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自少时始，本人即酷爱名著《三国演义》，反复拥阅，如痴似狂。先贤罗贯中先生之生花妙笔，令我钦佩之至，神往不已。及年渐长，研读《史记》、《汉书 》、《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等史籍，对恢弘浩大、豪杰蜂拥、英雄云集、如火如荼之大汉王朝，心驰神往，倾慕备至，钟爱有加。甫莅而立之年，即萌生仿照罗贯中先生演义《三国》之法，遵依三分虚、七分实之原则，演义《汉书》、《后汉书》之念。
时光荏苒，此念愈烈，几近痴迷。悠忽一夕，梦中邂逅罗贯中先生，对我道：“孺子可教，此志甚嘉！著三国之后，吾亦有演义两汉之念，无奈世事纷杂，身不由己，未竟此业，终生大憾！而今，吾所集两汉之诸多隐事秘闻，尽付与汝，尔览后焚之，不可轻示与人，切记！切记！”遂出示书稿三卷。
我如获至宝，再拜而受，翻阅默诵，急不可待……甫至卷末，书忽自燃，手灼钻心，大惊而觉，怅然若失，冷汗沥沥。恍惚良久，始知乃朦胧一梦，然卷中所书，历历在目，未免暗自称奇，自思：经大汉王朝以来，我华夏即多自称汉族、汉人；言为汉语，文为汉字；出卖民族利益者，亦被斥为汉奸。可见汉朝影响之深远。每念及此，状两汉人物、叙两汉故事之心愈切。
人常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四十岁后始可著述。而今，我年逾不惑，所阅典籍不菲，历览古迹名胜颇多，蓄势待发，业已万事俱备，遂决心动笔了此心愿，以不负罗贯中先生梦中之托。至于臧否如何，只有烦请博闻高识者加以评说矣。
2006年1月26日于了心斋
有赞道：
江山锦绣万里，秦皇暴虐苍生。途穷万民陷绝境，群雄死里拼争。志士仁布天下，豪杰响应影从。赵高不义自毙，大秦枯朽顿崩。霸王威猛压天下，汉王义信怀苍生。韩信谈笑间战胜攻取，良、平帏幄内妙算频中。曹、樊、勃、灌、夏侯雄武，忠义纪信、周苛、郦生。内圣外王，汉祖天下一统。阴刻毒断，吕氏威势熏蒸。
天意昭昭，民心贞蕴，凭汉家荫泽，一呼左袒，环宇旋复靖。文、景穆穆，强藩渐削，任七国跳梁，邪难抵正，天下终澄清。雄图大略，汉武却强拓土。卫、霍、飞将奋威，朔漠内扬名立功。包藏祸心，鬼蜮伎俩，众奸欺嫡正。明君雄主，悬崖勒马，慧眼托至忠。霍光擎天，昭、宣守成，大汉又兴盛。孝元仁弱，成、哀昏悖，离道更叛经。
奸玄伪诈，摄政践祚，王莽假戏做成真。神智得道，文经武略，光武复汉缔中兴。英雄辈出，豪杰迭起，众星拱月，才俊尤鼎盛。智略出众，邓、冯、岑、寇，来、吴、马、耿，不愧绝代将星。忠勇超群，铫、臧、贾、陈，两马两王，万、邳、盖、景，争相逞威猛。二十八名将，共肇后汉伟业，画影云台，彪炳汗青。
恪存圣绪，颇得真传，孝明威肃，为政甚清静；孝章雍雅，尤得守持，幸赖祖荫庇拥。无奈皇统频易，帝幼母壮，外戚、宦竖屡干政。女主临朝，宵小弄权，交互攻讧，政出无宗。桓、灵作孽，逆天罔民，遭神人共弃。忠良凋敝，汉祚潜移，致贤善零星。黄巾暴起，豪强骄悍，豺狼逐斥，有恃尽无恐。京师涂炭，车驾蒙尘，幼帝流离，往还遭抢争。挟令天下，飞扬跋扈，奸雄恣恃舞权柄。委曲求全，忍声吞泣，献帝苟延保残生。
汉祚如丝，运悬一线，昭烈奋力挽持；出生入死，东挡西杀，关、张叱咤拼争。诸葛受托孤重任，六出祁山，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姜维承先贤遗志，九伐中原，披肝沥胆，竭虑殚精。奈何运数殆尽，天命已终，只落得刘禅碌碌，残喘难继，偏避蜀地；却教那司马氏扫荡四海，囊括九州，收罗全功。
叹！叹！叹！枭飞鹰扬，盘旋辗转，高下翻覆，各逞一时；龙腾虎跃，风云际会，纵横叱咤，尽展平生。波澜壮阔四百载，豪杰纷纷；风起云涌铸大汉，万古英声。

@sdhzdmhfszcb 第一回
荼毒生灵 暴君陷百姓 水深火热
系念苍生 贤师遣众徒 访才寻能

话说天下大势，治久入乱，乱后复治，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推其治乱之由，盖君仁臣贤则治，君昏暴而臣贪横则乱。商末文王蓄仁，武王伐纣，周室鼎盛，天下大治。中历幽王昏庸无道，国势衰微，几至绝续。平王东迁，王纲疏弛，君臣倒置，天下纷乱，诸侯尾大不掉，弱肉强食，遂致春秋五霸迭起，战国七雄并立。秦国后来居上，浸润关中，四塞天险，高屋建瓴，君臣励精图治，养锐蓄势，百余载竟致雄视天下；继之远交近攻，蚕食鲸吞，数十年间逐一扫灭六国，华夏归于一统。
久乱之后，万民如待哺之赤婴，百姓似溺者之望救，无不翘首立踵，拭目以待息养。然始皇帝穷奢极欲，酷法苛典，聚天下之财，尽万民之力，筑长城，开驰道，凿灵渠，建阿房宫，造骊山陵。役夫相望于道，刑徒摩肩接踵，白骨枕籍，饿殍遍野。百姓旋踵触法，出言获罪，相遇缄口，惟只以目示意。黎民倒悬，天下汹汹。
且说云梦山中，有一大谷，名谓鬼谷。此处古木参天，沟壑纵横，云雾缭绕，叠翠流霞，幽深难寻，正乃鬼谷子教苏秦、张仪、孙膑、庞涓之所在。唐人李涉有诗，单道这鬼谷之绝妙：
翠壁开天池，青崖列云树。
水容不可状，杳若清河雾。
常闻先生教，指示苏张路。
二子才不同，逞词过尺度。
偶因从吏役，远到冥栖处。
松月想旧山，烟霞了如故。
目今，此处又有一位世外高人，业已年逾九旬，乃孙膑于马陵大战之后，归隐鬼谷所收教之弟子，奇门遁甲，星象术数，帝王之术，行军布阵，攻防战具，诡谋异计，面相运道，尽得孙膑之真传。此人号为武刚子，正在这鬼谷之中授徒。
这武刚子鹤发童颜，遍历天下：南到夜郎、百越；东至大海；北达漠北；西过盐泽。有通天彻地之能，天下大势，久已了然于胸，可预知身后百年之事。其所授之徒，不过四人，乃黄石公、南云公、吕文公及女徒许负，年长者六旬有余，次者亦已年过半百，尽皆十分饱学。
武刚子尚有一师弟号为然晟子，现正隐居于商山之中，才识仅次于武刚子，亦收授四徒，乃东园公、甪（Lù）里先生、绮里季及夏黄公（东园公唐秉；甪里先生，名周术，字元道；绮里季吴实；夏黄公崔广）。四人学识亦皆非同一般，只是苦于无所举施。后世传四人所作歌两首，紫芝歌云：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兮，不若贫贱之肆志。
采芝操云：
皓天嗟嗟，深谷逶迤。
树木莫莫，高山崔嵬。
岩居穴处，以为幄茵。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往矣，吾当安归？
这然晟子性情散慢，最是嗜酒，虽则洞明万象，却是漠然世事，超脱物外。后人引吴子来之诗道：
终日草堂间，清风常往还。
耳无尘事扰，心有玩云闲。
对酒惟思月，餐松不厌山。
时时吟内景，自合驻童颜。
此生此物当生涯，白石青松便是家。
对月卧云如野鹿，时时买酒醉烟霞。
这日，武刚子将众徒唤至座前，闭目缓言道：“众徒儿随师学艺，悠忽已历数十载，为师早应放尔等下山历练些许，奈何时运未至焉。现而今，天下归于赢秦，赢政号称始皇帝。久乱之后，此人非但不知惜养子民，反倒穷百姓力，尽天下财，驱黎庶入水火，置万众于倒悬。其虽百般寻仙觅药，以求长生不老，为师推其寿数，却是难以再尽十年矣。始皇帝死则地分，天下行将大乱，彼时尔等皆已老迈，定然难以施展平生之所学。为师今日便放尔等下山，寻访可琢之器、可造之才，授与所学，教其等早日归平天下，以期拯黎庶出水火，解万众于倒悬耳。尔等切记：公心至大，以民为先！时时系念天下苍生。切勿因私废公，相妒内争，以尔等师祖与庞涓之事为鉴，万不可重蹈覆辙，似庞涓一般身败名裂，辱师秽祖，遗留骂名。尔等收徒，德行为要，须九考三验，动以财色，临以困辱，陷以死生，以观其性情，非韧不可摧、仁厚诚信者，不可轻授之，免其败辱师门耳。”
众徒闻言，惊而相顾，万分地不忍不舍，百般哀求，不愿离去。武刚子只是不允。万般无奈之下，南云公恭身拜问道：“望请师父明谕，暴秦何时可亡耶？”武刚子微开二目，揽须点首，缓言道：“亡秦者胡也！”便不复言语。四人不解，只得依依叩别恩师，挥泪下山，拜辞师兄师妹，分头而去。
单说这吕文公，乃齐地单父（今山东省菏泽市单县终兴镇潘庄）人氏，姓吕名文，字叔平，祖父系吕不韦之弟吕不伐，父名吕威。吕文家中颇有资财，生有两子二女：长子吕泽，次子吕释之，长女吕雉（zhì），次女吕嬃（xū）。吕雉字娥姁（xǔ），年方十八，杏眼柳眉，樱口桃腮，深刻刚毅，素具大贵之相。吕公久怀望女成凤之志，此番别师下山，便将平生之所学，悉数传与长女。吕雉也是聪慧异常，稍加点拨，便已心领神会，融会贯通。甚有女中丈夫之姿。
这一日，吕公在国都咸阳街头行走，偶遇一面相奇异之人，只见那人目炯鼻挺，额阔美须，器宇宣昂，英气逼人，甚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吕公大为惊异，急忙赶上，暗自细观多时，确系极贵之相，希世难寻。吕公大喜过望，自思道：“上苍有眼，老朽今日寻得救世之主，真乃苍生之大幸也！”正自思量，忽听得鼓乐喧天，人人奔走，原来是始皇帝出巡，途经此处，黎民惊惧窜避。
吕公回避不及，连忙跪伏于地，拜迎圣驾。偷眼窥去，但见得：伞盖遮天，旌旗蔽日；斧钺耀眼，戟戈林立；将如猛虎，盔明甲亮；马赛蛟龙，金车灿烂，气势煊赫，声威震天。吕公惊得目瞪口呆，魂魄出窍。正自呆若木鸡之时，猛听得那奇相之人叹道：“大丈夫亦当如此，方不虚枉此生耳！”吕公益惊。待车驾过后，急忙起身，暗中追随那人至其居处。访知此人姓刘名邦，字季，乃沛县泗水亭长，至咸阳公干，在此暂住，不日即回。吕公抚须沉吟良久，频频颌首而去。
再说这刘邦，其曾祖刘清曾任魏国大夫，之后刘清之子刘仁迁居丰邑中阳里，生子刘煓（tuān），字执嘉，号显初。刘执嘉娶妻王含始，生子刘伯、刘仲（又名喜）、刘季（又名邦）。夫妇勤谨操持，耕作为生，虽是稼穑辛劳，却是诚实厚道，泽惠邻里，乡人尊称刘太公、刘媪。
先时，刘邦之母王含始夜寝，梦至一大泽之中，方自依树昏睡，忽见一条蛟龙，腾云驾雾而来，飞临其身，盘旋数匝，缠绕其体，昵狎不去。刘媪惧而大呼。刘执嘉惊醒，只见舍外，雷电交加，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朦胧中尚见一物，赤光粼粼，状似神龙，盘踞王含始腹上，悠忽却又不见。二人惊异不已。
此夕之后，王含始得孕，久后生下刘邦。但见这刘邦之左股，排布有七十二颗黑痣，形状颇似龙鳞。二人更觉稀奇。及刘邦年长，却是终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不喜劳作，然却恢弘大度，廓爽豪达，不拘小节，不计得失，最喜交结雄杰之士。
这刘邦与县吏萧何、曹参（cān）、夏侯婴、任敖等最是知己；县中狗屠樊哙（kuài），布贩周勃，与刘邦更是莫逆；另有王陵、周苛、审食（yì）其（ jī）等亦皆与其过从甚密；再有一卢绾，与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形影不离，犹如一人一般。方圆百里内之顽劣恶少，尽皆听服刘邦调束。
刘邦年至三十有余，仍是终日游荡，呼朋唤友，招党引类，饮酒胡闹，只是不立家室，惟与一曹氏寡妇明来暗往，生下一子，取名刘肥。太公管束不住，只得听任其胡来。县令命其出任泗水亭长，亦只图一方清静而已。
这日，刘邦招来卢绾、樊哙等，于曹氏家中划拳饮酒。众人正自争执喧嚣之际，忽见一人走来，抱拳拱手道：“季兄好是自在受用，何不招唤小弟同饮耶？”刘邦见是萧何，醉道：“不速之客前来，须是有事烦扰老子。且先坐下饮酒，休得罗嗦，败坏老子兴致。”
萧何笑着落坐，与众人胡乱对饮几杯。樊哙缠住萧何猜拳。萧何摆手拦住，正色道：“今日来此，有一紧要事体相告：近日有一吕公，系齐地单父人氏，乃县令大人贵客，因躲避仇家，前来投奔大人，业已举家迁来居住。闻听其长女美貌无双，县令垂涎，有意娶之为妻，故此明日遍邀县中贵要，携重礼前往拜贺。季兄既任亭长之职，亦当前往耳。”
刘邦道：“明日去便是了。方饮至热闹处，兄弟们痛快，今日非得一醉方休！”萧何又强饮数杯，起身告辞道：“在下尚且有事，改日再来叨扰，季兄切勿耽搁明日之事。”众人留持不住，只得任其自去。

次日，将近正午，刘邦已然半醉，慢慢腾腾，晃晃荡荡，逛至吕府。但见门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萧何受县令之托，担当接引主吏，正在迎来送往，看见刘邦两手空空，连忙拦住，悄声道：“县令大人正在堂上，贺钱一千者，可入厅堂；未满一千者，坐于庭中。季兄缘何赤手而来？今日非比寻常，万不可任性胡闹，县令面上恐怕多有不便。”刘邦并不理会，笑而大喝道：“泗水亭长刘邦，贺钱一万！”
众人闻声，惊异不已，争相注目。吕公赶忙出迎。萧何急忙挡住吕公，陪笑道：“此人常好大言，素无行状，今又醉酒而来，胡言乱语，尚望吕公勿怪！”吕公并不理会萧何，只是满面堆笑，盯住刘邦，绕着转了又转，频频点首。众人尚在疑惑，吕公早已恭恭敬敬，双手揽着刘邦膀臂，引入堂内，让于贵宾之位。刘邦昂然而入，言谈自若，放浪形骸，豪饮大嚼，旁若无人。引得县令大人好不自在。
萧何暗中躁急，亦只无奈，后见刘邦沉醉如泥，恐其招祸，几次欲扶其离开，吕公只是不肯，执意留住刘邦叙谈。至酒阑客散，吕公忙命人将刘邦搀至后堂，摆上茶点，边饮边赔笑道：“老朽深谙面相之道，阅视颇丰，却无人能及君相之贵者。望君善自珍重，久后必有大成耳。”刘邦朦胧称谢。
吕公续道：“老朽知君尚未婚配，膝下有一长女，愿许与君为妻，不知君意如何？”刘邦已知吕女才貌无双，心中暗喜，不觉酒醒大半，连忙应允，强行撑持起身，叩拜岳丈。吕公大喜，着人礼送刘邦回府。早有下人禀报与吕夫人。
待吕公返至内室，吕夫人怒怨吕公道：“公常言雉儿命当大贵，沛令鸾凤一般人物，屡次致意求娶，公只不允。闻言刘邦平素酗酒狂妄，乏德少行，最是无赖。今却因何昏乱颠倒，草草将雉儿许配与此等犬豕之人耶？”吕公抚须笑道：“此非尔等女流之辈所可知者也。夫人勿复多言。”夫人万般地不依，却是无计可施，只得听之任之。
时隔数月，刘邦将吕雉迎娶回家。数年之后，吕雉生下一女刘乐（又名满儿），一子刘盈。刘邦素知樊哙自幼习武，诚厚忠信，遂代其向吕公求娶吕嬃为妻。吕公见樊哙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实乃虎将之才，亦即慨然应允。这且不提。
却说秦王赢政，平定六国，天下一统，车同轨，书同文，万里江山，尽在掌握之中，未免踌躇满志，以为功盖三皇，德迈五帝，自号为始皇帝。为使大秦锦绣江山传至万世而不绝，秦始皇下令：坠毁坚城，通开险阻关隘；搜掠天下兵刃，集于咸阳，铸造铜人一十二具；另于咸阳北阪，渭水之阳，依照六国宫室图本，建造宫殿，如将六国宫殿悉数移至咸阳一般，且将掳掠六国之美女，尽数充塞其中，供其享用；复征发刑徒、役夫各数十万，在咸阳东南，建阿房（ē páng）宫；于咸阳之东，筑骊山陵。
近日，咸阳城外数十里处，无端自天上飞落一块巨石，呼啸之声震达百里，火光冲天，山摇地动，禽兽嘶鸣惊窜，人畜惶恐。石上镌有：“始皇帝死则地分”字样。始皇震怒，追索无着，下令将方圆数十里之民，不分男女老幼，尽皆一并处死。
又因都中盛传谶言：“亡秦者胡也”，匈奴为胡，始皇命将军蒙恬，引军三十万，北击匈奴，迫其后撤七百余里；并筑驰道、直道，自咸阳通达各地；开凿灵渠，串三江、贯五岭，接连江南诸水，直通南越，收复诸蛮；且遍征举国役夫，沿山阻隘，修筑长城，隔绝匈奴，以图江山永固。这长城绵延万里，浩繁空前，不知伤损多少百姓性命。后人引晚唐于濆诗道：
秦皇岂无德，蒙氏非不武。
岂将版筑功，万里遮胡虏。
团沙世所难，作垒明知苦。
死者倍堪伤，僵尸犹抱杵。
十年居上郡，四海谁为主？
纵使骨为尘，冤名不入土。
复引唐人胡曾诗道：
祖舜宗尧自太平，秦皇何事苦苍生？
不知祸起萧墙内，虚筑防胡万里城。
再引陈陶诗道：
秦家无庙略，遮虏续长城。
万姓陇头死，中原荆棘生。
此番，望气方士奏称：“东南方天子之气甚盛，乞请陛下留意。”始皇帝狐疑，心中不安，决计巡行东南，弹压此气。遂率引数万人马，由卿相及将军扈从，威风凛凛，前呼后拥，车仗如云，人马塞途，川流不绝，绵延百里，迤俪往吴楚而来。
这日，车驾行经会稽（huì jī）郡（今江苏省东部及浙江省西部），渡过浙江（今钱塘江），来至江东吴中（今江苏苏州吴县）。吴地百姓正自提心吊胆，敛声屏息，战战兢兢，跪拜道旁，恭迎圣驾，忽听人群之中，有一少年亢声道：“吾可取而代之！”声未落地，早见一赤面黑须壮汉，以手掩住其口，低声斥道：“休出狂言！此谋逆重罪，宜当灭族耳！”车驾去后，众人起身。壮汉拽起少年，急急慌慌而去。
原来此为叔侄二人，那红面黑须壮汉，姓项名梁，四十有余，乃楚国大将项燕次子；少年系项燕长子项超之子，项梁之侄，名籍字羽，年方十八。早先秦将王剪灭楚之时，楚王被杀，项燕力尽自裁。项梁、项伯（即项襄，系项燕之三子）、项羽叔侄，拼死逃出，匿于故旧蕲县（今宿州市南蕲县镇浍河北部）狱吏曹咎府中。
彼时，秦人严令捉拿项氏后裔，三人藏匿不住，奔至栎阳（今陕西富平县东南），正被仇家撞着，捕入狱中。曹咎因与栎阳令司马欣相厚，二人百般用力，又加项伯之友张良，不惜巨财，上下通融，四处打点，才使三人蒙混出狱，保全性命。项梁、项伯怒杀仇家，带项羽逃至江东吴中。项梁乃将门之后，熟知兵法，吴中忧喜分争之事，其常调析适度，排解得法。江东豪士俊杰，尽皆钦服项梁之才。
项梁之侄项籍，身长九尺，腰大十围，面目黝黑，阔目重瞳，板肋虬筋，声如洪钟；形似猛虎，可举千斤之鼎，有拔山之力；性烈如火，势赛蛟龙。惯使一杆大槊，重一百二十余斤，万人难敌。项籍幼时，不愿习书学文，惟求练武习剑。项梁喜允。然其又不甚卖力。项梁大为不悦。项籍道：“书文可记名姓足矣；刀剑惟敌数人而已，不屑学之；籍愿学敌万人之术。”项梁大惊，暗中传授其兵法。项籍大喜，然亦只通其大要，不肯深究。项梁亦只无奈。

这日，项籍至郊外练武，舞动大槊，左扫右抡，呼呼生风，往来驰骋，正在兴头处，忽见一苍髯老者，迎面拦住马首，扯住丝缰，大呼道：“此老夫丢失之马，业已寻觅多时，不见踪迹，不意今日遇着，何不速速还与老夫耶？”项籍飞身下马，怒道：“此乃吾叔父心爱之物，业已驱驰多年，缘何系尔等老匹夫之物耶？”老者只是拽住丝缰，不依不饶。
项籍大怒，拔剑出鞘，迎头横扫过来。老者缩首一闪，尚未立住足跟，项籍复挥剑当胸刺来。老者正欲腾身跃躲，忽见一剑搪住项籍，一人历声喝道：“籍儿住手！何故招惹事端？”原来是项梁途经此处，拦个正着。回头再看老者，已自摇首叹道：“徒为名将之后，难成国之重器，大非可造之才耳。不过清道除障者之流焉！”言罢回身，亦不搭言寒暄，拂袖扬长而去。
这老者正是南云公，扮做卜巫之人，游历江东，寻访贤徒。南公早知楚人尽皆敬念大将军项燕，闻其后人项籍，流落吴中，故而特来寻访。岂料今日当面一试，却是性残威烈，暴虐不仁，不过一勇之夫而已。南云公大失所望，只得离了江东，渡江西行。
这日，行至阳城（今河南驻马店市平舆县阳城乡），盛夏之季，甫至正午，烈日如火，酷暑难耐。南公汗透衣背，未免口渴舌燥。遥见道旁树下，十数名耕作之人，或坐或卧，正自歇息饮水。南公上前打个问讯，道声劳乏，亦在一旁阴凉处坐下，求些饮水，敞开衣怀，纳凉歇息。
未久，忽听一人叹道：“诸位来日若有富贵者，幸勿忘却兄弟！”有人笑道：“似吾等这般佣耕之人，若非梦中，何来富贵耶？”那人默然良久，摇首叹道：“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哉？”众人哄笑不已，乱作一团。
南公惊视此人，见其头枕双臂，躺卧树下，仰面而视，若有所思。不过三十有余，粗眉明目，透出一股英气。复细观其面，却是佳运不久，殊非善终之相。暗中叹道：“又一清障除道者也。然扫灭暴秦，不可缺焉！”问知此人姓陈名胜字涉。南公起身道别，望前赶行。
行至沛地，南公闻知师弟吕公，现已移居于此，连忙过府探望。分别数载，师兄弟相见，分外亲近。互诉经历见闻，不觉盘桓数日。南公暗中将刘邦及吕雉母子相视一番，不住点首，举手相庆道：“刘邦、项籍、陈胜，楚虽此三户，亡秦者亦必楚也！吾等不辱师命矣！”
吕公道：“离别多时，黄师兄与许师妹音信皆无，不知寻得何人？若多得几人，岂不益善哉？”南公道：“贤弟后继有人，为兄却未曾访得，殊为羞惭。闻人传言，李斯诬害韩非之后，秦人攻灭韩国，韩非幼子展转流离至淮阴（今江苏省淮安市），为兄意欲前往寻觅，不知师弟意下如何？”吕公劝留不住，只得放师兄前往淮阴，这且不表。
且说淮阴街头，常有一人，二十有余，面目白晰，双眉细黑，丹凤之目，瘦长身躯，衣服褴褛，腰悬一剑，终日难有片言只语。此人正是韩非幼子，姓韩名信字叔卫，又字重言。那韩非子，有经纬天地之才，原与李斯一同受教于名师荀况，只学得满腹经纶，且多所著述。其文章传扬天下。秦王赢政得览其书，击案叫绝，千方百计，只欲见韩非当面讨教。当时李斯已升任秦国丞相，遂好言将韩非召至。秦王与其彻夜论谈，相见恨晚，忘寝废食，不知倦怠。
李斯原乃一势利小人，一向笃信：辱莫大于卑贱，悲莫甚于困穷。此番，李斯见秦王宠信韩非，惟恐韩非夺其丞相之位，遂寻机进谗道：“当年韩王派郑国来秦，游说大王开掘郑国渠，行疲秦之计，以延韩国之残命。而今，韩非亦乃韩人，其终为韩而不为秦焉。臣不敢因私废公，故此斗胆提请大王留意之。”
秦王平素最信李斯，闻得此言，默然良久，始踌躇道：“果若如卿所言，可将韩非下于狱中。卿亲去验理，辨究真伪，报与寡人。”韩非遂被下于狱中。李斯素知，韩非子性情刚烈。现如今，其见韩非悲愤欲绝，乃暗中与其毒物。韩非子仰药毕命。待秦王悔而赦之，韩非子早已成孤魂怨鬼矣。李斯以韩非子畏罪自杀为由，奏报与秦王。秦王亦只得作罢。后人引徐钧诗道：
见书恨不见斯人，见后翻令自杀身。
毕竟立心多惨刻，少恩莫怨虎狼秦。
韩非幼子韩信随母逃避至淮阴。母子饥寒交迫，衣食无着，贫困交加，勉强活命。现而今，其母业已病逝。韩信不务生计，只是遍历山川河流，余时还至淮阴，守墓祭扫，慰报母恩。为活命计，韩信常至河边垂钓，却是难以果腹，竟日里饥肠碌碌，勉强度日。
近日，河边有一漂母，见其饥困难耐，衣食无着，屡屡周济些许饭食。一连数十日，日日如此。韩信得饱，感戴不已，酬谢道：“赐食活命之恩，来日定当重报。”漂母摇首笑道：“些许饭食，何敢望报焉？然似公子这般凛然之躯，竟日间衣食不济，自身难全，岂无愧乎？”韩信默然不语。
这日午后，韩信正自埋首行于街头，猛然间窜出一条壮汉，迎面截住韩信去路，笑而戏之道：“汝不名一文，穷困潦倒，衣破腹空，竟日间腰悬宝剑，装模做样，颇似勇武之状。而今，汝果若勇武，便即一剑砍煞在下；如其不然，当由在下胯下钻过，休再佩剑招摇，做出此等模样！”众人闻听此言，刹时围观者如堵。韩信将那人呆视良久，并无一言，缓缓俯下身躯，由其身下跪爬而过。
围观者笑声四起，哄然雷动。韩信神色如常，若无其事，站起身躯，缓缓走出人群。甫至人稀之处，却见一位老者，正是南云公，一把扯住韩信胳膊，含笑点首道：“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真老夫命中之徒也！”韩信尚不知首尾，早被南公拽着去了。原来，漂母系南公之妻，壮汉乃南公之侄。南公预先嘱其二人，验试韩信品性，这且不提。
再说秦始皇，巡行东南，于会稽山刻石铭功；复由吴中经琅邪（今山东诸城琅邪台），至泰山封禅；后临芝罘（zhīfú，今烟台芝罘）岛；登成山头（今山东荣城成山之东端），东望大海。方士徐巿（fú，即福）求见始皇，进言道：“海中有三座仙山，名为蓬莱、方丈、瀛洲，暝灭飘忽，时隐时现，留居神人颇多，持有仙药，食之即可长生不老。臣愿携童男童女，入海求此仙药，敬献与陛下服用，好教陛下永世长生。”秦始皇大喜，诏令厚赏徐巿，命其速速去求仙药。徐巿领命而去。
皇帝车驾还京，不觉已过年余，徐巿却是音信皆无。秦始皇未免心焦，遂再次东巡。这日，风沙漫天，车驾行至阳武博浪沙（今河南省新乡市原阳县东部），皇帝正避坐于车中，忽见远处，风沙中凭空飞来一物，其状如斗，轰然而中首车，首车立碎。始皇知有刺客，惊怒异常，急命搜捕。何处见得刺客踪迹？只得拿周围百姓解气，杀却无数。
原来，这刺客姓张名良，字子房，生得面白目细，身材苗长，眉目清朗，满是毅勇之气。其祖、父两代，曾为五代韩王之相。及秦灭韩国，张良立誓复仇，遂散财求士，谋刺始皇。近得密友沧海公荐一力士，可掷百余斤铁锤至数十步之外，精准无误，毫不费力。张良大喜，连日与力士摹练不迭。此番，闻知始皇出行，张良遂与力士预伏于博浪沙土丘之上，沟壑之中。
待车马行近，却见前后有两驾金车，一时不知始皇乘坐于何车之中。然良机难失，只得对着首车，觑得真切，狠命抛出大锤。那首车当即破碎，立时人马大乱。两人迅即逃之夭夭。后来探知，始皇却是乘坐于副车之内，毫发未损，正自天下大索，追捕刺客。张良追悔不迭，厚赠力士财物，教其速速逃遁。张良亦隐姓瞒名，往下邳（Pī）城(今江苏省邳州市西南)避匿去了。后人引胡曾诗道：
嬴政鲸吞六合秋，削平天下虏诸侯。
关东不是无公子，何事张良独报仇？
这一日，张良出户散心，信步至一石桥之上。凭栏而望，但见春风习习，拂动杨柳，天久无雨，河水近枯。正自冥思出神之际，瞥见身旁一白发老者，所着之履，悠忽坠落桥下。那老者以杖点指张良，遥呼道：“小子，速为老夫取履上来。”张良大为惊异，待要发作，见其年迈，只得强忍怒气，绕行至桥下，将履取来。
老者端然倨坐，揽须仰足道：“为老夫纳之。”张良益惊，呆愣多时，转思道：“既已为其取来，索性一发为其纳之，复有何妨？”便跪下身躯，双手为其纳履。老者点首含笑，从容而受，起身拄杖而去。张良正自纳罕，但见老者折身复回，肃然道：“后生可教！五日后，早些在此等候老夫！”张良大觉怪异，连忙应允。
五日后平明，张良赶至桥上，老者已在。怒喝张良道：“与老者相约，何可迟误耶？”起而离去，道：“五日后早来！”过了五日，鸡鸣之时，张良便至桥上。老者又在，大怒道：“何又迟来？”起身道：“五日后复来！”言毕扬长自去。张良呆痴半晌，纳罕不已。此正是：思成大器铸韧性，纵横叱咤德为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了心居士评云：始皇帝一统天下，欲传至万世而不绝，其虑可谓深远焉。然其不顾时下民瘼，穷尽民力，屡兴大役，推万民入水火，亦置大秦于万劫不复之境矣。倘若其稍加止息徭役，休养生民，待国基稳固之后，徐做远图，虽不得传至万世，何至于十数年而止耶？汉之根基难望大秦之项背远矣，惟因其以秦为戒，休养生息，即得四百余载之传承。可见惟只谋远而忽近，远近俱失；若只重近而忽远，难以久长；惟有远近皆顾，二者尚可兼得之。

第二回
狼狈为奸 佞竖营苟 赵高李斯偷梁换柱
首倡义举 豪杰踵起 陈胜吴广死里求生
且说张良，复待五日之后，星光满天，夜尚未半，便至桥上候着。片刻稍过，老者拄杖亦至，望见张良，点首笑道：“自当如此耳！”遂捧出几册书卷，授与张良，嘱道：“徒儿才高志远，好自研读此书。凭此即可扫除暴秦，澄清天下，得为帝王之师焉！”张良惊喜异常，跪谢叩头，再拜而受，请道：“敢问恩师，尊姓上名焉？”老者抚须含笑道：“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老夫耳。”言罢，转身自去。唐人李白有诗道：
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
沧海得壮士，锤秦博浪沙。
报韩虽不成，天地皆震动。
潜匿游下邳，岂言非智勇？
我来祀桥上，怀古钦英风。
惟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
叹息此人去，萧条淮泗空！
又引胡曾诗道：
庙算张良独有余，少年逃难下邳初。
逡巡不进泥中履，怎得先生一卷书？
且说秦始皇，博浪沙侥幸躲过一劫，虚惊一场。搜寻刺客十余日，毫无所得。车驾前行至海边，又不见徐巿踪迹，索然返京，心中愤懑。天下方士闻知始皇帝求仙心切，梦想长生，一时如蝇逐臭，蜂拥而至。虽系虎口谋食，亦是各逞其能，尽得厚赏。
这一日，始皇置酒宫中，大会群臣。丞相李斯率先把酒祝颂道：“前时，秦国之地不过千里，幸赖陛下神明，一举平定海内，驱逐蛮夷，致使日月所照，莫不敬畏臣服。而今，悉分诸侯之地为郡县，千秋万世皆无纷争，百姓恒享安乐，天下永得太平，陛下之威德，诚可谓空前绝后，无人可及矣！”始皇帝大悦。
博士淳于越却道：“陛下，丞相曲谀奉迎，诚非忠正之臣也！殷、周各传千载，皆因其分封子弟、功臣，使为朝廷枝辅。而今，陛下富有海内，子弟却无寸土，国家不建藩篱，一旦有乱臣贼子猝起，何以救助焉？前世之事，后世之师。今不遵古分封，何望长存久安耶？臣乞请陛下三思之！”始皇帝未语，面有愠色。
李斯道：“三皇之治不相袭，五帝之政不相同，何故焉？世事变迁，情势不同也。周王分封子弟甚众，时久渐疏，相攻如仇，致使天子难制，变乱纷呈。而今，天下皆为郡县，只以赋税厚赏子弟、功臣，天下易制，如在天子掌握之中，此岂非万世久安之策哉？”始皇不悦道：“侯王争斗，天下共苦之。而今，九州初定，复行分封，实乃树兵之策也，后世何可宁息哉？丞相之言是也。”
李斯又道：“陛下圣明，瞻瞩万载，自非腐儒之辈所可知者！然儒生私学相传，誉古非今，迷惑百姓，乱源横流。先时诸侯并争，天下散乱，莫能止已。而今，天下一统，私学尤且枝蔓，诏命一出，各以其学案之，或口谤，或心诽，指手画脚，巷论街议，久而久之，主威必降于上，党羽将成于下，此乃致乱之源也。臣李斯斗胆，冒死奏请圣上，非秦纪、卜医、植种之书，尽皆焚之；一月之内匿而不焚者，皆处以重罪；今后复言《诗》、《书》者弃市；厚古非今者族灭；知情不举之人，与知情不办之吏，尽皆连坐同罪！”
始皇帝点首喜道：“丞相之言有理，朕诏准施行之。”遂颁诏焚书。可怜天下书籍，堆积如山，火冒烟突，一时尽皆化为乌有。那些方士儒生，伴君如虎，未免心惊，遂相与谋议道：“皇上刚戾自用，素以刑杀为威，致使大臣虚设，朝堂如空；直者缄口，佞者取容。而今，吾等炼药，久而不验，行将身死族灭矣，如之奈何？为今之计，莫若远走逃匿，尚可侥幸得生耳！”遂暗中逃散大半。始皇闻知，大为震怒道：“狂妄之徒，着实可恶！朕费以巨万，尊赐甚厚，其等何敢欺瞒朕躬耶！”乃令御史，严纠诸生。
御史以酷刑拷问，诸生熬持不住，相互攀引，扯出同党四百六十余人。始皇俱命坑杀于咸阳。长公子扶苏素向仁厚，急忙劝谏道：“而今，天下初定，黎民未附，诸生俱皆师从于孔子，父皇尽以重法处之，儿臣恐百姓难安，于吾大秦社稷不利耳。”始皇大怒，外遣扶苏至上郡，任蒙恬将军之监军。

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二一〇年），车驾再次出巡。少公子胡亥请求随行，始皇允准。丞相李斯、大臣蒙毅、中车府令赵高等护驾。始皇帝自吴地登舟，顺江入海，经琅邪至荣城。徐巿求药数载，耗费无数，一无所得，惟恐获罪，遂伪称：“仙山可近，神药可得，只为海中大鲛阻拦，故而屡不得获。乞请皇上允准，命人带强弓硬弩入海，射死大鲛，即可获取神药。”始皇允准，命人于海中射杀巨鲛甚众，复令徐巿带弩，速往海中求取神药。后人引贯休诗道：
海中紫雾蓬莱岛，安期子乔去何早？
游戏多骑白骐驎，须发如银未曾老。
亦留仙诀在人间，啮镞终言药非道。
始皇不得此深旨，远遣徐市生忧恼。
夏日七月，车驾返至平原津（今山东省德州市平原县城西南约三十华里处，是古黄河上重要渡口之一），始皇渐觉胸肋胀满，闷喘气重，手足浮肿，汗出如浆。遂诏命近臣蒙毅，多带祭品，祷祀名山大川，籍以祈年延寿。蒙毅奉旨急出。延熬数时，毫无效验显应，病势却是日渐沉重，始皇自知势将不起，乃强支病体，伏榻亲书圣旨道：“兵交蒙恬，速至咸阳，主丧会葬。”命中车府令、符玺郎赵高加盖符玺，迅即发与长公子扶苏。
玺书尚未发出，始皇帝即于沙丘平台（河北省邢台市广宗县大平台村南，始为商代别馆，后为赵国离宫）驾崩，享年五十岁。因一代英豪赵武灵王困死此处，秦始皇复病逝于此，后世将平台称作困龙台。后人因清人王悃（kǔn）诗道：
武灵遗恨满沙丘，赵氏英名于此休。
月去月来春寂寞，故宫雀鼠尚含羞。
清人吴存礼复有《沙丘宫怀古》一首，其诗云：
闲来凭吊数春秋，阅尽沧桑土一抔。
本籍兵争百战得，却同瓦解片时休。
祖龙霸业车申恨，主父雄心宫里愁。
唯有朦胧沙上月，至今犹自照荒邱！
元代王恽亦有《沙丘台》诗云：
一丛奇货落韦机，秦自庄襄统已非。
大宝前依王命论，牛马当后一何为。
高壁投来谶已真，沙丘台上泣功臣。
事机说到还远处，造物于中太戏人。
丞相李斯恐诸公子在都中作乱，遂秘不发丧，惟李斯、赵高、胡亥及数名宦者参乘，知悉始皇帝驾崩之事。车驾加速西返。宦者每日奉食，一如常时，百官奏事依然如故。然因尸臭熏天，李斯只得令副车满载鲍鱼相随，以掩其味。后人引罗隐诗道：
长策东鞭及海隅，鼋鼍奔走鬼神趋。
怜君未到沙丘日，肯信人间有死无。
又引胡曾诗二首，其一道：
东巡玉辇委泉台，徐福楼船尚未回。
自是祖龙先下世，不关无路到蓬莱。
其二道：
年年游览不曾停，天下山川欲遍经。
堪笑沙丘才过处，銮舆风过鲍鱼腥。
且说中车府令、符玺郎赵高，壮硕多力，奸刻深险，巧言善辨，幼即入宫为宦，熟习刑狱律令，素与蒙氏不和。其曾犯刑律，始皇使蒙毅案问。这蒙毅刚直不阿，依律将赵高问成死罪。始皇颇喜赵高干练，遂赦免其罪，让其教习胡亥律令。故而，胡亥一向最信赵高。现今，皇帝驾崩，赵高留住玺书不发，自思道：“长公子扶苏素爱蒙氏兄弟，久后定然重用之。彼时，吾将容身何处耶？”
思谋良久，暗中寻着胡亥，挑之道：“而今，皇上驾崩，独招长公子主丧，却无只字片言，封立诸公子为王。长公子如若继立为帝，公子却无尺寸之土，奈何？”胡亥道：“君父之命如此，待有何言？”赵高摇首道：“不然。而今，天下之权，俱皆握于三人之手，为君为臣，制人受制，天壤之变，易如翻掌，只在公子一念之间耳。不知公子愿闻否？”胡亥迟疑道：“愿闻其详。”赵高喜道：“现玺书在此，公子如若有意，只须以利害说服丞相，则天下唾手可得焉。”
胡亥虑道：“帝命不遵不忠，父命不从围孝，废兄立弟无义，夺人之功非贤。吾若违天背德如此，岂可得善终哉？”赵高道：“商汤灭夏桀，周武伐殷纣，忠义流传。因小废大者，难就巨功；狐疑犹豫，后必追悔；断而敢行，鬼神皆从。”胡亥尤且沉吟道：“且容吾思之。”赵高急道：“一念之差，天壤之别；良机难再，稍纵即失。彼时悔恨，尚复何及耶？”胡亥乃道：“但不知丞相之意如何？”赵高喜道：“不劳公子费心，高自有善策说服之。”言罢自去。

这丞相李斯，乃楚地上蔡人。少时曾为仓吏，见仓中之鼠，居广厦巨檐之下，从容食粟，安居无忧，硕大无朋，往来不惊。而厕中之鼠，偷食污秽不洁之物，却是战战兢兢，骨瘦如柴，人来则惊窜不已，逃之惟恐不及。遂叹道：“人亦如鼠焉，富贵贫贱，岂非皆由自处哉！”遂师从于名儒荀况，立志为学。久后，西游秦国，得为客卿。
会值韩人郑国，游说秦王开掘郑国渠，行疲秦之计，事败受戮。秦王大怒，下旨驱逐客卿。李斯上《谏逐客书》，盛言客卿之利。秦王大悟，收回成命，重用李斯，升任廷尉，终至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位高权重，荣宠有加。其诸子尽皆娶公主为妻，诸女亦均嫁与公子为妇。其长子李由，现任三川郡守。而今，皇帝中途驾崩，国中无主，新帝未立，李斯正自独坐愁思，却见赵高悄然而入，恭身施礼道：“丞相在上，中车府令、符玺郎赵高，有要事禀告大人。”李斯道：“中车府令禀告何事？但讲无妨。”
赵高道：“皇上亲赐玺书与长公子扶苏，命其速回咸阳，主持丧葬，立之为嗣。玺书未待发出，皇上业已驾崩。诏书、符玺俱在公子胡亥处，此事尚且无人知晓。目今，定立太子之事，尽皆握于丞相之手，高尚不知丞相之意如何焉？”李斯怒斥道：“中车府令大胆，何敢出此大逆之言耶？嗣君之事，岂人臣所当定立者耶？”
赵高道：“丞相勿怒，在下尚有数言，欲待请教丞相耳。”李斯不悦道：“讲。”赵高缓言道：“请丞相自思，大人与蒙恬相比，谁更贤能？功劳谁高？谋虑谁远？天下人最不仇怨者为谁？长公子最爱最信者为谁？”李斯未免踌躇道：“此五者，本相皆不如蒙恬焉。尔如此指斥本相，究欲何为耶？”
赵高道：“在下乃一宦者，不过宫中一介仆夫耳，幸得用事二十余载，然却未见秦之将相有得善终者。获罪诛死之辈，比比皆是，屡见不鲜。始皇帝有二十余子，扶苏刚毅勇武，仁信奋发，其一旦嗣位，定然以蒙恬取代丞相。彼时，大人将何以自处焉？”李斯愕然，低首不语。
赵高续道：“公子胡亥，仁慈笃厚，敬贤知礼，轻财重士，诸公子无人可及。在下教其律令数载，尚未见其有何失误耳。丞相若愿听从在下之计，辅立其为太子，拥立之功，无人可及，岂不相位永固哉？”李斯默然良久，摇首叹道：“斯本上蔡一介布衣，幸得始皇帝赏识，用为股肱，许以腹心，宠信无比，拔做丞相，尊贵满门。而今，皇上托以后事，大秦之存亡安危，系于本相一身，本相如若辜负圣恩，神目如电，罪责难逃，如之奈何？”
赵高摇首道：“圣人行事，自可趋利避害，转危为安，因时就变，易祸为福耳。而今，天下之权皆系于公子胡亥，顺之则丞相安，逆之则丞相危，丞相何以固执愚忠，轻弃满门之荣华富贵耶？今日不悟，一念之差，千载之机，失之难复矣。及至祸患临身，子孙莅难之时，尚复何及耶？岂不悔之晚矣？”
李斯闻言，未免涕泣横流，仰天叹道：“斯生逢乱世，身不由己，今若矢忠皇之上命，身家性命将复托于何人？今既不能拼却一死，只得避祸趋福矣，皇帝英灵在上，乞望体察臣之苦衷耳！”赵高大喜道：“丞相慧识过人，现而今，运数如此，天命难违，岂可不知哉！”
二人一同还报，胡亥大喜。三人商定：诈称始皇帝诏命，立公子胡亥为太子；另作玺书，颁赐与扶苏，但称：“朕巡行天下，祷祠山川。尔与蒙恬，将师数十万，戌边十数年，士卒虚耗，寸功未立。因不得归为太子，日夜怨望，诽谤朕之所为。尔既为子不孝，且复亏失人臣之礼，今其赐剑自裁。蒙恬不据理匡正，臣而不忠，其亦赐死。兵交裨将王离统带。”胡亥加盖符玺，命一心腹之人为钦差，亲送书剑而去。
使者至上郡，众人跪拜接诏。扶苏开视圣谕，大为愕然，继而泣下不止。默然良久，返身入帐，横剑于颈，即欲自裁。蒙恬一见，急忙把住其臂，泣阻道：“陛下居外，太子未立，前命公子与臣下以三十万之众戌边，此天下之重任也。而今，不过一介使者传谕，真伪难辨，公子即欲慨然就死，如其有诈，将何以处之哉？为今之计，莫若复请与陛下，果若如此，死尚未晚也。”
扶苏犹豫难决。使者斥而催逼之，立等回复。扶苏颓然叹道：“君父赐臣子死，有死而已矣，何以复请哉！” 遂自裁而死。后人改胡曾诗道：
举国贤良皆心焦，扶苏屈死秦运销。
至今谷口泉呜咽，犹似当年恨赵高。
又引陶翰诗道：
扶苏秦帝子，举代称其贤。
百万犹在握，可争天下权。
束身就一剑，壮志皆弃捐。
塞下有遗迹，千龄人共传。
疏芜尽荒草，寂历空寒烟。
到此尽垂泪，非我独潸然。
使者囚禁蒙恬，还报与胡亥。胡亥、赵高大喜，复假传圣旨，收拘蒙毅。此后，赵高复进献谗言，逼令蒙氏兄弟自裁而死。车驾返至咸阳，为始皇帝发丧，天下举哀。太子胡亥即位，称大秦二世皇帝，升赵高为郎中令，李斯仍为丞相，重赏两人。二世诏令：暂罢阿房宫之作，役夫刑徒尽皆徙往骊山修墓。复颁令天下，大征役夫，加紧修建皇陵，以尽早安葬始皇帝。

皇命传至沛县，县令不敢怠慢，急忙征齐役夫，点验数目，造好名册、公文，加盖印章，命泗水亭长刘邦押送，限期解往骊山。刘邦告别亲友眷属，带卢绾、周勃、周苛、周昌等人，一路帮扶西行。这些役夫，俱系平民百姓，因早已闻知，修陵者十死五、六，白骨累累，仅约少半能回，遂相与窃谋，寻机潜逃。
未及数日，已失却十数人。误期与失一人，押解者已获死罪，周勃等人尽皆忧急不已。刘邦只做无事一般，日夕酩酊大醉。这日将晚，行至丰乡之西，遍是湖泽林木，刘邦命人多备酒食，将役夫手脚尽皆放开，与众人坐于林中，共饮至醉。天色大晚，刘邦踉跄而起，对众人大声道：“在下久知，尔等此去，九死一生，凶多吉少。上天尚且好生，季岂肯太忍，逼令尔等入虎口哉？诸位勿忧，季今晚多备酒食，即为就此一别，放诸位各自逃生耳！”
众人大为惊喜，纷纷跪下道：“恩公此等善行，自是再生父母一般，吾等没世难忘。只是恩公由此获罪当死，复将奈何？” 刘邦摇首大笑道：“众位勿复多虑，季亦由此遁入深山避祸。亦可图得一世逍遥耳。”众人再三叩谢而起，刹时四散而去。惟只纪信等十数壮士，感于忠义，情愿追随刘邦入山，服侍于恩公左右。众人收拾行囊，扶持住刘邦，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秉火攒行，赶往芒砀山中避祸。
行不多时，忽见前面一人，大惊失色而回，喘息道：“前有一条蟒蛇，长约丈余，迎面遮住路径，众人尽皆畏惧，不敢通行。”刘邦醉道：“大丈夫纵横天下，自当勇往直前，义无返顾耳，何惧一蛇哉！”遂怒而向前。及其秉火视之，果见一蛇，横于路中，粗如膀臂，泛着白光，目透凶焰，翘首吐舌，吱吱有声。刘邦借着酒力，拔剑上前，对着蛇颈，猛力一挥。顷时蛇成两段，腥血四溅，蛇身扭曲盘旋，蛇尾搅扫乱击，啪啪作响，草木横飞。待了多时，众人用棍棒将断蛇挑开，蜂拥前行。
复行数里，天已昏明。刘邦酒涌难支，醉卧草中。众人亦皆各寻歇处，或坐或卧，假寐片刻。正自朦胧，不觉天晓，却见一位妇人，慌慌张张自后面赶来，看见众人，连忙问道：“敢问众位，适才何人斩杀一条蟒蛇？”有人指刘邦道：“正是此人。”妇人自言道：“真乃怪事也！”
众人追问根由。妇人道：“后面路上，有一白发老妇，踞地悲泣，声言其子被杀，旁有一蛇，已做两段。吾惊问其故，老妇称：‘其子乃白帝之子，适才为赤帝之子斩杀。’言罢，老妇悠忽不见。此岂非怪事乎？” 众人失色，尽皆转视刘邦，吃惊不已。刘邦却是暗自惊喜。
书中暗表，这妇人乃是武刚子之女徒许负，已收得魏地人陈平为弟子；近日游历至此；拜会过师兄吕公，特地赶来暗助刘邦。许负言罢，见众人失惊，心中暗喜，径自去了。众人起身打点，争相搀扶着刘邦，赶入芒砀山中，暂且不提。后人引胡曾诗道：
白蛇初断路人通，汉祖龙泉血刃红。
不是咸阳将瓦解，素灵何哭明月中？
再说始皇帝陵墓，建于骊山北麓，占地数千顷，背依高山，面临大河，坐西朝东，依据山势，东南高而西北低。自始皇元年开工，历经吕不韦、李斯等数任丞相监造，而今已有三十七载，所用役夫刑徒，少时十余万，现今赶制，已至七十万之众。大木运自江南、蜀中；巨石采自渭北诸山，绑于大木之上，浮过渭河。役夫有歌，单道这巨石搬运之艰难：
运石甘泉口，渭水为不流，
千夫拽引，万人推钩。
造墓之始，先于墓址以南，山腰之上，砌成大坝，防阻山洪。再自墓址南端，横开大渠，深约十余丈，两端向北各纵挖一渠，引开山泉之水。继而深凿墓圹，地阔近四十亩，所遇顽石，火焚水激。圹底以铜汁浇铸，其上塑以山川行状，布列江、河、湖、海，灌以水银，周流不息。圹内木石之柱林立，遍建宫观殿宇，以稀世珠宝珍玩充塞。圹顶以木构之，镶嵌光明之珠，大小不一，小者亦如鸡卵，大者赛过人首，分布有致，状若日、月、星辰之象。木上覆以大块青石。
圹周以夯土筑墙，自底直穿地上，高约二十余丈，地上十余丈；其内地面以下，以巨石砌成宫墙，高过五丈；其外自地面至顶，成九层阶梯形状，宽各丈余，上建游廊。夯土墙外四十余丈处，地上围建内城墙，城内遍造享殿、配殿、便殿等。
内城墙外近三千丈，又建外城墙，内外城墙之间，为子弟功臣陪葬之所。遍布地下，又开掘屋宇数百间，以夯土为墙，底铺青砖，上排木柱，或为官署厅堂，设有陶制百官；或为武库仓储，内存石铠、石甲等；或为骑廊，储着无数陶骑；或为车房，停着铜制车马仪仗。
外城之外，地面之下，复建屋宇无数，或列陶制军士数万，真人一般大小，布列军阵，盔甲鲜明，手持兵器，耀武扬威；或排青铜珍禽异兽，形态各异；或布百戏陶俑，栩栩如生。其余各等，不一而足。最后将南端横开之渠，以青膏泥充填，夯成地下阻水之坝。

九月，二世见皇陵墓室大致建成，以金棺金椁盛殓始皇，准备下葬。诏令先帝后宫无子者千余嫔妃，一并生殉。复因墓门多设弓弩机关，久后恐有匠人泄露，一发将知情工匠万余人，尽皆闭杀墓中。自北方数十里处，运土封闭墓室、夯墙、游廊。原计封土呈覆斗形状，高三十余丈，因一时难以完工，敕令继续营造。后人有诗叹道：
数十万人卅年功，穿山凿地鬼神惊。
撇家舍命为一夫，民髓民膏堆巨冢。
又引李白古风一篇道：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骋望琅邪台。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
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丧礼已毕，二世还宫，谓赵高道：“人生世间，数十载而已，如驹过隙，转瞬即逝。而今，先帝已葬，朕继尊位，可否尽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守宗庙而安百姓，长有天下，以终朕之天年耶？” 赵高道：“此贤主之所行，而昏乱者之所禁也。然目今，沙丘之谋，大臣及诸公子尽存疑念，诸公子俱陛下之兄，大臣乃先帝所置，积功累世至今，俱皆经世名贵之人。现陛下初立，其皆悻悻不已；蒙恬虽死，蒙毅尚在，变乱随时可起，皇上当下却是难以为乐耳！”
二世道：“似此，当如之奈何？” 赵高道：“严法而酷刑，尽除先帝之故臣，剪灭诸公子，釜底抽薪，以绝萌乱之源；更置陛下所亲信者，使贱者贵之，贫者富之。如此，则群臣莫不受陛下之恩泽，蒙陛下之厚德，其等岂不感恩戴德，日夜思望报答陛下乎？彼时，陛下自可高枕无忧，安享福乐矣！” 二世大喜，急命赵高速速办理。
赵高遂千方百计，搜肠刮肚，挖空心思，罗织罪名，将诸公子、大臣，连带十数公主，尽皆下于狱中，屈打成招，而后族诛。只有公子赢高，本欲逃亡，恐被族灭，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上书朝廷，求为先帝殉葬，以尽孝道。二世诏令褒奖，始免牢狱之灾、族灭之祸，仰药而死。保住其子子婴，留得一枝根苗。二世赐钱十万而葬。
诸事齐备，二世正自欣喜，忽得人报：“北方匈奴探知蒙恬已死，卷土重来，大寇边关，业已尽占所失河南之地（今内蒙古河套地区）；边地吃紧，多处告急，王离将军不支，遣使入朝求援。”二世颁令天下，再征戌卒，发往北方守边。
二世元年（公元前二〇九年）七月，皇命传至阳城，郡守集得九百余人，由张、李两校尉押解，限期赶往渔阳（今北京密云县西南）效命。校尉指任两名屯长，一个正是陈胜，一个乃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吴广。这日，戌卒行至蕲县大泽乡（今安徽省宿州东南蕲县镇小刘村），正遇天降暴雨，众人只得暂且停宿下来。
时值夏季，楚地本来多雨，不料此番大雨却是连降十数日，势如倾盆，连天接地，日夜不休，遍地皆水，一片茫茫，路途尽没，无法通行。估算行程，行至渔阳，必定贻误限期。依大秦律法，误期者皆当处斩。众人无不心急如焚，只是束手无策。后人引韦庄诗道：
何代何王不战争，尽从离乱见清平。
如今暴骨多于土，犹点农夫作戍兵。
陈胜暗中寻着吴广，悄声道：“目今，以路途度算之，行至渔阳，必定误期，吾等皆当处斩；如若各自逃生，倘被官吏拿住，亦皆必死无疑焉。依在下之意，莫若就此举事谋反。天下百姓怨恨官府已久，应者必众。如此，尚可望死里求生也！纵然大事不成，亦属为国为民而死焉，岂不快哉？” 吴广点首不已。
陈胜又道：“传言二世乃始皇帝少子，不当立之。当立者乃长公子扶苏，现其已被二世害死。百姓皆知长公子贤明，少知其屈死者。楚将项燕，乃楚国功臣，一向仁爱士卒，素得民心，或言其已死，或言其逃亡。而今，吾等若诈称乃扶苏、项燕之部属，起事反秦，首倡天下，定然可成焉。”
吴广道：“涉兄言之有理。然事关生死，干系非常，依在下之意，莫若寻一卜巫之人，推验吾等运数之顺逆，亦可预知前程之吉凶焉。” 陈胜力赞此议。两人遂寻得一卜巫之人，却是南云公。南公早知二人之意，遂悄声道：“壮士之事必成！只是尚需如此如此，尚可望收得巨功焉。” 两人大喜，道谢而去，依计而行。
吴广寻着一方绢帛，用丹砂书上“陈胜王”字样，暗置于士卒所买之鱼腹中。士卒剖鱼得书，惊异非常。夜半，吴广又潜至近旁祠中，布散篝火，时隐时现，佯做狐叫之声道：“大楚兴，陈胜王。”士卒惊恐异常。天晓起身，尽皆暗中指点陈胜，交互示意，窃窃私语。
近午，两校尉业已沉醉。吴广故意称言欲逃。张校尉闻听大怒，鞭笞吴广，不料其剑自鞘中脱出。吴广抢步上前，夺剑刺死张校尉。李校尉大惊，爬将起来，拔剑来杀吴广。陈胜从后一棒，正中李校尉头颅，立时丧命。两人遂招齐部众，陈胜大声道：“吾等遇此大雨，均已误期，依法须当斩首。即令官府宽免不究，戍边而死者十之六、七。壮士不死则已，死即当行大事、成大名耳。王侯将相，岂天生贵种哉？吾等亦可做得。”众人齐声道：“吾等愿遵阁下号令！” 后人改周昙诗道：
秦法苛繁霸业毁，一夫攘臂万夫随。
王侯无种杰有志，燕雀喧喧安得知？

陈胜遂自立为将军，任吴广为都尉，伪称扶苏、项燕之部众，称号“张楚”，乃张大楚国之意。以两校尉首级为祭礼，立坛祷祀神明。设盟已毕，伐木做成兵器，揭竿做成旌旗，挥众攻下大泽乡、蕲县、陈县（今河南淮阳）。百姓一路纷纷加入，再加沿途俘获，未几日，卒士已至数万，军马过千，战车七百余乘。陈胜入据陈县，召请三老、豪杰、贤士，共议大事。
内中有两位贤士：一名张耳，一名陈余。两人为刎颈之交，恩同父子，情如兄弟，天下闻名。陈县三老、豪杰皆道：“陈将军首倡义举，天下响应。今复披坚执锐，冒死救生，击暴秦，复楚社稷，存亡继绝，功高德厚，足可称王立尊矣；将军陈姓，今至陈地而称王，岂非天意哉！乞请将军顺天应民，荣膺王位！”
陈胜大悦，正自得意。却听张耳大声道：“此议不妥！暴秦无道，破人之家国，灭人之社稷，绝人之后继。复尽万民力，穷百姓财，以足私欲，业已天怒人怨矣。将军不辞万死，为天下除暴逐残，今始至陈地，即自称王，此乃以己之私而示天下也，万万不可！而今，当务之急，将军宜当率军西进，册立六国王室之后，自树党羽，增秦之敌。如此，将军必羽丰兵强，暴秦则敌多力分，其野无可战之卒，城无可守之兵，将军必可唾手而入咸阳。六国亡而得复，必永怀恩德，衷心拥戴将军，此帝王万世之业也。将军今若称王于此，天下士心民力必自懈怠耳，将军尚复何为哉？”
陈胜大不以为然，遂听信三老之言，自立为王，国号“张楚”，以蔡赐为上柱国。张耳、陈余私议道：“陈王鼠目寸光，刚愎自用，不纳忠言，久必无成。吾等在此无益，莫如早图良谋。”陈余道：“陈王近命葛婴东攻；吴广为假王，率诸将西击荥阳；周市（fú）取魏地；周文直击函谷关；宋留自南阳攻武关。陈地尚有其故旧武臣、召平、吕臣护驾。吾等何不自请去收赵地，以求脱身耶？” 张耳大喜。
陈余遂上奏陈王道：“大王自楚、魏西攻，志在破关入秦，得其关中。今却无暇收略河北之地，臣熟知赵地之人情地利，愿与张耳为大王取之，由赵地渡河，西攻暴秦，以成夹击之势焉。” 陈王允准，即命武臣为将军，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带军士三千，北收赵地，不提。
此时，陈王一呼，应者雷动。不少地方之民，怨苦官吏，仇恨朝廷，纷纷起事，县杀令、丞，郡诛守、尉。一时郡县长吏，惶惶不安，各觅保身活命之途。沛令见陈王部众摧枯拉朽，势不可当，朝廷大有崩摧之势，亦未免生出投机之心，急忙寻来萧何、曹参二人，计议方略。
萧何道：“目今，县内百姓汹汹，群情激愤，大人任沛令数载，前时奉命之所为，多为民所怨苦。若欲响应张楚，起兵反秦，居心叵测者甚众，伺机寻仇者颇多，只恐大不稳便。为今之计，大人莫若召还势重之逃亡者，以威服部众，方可保得万全焉。” 沛令点首沉吟。曹参又道：“前泗水亭长刘邦，私纵役夫，犯罪当死，逃入山中躲避，闻言现已举旗反秦，聚有部众数百，大人正可召来用之。”
沛令急忙允准，立命二人速去办理。两人又道：“那刘邦之妻吕氏，正被押在狱中抵罪，今可释出，大人命其前往召请刘邦，岂不便当？” 沛令连忙又准。萧何命人放出吕雉，告知所以。这吕雉因有萧、曹、任敖遮护，在狱中并未吃苦。闻知此事，便叫樊哙去寻刘邦。
不两日，刘邦统率部众，赶至沛县城下。却望见城上枪戟林立，城门紧闭。沛令立于城头，军士张弓搭箭，拦阻刘邦入城。刘邦大怒，传令攻城。此正是：投机钻营却心虚，反复无常最小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了心居士评道：
西秦励精图治，以法强国，取信于民，奖励军功，致使卒伍争死，天下无敌，终得脱颖而出，扶摇直上，扫灭六国，一统华夏。始皇帝废分封而立郡县，塞变乱之源，此本大势之所趋，无奈其不知变通，扶苏力谏亦不悟，当此民心未附之际，不加抚慰，仍以严法苛典临之，复施以徭役赋敛。一如新植之树，根系未孳，非但不加灌溉，复横加摇摧，树岂易活哉？二世变本加厉，黎庶如釜中游鱼，煎熬难堪；四境枯柴遍野，遇一星之火，即可熊熊燎原。陈胜、吴广陷于绝境，奋然而起，死里求生，本属偶然之事。然秦法严苛如此，如刘邦等匿入山泽避罪逃死者比比皆是，久而久之，可保无铤而走险、振臂拼死者乎？故亦可谓陈胜、吴广之起事当属必然也。由此可知，为政之优劣，不得以法之宽严量之，惟在审时度势，体恤民瘼，宽严适时耳。

第三回
离心离德 陈胜部众 土崩瓦解
垂死挣扎 章邯军士 极恶穷凶
且说刘邦，正待命人攻城，却见萧何、曹参二人，急急慌慌，狼狈而来，见了刘邦，细述根由。原来，沛令遣萧、曹二人去后，却是心中不宁，寝食难安。次日，正自闷坐忧虑，属吏雍齿入见，进言道：“刘邦部众，尽皆亡命之徒，其等入得城来，岂肯俯首帖耳，听从大人之调遣耶？再则，萧何、曹参二人，素与刘邦交厚，今荐其回城，必定另有异谋，大人不可不提备之！”
沛令大惊而起，怒道：“竖子可恶！君若不言，本官遭其暗算矣。”正自发怒，人报：“刘邦率引大队人马，将至城外。”沛令急道：“速速关闭城门，收捕萧何、曹参，军士尽皆上城拒守，不许放刘邦人马入城。”不料，早有人暗中报与萧何、曹参。二人大惊，见城门已闭，仓皇坠城而出，来投刘邦。
刘邦闻知此情，便问萧何道：“既已至此，如何是好？”樊哙、曹参皆怒，定要攻城。萧何摇首道：“不劳诸位费力，在下只须书写数语，投入城中，不消半日，自有诛杀沛令献城者。”刘邦依允。众人自是半信半疑，为萧何备下笔、墨、绢帛。
萧何遂书道：“天下怨苦暴秦已久，故此，诸侯并起，共力灭秦，此乃大势之所趋，无可阻敌者。城中父老不悟，尚为沛令守城，倘若义兵齐至，全城必遭屠戮耳。而今，众父老如若翻然醒悟，响应诸侯，共杀沛令，择贤者而立之，一同灭秦，定可家全人安，亦可望乘此裂土之机，共求封侯之功，荫泽后世焉。望请诸位慎思之！不才萧何、曹参拜上。”书罢，命人将绢帛束于箭上，射入城中。
未待多时，城门大开，众人提着沛令首级，前来迎请刘邦入城。刘邦大喜。入城已毕，众人共议，皆欲立刘邦为沛公。刘邦摇手道：“现今，豪杰并起，天下纷纭，如若置将不善，轻则致败，误人前程；重则覆亡，共遭灭族之祸焉。此等大事，不可不慎之。非在下自爱，季惟恐能少德薄，难膺此任，尚请众位另择贤者而立之。”
众人多恐事败灭族，推让再三，无人敢应，尽皆道：“闻言刘季诸多怪异之事，卜者亦言：‘命当大贵。’立之最吉，幸勿推却。” 刘邦见众人诚心推立，慨然应允。这一推让，有分教，只让出他刘家江山四百载，成就我华夏强汉四百年。众人遂立坛设盟，祭祀黄帝、蚩尤，整治器甲旗鼓等一应物事。
因刘邦有赤帝子之说，部众衣旗俱为赤色。招募丰沛子弟三千余，守沛丰，攻胡陵，下方与，这且不提。后人有诗道：
豪洒恢弘自英风，瞻顾疑虑难就功。
英雄举义不反顾，龙虎际会汉运兴。
再说张耳、陈余，皆魏国大梁（今河南开封）人氏。张耳少时，曾为魏公子信陵君门客，信陵君窃符救赵，张耳亦参与其谋。此后，张耳游历四方，亦曾结识刘邦，相交甚厚。后复结交陈余，因张耳年长，陈余敬之如父。及秦灭魏，闻知两人乃魏之名士，出以千金购求。两人隐姓瞒名，匿至陈地看守城门。
陈胜入陈，两人喜迎，不料所进之忠言，不为所用。而今，只得跟随武臣，引军三千，去收赵地。武臣率众自白马津（今河南滑县北）渡过大河，以陈王之命号令赵人。不数日，即下赵地十余城，得军卒数万。陈王赏功，封武臣为武信君。这日，兵至范阳（今河北省定兴县固城镇）城下，县令徐鼎据守不降，武臣正待攻城，人报范阳人蒯通求见，武臣命其入见。
这蒯通原乃齐地辩士，今见大军围城，范阳令徐鼎不降，蒯通急入见范阳令，道：“今之事已危如累卵，公若能听在下之言，则可生且荣之，如若不听在下之言，则必辱且死矣。”徐鼎大惊道：“汝何出此言耶？”蒯通道：“公为范阳令数载，奉行秦之重法，杀人父，孤人子，断人足，刺人面，久已难以胜数矣。前时，孝义勇武之士，所以不敢刺公者，实畏秦之重法也。而今，天下大乱，秦法难行，叛军业已兵临城下，公尚且不降，刺公者行将纷沓而至矣。”
徐鼎惊起道：“似此，如之奈何？” 蒯通道：“公若遣在下去见武信君，在下自可令大人化险为夷，因祸得福耳。”徐鼎急应。蒯通见了武臣，拜礼已毕，道：“将军若必欲战胜而后略地，攻陷然后取城，在下则无所奉言矣。将军若欲不战而得地取城，在下则有数言进献之。”武臣肃然道：“敬请先生赐教。”
蒯通道：“贪图富贵，畏惧死伤者，人之天性也。目今，范阳令欲顺应将军，并力反秦，然因其原为秦吏，铸有罪孽，恐遭诛杀；如若据城守战，又恐为县内仇家所刺，故而，正自犹豫不决。而今，如若将军允其降顺，且贵而用之，则观望之燕、赵守吏，必定起而竟效，非但此城立下，燕、赵之地亦皆唾手可得矣。此乃传檄而定千里之计也，诚望将军思之。”武臣大喜，依其言而行，封徐鼎为侯爵，仍守范阳。赵地闻风响应，不战而下三十余城。得甲士十余万，武臣挥军进驻邯郸。

这一日，武臣正与张耳、陈余议事，军吏禀报：“周文率领大军，业已破入函谷关，进抵咸阳近旁之戏地（今临潼县新丰镇附近）。”众人闻知，正自欢喜，复有人报：“葛婴将军东击，在东城擅立故楚王后裔为王，陈王闻知大怒，赐死葛婴。”众人皆惊。
陈余叹息道：“陈王专擅自尊，不立六国之后。将军以区区三千之众，下赵地数十城，兵逾十万，独据河北，不称王何以镇抚赵地耶？将军万勿失此良机耳！”武臣深以为然，遂自称赵王，以张耳为丞相，陈余为大将军。遣使奏报与陈王。
陈王大怒，即欲族灭武臣眷属，而后起兵攻赵。上柱国蔡赐劝谏道：“秦未亡而族灭武臣，此又树一秦国焉。为今之计，莫如就势封立之，令其引军西攻，以助灭秦耳。” 陈王悻悻不已，只得扣住武臣父母妻子为质；派使前往称贺；且促令赵国出兵击秦。武臣接命狐疑。
张耳奏道：“大王之立，并非楚意。陈王遣使称贺，正乃其羁縻之计也。楚灭秦后，必来相攻。大王不可听命西攻，只可南取河内之地，北收燕、代，自广地域，自壮声威焉。如此，吾赵国南凭大河之险，北有燕、代之广，楚虽灭秦，何敢图赵耶？如若楚不胜秦，必益依重赵国耳。吾赵国乘秦、楚之弊，自可横行于天下矣。” 赵王武臣大喜。遂分遣李良、张厌二将，攻略常山、上党两地；另命部将韩广去取燕地。
去不多日，有人来报：“韩广攻取燕地，其部将臧荼进言称：‘楚、赵皆已立王，将军亦可自立为燕王。’ 韩广恐其母在赵地，游移未决。臧荼复劝道：‘赵国正自南忧楚国，西防秦军，何可制燕耶？况且，以楚之强，尚不敢害赵王之眷属，赵王又岂敢伤害将军之母耶！’ 韩广大喜，遂自立为燕王，任臧荼为大将军。”
赵王武臣大怒，欲发兵攻打燕国。张耳阻之道：“大王不可轻率。”武臣怒道：“今不出兵，寡人岂可坐视韩广轻狂耶？”张耳道：“燕据吾赵国之侧后，殊不可轻失，自当收取之。”武臣道：“如何收取耶？”张耳道：“今可礼送韩广之母至燕，示之以好，以懈其意，复暗中察其虚实，乘其不备，急速进兵，必可一鼓而下之。” 赵王依计，只是按耐不住，遂自扮做百姓模样，亲往燕地侦视虚实。张耳、陈余尽皆不知。
谁知，燕王之军将，原乃赵王之部从，尽识赵王武臣面目，武臣一入燕境，便被识破，绑送与燕国大将军臧荼。燕王君臣正虑赵军来攻，如今擒住赵王，臧荼大喜，与燕王韩广计议一番，遂修书一封，遣人送与张耳、陈余，命其以赵地之半，赎回赵王。
张耳、陈余得信大惊，手足无措。既不敢用地去赎赵王，又恐伤了赵王性命。十余次遣去使者，皆被燕国斩杀，立等以地赎取。张、陈两人，团团乱转，无计可施。熬过三日，亦只束手无策。二人正自焦躁，忽有人报：“御卒李左车，独自一人，一车一骑，业已前往燕国，迎回大王。”两人急忙迎出，接住赵王，称奇不已。后经赵王详述一遍，始知毕细。
原来，这御卒李左车，赵地人氏，原姓娄名敬，乃名将李牧外孙，足智多谋，识见高远，避罪逃亡，改母姓李氏，惟因善驾车马，人称李左车，自没军中为御卒。其见赵王被虏，燕王要挟赵国，张、陈二人束手无策，十数赵使皆被燕国诛死，遂自驾一车，径至燕地，入问臧荼道：“将军欲知在下此来之意否？”臧荼笑道：“不过欲救还赵王耳。” 李左车复道：“将军知张耳、陈余系何等之人乎？”臧荼道：“皆举世闻名之贤者也。” 李左车道：“将军知其等志向乎？”臧荼笑道：“不过欲救回赵王耳。”
左车摇首道：“将军不知二人之志也。主臣之别，不可同日而语焉。武臣、张耳、陈余，下赵数十城，三人同功，皆欲立尊称王，其志何止于将相哉？然因赵国初定，其等未敢三分，万不得已，不过先立武臣为王，籍以镇抚众心耳。而今，赵地已定，张耳、陈余二人，久欲分赵而王之，只是未得其便耳。现如今，贵国拘住赵王，岂非赐其良机哉？两人名虽百计营救赵王，实则巴不得贵国杀之，两人正好分赵而王之也。将军试思：此时一赵，燕尚不敌，彼时，若有两贤者所王之两赵，以杀赵王之名，讨伐燕国，左夹右击，燕国倘欲保全，岂不大难哉？尚望将军与燕王慎思之。”
臧荼惊起，急入报与燕王韩广。稍过片时，燕国君臣将赵王送出，交与李左车。君臣一车一骑，返回赵地。张耳、陈余惊服不已。赵王封李左车为广武君。消息传至陈地，陈胜始知燕、赵皆已擅自立王，正自恼怒，又有人报：“狄人田儋，乃齐国王室之后，起兵反秦，杀狄令自立为齐王，其弟田荣、田横，一为齐相，一为大将军。”陈胜益怒，又接将军周巿上表称：“臣赖大王声威，业已收取魏地；而今，楚、赵、齐、燕俱已复国，魏尚未立王，臣斗胆乞请大王，册立魏国王室之后魏咎为魏王。”
陈胜无奈，只得册立魏咎为魏王，封周巿为魏相。陈王见五国虽立，秦却未灭，未免焦躁，遂促令吴广加紧攻取荥阳，协同入关至戏地之周文，合力破秦。吴广接令，严令部众，日夕加紧攻打荥阳。怎奈守将李由，乃丞相李斯长子，以三川郡守之职坐镇荥阳，防守严密，一时无法攻取。

再说秦二世皇帝胡亥，隐患尽除，高枕无忧，遂恣意享乐，骊山之役未竟，又续建阿房宫。李斯、赵高二人，竟相建言皇帝：以刻法酷刑督责臣民。赵高惟恐冤仇太多，一旦有人诋毁，必定性命难保，遂力劝二世，为积威少误，深藏后宫，使百官只闻其声，不见其面，以使群臣遍生敬畏之心。二世大喜，欣然纳受。朝中一应事务，尽皆托付与赵高。由此，朝廷军国大事，多决于赵高。
陈胜吴广起事，天下响应，一时烽烟四起，战火遍地，关东大乱。赵高惧怕二世怪罪，只是隐瞒不报。偶有郡县遣使入朝来报，二世岂肯轻信？皆以欺君之罪斩之。另有使者入朝，二世复问，使者何敢再报实情？尽皆奏称：“关东偶有小盗作乱，郡县举手可平之，不劳陛下费心耳。”二世大喜。
不意，日久事泄，二世偶从宦者口中，得知一二实情，心中大为不悦，遂责问赵高道：“关东既有群盗作乱，卿缘何不奏与朕知耶？”赵高推脱，但称丞相李斯失职。二世怒责李斯。李斯却不知受责因由。一日，赵高谓李斯道:“今关东大乱，盗贼蜂起，所灭六国，五国业已复立，此正多事之秋也。皇帝仍续建阿房宫，声色淫乐，玩弄狗马。在下职微权轻，不敢轻谏。丞相位高权重，缘何不去进言，以匡扶君主之失耶？”
李斯点首道：“本相久有此意焉。然皇上久居深宫，难见其面，何以进言耶？” 赵高道：“在下职为郎中令，知皇帝何时得闲，待在下寻得良机，即通报与丞相，丞相自可入宫进言耳。” 李斯依允。谁知这赵高，心怀奸诈，久欲陷害李斯，取而代之，故而，每当二世皇帝玩乐正兴，忘乎所以之时，便报知李斯奏事。李斯遂急至宫外求见，二世如何肯见？
如此连番多次，二世怒道：“朕闲暇之时，丞相不来，每至高兴之时，定来奏事。丞相岂非以朕年少，故敢蔑视朕躬耶？” 赵高回道：“丞相素为陛下所倚重，其威权业已远超越陛下矣。陛下今若不问，臣本不敢多言，沙丘之谋，丞相功多勋巨，现而今，陛下已立，丞相却是富贵未加，丞相岂不愿裂土封王耶？臣闻人言，楚盗陈胜等，尽皆丞相邻境之民。丞相长子李由，职为三川郡守，纵寇自恃，不肯力击之，且颇与贼寇有书信往还。故此，贼盗坐大，横行关东，已成燎原之势矣。乞望陛下详察个中之隐情。” 二世讶然，急命人暗察之。
李斯闻得内情，始知上当，急忙上表，揭露赵高之奸。二世深信赵高，览奏怒道：“高本一宦者，因忠得进，以信守位，洁行修善，不以安而弃志，不因危而易心，上能知朕，下察众臣，如此贤明忠正者，朕最信之，一刻难离，丞相若非心怀叵测，何故百般诋毁耶？” 赵高伏地哭谢道：“丞相欲杀为臣，以行篡逆之事。臣乞请陛下怜悯，赐臣一命。” 二世益怒，命赵高收捕李斯，审实奏闻。
次日上朝，二世将此事通告众臣。闻者皆惊，然见赵高洋洋自得，均不敢作声。二世升任赵高为丞相。赵高正在谢恩，殿外有人报称：“楚贼周文，率引三十万之众，绕过荥阳，攻破函谷关，直入关中，径望咸阳而来，现已至戏地扎营，距此不过百里矣。”君臣闻报，魂飞胆丧，尽皆失惊。二世呆了多时，缓过心神，急道：“众位爱卿，何人愿与朕分忧，率军前往破敌耶？”
连问数遭，无人应声。二世正自躁急，忽听一人大声道：“启奏陛下，臣少府章邯不才，愿领兵前往破敌。” 二世道：“目今，大军或在岭南，或在北地、上郡，一时难以回调，爱卿有何破敌之策焉？”章邯伏地回道：“臣有一策，先请陛下恕臣狂妄不敬之罪，臣始敢出言也。” 二世道：“朕恕卿无罪，爱卿但言无妨。”
章邯再三谢恩，而后道：“为今之计，只需暂停阿房、骊山之役，赦免刑徒，编练成伍，即可得卒士七十余万。以此七十万之众，足以破敌矣。” 赵高道：“军士虽有，兵器一时难足，如之奈何？” 章邯道：“始皇帝陵前，布有俑兵军阵，俑兵之手尽皆持有军器，正可取出用之，不知陛下可否允准？”二世大为不悦，然别无他策，只得照准，命章邯速速办理。章邯领命，急至骊山，宣读诏令：“所有刑徒，尽行赦免，既往不咎，今即从军平贼，如若立功，便可受赏，一如常人。”众人踊跃，群情振奋，不提。

再说这陈王部将周文，前曾为楚将项燕之军吏，颇知兵法战事，此番奉陈王之命，率军西攻，直至函谷关下，因秦人猝然无备，防守空虚，楚军一鼓而下函谷关，进入关中，沿途无阻，声威大震，挥军直至戏亭（今陕西临潼东北），扎营休整，准备攻取咸阳。
这晚，周文正在帐中歇息，忽听得天崩地裂一般，却是章邯部众，偷袭大营。顷时，营中大溃，人马乱窜。周文急起，慌乱中撞着一马，胡乱爬上马背，往东便逃，人马早已折损大半，始得败出函谷关外。章邯仍是穷追不舍。及至渑池，又被章邯围住，兵马所剩无几，走投无路之下，周文横剑自裁。
章邯遣使入朝报捷。二世君臣闻报大喜，因知赵将李良，业已攻近井陉口（乃太行山八大隘口之一，为横穿太行山之要道关口，包括东土门关，即井陉关的东口，和西故关、娘子关，即西口），有自太原西击，渡河入秦之势。二世遂将所集之兵，分拨一部去守井陉，余下之军，由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带领，来助章邯破楚灭赵；另命王离，速引北地（今甘肃宁县西北）之军，回援平叛。章邯接住朝命，无法分兵同时破赵灭楚，便与司马欣、董翳议得一法：以朝廷名义，修一封劝降书，劝诱李良投降，一则缓兵，二则离间赵国君臣。章邯自引大军，前往荥阳来破吴广部众。
且说假王吴广，奉陈王之命，带田藏、李归等众将，来攻荥阳，历时数月，三川守李由只是坚守不战。吴广督军百般攻打，只是无法破城。吴广无策，焦燥不安，近日闻得，周文败死，秦军将至，自知难免为其内外夹击，更是忧虑，正自筹策，突见部将田藏、李归二人闯入大帐，声称有陈王令旨。吴广急忙跪地伏接，却被田藏一剑刺死，二人砍下吴广首级，聚集众将道：“假王吴广，滞留不前，意欲降秦，现奉陈王之命，业已将其斩首，罪及一人，众位勿惊。”
诸将无人敢言。田藏、李归命人持吴广之首，前往陈王处报称：“吴广谋逆，意欲自称楚王，为部众所杀。”陈王无奈，遣使持印，封田藏为上将军，命其率军迎击章邯。田藏受命大喜，自引大军数万，西迎章邯，令李归带军两万，仍旧围攻荥阳。
行未半日，早望见秦军，有如猛虎下山一般，铺天盖地而来。田藏急命迎战，已是不及，部众早被冲得人仰马翻，七零八落，正欲调头窜逃，章邯拍马抡刀，早已赶至近前，一刀将田藏挥于马下。士卒四散狂奔，伤亡大半。章邯尾随败军，一鼓作气，追至荥阳城下。李归抵挡不住，尚未交手，亦被章邯劈死。
陈王闻知大惊，急命上柱国蔡赐，带领邓说、伍徐、张贺等将，前去阻挡秦军。未几日，人报：“将军邓说、伍徐，上柱国蔡赐，先后战死；惟有张贺，尚领一军，业已退近陈地。”陈王更惊，只得亲乘战车，前往张贺军中督战。行至半途，闻知张贺又已战死，秦军正往陈地杀来。
陈王自度兵少将寡，无法抵敌，遂命调转车头，意欲暂弃陈地，退往下城父（在今安徽涡阳县东南，蒙城县西北约八十华里处）躲避一时。谁知，车夫庄贾见大势已去，人心惶惶，早已生出投机之心，寻着机会，杀死陈王，带着首级，投了章邯。章邯见陈王已死，自领大军前去攻打魏国。任庄贾为将军，命其守把陈地。。
陈王部将秦嘉、召平、吕臣等，闻知庄贾害了陈王，惊怒异常，聚集余部，由吕臣带领，奋力攻打陈地。正好有个好汉英布来投陈王，此人生得虎背熊腰，手使一杆大戟，势如猛虎，有万夫不挡之勇，因受过黥（qíng）刑，面带刺字黑印，故而人称黥布，许负曾相其当受黥刑，而后封王。
英布乃楚地陆县人，本为骊山修墓刑徒，后招引部众，亡入楚地湖泽之中，及陈胜举义，遂与番阳（今江西省鄱阳县）令吴芮，一并反秦。吴芮召其为婿，命其带着数千人马，来投陈王。此番恰好遇着吕臣，两家合兵一处，破入陈城，擒住庄贾，以其首级做祭，安葬陈王于砀郡（今豫、皖、苏三省交界处）。
可怜陈王，首倡天下，为王半载，只将大秦江山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狼烟遍地，奄奄一息，却未得见暴秦覆亡，先已殒命，岂不惜哉！哀哉！后人引屈大均诗道：
闾左称雄日，渔阳谪戍人。
王候宁有种？竿木足亡秦。
大义呼豪杰，先声仗鬼神。
驱除功第一，汉将谁可论？
复引刘克庄诗道：
辛苦佣耕久，饥寒谪戌余。
竟令秦失鹿，首为汉驱鱼。
秦嘉等访得原楚王之后景驹，共立其为楚王。后闻知项梁叔侄反于江东，军威大振，楚王景驹知其叔侄乃项燕之后，系楚国旧臣，定然忠心不贰，遂遣召平、英布二人，持印前往江东，封项梁为相国，令其率部来敌秦军，护卫楚国。

再说项梁项羽叔侄，早有反秦之心，在江东暗中结交豪杰，已有部众数千，聚得猛士如桓楚、龙且（jū）、周殷、钟离昧(mò)、季布、丁疾、周兰、蒲武等多人，且项梁之子项他、项声、项庄、项冠，皆有万夫不挡之勇。近闻陈胜已起，天下大乱，正欲响应，会稽郡守殷通派人送来请柬，邀请项梁叔侄二人，亲至府中议事。
叔侄二人来至郡守府，项梁入内，暗令项羽立于门外，以防不测。殷通摒去从人，谓项梁道：“现大江以西俱反，此乃天亡暴秦也！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在下素知公之大才，而今，在下亦欲起兵，以公与桓楚为将，不知公尊意如何？”项梁拱手道：“大人抬举，在下何敢不从。只是桓楚现今带罪逃亡，无人知其去处，小侄项籍平素与其交厚，或可知之，大人正可唤入问之。” 殷通允准。
项梁出唤项羽，以目示之。项羽会意，按剑而入。殷通正待发问，不提防项羽手起剑落，殷通人头早已滚落地上。郡守府中，顷时大乱，数百军将，提刀挺枪，把项梁叔侄围在当中。此正是：有心反秦遇煞星，名虽为通运不通。要知项梁叔侄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了心居士评道：
陈胜首倡义举，振臂反秦，民心所向，如草随风。大秦堤防崩摧，一时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奸巧者乘势投机，各趋近利；志士激扬，心怀天下，拯救生民。陈胜急于称王自立，轻斩葛婴，任用宵小，严苛律下，疏除故旧，启叛离内讧之门。以下反上，上行下效，蔚然成风。义军本可协力灭秦，反成分崩之势，各怀私心，各逐私利，内耗争斗，无暇西顾。暴秦得以喘息，如僵蛇得暖，垂死挣扎，反戈一战，各个击破，终致陈王败死。倘若武臣、张耳、陈余、韩广、臧荼等不效陈胜称王之行，以灭秦为重，并力西进，策应周文，则周文不至轻败；周文不败，则章邯不得东出；章邯不出，则吴广、陈胜、宋留非但不死，反可一鼓而入关中，扫灭暴秦。此胜败、生死天壤之别，尽决于一念之私，行大事者，可不慎之乎！祸莫大于贪欲，岂空言哉？

@宿巍 2016-03-23 10:56:03
前来拜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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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南山冈 2016-03-23 11:41:12
精彩之作，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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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

@司空艸夲 2016-03-23 11:03:11
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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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

@无水流觞 2016-03-23 20:48:23
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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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zlzxs 2016-03-23 12:13:55
帮忙顶下。感情楼主这是步蔡东藩的后尘么，他的通俗演义已经成书在前，你若要超越，我看还是很有难度。
另外，今人喜欢看些穿越类小说，你这种半白半文的演义题材，受众也要少很多。
泼了冷水，勿见怪，有心做好自己想做的事，乐在其中。贵在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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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东藩老先生是位学者，其《中国历史通俗演义》我都看过，包括前、后汉演义，毋容置疑，我可能会受其影响。说句不谦虚的话，因为他把中国历史从古代至近代演义了一遍，内容庞杂，平铺直述，无简无繁，面面足道，迹近直译，无悬念、少雕琢、乏曲折，稍显刻板、单调。此作在情节、简繁、曲折、生动上下了许多功夫，不敢妄想超越蔡东藩老先生，只是想增加些生动与情趣，至于效果如何，只有听任诸位同仁品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