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国庆假期有八天，这是因为把中秋节覆盖进去了。节日开始的时候去看了一次画展，中间夜里走了一次卢沟桥，这次该看古迹了。去哪里昵？去戒台寺吧。这次还是伙同妻兄，他是世界各地各种古迹的爱好者。我们俩早早出发，出发之前我在家吃了一个面包，喝了两碗咖啡。妻舅仁兄坐在家里窗前等我的车出现来接上他，因此就没吃没喝。我们八点出发，差一刻九点就到了戒台寺停车场。节日期间城里路上车很少，从莲石路上108国道，再走一段弯弯的山路，一路都没有多少车。下了车，妻兄在路边小摊买了一根桃木棍子，不是为了辟邪，是为了驱人。他戴上一副墨镜，手里拿着这根棍子，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捣，果然路人纷纷避让。后来一看游人并不多，他就把墨镜摘下来揣屁股兜里了，手里挥舞着桃木棍，好像在驱鬼，其实寺庙里阳气旺，没鬼。
买了门票就可以走到大门口：


这个朝南的大门看上去是明清样式，应该不是寺院的建筑，查了一下，果然是明正统五年（公历1440年）所建。匾上写着“万寿戒台禅寺”，是明英宗朱祁镇所题。
进了大门才是坐西朝东的山门殿：


说它朝东，其实并不准确，应该是朝向东偏北，就是北京城的方向。这个山门殿一看就是辽代样式，短短的正脊，鸱尾也是辽代样式，灰筒瓦单檐庑殿顶，穿堂门和二边的伪门都是拱券门。山门殿里面一边站着一尊金刚门神，青面獠牙，瞪着进来的游客。这游客但凡心里有鬼，肯定就会脚底下发软，一下跪在地上磕坏了膝盖。
根据史书记载，这座戒台寺最早建于唐代武德五年（公历622年），当时的皇帝是唐高祖李渊，就是唐朝的第一位皇帝，李世民的阿爸。最初的寺名叫慧聚寺，寺首是智周禅师，他以戒行著称。在佛教中，戒行就是恪守戒律的操行。在唐代记载中有：（菩萨）问道“你可受吾戒行吗？”妖王点头滴泪道：“若饶性命，愿受戒行。”——见《西游记》第四十二回。这样说来，戒台寺建立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了。
唐代的慧聚寺就是一座寻常的寺院。到了辽代的时候，有一位叫法均和尚的高僧来此主持，他就在寺的北面建了一座戒坛，广度四方民众。这是辽咸雍五年的事情，也就是公元1069年，当时的辽帝是辽道宗耶律洪基。辽道宗时期是辽国政治腐败、国力衰败的时期。这个时间对应的北宋皇帝是宋神宗赵顼，时间是熙宁二年。这个期间的重大事件是宋神宗推动王安石变法，后有砸缸的司马光反对变法。你看，这个戒坛修建的历史背景就是这样。
元代的一座碑上有《大都马鞍山慧聚寺月泉新公长老塔并序》，我们没有看到这块碑，但是从碑刻的这个名字可以看出来当时的北京已经是元大都；戒台寺所在的这座山在元代就叫马鞍山；当时戒台寺的大和尚叫做月泉新公长老；这位长老圆寂之后是葬在一座塔里的。到元代末期，戒台寺毁于战乱。
明代宣德年间来了一位知幻大师，他主持了戒台寺重修。这时的皇帝明英宗朱祁镇拨了一笔预算，还派了一个宦官监造。从上面这座山门殿来看，元代末期虽然戒台寺遭到损毁，但是建筑结构仍有不少保留，所以明代重整的时候还是保留了辽代建筑的样式。
清代时期戒台寺没有大的损坏，因此几次修葺也是属于装修性质，抹抹腻子刷刷油漆之类的泥瓦油漆工程。
进了山门就是按规矩要在这里盖的天王殿：


这座天王殿和前面山门殿的形制一样，规格更高一些，上面的灰筒瓦换成了绿色琉璃瓦，门前的狮子换成了石碑。戒台寺现在是文物单位，所有殿内不许烧香，只能在室外专门的铁盘子里烧香。
天王殿前面照例要有钟、鼓楼各一座，它们在南北两侧面对面就坐。这个是钟楼：


钟鼓楼的靠山门一侧各有一根经幡柱：


经幡通常都和藏传佛教有关，在戒台寺这样的汉传佛教寺院中比较少见。这一对经幡柱很有特色，规格也很高，在一个青石台基上立一座汉白玉须弥座抱柱石，上面立着的经幡柱也是汉白玉的，就这材料就已经说明了它的规格很高。柱子本身有十几米高，上面刻满了云龙纹。柱子顶端和柱子本身一体雕刻了一个宝珠。从它的用料、形制和做工来看，这一对经幡柱应该和皇家有关。据记载，清朝恭亲王；就是鬼子六奕；在光绪十七年（公历1891年）曾经修葺过戒台寺，这一对经幡柱很有可能和他有关。
天王殿里面两边肯定是站着四大天王，中间正面要有弥勒佛，背面要有护法的韦驮。看看正面笑口常开的的大肚弥勒佛，这是一尊金漆木雕佛像：


你看，这殿内虽然不许烧香，但还有信徒们供上的果子。弥勒佛是未来佛，这尊佛像雕刻得非常华丽，佛龛上的盘龙柱也非常华丽，上面有各种姿态的龙，据说有168条，非常漂亮，工作人员说这架佛龛原来是在千佛殿里。抬头一看，上面的建筑木结构很朴素，没有任何漆画，全素。佛像身后的背光也是木雕漆金，上面并没有雕刻人物吉兽，只是简单的莲花。
过了天王殿就是大雄宝殿了。




这座大雄宝殿明显是明代样式，它下面有一个五尺高青砖台基，大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上面是绿色琉璃瓦单檐庑殿顶。大殿前面有宽大的月台，月台周围有汉白玉栏杆。大殿正面三间大门，中间的门上是乾隆题的“莲界香林”。莲界就是莲花世界，佛教意指藏于莲花中的功德无量、广大庄严世界。香林说的是香炉里面的香非常多，说明寺庙香火旺盛，菩萨经常显灵。
大殿里面有三尊佛像，当中肯定要是释迦牟尼佛，右手是阿弥陀佛：


左手是药师佛。


上面图片里可以看到每尊佛像前面天花上的木雕藻井。这个藻井有四层，上圆下方，每层之间都是斗拱架起来的。最上层中间是一条木雕的团龙，龙头在正中间，望着下方。天花平棋是四瓣莲花图案，上面的字没看懂，应该是劝世人行善或者皈依佛祖的吉祥话，我觉着好像是“极乐世界”，中间是“乐”。这三个藻井规模宏大，造型复杂，雕刻精美，看上去是近年重新油过。这整个大殿包括这个漂亮的藻井，应该都是明代知幻大师重修戒台寺的作品。
大雄宝殿后面，上了台阶之后是一座正在重修的楼阁，规模非常大。




这个应该是千佛阁，它的下面也有一个三尺高青石基座，楼阁前面也有月台。现在看到的月台没有栏杆，我觉得应该有，可能重修还没有完全竣工。这座千佛阁主体建筑已经基本上完工，可以看到它是一座二层楼阁，绿色琉璃瓦单檐庑殿顶，明代建筑样式。一层面宽五间，进深三间；二层面宽三间。上下二层都有一圈檐廊，檐下是明式斗拱，檐柱和横梁连接处有带云墩的雀替。这个雀替下的云墩有点可疑，按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知是不是这次重修增加的。台基周边种了一些小树，有枸杞；还有一种结了果的树不认识，妻兄上前查看之后说那是黑枣树。
根据古代京人游记所述，这个千佛阁是叫毗卢殿，里面有一座高大的毗卢耶拿佛铜像，四周墙上有1680尊木雕小佛像，因此被称作千佛阁。这座千佛阁最后一次修葺是在清代光绪十七年鬼子六干的好事，后来就慢慢不得不趋于倒塌。到1965年，北京市政府干脆把它下架，然后把材料保存起来，等同仁堂炼出足够多的再造丸的时候再重建。施工期间，建筑师每天要服用一丸同仁堂再造丸，九制话梅汤送下。看现在的施工进展，这座千佛阁可能很快就能重新开放，不过我们没有进去看那些佛像安放得怎么样了。
千佛阁南侧有一个窄道可以上山：


上去一看，千佛阁背后居然藏着一座关公殿，就是那个卷棚硬山顶的小房子：


关公殿里现在也不让烧香，门前坐落着一架铁桌，上面蹲着一个香炉，里面有关公的粉丝上的高香。殿里面有面若重枣的关公像，一边站着扛大刀的周仓，另一边站着捧着户口簿的关兴。为什么是户口簿？因为关公当年领受万户侯。城里历代帝王庙里建一座关公殿可以理解，可是这佛家寺院里却也有一座关公殿，说明中国百姓是把关公当作佛来拜的。
过了关公殿，突然发现了一个绝妙的去处：


这块地皮据考是建寺当初就有的，也就是隋末唐初的时候，这个比宋朝高球蹴球可早了好几百年呀。由此证明，不仅足球发源于中华，网球也是如此。
山上还有几个处所，比如上下院，我们腿力有限，就都没有去观赏。
从山上下来，顺着大雄宝殿后面向左路走，就是另一片天地。这个方向一般是本寺大和尚墓塔的园地，果然，这里有塔：


这是一座五层密檐仿木砖塔，上面的塔刹是二层莲花座和一颗白色宝珠。这应该是一座辽塔，辽国就喜欢盖仿木砖塔，现在能看到的仿木砖塔差不多都在北方地区，古代都曾是辽国的地盘。辽国人看着大宋国的那些木塔造型美丽大方，就想也盖几座。可是辽国的木匠估计手艺都差点，而辽国的砖家应该功力都很好。因此，辽国就建了很多仿木砖塔。你别说，这些大宋木塔留下来的可能都没有了，因为木头易腐；而辽代砖塔可是还有很多留存下来。不过也有例外，山西的应县古时候应该也属于辽国地盘，那里有一座木塔，就是应县木塔，是中国目前保存的唯一古代木塔，它是建于辽代。
戒台寺的这座辽塔按照时间算下来，应该是在这里修建戒坛的法均和尚的墓塔。




这座塔旁边有一颗古松环绕，那颗古松就叫做“抱塔松“。戒台寺里有不少古树，当然松柏居多。老话有说“潭柘寺听泉，戒台寺看松”，说的就是京西这两座古寺各自的特点。你看这颗，这叫祈福许愿树，是一颗古槐，在山门外：


这是一棵古松，叫凤尾松，也叫蟹爪松：


这颗白皮松叫九龙松，据说是辽代所栽，千年以上树龄了：


这颗松也很老，应该也是法均和尚建戒坛时所栽：


从大雄宝殿后面北侧的小门可以走向戒台殿，路边都是古树和古碑：


这条路上有一块碑很特殊：


寺院里的戒坛前面，通常会有一根戒坛柱，就是一根石柱，上面刻着“不许荤酒入山门”。这个在大乘佛教里都是这样，比如流传到日本也有这样的戒坛柱，我听说京都的也不什么寺里就有这么一根戒坛柱。但是，非常正规地立一座碑的非常少见，戒台寺里戒坛前面的这座戒坛碑据说是国内仅此一处。
清晨的戒坛前面非常安静，到处佛光普照，岚光漫漫：


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座小殿：


一般寺院里很少见到明王殿，这个明王殿不知道为什么拦着门不让进去看看。明王是谁？其实明王就是菩萨愤怒以后的化身，所以也叫忿怒尊或者威怒王。比如弥勒佛的忿怒化身是大轮明王，观音菩萨的忿怒化身是马头明王。其实这座明王殿是戒坛院的山门，现在让游客都走旁边的小门。


过了明王殿的过道顶头是一座财神殿。这个戒台寺在清末时期可能是疏于管理，要不就是求财心切，就有很多民间的群众组织到寺里来租地起殿，供起了他们各自的神明，除了前面说的关公殿和这里的财神殿，还修了一些诸如娘娘殿、老爷殿等非佛之神所。
戒台寺的戒坛是中国第一大戒坛：


这座戒坛殿坐在一个三尺高的青石台基上，大殿前面有月台，月台四周带汉白玉栏杆，正面有宽大的踏跺上下，两侧也有，稍小。戒坛殿从外面看是二层楼阁，面阔五间，进深也是五间，四周有檐廊，是一座正方形的大殿。它的屋顶很有特色，应该叫重檐盝顶，上面是盝顶肯定没错，就是顶部是一个平台。大殿的二层其实不能叫做二层，而是二重屋檐之间的风廊，只不过是四周带有廊柱支撑的檐廊。盝顶的平台中间是一个承珠盘托着的青铜宝瓶，上面顶着一个鎏金宝珠。那个宝瓶好像也有鎏金，但是大部脱落了。正门上的横匾写着“选佛场”，没有落款，值班经理说那是袁世凯的手迹。我也没见过袁世凯的文书，权当他说的是实话吧。因为只有受过菩萨戒的僧人才能修成菩萨果，再由菩萨修炼成佛，因此叫做选佛场。
大殿里面是一个三层须弥座基座，上坐着金色的释迦牟尼佛像。横匾上的“树精进幢”是乾隆御题：


每层须弥座的束腰处都凿有佛龛，龛里是各种长相和姿势的戒神像。因为谁也没见过活神仙，所以我不敢说这些神像栩栩如生。这样的神像一共有113座：


须弥座的上下枋额和束腰上刻的那些花样叫做流云藩草 。
戒坛上面释迦牟尼坐像两边放着十把椅子：




僧人受戒的时候，要有“三师七证”在场，他们就坐在这些椅子上。戒台寺的戒坛是除了藏传佛教的布达拉宫以外，国内唯一可以举办佛教最高的菩萨戒的地方，地位相当高，所以戒台寺是国内非常崇高的寺庙。
戒坛的背后也有一尊佛像，一般寺庙里大雄宝殿背后的千佛山上都是一尊观音菩萨像。但是在这里授戒的地方，我估计戒坛背后可能不是观音像，问了一下门口的值班经理，他说那是佛母像。


这里的四周天花板上也有藻井，但是上面就是莲花平棋：


戒坛殿两边的过道：


这个戒坛殿也有好多年没有修葺了，油漆已经开始剥落：


佛教戒律有好几等，最基本的是五戒，最高的是菩萨戒。菩萨戒一般都是授予上等人，至少要是帝王将相。据说戒台寺的受戒仪式很是隆重，要在夜半时分举行，殿内香烟缭绕，灯火辉煌，钟鼓齐鸣。戒坛周围站满低头肃立的低僧，十位高僧要坐在戒坛上面的椅子里。新受戒的僧人要经过香汤沐浴，然后手持高香，三人一组跪在戒坛正面。仪式的主持人叫羯摩阿阇黎，他来宣读戒律，每读一条都要问受戒人“汝能持否”？受戒人就要答“能持”。所有戒律宣读完毕，受戒人也都答应“能持”，上面的证人就可以齐呼“戒成”，这就算是认证了。认证之后，本坛的坛主就给受戒人发一本证书叫做度牒，受戒人就是有身份的了。过去有一部李连杰演的电影《少林寺》，里面就有李连杰受戒一场戏，不过那可能就是受的五戒，就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和不饮酒”，这是出家人最基本的戒律。猪悟能叫八戒，多了三戒就是“戒着香华（不喷香水）、戒坐卧高广大床（不睡King Size Bed）和戒非时食（不随意吃零食）”。
戒坛殿后面还有院子，院子里金光铺地：


原来这里还有一座大悲殿：


大雄是释迦牟尼佛，大悲佛就是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这个就是观音殿。
我们看完戒台寺出来，外面已经开始有大把的游客在买票准备入场了。那位卖桃木作品的村师傅这么一会儿已经卖出去好几把桃木剑，要说也挺奇怪的，这寺庙里面肯定没有鬼，要桃木剑没用。那这些人买了桃木剑是要带回家驱鬼？不会是逛完寺庙把鬼带回去了吧？
我们从戒台寺出来，就说再去看看左近的潭柘寺，结果去往潭柘寺的马路车流滔天，潭柘寺门口的停车场也停满了车辆，我们就“嘿呦一声掉头东”，往回走。走了二站地，看见一个岔路口，路口的牌子上写着：“定都阁”。这个肯定说的是大明定都北京的事情呀。我们就拐进去要看个究竟。果然看见山顶有一个“束之高阁”：


这里有一个传说叫做“燕王喜登定都峰，刘伯温一夜建北京”。
明成祖朱棣登基之前叫做燕王，他有一位谋士叫姚广孝。姚广孝鼓吹朱棣打回南京夺取王位，还真就成事有余了。后来姚广孝成为明成祖朱棣的“黑衣宰相”，并且负责迁都北京，规划了今天北京最早的城市布局。姚广孝爬上此山，俯瞰旧京城，然后规划新京城，因此这座山后来被叫做定都峰。朱棣登上此山后，也说“此峰位之观景之妙，无可二代”。
定都峰正好是在长安街的西延长线上，是为京西第一峰。门头沟区为了开发旅游，就在山顶修了一座定都阁。


还修了一座观景台，若是晴天，便可看京城：


我们来的这一天，雾霾荡荡，京城不可见，仅略看近处另一座山头。有一说叫“不到定都峰，枉到北京城”，我们好赖算是到了定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