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殇(二十二):平定安史之乱

除去李辅国这个祸患以后(见前帖),唐代宗终于可以把主要的精力放到平定安史之乱这件大事上来。当初收复两京,回纥军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现在要再次收复洛阳,唐代宗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回纥。
乾元元年(758年)七月,收复两京之后,回纥人请求与唐朝和亲,唐肃宗把自己最小的女儿宁国公主嫁给了回纥葛勒可汗。这是中国和亲史上,中原王朝的皇帝第一次把亲生女儿嫁给边塞部族的首领。由此可见唐肃宗对回纥的重视。
可惜的是,仅仅几个月后,回纥葛勒可汗就去世了。由于宁国公主没有孩子,回纥人将她送回了长安。

葛勒可汗的大儿子,也就是当年领兵协助唐军平叛,与唐代宗李豫结拜为兄弟的叶护,先于他父亲去世。因此,回纥人立葛勒可汗的小儿子为可汗,史称登里可汗。
唐代宗派宦官刘清潭出使回纥,去见登里可汗,请求他出兵协助唐军讨伐史朝义。不料,他们晚了一步。史朝义早已修书一封,派人送给登里可汗,信中说:“唐朝新遭大丧,中原无主,可汗宜速来接收唐朝府库。”
当刘清潭见到登里可汗时,他的态度非常傲慢,说:“人人都说大唐已经灭亡,哪里来的使者?”
刘清潭回答:“先帝虽已离世,但新皇帝已经继承大统,他就是昔日的广平王,曾经跟贵国叶护并肩作战,共同收复两京。”
回纥人已经起兵南下,到达三受降城(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包头市、五原县一带),沿途所见州县都是一片废墟,因此对昔日强盛的唐王朝很轻视,更没有把刘清潭这个使者放在眼里。他们对刘清潭百般刁难、侮辱。刘清潭见事不妙,急忙派人回京报信,说:“回纥举全国之力,十万大军南下,马上就到了。”
长安人心惶惶。唐代宗没有办法,只好派殿中监(宫廷主管,相当于我们现在的中央办公厅主任)药子昂去慰劳回纥人,当然主要目的还是探测敌情,劝回纥人回心转意。
药子昂在忻州南(今山西忻州市)遇到了回纥人,发现他们的兵力实际只有四千,另外还有万余名老弱妇孺,四万匹战马。回纥登里可汗大概是真的相信史朝义,认为到唐朝来的主要任务是搬东西,而不是打仗。
这支回纥队伍由登里可汗夫妻亲自带队。登里可敦(大老婆,相当于皇后)是仆固怀恩的女儿。当初,葛勒可汗不仅自己娶了唐朝公主,还为小儿子向唐肃宗求婚。唐肃宗心想,你们父子都找我要老婆,我的女儿也不可能都嫁到你们回纥去啊,于是把仆固怀恩的女儿嫁给了登里。
登里要求见岳父一面。唐代宗急命仆固怀恩前往安抚回纥人。怀恩见到登里可汗后,为唐王朝说了很多好话,对他说,唐朝的恩义不可负。登里可汗被说动了,不仅打消入侵的念头,还主动提出可以出兵协助讨伐史朝义。
回纥人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其中自然不可能没有条件。他们到中原来,就是想多抢点东西回去。现在你唐政府不让我去抢长安,那你总要给他一个地方去抢吧?
什么地方呢?
答案是东都洛阳。五年以前,唐肃宗已经把洛阳卖给过回纥人一次,让他们肆意抢掠,现在多卖一次又有何妨?

双方达成协议以后,却又在回纥人的进军路线上产生了争执。登里可汗提出回纥军从蒲关(从陕西大荔县东黄河渡口)进入关中,到沙苑(位于大荔县南)后经潼关往洛阳。药之昂一听,立即反对,说:“关中屡遭战乱,州县萧条,没有能力供应大军,恐怕令可汗失望。叛军全部在洛阳,请你们从土门(位于河北鹿泉市西)南下,穿过邢州、洺州、怀州、卫州,向南挺进。”
乍一看,回纥人走哪条线似乎无关大局,事实上里面大有文章。回纥人想走关中,除了不想过早地与叛军交锋外,还存有到关中抢劫一番的想法。而药子昂提到的上述几个州都是叛军占领区,如果回纥人按他的路线进军,不仅让关中免遭回纥军骚扰,还让回纥军直接进入叛军腹地,帮唐军一路收复失地。
登里可汗不是傻子,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抢劫,而不是跟叛军拼命,所以坚决不同意药子昂提出的进军路线。药子昂退了一步,提出回纥军从太行陉(太行八陉之一,位于今河南博爱县北)南下,夺取河阴(今河南郑州市西北),扼住叛军咽喉。
登里可汗仍然不同意。没办法,药子昂再退一步,建议回纥军从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大阳津渡过黄河,由唐政府太原仓供应粮草,与唐军一起进军。
这回登里可汗同意了。虽然回纥人不能进入关中抢劫,但这条线路没有任何危险,粮草供应也不成问题。
宝应元年(762年)十月,唐代宗下诏,任命长子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元帅。十月十六日,李适率军东征,以药子昂、御史中丞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相当于左右军作战司令),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叛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前往陕州与各节度使及回纥人会合。唐代宗本打算让郭子仪当副元帅,可程元振和鱼朝恩反对,于是加封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为平章事(给一个宰相的头衔),让他做李适的副手。
李适到达陕州,当时回纥登里可汗在黄河北岸扎营。李适带着数十名随从前去看望。可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即李适应当以什么礼节去见登里可汗。这个问题,李适没有多想,他的随从事先也没有与回纥人进行沟通。
当李适见到登里可汗时,按平等礼节拱手作揖。登里可汗觉得受到轻视,责问他为什么不行拜舞大礼。所谓的拜舞大礼,乃是唐朝时臣子觐见皇帝时的一种隆重礼节。
药子昂适时地站出来,说按照礼义,雍王不应向可汗下拜。回纥一位将军问:“大唐天子与我们可汗结拜为兄弟,对雍王来说,可汗是叔父,怎能不拜?”
药子昂回答:“雍王,乃当今天子长子,又身为元帅,哪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的道理?况且太上皇和先皇尚未出殡下葬,此时也不适合舞蹈。”
双方争执了很久,最后回纥人恼羞成怒,也不管什么礼节,把李适的四个随从药子昂、魏琚、韦少华和李进各鞭打一百,看在李适年少不懂事的份上,将他逐出大营。
回纥人下手太狠,过了一夜,魏琚和韦少华就死了。仗还未开打,四个得力助手一下子死了两个,李适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但现在,他只能忍。

宝应元年(762年)十月二十三日,唐朝与回纥联军从陕州出发,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官名)为前锋,陕西节度使郭英乂与神策军观军容使鱼朝恩殿后,由渑池向洛阳进攻。除这路主力军外,还有两路唐军也来攻打洛阳,一路由潞泽节度使李抱玉率领,从河阳向洛阳进攻;另一路由李光弼率领,从陈留(今河南开封)向洛阳进攻。
史朝义听说官军就要到了,与诸将商议对策。阿史那承庆说:“如果只是唐军单独前来,我们可全军出动,与他们决一死战;如果唐军和回纥军一起,兵锋锐不可挡,我们应当退守河阳,避其锋芒。”
当时的回纥军威名远播,名头就足以让敌人胆战心惊。但史朝义没有采纳阿史那承庆的意见,决定御敌于城门之外。
这无疑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唐军出征之前,唐代宗与几名将领对战争形势进行了一番分析。他们认为回纥军长于野战,短于攻城,如果叛军凭城固守,时间一长,兵势受阻,到时胜负就难说了。所以史朝义出城决战,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十月二十七日,官军抵达洛阳北郊,分兵去取怀州,第二天就把怀州攻克了。三十日,唐军在洛阳北边的横水布阵,数万叛军则设置栅栏,打算固守。但仆固怀恩派出一队精锐骑兵,与回纥军一起沿南山绕到叛军东北,与正面唐军前后夹击,杀得叛军大败。史朝义亲率十万精兵前来救援,在昭觉寺列阵。
唐军向叛军阵地发起冲击,杀了很多人,可敌阵丝毫不动。鱼朝恩派出五百射生军(即神箭手)参战,作用也不大。叛军死伤虽多,仍然坚守不动。
《曹刿论战》中有一句话叫“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唐军两次冲击都没有效果,眼看士气就要衰竭了。此时,镇西节度使马璘挺身而出,说:“事急矣。”然后单枪匹马冲入敌阵,夺了叛军两块盾牌,在千军万马中左冲右突,硬是冲出一个口子。唐军乘机杀入,终于杀得叛军大败。
楼主 流水星晨  发布于 2019-11-02 20:09:39 +0800 CST  
唐军又一次收复了洛阳。对洛阳百姓来说,是又一次更大灾难的到来。
回纥军进入洛阳后,肆意烧、杀、抢、掠,洛阳百姓避无所避,不少人藏身于圣善、白马二寺。不料,这一举动激怒了回纥人。我们来抢劫,你们不乖乖等着,竟敢躲起来,太不给我们面子了!一怒之下,回纥军杀了数万人,放火烧了两座寺庙。大火延及周围的房屋,烧了几十天。更让人痛心的是,唐军不仅没有劝阻回纥军的行为,还把洛阳、郑州、汴州、汝州等地都当成“匪区”,和回纥军一样抢劫、杀人。这场大浩劫持续整整三个月之久。可怜的洛阳百姓,房屋被烧了,财产被抢了,妻女被奸了,活着的人衣服被扒了,男女老少只能以纸遮羞(士民皆衣纸)。要知道,那时是冬天,没有御寒的衣服,人很容易被冻死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唐代宗李豫做广平王时还对老百姓抱有一丝同情。而现在,深居皇宫内院的他,已经听不到百姓的哭声了。洛阳所有臣民中,他记挂的只有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姓沈,称得上是他的结发之妻。曾经热播的电视剧《大唐荣耀》里面的沈珍珠,即是以沈氏为原型。
长安失守,李豫跟随祖父、父亲仓皇逃跑,来不及带走沈氏。沈氏被叛军押到洛阳囚禁。唐军第一次收复洛阳,李豫找到了失散一年多的沈氏,但没有将她接回长安,而是仍然安置在洛阳。其中的原因,史书说是李豫忙于追讨叛军,没有时间(方经略北征,未暇迎归长安)。这个说法实在牵强到了无法让人相信,因为叛军第二次攻陷洛阳,是在将近两年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有人就分析,李豫找到沈氏后没有将她接回长安,是因为沈氏已经被叛军玷污了,他不好意思接回去;也有人分析,说李豫当时正与张皇后斗争激烈,是为了保护沈氏才将她继续安置在洛阳。不过,客观地说,李豫对沈氏还是有感情的。洛阳第二次沦陷,沈氏不知所踪。李豫下令有关部门寻找,找了十几年都没有找到。
李豫将沈氏的儿子,也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雍王李适立为太子。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册立皇后。

史朝义逃跑,唐军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见好就收,而是发挥了“宜将剩勇追余寇”的毅力,穷追不舍。
史朝义逃到汴州,他任命的陈留节度使张献诚紧闭城门,拒不接受。史朝义无可奈何,只好逃奔濮州(今山东鄄城县),从濮州渡过黄河后向北逃跑。仆固怀恩率军攻克滑州(今河南滑县)后,又攻陷卫州(今河南卫辉市)。史朝义任命的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率兵四万与史朝义会合,前来迎战,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玚将他们击败后,长驱直入,抵达昌乐(今河南南乐县)东。史朝义又领着魏州(今河北大名县)兵前来迎战,可结果仍然是一败涂地。
唐军连战连捷,史朝义疲于逃命。燕国的节度使们明白,燕国气数已尽。于是邺郡(总部在相州,即今天河南安阳)节度使薛嵩献出了相州、卫州、洺州、邢州,向唐军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投降;恒阳节度使(总部位于恒州,即今天河北正定)张忠志还未等唐军到来,就献出恒、赵、深、定、易五州,向从山西赶来的唐军河东节度使辛云京投降。
李抱玉、辛云京进入燕军军营,接管部队,薛嵩等人也交出了军权。但没有多久,仆回怀恩竟然命薛嵩等人官复原职,回到原岗位。这一举动实在不同寻常。李抱玉、辛云京怀疑仆固怀恩有二心,向朝廷上表,让朝廷暗中戒备。仆固怀恩得到消息后,也上疏辩解。唐代宗不仅没有警告怀恩,还安慰了他一番,下了一道诏令:“东京及河南、河北接受伪官者,全部不予追究。”
唐代宗这道诏书是吸取了他父亲唐肃宗当初的教训,为了鼓励燕国的伪官们前来投降。可让叛军将领官复原职,继续统领原来的军队,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史朝义跑到贝州(今河北清河县),与手下大将薛忠义会合后,又率三万人马来与唐军对抗,仆固玚将他击走。紧接着,双方在下博(今河北深州市东南下博镇)展开激战,叛军大败,尸体堆积如山。没办法,史朝义只能继续向北逃窜。他逃到了莫州(今河北任丘市北鄚州镇)。
唐军陆陆续续到了,将莫州围起来。史朝义屡次出战,均失败了。这时,叛军大将田承嗣劝史朝义亲自前往幽州调兵,莫州由他留守。史朝义采纳了田承嗣的建议,率五千精锐骑兵从北门突围而出。临别之际,史朝义握着田承嗣的手,说:“我家百口,老母幼子,就全托付给您了。”
田承嗣流着泪答应了,可史朝义刚离开,他立即打开城门投降,将史朝义的老母亲、妻子、儿女全部交给了唐军。于是,唐军将领仆固玚等人率兵继续追击史朝义。
史朝义边打边跑,终于到了范阳县(今河北涿州,与范阳节度使总部不在同一个地方)。当时燕国的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经向唐朝请降,并派兵马使李抱忠率军三千驻守范阳县。史朝义到城下后,李抱忠不让他进城。眼看唐军追兵即将赶到,史朝义又气又急,派人告诉李抱忠,说自己只是前来调兵去救莫州,并提醒他注意君臣大义。李抱忠回答说:“天不佑燕,唐室复兴,如今我们已经归唐,怎可再次反复?那样岂不愧对三军?大丈夫不愿使用诡计诈术,希望你们早做抉择,留得一条命。况且,看情形田承嗣必定已经降唐,不然,唐军怎能到此?”
一席话让史朝义心惊肉跳,万念俱灰。绝望之下,史朝义向李抱忠提了最后一个请求,说:“我们这些人从今天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饭,能不能让我们饱餐一顿?”
李抱忠还比较厚道,派人把饭菜送到了城东。吃完饭后,史朝义手下的范阳兵纷纷拜辞而去。史朝义忍不住泪流满面,痛骂田承嗣:“老奴误我。”然后,带着数百胡兵往东去投奔广阳。途经梁乡(位于今北京市丰台区王佐乡),他还特地去祭拜了父亲史思明。
广阳人同样不接纳史朝义。没办法,史朝义只好向北,打算投奔奚、契丹。当他走到温泉栅(位于今河北迁安市)的时候,李怀仙派出的追兵赶上了他们。史朝义走投无路,只好在树林中上吊自杀。李怀仙割下他的首级,献给了唐军。

安史之乱就此落下帷幕。经过战乱,大唐变了。昔日“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盛唐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洛阳宫殿烧焚尽,宗庙新除狐兔穴”。实际上,岂止是洛阳宫殿焚烧殆尽,东起郑州、徐州,北抵黄河,西至潼关,整个中原大地人烟稀少,满目疮痍。即便是关中,也已不复往日繁华。
从人口的变化可以看出这场大乱给大唐造成的伤害。安史之乱前,大唐有九百余万户,五千多万人口,而乾元年间,整个国家只剩下一百九十三万户,不到一千七百万人。安史之乱,让大唐的人口锐减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要承担比过去重得多的税赋。
安史之乱不仅是大唐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也是我国古代封建社会的一个分水岭。众多历史学家认为,开元盛世是我国封建王朝的巅峰时刻。安史之乱后,巅峰不再,以前那种包容、开放、自信的文化氛围也已不复存在,起而代之的是保守、封闭与自卑。
楼主 流水星晨  发布于 2019-11-03 19:21:51 +0800 CST  

楼主:流水星晨

字数:5547

发表时间:2019-11-03 04:09:3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1-04 13:45:5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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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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