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

我们那里将外曾祖父叫做“姥爹”。
在画眉村,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是姥爹的曾外孙。说到我姥爹的时候,他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说我姥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哪怕是小孩子,也必定听家里大人说起过我姥爹的故事。
年长的人见了我会说:“你的眉毛和鼻子特别像你姥爹!”
可我不记得姥爹的样子,无法评判他们说得对或不对。
他们有的还会说:“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姥爹,你都活不过十二岁!”
这个我当然知道。哪怕是十二岁之后,我仍然受他的庇佑。
姥爹第一次保护我,大概是我四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在姥爹家长住。
有一天,大人们都出去干农活了,只留下年幼的我和年迈的姥爹在家。淘气的我在大门口玩小石头,而姥爹在堂屋里的老竹椅上打瞌睡。那把老竹椅跟姥爹的年龄一样大,竹片经过长期的摩擦,变得澄黄澄黄,好像是铜片做的。椅子的靠背可以调高调低,可以坐着,也可以躺下。
后来姥爹去世不到一个月,历经数十年而未坏的老竹椅突然开裂,竹片散落,再不能使用。外公在姥爹坟头将它烧掉,希望姥爹在那边也能用到它。当然,那都是后话。
姥爹打一会儿瞌睡就叫一下我的名字。
门口的我就回答一声。
他听到我回应之后继续打瞌睡。那时候他已经老得走路都要人扶着了,他怕我走太远,所以过一会儿喊一声。
我还记得那天早上的阳光很好,但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一片乌云从天边扑过来,不一会儿就将整个天空盖满。世界就像一个清水池塘,那乌云仿佛是滴进来的一团巨大的墨汁,汹涌翻腾,要侵染整个世界。
我抬头去看的时候,感觉乌云已经压在了门前那棵枣树的尖儿上,压在了前面那间房子的屋顶上,好像随时就能冲到屋里来,将我和姥爹淹没。
我有点害怕,想回屋里,回到姥爹的老竹椅旁边。
就在我扔下小石头站起身的时候,前面的巷道里走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的脸有点黑,但不是正常的黑,而是像谁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稻草灰。她脑后一对小辫子,但辫子不是软软的,却如冻住了一般硬梆梆。她的脑袋转动,脑后的辫子跟着硬梆梆地转动,没有一点韧性。那是炎热的夏季,她却穿着红色小棉袄,但没有出一点汗。
她径直走到我身边,伸出手对我说:“我们去后面的园子里玩吧。”
由于时间隔得太久,我现在记不起当时她是以什么表情面对我的。我只记得她那只伸出来的手。那是一只异常苍白的手,白得像瓷,好像敲一下就会碎掉。
姥爹的家后面确实有个园子,园子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菜。在我读住校之前,菜园里的黄瓜和西红柿都是我吃掉的。每次到了姥爹家,我首先会去菜园看看黄瓜尾巴上的花掉了没有,看看西红柿红了没有。菜园四周被围住,门口放了一捆刺,防止鸡鸭或者小狗小猫跑进去糟蹋青菜,但防不住我。
我不认识她,自然不想带她去屋后的小园子。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4 17:14:01 +0800 CST  
不行。我怕你姥爹。”她小声说道,指了指屋里。

我回头去看屋里,姥爹仰躺在老竹椅上。因为这时候乌云密布,堂屋里昏暗一片,我看不清姥爹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半年后,姥爹去世,他也是以这样的姿势躺在老竹椅上,亲人们在旁边哭成一片,而我不懂死的意义,爬到他身边不停地喊“姥爹”。虽然姥爹经常坐在或者躺在老竹椅上喊我的名字,怕我跑远,但我总记不住他的容貌。
可是这个小姑娘的容貌我只见了一次就没再忘记。或许小孩子的记忆就是这样,只有零碎的,散乱的。有的不见得有意义的片段记得很清楚,有的可能重要的事情却记不起。
“跟我一起玩嘛。我叫小米,你叫什么?”她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
我不想告诉她我的名字,也不想跟她一起玩。因为她的样子让我有点不舒服。
我想回到屋里去,可是她的力气很大,握住我的手不松。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又问道,语气有点不耐烦了。
我还是不敢说话。
外公说我小时候胆子很大。有一次外公他们在外面收割稻谷,只留了我一个人在家。同村的一个乡亲带了三四个人来到外公家要搬走堂屋里的打谷机。我死活不肯,抱着他的脚不让他把打谷机搬走。那位乡亲无奈解释说,他已经跟我外公说过了,外公答应了借他用一用。可我还是不肯,又哭又闹,生怕他偷走外公家里的东西。后来他只好将在水田里割禾的外公喊了回来,我这才让他们搬走打谷机。外公特别高兴,说我是个守家的家伙。
可是连三四个大人都不怕的我在这个小姑娘面前战战兢兢,连名字都不敢说。我暗暗感觉如果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就能从我这里偷走什么东西似的。
“我把我的名字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她凶巴巴地说道。她用力的拽了一下手,差点将我拽倒。
她越凶,我越不敢说。我将牙齿紧紧咬住,生怕一不小心将名字说出口来。
这时,堂屋里传来严厉而沙哑的声音。
“快给我滚!”
我吓了一跳。小米的脸上也露出惊恐之色。
再次回头看去,只见姥爹已经坐了起来,一脸的愤怒,嘴唇在抖,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姥爹的手抓在老竹椅的扶手上,青筋一条一条突起,仿佛是盘旋在他手上的小青蛇。
姥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只要看到小孩子就乐呵呵的。小孩子不懂事,在他房间里撒了尿,或者打坏了什么东西,他都不会生气。
我很不解,姥爹为什么对其他的小孩和和气气,但看见小米了这么愤怒,还叫她滚。
“滚”这个字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未免太过严厉了。
虽然我知道他不是吼我,但听了他的声音,看了他的神情,我也感觉到害怕。
小米急忙松了我的手,浑身哆哆嗦嗦,几乎要哭出来。
见她这样,我突然同情起她来,觉得姥爹做得过分了,甚至为刚才没跟她玩,没告诉她名字而后悔。
“滚!”
姥爹又大喝一声,手里抓起他常用的拐杖举起来,作势要将拐杖砸过来。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4 19:34:48 +0800 CST  
我看了一眼姥爹的拐杖,再回过头来看小米时,发现小米不见了。
我没看见她转身跑掉的身影,也没听见噔噔的脚步声。
“亮亮,快进来。”姥爹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朝我招手。
我在门口流连忘返,问道:“姥爹,小米怎么不见了?”我以为她躲在哪个角落里,可是周围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哦,她跟你说了她是小米?她怕我,我一凶她,她就会跑掉。你没告诉她你的名字吧?”姥爹关切的问道。
我摇头。
姥爹满意地笑了,说道:“这就对嘛,你要记住了,不要把名字随便告诉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呀?”
“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我走进屋,扶着门框看了看小米出现的那个巷道口,心想如果小米再来找我,我一定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话,她就不会怪姥爹刚才凶她了。再说,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她不算是不认识的人。
中午时候,大人们从农田里回来吃饭,我在饭桌上问外公:“小米住在哪里呀?”
外公显然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摸摸我的头,问道:“你看见小米了?”
其他的人也愣住了。
只有姥爹不以为然,挥挥手说:“吃饭,吃饭,小孩子眼睛纯净,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很正常。”
我心想,小米的脸上脏兮兮的,确实不干净。
家里人都有点怕姥爹,又见我没什么事,就没再多问。
小米在黄昏的时候又来了。
在她来之前下了一场雨。外面的一切都是湿淋淋的,屋里也有潮湿的味道。乌云渐渐散开,似乎不再压着屋顶和枣树了,但阳光还没有照下来。姥爹还是在老竹椅上打瞌睡,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喝完了的茶杯。茶杯在他的手指上勾着,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但没落下来。
带着水气的穿堂风吹得人很舒服,吹得姥爹手里的茶杯微微晃动。
我在姥爹的老竹椅旁看一只蚂蚁顺着老竹椅的脚往上爬,爬到拐弯的地方它就滑下来,摔到地面。因为拐弯的地方被姥爹摸得光溜溜的,蚂蚁到了那里就抓不住。那是一只非常倔强的蚂蚁,摔下来了又重新往上爬,如此往复好几次。
看了一会儿,我就听见外面有咯咯咯的笑声。
我循声看去,见小米坐在门槛上笑,脸上还是脏兮兮的,辫子还是硬梆梆的,还是那身红棉袄。外面的泥土被雨水打湿了,一定非常黏脚,可她的鞋上没有一点儿泥巴。那双鞋让我打量了很久,所以记忆犹新。那是一双绣了花的红绸布鞋,鞋底是那时候常见的千针底。她将脚放在门槛上的时候,鞋底的缝纫线还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说她的鞋底是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害怕。
“小米?”我怕吵醒姥爹,轻轻地喊了一声她。
她朝我招手,叫我到门口去。
我丢下那只蚂蚁,朝她走了过去。
她等我走得足够近的时候,突然伸手死死拽住我的衣服,既是央求又不容质疑地说道:“跟我一起去后面的园子里玩吧。”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4 20:55:26 +0800 CST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我问道。
她点点头,却不说好玩的是什么。
一个人呆在堂屋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那只蚂蚁我也看腻了,于是迈步跨过了门槛,准备跟她一起去后园。
姥爹家大门的门槛有一尺来高,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跨进跨出特别费劲。每次我都要一手扶着门框才能勉强将一只脚抬出去。我曾问姥爹为什么要将大门的门槛弄那么高。姥爹说这是为了挡住僵尸。我说,门槛高就能挡住僵尸吗?姥爹说,因为僵尸是蹦着走的,腿不会打弯,所以高门槛可以挡住它,不让它进来。此后一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见一群僵尸在门槛外面跳来跳去。
我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姥爹的声音。
“不要走!”姥爹喊了一声,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跑到了我身边。
小米见姥爹醒了,急忙松开我的衣服,想要逃跑。
姥爹将手里的茶杯往小米的头上一盖,小米就跑不动了。她手舞足蹈,呜呜呜地哭得很凶。
姥爹的茶杯不是普通白瓷茶杯,而是紫砂的,外面刻了一些我不认识的字,还刻了一个人一棵树一朵云。后来妈妈说,要不是我小时候把那个茶杯打破了的话,留到现在就会很值钱。就是因为后来打破了丢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上面刻的什么字,但我记得那个人的表情很古怪,那人坐在一棵松树下,仰头看着那朵云,似乎无忧无虑,又似乎很多心事。
我见小米哭的声音很大,顿时很紧张,怕她家里人听到哭声了找过来,怕她的家人会责骂姥爹欺负一个小孩子。
可是姥爹对小米的哭声一点儿也不在意,依旧很凶地吼道:“叫你滚你不滚!现在别怪我下狠手!”
小米哭得更厉害了,撕心裂肺的。
姥爹一手捏着茶杯的把,一手摁住茶杯的底,“嘿”了一声,使劲将茶杯往下按。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记忆尤深。
姥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顺势蹲了下来,将紫砂茶杯摁在了地上。
小米不见了,但她的哭声从紫砂茶杯里传了出来。
我像看变戏法一样看见姥爹将小米摁进了他的茶杯里。
这时,外公提着茶壶从农田里回来了。那时候西瓜很贵,大家都带茶水到田间去喝。外公是回来打茶水的。他见了这一幕,慌忙将茶壶往地上一丢,把我抱进了屋,叫我不要看,还捂住我的耳朵不让我听小米的哭声。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姥爹的老竹椅下面多了一个瓦罐。
我端着饭碗心不在焉地吃着,眼睛总往老竹椅下面瞄。直觉告诉我,那个瓦罐一定有什么特殊用途。
外公外婆不断地朝我碗里夹菜,想将我的注意力移开。
姥爹却无所谓地笑道:“让他看吧,没事的。”然后他对我说:“小米在那个瓦罐里面,今天晚上我要你外公把它埋到后面的园子里去。你以后想看她,就去园子里看她。”姥爹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地坐在老竹椅上,估计刚才小米让他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而那个紫砂茶杯又在他手里喝茶了。
要是在冬天的话,茶杯上的小人便会看着蒸腾而上的水汽了。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4 23:43:12 +0800 CST  
吃完饭之后,外公不想让我跟着他去后园里看他埋瓦罐,说怕吓着我。姥爹却将手一挥,说:“让他去看吧。你不让他去看,他在梦里也会去看。”
有了姥爹的准许,我便跟在爷爷后面,看他在园子里挖了一个坑,然后将瓦罐放进去,再掩上土,最后从茅房里弄来一粪勺的大粪堆在上面。
我问:“为什么要堆大粪在上面啊?”
外公说:“大粪是秽物,能镇住邪气,免得她又跑出来。”
我又问:“她到底是什么?”此时我心里已经知道她不是普通小孩子了。普通的小孩子是不可能被一个茶杯装进去的。
外公说:“她是小米。”外公明显在敷衍我。在同样的事情上,外公对我总是遮遮掩掩,姥爹却好像无所谓。后来妈妈说,外公怕我被不干净的东西伤害,所以有意让我远离,而姥爹熟读易经深通八卦,比外公强十倍百倍,对保护我有十足的信心,所以不在意我接触那些东西。
我不高兴地说道:“我知道她是小米。我问的是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外公只好说道:“她是小米的魂魄,骗走过很多其他小孩子的魂魄。要不是你姥爹把她抓住,现在你的魂魄也跟着她跑掉了。”
这便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姥爹保护。
那时姥爹八十一岁,我四岁。
从那之后,我每次进后园都会去小米那儿看看,多余地担心那里会出现一个洞,担心瓦罐破了或者不见了。外婆发现了我的小心思,于是在瓦罐的位置种了一株黄瓜苗。那株黄瓜苗长得很快,像活的小蛇一样顺着瓜架往上蹿。瓜架是几根插在泥土里的竹子搭起来的。有时候细小的竹叶青蛇会出现在瓜架上,不知道是从地面爬上去的,还是从高处的树上掉下来的。那株黄瓜藤的尖儿就像小蛇的头一样撅起,常常吓到偷黄瓜的人。
外公看到那个黄瓜藤的尖儿,就笑道:“小米还不服气呢。”
后来我上了中学,离姥爹去世接近十年了,有一次外公摘黄瓜的时候又说一句“小米到现在还不服气呢”。
差点忘记这件事的我立即想了起来。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小米是什么了。
小米是化生子的一种,叫尅孢鬼。我们那边有的大人骂小孩就骂“你这个化生子!”这是一个非常恶毒的诅咒。因为只有不幸夭折的年轻人才被叫做化生子。夭折的人一般不举行葬礼,多是用几块普通木板钉成长方形木匣将死者收殓,这种木匣被称为“火匣子”。早上死,下午即抬上山挖坑埋葬。埋葬的地方则叫做“化鬼窝”。
十二岁以下的小孩死亡,则被认为是“诓人的鬼”投的胎,专门来阳间哄人的,让人辛辛苦苦喂养一番之后却失去所有,所以人们认为它来人间是为了骗吃骗喝。埋葬之后,用一只土筐子倒扣在坟头上,防止它再次诓人,害人徒增痛苦。
尅孢鬼就属于“诓人的鬼”中的一种,却比化生子更为可怕。因为它年龄小,一般此鬼出现在小孩子面前较多,小孩也会看见他们,所以大人们有些时候会看到小孩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其实是在跟它聊天。此鬼对小孩较为危险。
不过,尅孢鬼中也有好有坏,好的仅仅跟小孩玩玩而已,坏的玩着玩着就把小孩的魂魄带走了。
尅孢鬼不只是自己诓人,还使得其他正常小孩也诓人,所以尤其可怕。
那次要不是姥爹在堂屋里守着我,我的魂魄就被小米带走了。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5 16:33:39 +0800 CST  
但是小米被埋之后不久,有一次我无意看到姥爹鬼鬼祟祟拄着拐杖艰难地去了后园,他站在小米被埋的位置小声地喊小米做“姥姥”。
小米是姥爹的姥姥吗?我又惊又怕。
“姥姥,你先委屈着吧。”姥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
我急忙在姥爹出来之前溜掉。
外公说小米在来找我之前,已经带走过附近村里好几个其他小孩的魂魄,但她没带走过画眉村的小孩。
我问外公,她以前不敢来画眉村吗?
外公说,不是的,她来过,但那次失败了。
让她失败的人,正是我的姥爹。这恰好应证了我在后园里看到那幕之后的猜想——他们之间早就认识。
姥爹从她手里救下的小孩外号叫长沙猪崽。
这个小孩之所以叫长沙猪崽,就是因为经历了这件事。
我见过长沙猪崽好多次。他家离姥爹家不远,且只比我大两岁,所以每次我来姥爹家,他会过来找我玩。外公和妈妈都叫他做长沙猪崽,他自己的爸妈也这么叫。每次他跟我玩得忘记了吃饭的时间,他的妈妈就会跑来喊:“长沙猪崽,快回家吃饭!”因此,我也跟着叫他做“长沙猪崽”,到后来倒忘记了他的真名。
长沙猪崽在四岁多的时候,也遇到了小米。
长沙猪崽的妈妈说,那次都怨她。那天中午吃完饭,她就去了别人家打麻将,将长沙猪崽一个人放在家里。
等麻将散场,已经是傍晚了。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长沙猪崽一个人玩得很开心。她没在意,去了厨房淘米准备做晚饭。
淘米的时候,她听见长沙猪崽好像在跟谁说话。她以为是长沙猪崽的爸爸干完活儿回来了。她连忙走了出来,却发现屋里除了她自己和长沙猪崽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她奇怪地问她儿子:“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她儿子回答道:“小米。”
她没听说过村里还有叫小米的孩子,又问道:“小米在哪里?”
她儿子回答说:“小米躲起来了。”
“她躲起来干什么?”
“她跟我玩躲猫猫呀。”她儿子一边说一边从这间房跑到那间房,咯咯咯地笑得特别开心。可自始至终只有她儿子一个人跑来跑去。
她心想或许是别人家亲戚的小孩来这里玩,又没在意,回到厨房切菜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长沙猪崽的妈妈发现长沙猪崽胃口不好,不想吃饭。她问长沙猪崽是不是不舒服,长沙猪崽不吭声。
长沙猪崽的爸爸见长沙猪崽两眼无神,便问道:“他是不是想睡觉了?”
她摇摇长沙猪崽的肩膀,问道:“你是不是想睡觉?”
长沙猪崽还是一声不吭,表情恹恹的。
还是长沙猪崽的奶奶有些见识,她推开儿子儿媳,蹲在孙子面前,摸了摸孙子的耳朵,发现耳朵蔫儿吧唧的,又摸了摸孙子的头发,发现头发有点黏,然后说道:“这孩子可能走家了!”
“走家?”长沙猪崽的爸爸妈妈都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奶奶问道:“你们下午有没有发现孩子不正常的地方?”
长沙猪崽的妈妈回想了一下,这才觉得长沙猪崽一个人玩的场景有些诡异。她不敢隐瞒,忙将下午她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
奶奶听完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说道:“糟了!孩子的魂魄被小米带走了!”
长沙猪崽的妈妈诧异地问道:“小米是谁?”
奶奶唉声叹气道:“我哪里知道小米是谁?孩子说他在跟小米玩,小米肯定是专门骗小孩子魂魄的小鬼。”

长沙猪崽的爸爸妈妈顿时失了主意,忙问奶奶应该怎么办。
奶奶立即抱起长沙猪崽往外走。
长沙猪崽的爸爸妈妈面面相觑,然后问道:“妈,你要去哪里?”
奶奶说道:“快去老秀才家,或许孩子还有救!”
姥爹是前朝的秀才,要不是姥爹的父亲阻挠,姥爹还可能轻松考上举人。村里老人大多叫姥爹为老秀才。
长沙猪崽的奶奶将他抱到姥爹家后,姥爹又将长沙猪崽的头发耳朵眼睛还有手指检查一遍,说道:“孩子的魂魄确实走家了。他头发黏,耳朵蔫,眼睛没神,手指头发皱,都是走家的表现。”
长沙猪崽的妈妈两眼一闭,人如被突然砍断的树一样往地上倒。他的爸爸急忙扶住她。
“还有办法把魂魄找回来吗?”他的奶奶一双眼睛迫切地看着姥爹。
那时候姥爹的身体还不坏,他把手一挥,说道:“幸亏发现得早。要是过了明早鸡叫的时间,纵使我再大的能力,也没有办法让他的魂魄回来。”
他的奶奶一双干瘦如鸟爪的手抓住姥爹,颤抖着说:“那就是还有救,是吧?”
姥爹说道:“是的。你别激动,先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告诉我,然后拿把剪刀把孩子的十个手指甲十个脚趾甲剪下来,再剪一小撮头顶的头发。剪好了给我。”
长沙猪崽的奶奶急忙按照姥爹吩咐的去做。
姥爹则找来一块红布,用毛笔在上面写下长沙猪崽的生辰八字。待他的奶奶将手指甲和脚趾甲还有头发拿来之后,姥爹将那些东西一并包在红布里。
姥爹将那个红布包交给长沙猪崽的奶奶,说道:“你拿着这个去铁匠家里,把这个东西偷偷丢进烧铁的火炉里烧掉。最好不要让铁匠知道,这东西会使他打出来的铁变形,他会生气的。但这么做可保你孙儿平安无事。”
于是,长沙猪崽的奶奶揣着红布包去了铁匠家。
铁匠白天也要干农活儿,烧铁打锄头镰刀耙齿的事儿只能在吃完晚饭后做。因此,长沙猪崽的奶奶去的时候并不算晚。铁匠正在家里敲得叮叮当当响。长沙猪崽的奶奶按照姥爹的吩咐将红布包偷偷扔进了铁匠的火炉里。
铁都能烧成铁水,火炉的温度自然非常高。红布包一丢进去就立刻烧透了,很快成了粉末。
长沙猪崽的奶奶刚从铁匠那里回来,长沙猪崽就已经好多了。他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头发散开了,手指变得饱满,耳朵恢复正常。
长沙猪崽见他奶奶进来,喊了一声“奶奶”。
他奶奶立即扑在他身上,抱着他一边摇一边喊:“我的心肝尖儿啊!你可回来了!”她哭得老泪纵横。
他的爸爸妈妈也哭着向姥爹道谢。
他的奶奶搂着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然后问道:“你告诉奶奶,你刚才去哪儿了?”
长沙猪崽说:“小米带我还有几个小孩子去猪圈里玩了一会儿。”
“你们去猪圈里玩什么?”奶奶问道。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5 18:53:19 +0800 CST  
“玩躲猫猫啊。小米叫我们躲在猪肚子下面。”长沙猪崽说道。
长沙猪崽的话似乎点拨了姥爹,姥爹忙问长沙猪崽的奶奶:“你们家猪圈里的猪是不是快生小猪崽了?”
长沙猪崽的奶奶说道:“是啊。肚子已经滚圆滚圆的了,估计就在这几天出栏。”出栏就是猪婆生猪崽的意思。
姥爹转头去问长沙猪崽:“你说还有几个小孩子,到底是几个啊?”
长沙猪崽掰着指头算了算,说道:“八个。”
姥爹问道:“八个算不算你和小米?”
长沙猪崽点头说:“算。”
“你认识其他的小孩子吗?”
“不认识。”
姥爹叹息道:“还有六个孩子救不回来了!”
深明大义的奶奶急忙说道:“老秀才你只要能救下其他孩子,我的猪婆生不生猪崽都没事的。我不在乎这点钱。”
姥爹摇头道:“没有用。其他小孩只能用同样的方法救回来,但是没人知道那些小孩是谁家的,弄不到生辰八字。就算弄到了他们的生辰八字,也没有那么多铁匠那么多火炉。要是把好几个红布包丢进一个火炉里,火炉都会熄掉。”
第二天早晨,猪圈里的猪生出了小猪崽,一共生了七个,其中有一个生下来就是死的,刚好符合长沙猪崽说的六个孩子。
又过了几天,附近村庄相继传来小孩子过世的消息,姥爹打听了一下,刚好六个。
长沙猪崽的奶奶不敢养那六个猪崽,偷偷将它们背到山上放了生,又将那个死猪崽埋到了山上。
那只猪婆是由当时非常受饲养户欢迎的“长沙仔猪”养大的,所以经过此事之后,画眉村的人都叫他做“长沙猪崽”。
铁匠听说此事后大吃一惊。
铁匠说,那晚长沙猪崽的奶奶来了铁匠铺之后还来了一个人。当时想想以为没什么,现在想来心惊肉跳。
长沙猪崽的奶奶进铁匠铺之后,铁匠并没太在意。因为平时有不少邻里乡亲来他的铁匠铺,有的是来买铁具,有的纯粹看热闹。特别是小孩子,对拉风箱和烧铁水还有敲热铁非常好奇,常常坐在铁匠铺后屁股就像被粘住了似的不肯走。好多家里有小孩的大人来铁匠铺是来找晚了没回家的小孩的。
长沙猪崽的奶奶来铁匠铺后左顾右盼,铁匠以为她是来找她孙子的,就没搭理。
长沙猪崽的奶奶在火炉旁边转悠了几圈之后离去了。铁匠以为她在这里没找到孙子,要去别的地方找。这情景在铁匠铺太常见,所以铁匠也没在意,更没有伸长了脖子去看看火炉里是不是被扔了什么东西。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大铁墩上面的热铁上,俗话说趁热打铁嘛,要是过了热度,铁的形状就难打出来。他一手握着小铁锤,一手握着铁钳,将红色越来越暗的铁块翻来覆去地敲打。他儿子两手握着大铁锤。他在某个地方敲一下,他儿子就在指定的地方重力捶打一下。
锤子下面的铁还没有打好,门口又一个人来了。
铁匠瞥了一眼那人,心中一惊,小锤敲错了地方。
“停停停。”铁匠急忙制止,可是已经晚了。铁匠的儿子一大锤敲下去,铁片就走了样。

铁匠的儿子很少见父亲出现错误,见父亲喊停,惊讶得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铁匠用铁钳夹着走样的铁片,将它放回火炉重烧,顺手抓了一点炭粉撒在铁片周围。
他儿子还没将大铁锤放下,质疑地问道:“爹,以前不是这样打的啊?怎么打到一半就停了呢?”
铁匠指了指门外,说:“有客。”
他儿子一惊,慌忙收了铁锤进了里屋。
“有客”是铁匠跟他儿子的暗语,意思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来拜访的意思。铁匠的眼睛经过火炉的淬炼,已经跟小孩子的眼睛一样透彻清明,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物。他儿子跟他学打铁的年头还不久,眼睛还浑浊。铁匠能看见的,他儿子不一定能看见。
铁匠曾跟儿子讲过,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撑船的,船行风浪间,随时都有翻船丧命的危险,如同在生死苦海,所以苦。打铁的,日夜在炼炉旁忍受炎热,活着就如同身在火炼地狱,所以苦。磨豆腐的,三更睡五更起,围着磨盘转,做驴子的工作,赚仅能糊口的小钱,如同在畜生道,所以苦。
因为这个特点,有些不干净的东西错把铁匠铺当做了阴间的地狱,常常出现鬼魂走错门的现象。弱的鬼魂怕火,往往被火红的铁吸收,被凝固在铁具里。这样的铁往往成为废铁,怎么打都打不成农具的形状,只能丢掉。有的鬼魂很强大,不怕火焰和红铁,铁匠只好想办法将它哄走。
这次门口来的“人”跟铁匠以前遇见的不一样。这“人”身高太高,站在门外走不进来。铁匠只看到了它的身体,没看见它的头。它比门框要高出一大截,像踩着高跷的戏子一样。
铁匠见儿子躲起来了,便对那“人”说道:“你把头低下来就能进来了。”
那“人”果然低下头钻了进来。
铁匠这才看到它的全貌。它穿一身青色长袍,如同解放前的私塾教师,青色长袍上有暗藏的纹路,在火炉的光下忽明忽暗,像是花纹,像是云纹,又像是活的。它的脸很瘦长,如马脸。
“请问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我这里是打铁的。”这是铁匠遇到类似情况后常用的第一句话。很多误闯而入的鬼魂听了之后立即发觉确实走错了,一言不发便离去。
但这个马脸长袍的“私塾教师”反应不一样,它看了看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那个散发强热的火炉上。
“我要找的就是这里。”它说道。火炉的光映照在它的眼珠上,跳跃不止,仿佛那是从它眼睛里发出的光芒。
虽然它的回答出乎意料,铁匠并没有方寸大乱。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鬼魂。有的性格倔强不愿认错的鬼魂即使看出这里的风箱火炉明明是打铁的,仍然一口咬定这里就是它要来的地方,非得坐到天明再走。
铁匠好声好气道:“那你是来这里买我的东西呢?还是找我有什么事?”铁匠知道鬼怕恶人,遇到一些蛮不讲理的鬼,他大喝一声或者破口大骂,加上他多年打铁使得身体阳刚十足,鬼魂伤不得一毫半分。因此鬼魂在被大骂后大多会悻悻离去。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5 20:28:59 +0800 CST  
铁匠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个马脸长袍的衣装和举止非同一般,看来不是寻常的孤魂游鬼,是不能用寻常方法驱赶的。
“我不买东西,也不是找你有事。”它说道。
“那你来做什么?”铁匠诧异道。
“我来找一个忘记了回家的孩子。”它的眼睛一直盯着火炉,没有找人的意思。
铁匠说道:“刚才有个老太太来这里,好像也是找没回家的孩子,但是这屋里除了我之外什么人都没有。我看,你去别的地方找一找吧?”因为马脸长袍太高,铁匠只能仰起头来跟它说话,一会儿就觉得脖子受不了。马脸长袍则明显束缚得很,低头含腰,好像彬彬有礼的谦逊模样。
马脸长袍说道:“那个孩子就在这里。麻烦借你的铁钳子用一下,可以吗?”说完,它将一双手从长袖子里伸了出来。
铁匠见它的手比自己常年打铁的手还要粗糙,纹路很深,指甲边沿一线漆黑如污垢的东西,指甲很厚并发黄,还一层一层的。个别指甲还如烧坏的龟壳一样裂开。
铁匠将手中的铁钳子递给它。
马脸长袍接过铁钳子,走到火炉旁,用铁钳子在通红的火炭中拨来拨去,像是寻找什么东西。
铁匠心想,就算有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也早烧成了灰烬。
出乎铁匠意料的是,一个黑色如老鼠的影子突然从火炭中窜了出来,围着铁钳子团团转。马脸长袍另一只手立即朝火炭拍去,就如拍栖息在饭桌上的苍蝇一般。
铁匠心中一惊,冒出冷汗。
嗤……
马脸长袍的手上冒出一丈青烟。铁匠嗅到了肉被烤糊的难闻气味。这烤焦的气味顿时充斥整个房间,就连躲在隔壁的铁匠的儿子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马脸长袍将手缓缓缩回,那个老鼠一般的东西在它的指缝间挣扎。
它的视力似乎很差,它将手伸到鼻子下面的地方看了看,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满意的笑,然后将铁钳子还给铁匠。
“就是他了!”马脸长袍说道。
接过铁钳子的铁匠发现铁钳子冰凉冰凉的,连刚才还有的热度都一点儿不剩下,何况马脸长袍还用它在高温的火炉里拨弄了半天。
马脸长袍小心翼翼的抓着那个挣扎的小东西,转身弯腰要钻出门去。
它的脑袋刚伸出门外,又缩了回来,然后扭头对铁匠说道:“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答应。”
铁匠巴不得它快点走,立即点头道:“请说。”
它说道:“拜托你跟你们村的老秀才说一下,以后不要动不动就驱使我来办这些蝇虫小事。”
铁匠说:“好的。”
马脸长袍这才走了。
铁匠见它走了,忙叫儿子出来继续打铁。因为第二天要跟订了物件的人交货。可是之后的铁块变得像砖石一样脆,捶打的时候不是断了,就粉成了渣。怎么打怎么不成。铁匠只好停下来,决定第二天早点起来再打。
因为第二天忙于补上头天晚上没打的铁具,铁匠将马脸长袍的交代忘记了,所以一直没有跟姥爹说这事。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6 14:08:50 +0800 CST  
长沙猪崽的事情传开之后,铁匠找到姥爹,请姥爹以后不要叫人往他的火炉里扔东西,这样影响他打铁交货,会打坏他祖传铁匠的招牌,会让他丢了以此为生的饭碗。
为了帮一个人而影响另一个人的事情不少发生,这是让姥爹有时候不得已拒绝前来求助者的原因之一。好在姥爹名望不错,有些人便谅解了姥爹。
长沙猪崽是救下来了,但姥爹得罪了铁匠。姥爹叫长沙猪崽的父母给铁匠送了点东西作为补偿。
长沙猪崽的父母给铁匠送了一条上好的烟。铁匠舍不得抽,将烟藏在衣柜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马脸长袍又来到了铁匠铺。
这次它嘴上叼了一个长长的烟斗。
铁匠问道:“又有忘记回家的小孩子吗?”
马脸长袍摇摇头,将烟斗从嘴上抽了下来,在打铁的大铁墩上敲了敲,说道:“我是来借火的。”
铁匠忙拿出一盒火柴来,刺啦一声将火柴梗划燃。
马脸长袍摇摇头,说:“你这火太小了,只有你家火炉上的火才行。”
铁匠便道:“那你去火炉上点吧。”
马脸长袍又借了铁匠的铁钳子,在火炉里拨弄了片刻,然后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样愣了一下,说道:“光想着点火,我忘记烟斗里没有烟叶了。”说完,他斜眼看了一下铁匠。
铁匠吓了一跳,以为它这次来意不善,说不定是老秀才故意让它来找麻烦的。他上次责备老秀才使人往火炉里扔了东西,老秀才肯定生气了。老秀才自己不便出手,免得邻里乡亲说闲话,便指使这马脸长袍来找茬儿。
铁匠后悔不迭。
“我听老秀才说,你这里有上好的烟。我能不能抽一点?”马脸长袍说道。
听了马脸长袍的话,铁匠更坚定地认为它是姥爹派来报复的。
他急忙去里屋从衣柜里取了那条烟来,拆开之前舍不得拆开的纸壳包装,然后递给马脸长袍。
马脸长袍从拆破的纸壳里抽出一根烟,说:“用不了这么多。”
铁匠不敢收回,仍将整条烟举起。
马脸长袍懒得劝他,自顾捏碎了烟条,将里面的烟丝搓成一团塞在烟斗的孔里,然后用厚指甲的手指往里摁了摁,将腰弯得更低一些,屈下身子,将烟斗往火红的炉火里送。它的嘴巴用力一吸,脸颊的皮肉往里凹陷得很深,像个小坑一样。这样它的马脸显得更加瘦长。
恍惚间,铁匠真以为是一匹马在他家里吸烟。
马脸长袍每吸一口,火炉的火炭就暗淡一分,仿佛里面的热量都被那个烟斗吸了去。多吸几口就会将火炉吸灭了。
它是要让我家的火炉烧不起来吗?铁匠忧心忡忡地想。
马脸长袍吸了几口之后停了下来,将烟斗从口中拔出,然后将烟斗的大头拿在手里,将烟嘴对准火炉中央。
它要干什么呢?铁匠想阻止却不敢。
马脸长袍将烟嘴插进了火炉,然后将整支烟斗插了进去,最后用铁钳子拨动火炭将烟斗掩盖。
“谢谢你的烟。”马脸长袍说道,然后离开了铁匠铺。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6 15:18:02 +0800 CST  
马脸长袍走后,铁匠急忙用铁钳子扒开火炭,可是没有找到烟斗的影子。铁匠急忙叫儿子出来拉满风箱,也没见火炉熄灭。他试着打了两把锄头,捶打和淬火都没有出问题,没有变形,刚度恰好。铁匠甚至认为这是他打得最好的两把锄头。
但将锄头拿到鼻子下闻了闻,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自那晚之后,铁匠打出来的所有铁具都有烟味,但是质量比以前要好了很多倍。锄头锄两三年而不卷刃,镰刀砍两三年而不崩缺。除了菜刀因为烟味有点影响销量之外,其他的农具颇受欢迎。原来跟他竞争的几个铁匠铺生意一落千丈,幸好还有菜刀这一项勉强支撑为生。而他获得了响当当的“烟铁匠”的称呼。
铁匠到姥爹家登门拜访,感谢姥爹。
姥爹笑推不知实情,叫铁匠不用挂念。铁匠送的东西一概不收,叫铁匠拿什么来就带什么回去。
从此铁匠对姥爹的钦佩又多了三分。礼品姥爹不收,他就送他亲手打造的铁具,耕田的时节送耙齿,种地的时节送锄头。凡是应季节需要的铁具,他没有不送的。
后来有一次姥爹主动要求铁匠送他一样东西——九连环。那是姥爹将小米抓起来之后的事情了。
铁匠问,您要这个干什么啊?
姥爹说,小米喜欢跟小孩子玩也是因为寂寞,我把她禁锢起来了,她就像坐牢一样。我送一个九连环给她,让她排遣寂寞。什么时候她能将我给的九连环解开,我就放她出来。老话说,解不开的歧中易,摘不下的九连环。倘若她解不开,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姥爹画了一张九连环的样图,叫铁匠照着做。
铁匠给姥爹做了两个。
姥爹将一个埋在小米的旁边,一个挂在墙壁上。
姥爹曾将墙壁上的九连环取下来让我玩,我从来没有解开过。外公妈妈试过,也解不开。
可是姥爹三两下就解开了。他说:“总想着解决问题的话,或许会越来越麻烦;要是退一步避开问题,或许问题就会消失。”
我们央求他告诉解开的办法,姥爹不肯。他有他的理由:“人生很多道理你们知道是正确的,但不会理解。所以告诉了也是白告诉了。只有你自己经历了悟到了的道理,才是好道理。”
这也是姥爹在外公十八岁之前不传授任何本事给外公的原因。他要外公先去理解世事,说只有先经历人间百事,理解人间百态,才能很好地运用他传授的本事。
姥爹说他原本有意放过小米。但是小米黄昏时又来了,这才让姥爹拖起年迈体衰的身子将小米禁锢起来。
外公见小米是冲我而来,劝姥爹将小米杀死,免得留下后患。
姥爹不同意。
他说,这种事情还是越少程度干预越好,我救了长沙猪崽,小米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来找我曾外孙。这就是因果。倘若我把它杀死,说不定这个因又会引起其他的果。这样循环下去,何时是个头?
其实姥爹在教外公方术的时候把这些道理说过无数次。
虽说知子莫若父,但外公也是最了解姥爹的人。后来外公一直精心关照小米,并不是懂得了姥爹说的因果,而是认为姥爹留下她另有目的,尤其与他的曾外孙我有关系。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6 19:22:39 +0800 CST  
我也知道外公有意让我跟小米亲近。
每次去外公家,外公就会问:“你有没有去后园?有没有看看小米?有没有跟她说话?”
我确实每次进后园就会去瓦罐那个地方看看,但没跟她说过话。她自从进了瓦罐之后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跟她说话不等于跟一个哑巴聊天吗?
小时候的我讨厌跟哑巴聊天,更害怕跟哑巴聊天。
导致我对哑巴有心理阴影的是我的干外公。这个干外公有点名不副实。在我妈妈还没有出嫁之前,她认了村里的一个哑巴做干爹。我们那边认干爹跟现在社会的认干爹完全不一样,亲密程度也大打折扣。我们那边那时候认干爹基本都是为了渡劫渡关。假如某个孩子经常生病,或者算命先生说近期会遇到难关,孩子的父母便会领着孩子去村里认几个干爹或者干妈。有的孩子甚至认整个村的婚龄女人为干妈。
妈妈跟那个哑巴干爹没什么实质的感情,自然我更不会觉得那个从逻辑上来说是干外公的人有什么特殊联系。
但是那个哑巴干外公每次见了我都异常热情和激动,常常对我竖一个大拇指,然后“阿巴阿巴”地不厌其烦地嚷嚷。
妈妈见他这么热情,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便要我叫他做“哑巴外公”。我开始觉得直接叫他做“哑巴外公”不好,但村里人见了他都不叫他的名字,平辈的直接叫他“哑巴”,小一辈的叫他“哑巴叔”或者“哑巴大伯”,我便觉得没什么了。
不知道他确实不介意别人叫他“哑巴”,还是他确实喜欢我,每次我在妈妈的催促下叫他一声“哑巴外公”,他都高兴得不行,像抿了一口糖在嘴里似的笑开了花。那是装不出来的开怀大笑。妈妈常跟我说,哑巴外公只有在你叫他的时候才那么开心地笑。
因为妈妈的话,我对哑巴外公有几分好感,但每次听到他指手画脚地“阿巴阿巴阿巴”地说话,还是不敢太靠近他。
姥爹见我害怕,哈哈大笑,指着一脸热忱的哑巴外公对我说:“孩子,他这么喜欢你,你怕他干什么呢?他又不是鬼。”
哑巴外公会简单的手语,他给姥爹比划了一通。
姥爹笑道:“你哑巴外公真是疼你,他说他就是成了鬼也不会让你害怕的。”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奉承我,看见他仍然远远地躲着。
但是有一次我不得不跟他近距离接触。
记得那次好像是外婆的娘家一个什么亲戚过世了,外公外婆姥爹他们都要去看看。因为那个亲戚是傍晚去世的,所以外公外婆他们都要在那边过夜。他们本想带着我一起去,但是姥爹说不行。
“不要让他见到死人。”姥爹说。
如果是平时,肯定是外公怕死人吓到我不让我去,而姥爹轻描淡写说没事。“不就是死人嘛。”姥爹肯定会这么说。
这次姥爹不让我去,应该是因为小米的事情让他的担心还没有消除。更何况我们那边确实有小孩子不能看尸体的说法。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6 20:56:12 +0800 CST  
可是不让我跟着去的话,我就得一个人在家里睡了,没人照看。
于是,外公说:“那就叫他的哑巴外公来陪他吧。”村里不是只有哑巴外公能照看孩子,但是别人都是一家一当,不一定能全心照顾我。哑巴外公一直没有婚娶,光杆一个,又向来非常喜欢我,所以是最合适的人选。
外公他们在讨论叫谁来照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在隔壁房间躺下准备睡觉了。我很不愿意让哑巴外公来这里陪我,可是我更怕一个人在家里呆一整夜,只好一言不发。
后来他们要走了,叫了哑巴外公到我床边,说些“你要听话”之类的话。
我用被子蒙着头,假装已经睡着了。我不想听他“阿巴阿巴阿巴”地说个没完。
不知道是姥爹还是外公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我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一双手伸到了我的背后,将我从床边移到了靠墙的里面。然后外公和姥爹他们都走了。我听到了他们从门口远去的脚步声。
门栓哐当响了一声,哑巴外公关上了门。窸窸的脚步声到了我的床边,被子被掀起,然后放下。我知道哑巴外公已经睡在我刚刚挪开的位置了。
我浑身绷得很紧,大气不敢喘,越不敢喘气就越想喘,眼睛也不敢睁开一下,越不敢睁开就越眼皮突突地要跳起来。
那时候的房子是泥砖房,只有埋入泥土中的地基砖才是烧制的青火砖。泥砖与泥砖之间衔接不紧密,有的地方被土蜂蛀了窟窿,隔音效果很差。在有窗户的那畔泥墙外有一只土蝈蝈,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叫唤。我曾在那畔墙外五米范围内找了好多次,见到小洞就挖,可是没有找到它的藏身之处。
在哑巴外公陪我的那天晚上,它尤其叫得欢,比往常的夜晚叫得响亮清脆多了,有点趁势欺人的味道。
在土蝈蝈的叫声中,我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的哑巴外公不见了,姥爹和外公已经回来了。想起昨晚,就如做了一个梦一样,仿佛姥爹他们昨晚没有出去,哑巴外公没有来过。
墙外的土蝈蝈已不叫唤了,仿佛它从来没有叫唤过一样。
姥爹走到我的床边,笑呵呵地看着我,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我爬了起来,说:“好。”
外公也走进房间,问道:“你没有被哑巴外公打呼噜的声音吵醒吗?”
我摇摇头。
姥爹看了外公一眼,笑得脸上的皱纹堆积如山:“看来哑巴外公是真心疼他啊。”
后来我才听说哑巴外公打呼噜的厉害。他打起呼噜来像狂风暴雨一样。他一直没有结婚,除了本身缺陷之外,还因为打呼噜。曾经有个同样是哑巴的女人嫁给了他,但是跟他没住多久就离开了。人们问那个哑巴女人为什么早不拒绝,现在又要拒绝。那个哑巴女人便学起了他打呼噜的声音。
哑巴外公的房子没有左邻右舍,孤零零地占据着画眉村北面的一块地方。以前我以为别人也像我一样怕哑巴,后来才知道别人受不了他打呼噜的声音,所以能搬开的都搬开了。这也是导致哑巴外公死亡的主要原因。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7 08:55:56 +0800 CST  
经过那晚的陪伴之后,哑巴外公以为我会对他亲近一些,每次见我从家里来姥爹家就更加热情了。不但对着我“阿巴阿巴阿巴”的手舞足蹈,还要跟着我走一段路。这让我更加讨厌他了。可恨的是妈妈还很高兴地跟他交谈,虽然妈妈很多时候弄不清他到底要表达什么。但凡是对我好的人,妈妈都对那人很好。
画眉村里我最怕的人不是哑巴外公,而是“歪爹”。“歪爹”会驱邪捉鬼,因为接触阴气太多,所以五官变了形,眼睛鼻子嘴巴都长歪了,连肩膀胳膊后背都是歪的,走路一高一低,很不协调。有些人笑话他,便叫他“歪爹”;有些人敬畏他,便叫他“歪道士”。歪爹的手抖抖瑟瑟的,肩膀也歪着,所以不好提笔写字,他经常到姥爹家来叫人帮他画捉鬼的符。以前是姥爹帮他画,姥爹自己行动不灵便之后,外公帮他画。因此,歪爹跟姥爹家的关系很好,看到我的时候虽然不及哑巴外公那么激动热情,但也喜欢用鸡爪一样瘦的手摸我的头和脸。妈妈说歪爹法力高强,他喜欢我的话鬼类就不敢靠近我,所以她对歪爹很好,看到歪爹就叽里呱啦地说一大通我的事情,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但是哑巴外公陪我之后不到半年时间,妈妈突然不搭理哑巴外公了。
妈妈第一次不搭理哑巴外公的情景让我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妈妈牵着我翻过了画眉村的后山,走入画眉村,在离哑巴外公家不远的一条田埂上,我们遇见了哑巴外公。
从后山下来之后有两条道路可以到姥爹家。一条是走后门,要经过埋了小米的瓦罐后院,路比较窄,还要走几条田埂。一条是走前门,要绕远一点,路比较宽。逢年过节的重要日子,妈妈就带我走前门进去,平时则选择比较近的路。
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我们走了近一点的路。
刚走上田埂,我便看见哑巴外公站在对面不远处。
那天哑巴外公也非常奇怪。那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一身单衣,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脸上虽然还是往常那么笑,可似乎多了一分不易觉察的凄惨。衣摆和裤脚处淌着水,将他周围滴湿了一大片。
“阿巴……阿巴……阿巴……”他见了我,高兴地说道,两手不停地比划。
往常只要看见他,妈妈马上会拉着我的手催促:“快叫哑巴外公!”
可是那天妈妈仿佛没有看见他一样,对哑巴外公的热情没有任何反应,脚步匆匆地走在我前面,别说拉我的手,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我心中纳闷,妈妈今天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呢?讨厌哑巴外公的我此时也觉得妈妈做得太过分,反而可怜起哑巴外公来。
我们走到了哑巴外公面前,妈妈还是不瞧哑巴外公一眼,径直朝姥爹家的后门走。我抬头一看,哑巴外公正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我,他的下巴往下滴水,眼睫毛上挂着水珠,他伸出手来要摸我,我慌忙避开。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这次没有跟着我赶,见我从他身边经过,只是脑袋像转动的电风扇一样看着我走近,看着我走远。
而那阵寒意仿佛被电风扇吹出来,我越靠近越冷,越远离寒意越少。在离他最近的时候只有一步之遥,我几乎要打寒战。
妈妈看到我哆嗦了一下,问道:“你穿了这么多衣服怎么还冷?是不是昨晚踢被子着凉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踢被子,有时候还滚下床,滚到床底下去。
到了姥爹家门口的时候,我回头去看,哑巴外公还站在田埂上朝我笑。可是姥爹或者外公出来接我们的时候,哑巴外公就突然不见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我想,是不是妈妈不理哑巴外公了,所以姥爹外公都不理他了。
有一次,姥爹站在门口接我和妈妈,我突然说了一句:“姥爹,哑巴外公刚才在那里。”
姥爹看见我的时候正笑得皱纹满面,听我这么一说,立即收起了笑容,皱纹都被拉平了。他费力地将我抱起,问道:“你看见哑巴外公了?”
妈妈在旁说道:“爷爷,你别听小孩子胡说八道。”
姥爹不耐烦地朝妈妈说:“你先进去!”
妈妈进屋之后,姥爹又笑了起来,耐心地问我:“你告诉姥爹,你在哪里看到哑巴外公的呀?”
我指了指田埂的方向。
“哑巴外公跟你说了什么没有?”姥爹问道。
我模仿哑巴外公说:“阿巴,阿巴……”
姥爹又问:“他摸了你没有?”
我摇头。
“看来他知道自己是不能碰你的。”
“哑巴外公为什么不能碰我啊?”我不理解姥爹的意思。
“因为那样你会生病的。”姥爹说道。
这时,歪爹走了过来。他是来叫外公帮他画符的。他刚好听到姥爹的话,立即一高一低地走到姥爹面前,轻声细语道:“我就说他不会好好走的。要不是看在多年认识的份上,我早把他赶走了。说来真是可怜,他怎么就掉进水井里了呢?偏偏周围没有人,有人也不一定听得到,他是哑巴叫不出来。捞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肿得像猪一样。”歪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向外面吐果核,半边嘴闭着,半边嘴裂开。
姥爹摆摆手,说:“不碍事。虽然没有儿女给他送终,但是他的心跟明镜似的,做了鬼也不会犯糊涂。”
歪爹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他成了鬼本有阴气,刚好落在阴气盛的水井里,这样一来阴气太重,就算不去害人,只要接近人就会让人生病痛。他又这么喜欢你的曾外孙,你不得不防啊。要不我给你曾外孙画一个护身符,让他不敢靠近。”
姥爹又摆摆手,说:“使不得。哑巴自己无儿无女无孙,把他当做自己的孙子一样。这么做会伤了他的心。”
“你就是心肠不够硬。”歪爹叹息道。
村里人都这么说姥爹。不过要不是姥爹心肠不硬,就没有人找歪爹驱邪捉鬼了。虽然歪爹驱邪捉鬼基本没有失手的时候,但姥爹在这方面比歪爹要高出许多个层次。

但姥爹心肠不硬,处理方式相对柔和,能留则留,能放则放,所以即使有人请他去处理,也担心邪鬼再来报复。而歪爹下手狠,如拍苍蝇般一拍即死,赶尽杀绝,所以别人更愿意请歪爹。歪爹因为接触阴气太多,五官变得扭曲,所以更加痛恨邪物。
两个月前第一次妈妈不搭理哑巴外公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是在立冬那天掉进家前的水井里溺死的。因此我看到他的时候水淋淋的。妈妈不搭理他,是因为她没看见哑巴外公。
说来凑巧,哑巴外公无亲无故,本没人注意他,就算在画眉村消失四五天也没有人会发现。由于他家附近没什么住户,那口水井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使用。要不是有人来找姥爹,估计哑巴外公会烂在那个水井里。
立冬后的第二天傍晚,一个人来姥爹家,要姥爹帮他算算他的钥匙掉哪里去了。他中午出门记得带了钥匙,可是傍晚回来的时候发现钥匙不见了开不了门,于是来找姥爹。
姥爹问了他出门的时辰,回来的时辰,还有发现钥匙不见了的时辰,然后大拇指与四指相掐,测算钥匙现在在哪个方位。
片刻之后,姥爹说道:“钥匙应该还在这里。你把你身上的兜再找一遍,如果不在兜里,就在门槛附近。”
那人将兜全部掏了出来,没有找到钥匙,回家去门槛边上一看,果然钥匙掉在门和门槛之间的缝隙里。他捡起钥匙来到姥爹家,直夸姥爹的掐算厉害。
另一个看热闹的人顺便打趣道:“老秀才,我这两天想借点哑巴的茶籽壳熏腊肉,去他家里没见人,村里也没有碰到他,你能不能帮我算算哑巴在哪里?我好去找他呀。”
其他几个看热闹的起哄道:“是啊,是啊。钥匙是死的,跑不动,不是丢在家里就是丢在路上,算到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算就算一下活人,活人长了脚,不会呆在一个地方等你去找。如果活人也能算到在哪里,这才是真正的厉害呢!”
姥爹见他们起哄,便也不推辞,笑着问那个要借东西的人:“你是什么时候想要借东西的?又是什么时候去哑巴家没找到他的?时辰说上来,我就能算到。”
其实起哄的人以前早就见识了姥爹掐算的厉害,从没有怀疑过姥爹的能力,他们起哄是闲着无聊找找乐趣罢了。听姥爹这么说,他们顿时兴奋起来。他们一直希望姥爹出一次错,好打破以前的神话。
姥爹以前算过物件丢失,算过鸡鸭丢失,也算过钱财丢失,次次准确。算活人的位置,的确是个新鲜玩意儿。
那人将想要借东西的时辰和找哑巴的时辰说了出来。
姥爹神定气闲,又抬起手腕,将大拇指与其他四指对掐。
看热闹的人全部迫不及待地等着姥爹报出此刻哑巴所在的方位,只要姥爹一说出口,他们中马上有人去相应的方位查看,确认姥爹测算得对不对。
姥爹的大拇指在中指处停住,两眼突然一瞪,大声道:“不对!你要找的是个死人!”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7 09:47:08 +0800 CST  
那人看笑话一般哈哈大笑,摇头说道:“老秀才这次可是失算啦!我没有捏造时辰,确确实实是我找哑巴的时辰。”
看热闹的人有的为姥爹的失误遗憾,有的为之高兴。
姥爹不为所动,严词正色道:“如果你的时辰确实没有报错的话,那就是哑巴现在已经出事了!根据你的时辰,他此时应该在坎位,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其于人也,为加忧,为心病,为耳痛,为血卦,其于舆也,为多凶。沟渎是水道,是困境的意思;血卦是大凶。所以,他应该是落在水塘或者水井里,已经凶多吉少了。”
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
姥爹将手一挥,大喝道:“你们几个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哑巴家里看一看,尤其看看旁边的水沟和水井!”那时候姥爹的身体更加不行了,躺在老竹椅里坐都坐不起来。不过有时候趁旁边没人,他偷偷朝我招手,叫我走到他面前,让我看他慢慢从老竹椅上坐起来。“姥爹还能打死老虎!”他说。我以为他的虚弱是假装的,可是他又说:“姥爹我不行啦!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他说他是借身边经过的魂灵扶他起来的。
看热闹的人急忙赶去哑巴家,果然在水井里发现了哑巴的尸体。
哑巴的葬礼举行得很匆忙。一是因为他是意外死亡,尸体没有抬进屋就匆匆掩埋了。二是因为他无儿无女,孝子送棺跑马和孝女哭棺坐轿的程序都省掉了。所以我没有参加哑巴外公的葬礼,第一次见妈妈不搭理他的时候不知道他已经过世了。
姥爹有意叫一个假孝女来坐轿子哭一哭。很多家里没有女儿的老人去世后,家里人会请一个假的女儿坐上四人抬的青布轿子大哭一场。那时候还有专门以这种事情赚钱的妇女,哭起来比亲生女儿还要逼真,呼天抢地,好像真心要跟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一起踏上黄泉不归路一样。有些亲生女儿在葬礼上哭哭啼啼,别人还说那女儿假心假意,但这种假的女儿一哭,围观的人都要被带得流下泪水。
画眉村一带最会这种表演的女人名叫许笑云。她最会哭,名字里偏偏有个“笑”字。方圆百里有不少老人是她哭着送葬的。有些有女儿的家族也请她去哭,为葬礼增加悲戚的氛围。
姥爹叫人去请她来给哑巴哭。
她很尊敬姥爹,所以亲自来了画眉村给姥爹赔礼,说她不能给哑巴哭。她不敢给横死又无儿无女的人做假女儿,怕被死去的鬼真把她当女儿了,缠上她。
姥爹从来不愿勉强别人,此事只好作罢。
哑巴的葬礼就这么草草收场。
姥爹叫我不要害怕,说哑巴外公是把我当作他的亲孙子了,所以才在田埂上看着我。他不是要吓我,而是像生前那样喜欢我。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争气,之前看了他好多次都没事,得知他已经去世之后,我在当晚高烧不止。
姥爹说我是因为心惊了才发烧。其实身边有没有邪气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不起波澜,不被吓到。
妈妈一边摸着我的额头一边说:“你不要怕哑巴外公,哑巴外公不会害你的,他只会保护你。”

可小时候的我哪有这种无动于衷的定力?我心里仍然恐惧不已,高烧越来越严重,最后胡言乱语。
姥爹见我这样,半夜三更起床来去了后山附近的田埂上,半刻之后,姥爹回到屋里,走到我的床边,摸摸我的脸,说道:“你不要害怕。我已经叫你哑巴外公走了。他不会再出现。”
“是吗?哑巴外公会听你的话吗?”我问道。屋里只有我跟姥爹,其他人都睡着了。
姥爹点点头,然后凑到我耳边说道:“今晚我起来的事不要让你妈妈和外公知道。”
“嗯!”我回答。
那晚之后,我果真再没有见过哑巴外公。
但是再次从那条路去外公家时,我恍惚间还能听到“阿巴……阿巴……”的声音。
有一次我帮外公看牛。牛低着头吃田埂边上的野草,我坐在牛背上。牛一边吃一边往外公家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以前常看见哑巴外公的地方。那个地方的田埂比较高,牛低了头又跪了前脚去吃下面绿油油的草。
牛背顿时变得很陡,坐在牛背上的我没有防备,从上往下止不住地滑。我怕掉进烂泥水田里,于是往旁边一滚,跌在牛前方的田埂上。
不等我爬起来,牛的前脚便站了起来,要继续往前走。而我就躺在牛的正前方。
牛的脚已经抬起来作势要往我的胸口踩踏。那牛长有两米多,重达一千多斤。要是它一脚踏在我的身上,我的肋骨肯定要断掉好几根,当场被活活踩死。
其实外公养牛很有一套,经过外公调教的牛非常通人性,不用鞭子抽就能乖乖干活,不用人监督就能只吃野草不吃秧苗稻谷,大喊一声“哇”就会让它立即纹丝不动。这些本领自然都是跟姥爹学来的。
我双手抓住了踏过来的牛蹄,大喊:“哇——哇——哇——”
可是那头牛还是往下踩,没有停止的意思。我这才想起,外公之前养的牛由于年龄太老无法干活,在上个月被外公换成了这头牛。它还没有调教好,完全听不懂我的指令。
那一瞬间我想我完了,不死也会被踏成重伤。
在牛蹄已经接触我的衣服,即将踏上我的肋骨的时候,我突然听见非常凄厉的一声“阿巴——”
那声音让我打了一个寒战,从头到脚凉了个遍!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7 11:02:04 +0800 CST  
那头牛居然也是猛地一颤,好像突然被狠狠扎了一针。它急忙收起蹄子,转身顺着田埂一路狂奔!跑到四五米开外的时候,牛的一只前脚踩在田埂边沿的松土上,田埂立即垮塌下去。牛身失去平衡,像水桶一般滚到了下方的烂泥水田里。它在烂泥里打了一个滚,继续朝前狂奔,将烂泥团甩得比树还高。那阵势何止是扎一针,简直是在它的臀部刺了一刀!
我见牛跑了,急忙回去告诉外公,和外公一起去将发狂的牛寻回来。
外公找了好几个帮手一起找,找遍了附近的山林水塘都没有找到牛。等到第二天,离画眉村有二十多里远的地方有人发现了那条牛,寻到画眉村来将牛还给外公。
那突如其来的一声恫吓,居然让水牛狂奔了二十多里的路程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7 13:44:55 +0800 CST  
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外公听了,外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看来你姥爹早就算到你会在那里出事,所以没把你哑巴外公赶走,好让他救你一次。”
那条牛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不怎么吃草,也没什么力气干活。外公将牛的眼角用红布蒙上,牛才渐渐好起来。
一次外公带我到后园给小米的瓦罐上面加土。我问外公:“姥爹把小米留在这里,是不是也像哑巴外公一样有什么作用?”
外公说:“要是我能猜到你姥爹的心思,我就比你姥爹还厉害啦。我还没学到你姥爹十分之一的本事。”
我又问:“姥爹那些本事是从姥爹的爸爸那里学来的吗?”我知道外公从姥爹那里学了一些本事,想当然地以为姥爹的本事也是从他的爸爸那里学来的。
外公说:“不是。你姥爹原来是读圣贤书的秀才,十二岁就是秀才了,当时少见。孔圣人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意思是读书人不要谈论鬼怪。所以你姥爹开始是完全不接触这些东西的。”
“那他为什么后来又学了呢?”我问道。
“唔……很多原因。”外公说道。
姥爹的父亲是清朝的粮官,颇有权势。起初,粮官大人希望他的两个儿子都好好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像他一样登上仕途,出官入相。所幸他的两个儿子小时候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大儿子十四岁考上秀才,后乡试考上举人;小儿子更胜一筹,十二岁就考上秀才。姥爹比他哥哥小了八岁,但考上秀才之后,他的名气比哥哥却大了许多。
粮官自然沾沾自喜,极爱这两个有出息的儿子。
那时候考上举人意味着有资格做官了,但姥爹的哥哥显然不满足于此,他考上举人之后第二年便入京参加更加重要的考试——会试。
谁料姥爹的哥哥进京之后得了重感冒,头晕目眩,体力不支。匆匆考完之后,他自认为这次考试败北,无缘金榜,于是在没有放榜之前就往家里赶。
家里人不知道这些事情,认为姥爹的哥哥必定中榜,光耀门楣。
那时候交通不发达,进京赶考非常折腾,路上非常艰辛,姥爹的哥哥重病在身,回来的路上实在走不动了,就在中途歇息了一段时间。
不久之后,省城那边有报喜的官员来到了画眉村,说是姥爹的哥哥中了二甲进士。二甲进士是什么意思呢?古代进士分为三甲,一甲只有三个,就是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只有七个,跟一甲加起来刚好十人;剩余的就是三甲,有两百多个。
粮官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家里人也人人自喜,以为荣耀。
可是两天之后,噩耗传来。
姥爹的哥哥在回家途中病情一日比一日重,赶到汉口的时候竟然病故了!
这大喜之后的大悲让粮官昏厥了三天三夜,全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外人以为粮官日后的期望都落在小儿子身上,会鼓励他超过他的哥哥,再次金榜题名。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粮官勉强恢复精神之后,辞掉了家里的老师,烧掉了家里的所有书,将姥爹叫到面前,说道:“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吟诗作对,挑灯夜读。此后的乡试会试,我再也不允许你参加。”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7 17:20:43 +0800 CST  
许多人为姥爹的才华可惜,纷纷劝粮官改变决定。可是粮官只字不听。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读四书五经的姥爹自然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对他来说,父亲就是天。
放弃了追求功名的姥爹天天无所事事,以前用来苦读的时间现在都空了出来。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聊。
他想了很多方法打发时间,跟走镖的拳师学过武术,跟出名的画师学过画画,跟云游的和尚学过佛经,也跟游方的道士学过道术。
粮官知道小儿子一身的精力没地方使,便给了他一些盘缠,说道:“我不让你读万卷书,那就让你去行万里路吧。”
于是,姥爹在哥哥病逝之后的五六年里游遍大江南北,访遍千古名山,全国的每一个省份他都去过。曾经一度他还跟一位高僧走出国境,到达过印度。
后来清朝灭亡,天下不太平,姥爹才停止游历,回到家乡。
这一次毫无目的地“行万里路”之后,姥爹对“子不语”的东西兴趣大增。孔子说的东西他读得太多,也懂得太多,所以当不被允许谈论这些的时候,他自然会对孔子没有关注过的东西感兴趣。
他在游历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这也是促使他对道术异术感兴趣的重要原因之一。
姥爹曾到过西藏的林芝地区。那里有世界上最深的峡谷——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姥爹正是要去看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而去那里的。
去那里之后,姥爹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那里民房的门都特别矮,比老家正常的门至少要矮三分之一。哪怕是华丽的楼阁,其底楼的门仍然这么矮。这样的门不但看起来不美观,走进去也非常麻烦,除非是小孩子,一般的人进去必须低头弯腰。
姥爹刚到那里的时候非常不习惯,经常进门或者出门的时候忘记了低头弯腰,将额头撞在门框上,撞得眼冒金星。
他忍不住问当地人为什么要把门做得这么矮。
当地人告诉他说,这是为了防止“弱郎”进来。
姥爹又问“弱郎”是什么。
当地人解释了一番,姥爹却没有听明白。
有一天晚上,姥爹亲眼见到了“弱郎”。
那是姥爹到林芝地区之后的第八天晚上。姥爹当天白天去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游玩,晚上回到住房后又累又乏,没吃晚饭就早早睡觉了。他的向导朋友住在隔壁,也很早睡下了。
半夜姥爹饿醒了,起来想找点吃的,却听到外面似乎有敲门的声音。他早听说了“弱郎”,但不知道“弱郎”是种凶猛的动物还是其他东西,既然当地人宁愿各种不方便也要把门做得那么矮来防“弱郎”,说明“弱郎”不是那么好对付。
姥爹留了一个心眼,并不急于走出去查看,于是悄悄走到了门后偷听。
这一听就听出怪异了。
那声音不单纯是敲门的声音,还是撞门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很有节奏,并且比较沉闷。
姥爹心中纳闷了,如果门外是人,他为什么不喊?如果门外是鬼,它为什么不敲门而要撞门?如果门外是夜间行动的野兽,为什么没有呼哧呼哧的气息?
难道门外的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野兽?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7 19:51:26 +0800 CST  
如果都不是,那它会是什么?
姥爹不敢轻易开门,连忙走到隔壁房间,将白天带他去大峡谷的向导朋友摇醒。
那夜的月光很明亮,向导朋友睁开眼一看是他,便问他要干什么。但他很快听到了外面的撞门声,立即坐了起来。
“弱郎来了。”向导低声说道,表情神秘,示意姥爹不要大声说话。
“弱郎?”
“是的。只要你不发出声音,它撞一会儿门就会走。”
姥爹问道:“它到底是什么?”
向导说道:“明天再跟你说吧。你快回到屋里去,不要多说话。”
姥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听着这古怪的声音怎么睡得着?他想出去看一看“弱郎”,可是开门太危险,开窗又看不到。
于是,姥爹蹑手蹑脚地爬到了小阁楼上。小阁楼的窗户就在门的正上方,如果将脑袋从窗户伸出,就能看到门前的情形。
到了小阁楼,姥爹轻手轻脚打开只有一尺来宽一尺来长的小窗户,慢慢将脑袋伸了出去。这回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撞门了。
那是一个僵尸!
那僵尸身上穿着的衣服与本地居民的服饰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手脚僵硬,眼神痴呆,皮肤紫黑,毛发蓬乱。它朝矮门蹦去,然后撞在门和门楣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僵尸被撞了回来。僵尸不甘心,又朝门撞去,再次撞在门和门楣上。如此往复。那僵尸撞得鼻子平了,额头破了,却不知疼痛。
姥爹顿时领悟了门做这么矮的原因。倘若门是正常高度,恐怕此时经受不住僵尸锲而不舍的撞击。屋内的人如果不能及时惊醒,恐怕会被闯入的僵尸咬死。幸亏这门很矮,而僵尸不能屈腿,不能弯腰,所以接二连三地撞在门楣上,不能撞坏门。哪怕门被撞坏了,僵尸也不能从矮门进入房间,加害屋里的人。
原来当地人说的“弱郎”就是僵尸!
小阁楼的窗户平常不打开的,窗台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灰里还有窗台上面剥落的石灰块。姥爹将窗户推开的时候,灰尘和石灰块被窗户挤了下去,落在正下方的弱郎头上。
弱郎感觉到上面有东西落下来,停止了撞门,抬头朝小阁楼的窗户看去。弱郎的脖子也非常僵硬,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抬起那么高的角度,只能稍稍往上仰起一点,然后将眼珠子使劲往上翻,借以弥补角度的不足。
这样一来,弱郎的面目变得更加可怖!
姥爹在上面看到弱郎翻着白眼朝他看来,顿时感觉后脊背一阵凉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弱郎的眼神就像一阵刺骨的冷风,瞬间将姥爹吹了个透心凉!
那时候姥爹还没有深度接触玄黄之术,看到这番场景自然恐惧不已,急忙关上小窗,回到楼下的房间。
撞门声又响了一阵,然后消失了。
姥爹听到哒哒哒的声音渐渐远去,像马蹄声一样。
第二天早上,向导发现姥爹浑身哆嗦,额头冒虚汗,脸色不好看。向导忙问姥爹怎么了。姥爹将昨晚偷看弱郎的事情说了出来。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8 09:01:40 +0800 CST  
向导大吃一惊,说,这下可糟糕了!你只要被弱郎看一眼,弱郎便会像影子一样追着你,非得把你也弄成弱郎才善罢甘休。它还会来找你的,你以后可要小心!晚上要早点回屋,并且必须住这样的矮门房子。
姥爹原本只想满足一下好奇心,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大为诧异地问道,那我离开林芝之后它还会找我吗?
向导忧虑道,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它也会找到你的。但凡被它看见的人,它都不会放过。
姥爹问,那怎么才能让它不追找我呢?
向导说道,除非你把它杀死或者制伏,没有其他办法。
姥爹在老家听说过蛇的报复心极重,见到蛇要么不打,要打就打死,绝对不能打伤之后让它有机会逃走。因为被打的蛇一旦逃走,它一定会回来报复。交配中的公蛇和母蛇也是不能随便打的,倘若打死了其中一条而另一条逃走,活下来的那条蛇也会回来报仇。画眉村曾有一老头上山砍柴的时候看到两条蛇纠缠在一起,他用镰刀杀了其中一条,另一条趁机逃走了。几天之后,老头死在了床上,被窝里有一条刚刚蜕掉的蛇皮。
向导说,弱郎的报复心比你们老家的蛇还要强烈。
姥爹忙问弱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向导倒了一点水给姥爹擦脸,说道,弱郎既不是复活也不是诈尸。藏族所说的“弱郎”,是指有些邪恶或饥寒之人死去后,其余孽未尽,心存遗憾,所以死后起尸去完成邪恶人生的余孽或寻求未得的食物。不过这必须在其躯体完好无损的状态中才能实现。藏区的葬俗本身给起尸提供了极好机会。因为在藏区,尤其在城镇,不管什么人死,并不马上送往天葬台去喂鹰,而是先在其家中安放几天请僧人诵经祈祷,超度亡灵,送往生等一系列葬礼活动,尸体在家至少停放三至七天后才就葬。倘若发生起尸,大多是在这期间。
向导给姥爹擦完脸,又说,普通的弱郎不会讲话,不会弯腰,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只能直盯前方。但是你昨晚看见的弱郎不一样,它既然能微微抬头,还能翻起眼珠子,说明它是活了数百年的弱郎。动物修行数百年可能成精,弱郎经历数百年而不被人发现制伏,也算得上是弱郎精了。不过本地人不叫弱郎精,叫做弱郎大王。
弱郎大王?姥爹一惊。
向导点头道,是的,一般的弱郎晚上出来要么是为伤人,要么是为找吃的,但弱郎大王不一样,它除了找吃的和伤人之外,还能给人摸顶。
摸脑袋吗?姥爹问道。
向导说,嗯,假如弱郎大王遇到了活人,它只须用僵硬的手摸顶,活人就会立刻死亡的同时也变成起尸。当然,这种离奇而可怖的作用只限于活人之身,对别的动物无效,不然这世界上的猫猫狗狗都变成了弱郎,人就没办法防备,没办法活下去了。
姥爹恐惧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僵尸大王找到我,或许会把我变成弱郎?
向导叹气道,最好别让它找到你。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8 10:54:38 +0800 CST  
早知道是这样,姥爹那晚就不会去小阁楼上看外面的情况了。可世间没有后悔药,既然于事无补,只能想其他办法。姥爹没心思去观光旅游了,央求向导帮忙想办法让弱郎大王不再找他。
可向导哪里有办法,只能再三强调晚上不要出去,看到动作僵硬的人要远远避开。
姥爹见向导确实没有能力帮助他,便自己去挨家挨户询问当地人,寻求解救方法。
那一年姥爹还不到二十岁。而我在二十岁的时候仍然活在姥爹的庇佑之下。
那时候姥爹虽然没有再上一层,但已是功成名就。他第一次遭遇生命危机,为了生存下来而奔走。我二十岁的时候还在大学校园里虚度时光,不知所以。
他经过几天的拜访询问,终于得知附近有一个捕捉弱郎多年的法师,法师住在一个荒废的寺庙里。
姥爹问到了寺庙的方位,赶紧找了过去。
到了寺庙之后,姥爹在大门口撞到一个小喇嘛。姥爹忙询问法师在不在。小喇嘛能听懂汉语,也能说一口憋足的汉语。他告诉姥爹,法师不在庙里,他去一个偏远的村庄捉拿弱郎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姥爹大失所望。
姥爹见法师住的寺庙破破烂烂,便问小喇嘛,法师既然法术高强,为什么不修一个华丽的大寺庙,而要住在这里呢?
小喇嘛说,修大寺庙要很多钱,法师没有这么多钱。
姥爹诧异道,法师帮人捉拿弱郎,难道不收钱吗?
小喇嘛听姥爹这么说,也非常诧异,反问道,如果是为了赚钱,念经度亡就好了,干吗要捉拿弱郎?法师捉拿弱郎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钱财。
姥爹顿时萌生崇拜之情,决定跟随法师学习捕捉弱郎的法术。
小喇嘛又说,其实法师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寺庙在鼎盛时期有好几百的僧众,但这数百僧众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起尸。法师要将每个变成起尸的僧众念经超度,所以没有离开这里。
姥爹吃惊道,几百僧众都变成了弱郎?
小喇嘛说,是的。
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法师还是一个小僧,他在这寺庙里学习经文。有一年,寺庙的住持死了,全寺僧众将其遗体安放在经堂里,然后大家排坐在殿内日夜诵经祈祷,连续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就在第三天晚上,那些念经念得筋疲力尽的僧众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倒地睡去,鼾声如雷。只有一个小僧——他就是后来的法师——因为害怕而毫无睡意。这是他第一次给死人念经,好几次念到半途忘记了后文,只好重头开始念。他念一会儿就忍不住瞟一眼住持的尸体。第三天晚上下半夜,他突然发现住持坐了起来。他吓得连滚带爬逃出了寺庙,忘记了喊醒熟睡的众僧。
结果非常严重,全寺数百位僧众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起尸,也就是本地人常说的“弱郎”。
或许是住持的修为本身太高,所以死后起尸的话能直接变成弱郎大王。起尸的住持给每个熟睡的僧人都摸了顶,就像他生前给前来祈福的人摸顶一样。

幸亏第二天有个苦行僧来这个寺庙求落脚之处,打开门一看,里面全部是蹦跳行走的弱郎!那苦行僧没有逃跑,而是在寺庙大门前站定,手拿法器,口念咒语。那些蹦跳的弱郎听到法器摇响,都朝他蹦了过来。
苦行僧见弱郎靠近,急忙转身往回走,不快不慢。快了怕弱郎跟不上,慢了怕弱郎抓住他。
昨晚逃出来的小僧并没有走远,他躲在寺庙前面的河边,看见了苦行僧所做的一切,顿时觉得非常羞愧。
苦行僧带着弱郎走到了河边,然后领着数百位弱郎走到了跨河的木桥上。
苦行僧奋力一跃,跳进了河里。
弱郎们紧跟着纷纷跳进河里,再也没有起来。
那位苦行僧在水中惊险躲过好几个弱郎的追咬,终于游到了岸上,气喘吁吁。
躲在河边偷看的小僧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跪倒在苦行僧面前,磕头求苦行僧教他法术。
于是,苦行僧在寺庙住了下来,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小僧,然后在寺庙中老去。
姥爹听小喇嘛说完这段往事,欣喜不已,他认为当年的苦行僧能单身对付数百位弱郎,那接收了苦行僧全部秘法的法师自然能轻松对付弱郎大王。
小喇嘛接下来的话又给姥爹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小喇嘛说,小僧叫附近居民帮忙打捞淹死在河里的弱郎,打捞完毕之后,结果发现淹死的弱郎里面并没有住持的尸体。
姥爹问道,难道住持并没有跳进河水里?
小喇嘛说,弱郎大王可能识破了苦行僧的法术,趁乱逃脱了。苦行僧留在这里不走,或多或少也是怕弱郎大王回到这里吧?
姥爹心中不安,暗暗猜想那晚看见的眼珠能转动的弱郎会不会就是回来寻仇的住持。不过,住持弱郎就算要寻仇,也应该来这个寺庙才是,虽然苦行僧已经作古多年,但他唯一的弟子还住在这里。他怎么会找到我住的地方呢?
聊了一会儿,小喇嘛说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于是撇下姥爹走了。
姥爹想着回去也是无聊,不如在这破寺庙里逛一逛。因为寺庙里经常有来访者,所以寺庙的门不像其他居民的门一样矮,不用弯腰进去。进了寺庙之后,他发现里面每个房间的门槛都非常高,一不小心就会绊倒。这些门槛显然是后来加高的,门槛与两边门框的缝隙有大有小,小的缝隙没人管,大的缝隙间还塞了小木片填充,然后刷上红漆。可见加高门槛是在应急情况下进行的,没来得及细细丈量每个门框的宽度,就将长短不一的木条钉在门槛位置。
他想问问为什么门槛做这么高,可是一时半会儿小喇嘛不见回来。姥爹继续往里走,走到了最后一间房见无路可走了,便在那间房里坐下歇息。
姥爹发现这间房比其他房间要考究一些,画比其他房挂的画要精致鲜艳,墙粉比其他房间要白,朱漆比其他房间要红。在色彩方面,藏族最重视红、白两种颜色。所以视线所到之处多为这两种颜色。
楼主 该做的还得努力  发布于 2019-05-28 13:41:19 +0800 CST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字数:258064

发表时间:2019-05-25 01:14:0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09 04:13:33 +0800 CST

评论数:21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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