是极其好色的人,艺伎们一进来,他就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要是以往,他会很有兴趣,可是今天见过了孙家女儿,一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他觉得这些艺伎虽然颜色出众,但要是比起窈娘的那一种国色天香,还是显得粗陋了些。看了几眼,他又低下头想自己的心事了。
白天他和家奴跟踪到孙家以后,马上命人打听,现在,窈娘的名字、和孙修道的关系,他都已经一清二楚了。
平常人做事,总是要先掂量自己的实力,有可能性才会去做。来俊臣不是这样,他外表美貌谦和,内心却疯狂得像一只独狼,再大的猎物,他都有胆量上去狠咬一口。现在,他的眼前不断闪现孙窈娘的绝世美貌,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少女,心里不断琢磨着,怎么样能把她据为己有。
他知道上门求娶是绝无可能,必须另辟蹊径。想着想着,想到自己此次来西京肩负的秘密任务,忽然有一个恶毒的念头浮上心头,不由抬头去看孙修道。

孙修道宦游多年,见过了太多的诬陷栽赃、杀戮贬谪,早已把年轻时的豪气磨尽,凡事小心谨慎,多方考虑。今晚他一直在偷偷观察来俊臣,见来俊臣始终低头在想什么,并没有对自己多加注意,才稍稍有点宽心,想是来俊臣并不知自己曾在和州做过官,或者是此人并无意构陷他人吧。正想着,忽然看见来俊臣抬头往自己这边看来,连忙转移目光,假装去看艺伎。
孙修道仪表堂堂,妻子卢夫人出身名门高姓范阳卢氏,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美女,十六岁时嫁给孙修道,二十岁时生下窈娘,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见生育,因为怀疑自己不能再生,卢夫人多次要给孙修道买个妾,都被他拒绝了,夫妻感情甚好。夫人后来终于生下儿子孙静潭,今年四岁,夫人也才三十四岁,风韵犹存,窈娘眼看着又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加上读书人家诗礼熏陶,望去恍若有神仙之姿,所以在孙修道眼中,这些艺伎并无出众的颜色。倒是这唱《苏合香》的女子,歌喉清亮,值得闭上眼一听。
孙修道闭上眼是为了欣赏音乐,而另一个人闭上眼是因为被这歌声搅得心烦意乱,不能静下心来思考问题,这个人就是这次访察风俗的主官傅游艺。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10 10:29:50 +0800 CST  
第二章和州往事

访察风俗,听起来是访问察看民间风俗,实际上这也是对州县官吏的一种考核,因为州县官员的职责之一就是“导扬风化,使黎民知长幼尊卑”,这本是监察御史的分内事。傅游艺是侍御史,品级比监察要高,职责是纠察朝廷百官,这“访察风俗”的事情和他本不沾边。
可是有一天,太后的亲侄子、魏王武承嗣把他找去,告诉他:自己向太后推荐,让他去雍州访察风俗。即使是作为魏王心腹的他,一时也没有明白其中深意。
当时是在洛阳魏王池的一个水中亭子里面,奴婢们都隔水站着,魏王低声对他说话,万不会有别人听见。
“卿以为,当今天下是谁家的天下?”魏王见他对西行的事情一脸迷茫,先不做解释,反而问他一个问题。
“武氏。”傅游艺很干脆地回答。
“当今皇帝姓何氏?”
“李氏。”
“天下是武氏的,而皇帝却是李氏,岂不怪事?圣母神皇自光宅元年以来,总秉国事,夙夜躬劳。李唐余孽,接连叛乱,神皇坚忍明决,指派得人,最终剪除凶逆,荡涤群丑,方才四方澄清,海内晏然。宇内万民,只知圣母神皇,谁知李氏小儿?无不以神皇登基为望。神皇谦逊,不求皇帝大位,这是成就一人之谦而辜负了万民之望。我等臣子,当顺应天意人心,扶劝神皇,早登大位,改唐为周。这是万世之功,不可错失。”
太后此时虽然有个尊号叫“圣母神皇”,可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傅游艺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赞叹魏王的论理能力,作为坚定的拥武派,这些道理他都赞同,可是他还是没有明白这和访察风俗有什么关系。
魏王看他还迷糊着,笑笑,继续问:
“卿以为,何处民众受李唐恩最深,最忠于李氏?”
“关中。”
“正是。关中愚民,受李氏浮惑,心不二向,人皆知之。然而事有利弊,若能有关中父老万人,叩阙劝进,天下必定轰然响应,其效力远胜其他州县。又神皇不欲登基,实际上是因为未知民意,此举可使神皇知民心所向,再无疑虑。公此去,若能办妥此事,孤(孤,王侯的自称)敢保公紫衣无虑。”
这是赤裸裸的封官许愿了,三品或者宰相才能穿紫衣,傅游艺此时品级才是从六品下阶,离三品还非常遥远。
魏王又提出两点要求,一是坚决不要动用地方官府强迫百姓参与,一定要看起来是自发自愿的;二是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魏王指使,否则就是大笑话了。
傅游艺真心感谢魏王和神皇的赏识,涕泪交流地表态说愿以身家担保办妥此事,并表明他办事完全出于对魏王和神皇的忠诚,不是为了高官厚禄。

要是在以前,不要说“李唐余孽”这四个字,就是一个“民”字都可能引来灭族之祸。大唐子民为了避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讳,凡是说到“民”字都以“人”字替代,可是自从韩王李元嘉、越王李贞、纪王李慎等一批皇族被清洗之后,李氏皇族在朝廷中只剩下了那位“居别殿,政事不得有所问”的皇帝李旦,在外面只剩下了行动不得自由的庐陵王李显和少数几个王,已经形不成任何威胁了。武承嗣此时担任宰相,天下大权尽在武氏,绝对的行政权产生绝对的话语权,说黑说白,都由武氏,在武氏集团内部,“李唐余孽”已经不是什么忌讳词了。
大批反对力量被清除以后,武氏诸王迫不及待地开始拥立他们的姑姑当皇帝,只有太后登上帝座,改了国号,他们才会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这件事也许是太后授意,也许是他们自发,外人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过了几天,魏王又告诉傅游艺,太后给他增加了两个副手:侯思止和来俊臣。傅游艺对他们都不熟悉,仅仅知道他们都是雍州人,告密起家,好像还比较得太后赏识。就这样,一个访察风俗的小检查团,竟然由两位侍御史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游击将军组成,超出寻常规模甚多。
答应得爽快,可是在西来的一路上,傅游艺想了许多种方案,都因太难操作自己否定了。今晚的酒宴上,他也是有点儿心不在焉,大多数时间都在想这个问题。
此刻在陈家歌女的歌声中,傅游艺忽然清醒地认识到:魏王的那条不动用地方官府的指示是不现实的,没有他们的协助,这任务太难完成了,为了成事,只有对魏王的指示变通执行了。
此窍一开,傅游艺马上想出了好几个办法,可是这些办法都无法绕开雍州长史,他开始对进门时的轻慢态度有些后悔了。
斟酌了一会儿,傅游艺做出了决定,他端起酒杯,来到陈崇业面前行酒,谦恭地弯腰致敬。
陈崇业慌忙起立避席,表示不敢当,同时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傅游艺低声请求陈使君另找个地方说话。
陈崇业早就对这个访察风俗团的人员构成感到蹊跷,现在他明白,傅游艺要说真正的来意了,于是借口带他更衣,来到了一间僻静的小屋里。
傅游艺不敢提魏王,但是他把魏王那番道理除了“李唐余孽”等过于敏感的字眼过滤掉之外,几乎原封不动地对陈崇业灌输了一番。
陈崇业听得十分反感,什么颠倒黑白的强盗逻辑!但他脸上毫无表露,顺嘴说了句“神皇伟业,自当千秋万代,永为敬仰”就不说了,等待傅游艺的下文。
傅游艺接着说出此行目的:发动一万父老去东都劝进,并使劲鼓吹其意义,他都六十一岁的人了,说起这个来还是热情似火,极力鼓动陈崇业去立下这不朽功勋。
陈崇业知道这是逼着他表态了,若赞同、出力,就是同一阵营;若阻拦反对,就是敌对势力,立马就会遭到清算。人在官场,总有一天会遇到这种逼你表态、确认阵营的严峻考验。
陈崇业老于官场,操纵傅游艺这个傀儡的那个巨大身影,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他也很害怕,怕被清除,可是又不想带头去做这“改唐为周”的事情。官场诡谲,这件事政治风险太大,也很有可能会落下个千古骂名。
眼下没有办法,只能先巧妙周旋,他先说了一大通拥护太后的话,然后问傅游艺具体准备怎么操作。
傅游艺见陈崇业不接招,只好说想请陈使君发令,令属下二十二县每县选五百名忠厚父老,会集长安,由他来宣讲当今大势,说明此行目的,另外再加一些威压,估计不会有几个人敢反对。
陈崇业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断然说不行,理由有二:一,这些人的思想不摸底,万一有人忠于李唐,反对太后,闹起事来,一万多人,有可能酿成大祸;二,官府只要一出面召集,就不是自发的了,“民意”就大打折扣了,这恐怕是给太后脸上抹黑吧。
傅游艺不甘心,反问陈崇业那该怎么办。陈崇业说最好的办法只有三位京使深入民间去发动了。
傅游艺坚决反对,说这样何时才能凑齐一万人。
继续商量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他们都能接受的办法,决定回到厅堂马上就向众人宣布。
商量定了,两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一下子轻松起来。
他们有说有笑地往回走,远远就听到厅堂里有女人凄惨的哭叫声,进去一看,那个唱歌的女子被按在地上,褪光裙裤,侯思止手拿马鞭,正在鞭打她。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12 21:16:57 +0800 CST  

原来陈、傅二人一走,侯思止就让艺伎们不要再唱了,叫她们来陪客人喝酒。
陪酒对艺伎们来说本是平常事,又是主人的贵客吩咐,岂有不从之理,很快,一群千娇百媚的女人就各自找到对象,在他们身边坐了下来。
那个唱《苏合香》的女子,注意孙修道半天了。她早就看见孙修道在听她唱歌时,眼睛虽闭着,指尖却随着节拍一点一点,听到精彩处,会睁开眼送来赞许的目光,这目光让她倍感温暖,暗暗将此人引为知音。而那位侯侍御满眼尽是淫光,让她心生反感,因此一听到让陪酒,马上就站立起来,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侯思止的再三召唤,径直来到孙修道面前,屈膝行礼,殷勤地说:“儿徐七愿侍奉君子饮酒。”
孙修道慌忙说:“七娘请坐。”于是徐七娘就在孙修道的坐席上,挨着他款款落座。
侯思止落了个尴尬,心头已暗暗火起。
起先人们捉对玩一些“猜枚”“藏钩”之类的小游戏赌酒,后来有人建议团坐行律令,艺伎们于是公推徐七娘担任“酒明府”,另有两个女子担任“律录事”和“觥录事”,酒明府负责出令、决定游戏起结,律录事负责判罚,觥录事负责执行罚酒。
徐七娘毫不推辞,张口就出了一个“ 合二为一成句令”,讲明规则并自己先说了一个“日月昼夜明”。
孙修道坐在七娘下面,接了一个“秋心正凝愁”。
下面有个歌女接“三川沃青州”,律录事判决说:“只有三点,何来三字?”判她喝一大觥,那歌女大声抗议判决过严,却没有人理她,觥录事上来,硬灌了她一大觥。
下面明堂令张石左接“奴心甚为怒”,律录事追问道:“为何怒?”张石左戏谑说:“冒犯录事,未曾罚酒。”满座大笑,律录事顺势又罚了刚才抗议的那歌女一大觥。
轮到雍州一位姓何的录事参军,他说了个“白玉石下春水碧”,律录事判道:“此是三合一,并非二合一,假录事今日要罚真录事。”众人又笑。
轮到来俊臣了,他刚才一直在走神,没听见,众人催促,他急急忙忙说了个“一卜知天下”,众人齐声叫好。
来俊臣下面就是侯思止,只见他脸红冒汗,众人以为他是和旁边人一样喝酒上脸,也没有在意,起劲催促,谁知他憋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想了一个被别人说了,一时却再也想不出来了。
众人怎么会答应,律录事判罚,觥录事上来,让他连飞两大觥。
其实,他不是一下子想不出来,他是压根儿就想不出来,因为他不识字。
这侯思止一字不识,他是怎么当上侍御史的?

侯思止是雍州醴泉县(今陕西礼泉)人,本来是以卖饼为生,可是他为人懒惰,还爱耍无赖,终于弄得活不下去了,只好自卖为奴,到游击将军高元礼家里当了仆人。
他发家也是搭上了清洗李唐皇族这辆车。恒州(今河北正定)刺史裴贞准备杖打属下一个犯错的判官,这判官找到侯思止,要他出面告密,告裴贞与舒王李元名谋反。本来没有影子的事情,侯思止编得有鼻子有眼,告倒了舒王和裴贞,最终舒王被废,其子被杀,裴贞被灭族。
高元礼见侯思止如此恶毒,心里有些害怕,在家里请他喝酒,称呼他为“侯大”,不敢再以奴仆视之。
席间,高元礼告诉侯思止,一般告密的人都会得到五品散官,如游击将军之类,不会实授职事官。
侯思止说他想当御史,于是高元礼帮他想了个办法,告诉他到时候怎么怎么说。
过了几天,太后召见侯思止,果然赐给了他一个游击将军的头衔。
侯思止不干,他胆子也大,当殿提出要当御史。
太后说:“卿不识字,怎堪御史之任?”
侯思止说:“獬豸也不识字,却能触邪。”这话是高元礼教他的。
獬豸是传说中的一种怪兽,人们赋予它的性格是忠直,据说遇到有人争斗,它就用它的独角去顶坏人,所以它是御史的象征,御史的大礼服帽子叫作法冠,也叫獬豸冠,上面就有一个独角。
太后听了侯思止这回答,大为欣赏,当场命他为朝散大夫、侍御史。
又过了段时间,太后想把没收的犯罪官员的住宅赏给他,他不要,太后奇怪,问他为何,他回答说:“臣厌恶反逆之人,不愿居住其宅。”这也是高元礼教他的。
太后听了,更加认为这侯思止忠心可嘉,另赐给了他一套更大更豪华的宅子。

现在,太后面前的红人侯思止被罚了酒,他心眼小,总怀疑众人都是在捉弄他,尤其是出令的徐七娘。
一巡酒过去,徐七娘换了个令,每人须说《千字文》中一句,句中必须有“木”字。《千字文》虽仅仅只是启蒙教材,但侯思止还是没读过,不用说,他又被罚了酒。
座中诸人都不知侯思止不识字,酒令还在文字游戏上继续,侯思止接连被罚,酒意渐渐上来,火气也暗暗上来了。
又是一巡结束,该徐七娘出令了,她刚一开口说:“此一令,出自《毛诗》……”突然一个东西飞过来打在她身上,打得她惊叫一声。
众人一看,原来是侯思止把手中酒杯扔了过去,口中大喝道:“好刁奴,欺我不识字,尽是些古怪捉弄。”他醉了,一着急倒是说了实话。
众人一愣,然后哄堂大笑,和一个不识字的人玩了半天文字令,实在是太好笑了,就连挨了打的七娘都笑得前仰后合。
这一笑笑得侯思止下不来台,于是借着酒劲撒泼,大声叫自己的仆人拿马鞭进来,又命他们将徐七娘按在地上,褪下裙裤。
脱女人的裤子是这几个奴才最爱干的事情了,尤其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们三两下就将徐七娘脸朝下按倒,掀起裙子,脱下里裤。侯思止手中的鞭子下去,鞭鞭都在七娘的腿臀上留下血痕,打得她凄厉惨叫。
孙修道和众官急忙起身劝阻,侯思止谁的话都不听,众人只好求助于来俊臣。谁知来俊臣一脸无奈,表示他也没有办法,其实他是唯恐不乱之人,只想着看热闹,哪里会去劝阻。
陈宅管家急得乱窜,正要飞奔去找陈崇业,恰好陈、傅二人回来了。
傅游艺赶紧喊侯思止停手,侯思止倒也给他面子,把鞭子交给仆人,自己到一边喘气去了。
陈崇业脸色很不好看,这七娘是他家私婢,私有财产,又是他的所爱,今天因有贵客,才叫出来招待,这侯思止如此蹂躏,也太不给主人面子了,又不好当面指责他,只好对管家示意,让所有私婢都扶着七娘去内宅,不要再出来了,只剩下几个官妓伺候客人。
楼主 礼泉村夫2018  发布于 2020-01-16 23:48:01 +0800 CST  

楼主:礼泉村夫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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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01-06 03:23:0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1-29 20:12: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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