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路忆

长安路忆

前二三年寄寓的生活,在一片荒凉的行路之上留下记忆,这于我是深切,不可忘怀。
那些日我的脑病周而复发,而城市是陌生的,寻觅安居,却初识世界寂寞之处,亦是性格使然,悲从心生。
“我的住所应当通风采阳,晚上可见月亮,一则疾碍所需,二则心病可驱”,这些年因为夜里难眠的缘故,望月沉思的习惯便形成而牢固了。当我路过城心和郊外,张望青天白日之下的矮楼遍布,心情凸显沉郁,这种感觉像是仓皇的出奔,忽而的,我看见一扇开着的窗户,天花板的风扇悠悠的转动,这场景似曾相识,恍然受到牵引似的念起一位友人,以及和他彻夜长谈的庄舍,于是那一刻独身便出发了。
我所记忆的庄舍沿着都市大道两旁,基础设施应有尽有,甚是繁华,再者印象深刻的是附近大学林立,年轻人之多,熙熙攘攘,他们喜欢驻在巷前街口,而后巷,显得清静极了。
那天傍晚,我在后巷找到一所居处,房子的主人是一个个头矮小却很壮实的中年妇女,大概她识人较广,一眼瞧出我是迫于安下的人,很有礼貌的介绍这里旅房排布和价格等次,我择了一处二楼窗户向东的房间,并在这里留居有多半年之久。
至今我记得那间房舍旧式的窗户,昏黄发暗的壁纸,和每个清晨上班族哐哐当当的脚步声音。我清晨的睡梦中,微微感受穿过纱窗的阳光,困倦侵扰,朦胧依旧再睡去。因为这儿的楼房是几十年前建筑,排布布局并不妥善,楼距狭窄,采光面小的可怜,虽光明可入,只是一些楼壁反映的光而已,透过窗,我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流过那儿的云彩转瞬即逝,每当脑中空无的时候,这种倚窗的遐想总是倍感孤独。
我的这间房子在西北角落,紧挨一间什屋,一间空屋,皆未上锁,得到房东同意以后,从什屋里搬出一台旧彩电,和一套青色桌椅,得来之便,常会兴致很高的坐着看到电视里画面的跳动,每当出现有趣的角色,台词,场景,便演戏似的发出笑声,然而这并不能很好的缓解我的脑痛,昏沉之际,会去那间空屋,视野开阔,望去有树,有巷,眺远一片悠悠,尤其当在黄昏,背倚白墙生思,听鸟声遣忧,从至夜深,月轮悬起,无穷幽逸,百里沉醉,我的想象衍生,明月之上,西楼之下,合汇交处,白马为奔,这场想象的结局归究,我的寂寞深处,月落迎金乌,岂是奔放之梦?
那些只是内心的踌躇和荒凉。
后来天寒,入秋,转冬,母亲寄来门帘,我挂在门外,倒抵住不少寒气,空屋很少去了,偶尔还能听到鸟儿的声音,无暇浪漫,有时呆坐床边仰头望着窗外巷中一方狭小的夜空。
我在这里安居一月过后也很少外出,与人照面更是少的可怜,不过,房东勤快的很,每日必定打扫经久的房间,和旅人匆匆过夜之后的旅舍。盛夏时间,我的房门大开,电视播放着画面和声音,她会从外探上一眼,然后和蔼的对我说一些话。她为人很好,平时自家做了眼生的食物,会赠我许多,我的心里充满感激。有一次她喝退了一位来路不明的推销员之后,见我神情倦怠从楼梯口上来,她就很神秘的凑到我跟前。
“这地方可不安生,传销份子多了,你得多加注意”。
我点点头。
“是的,阿姨,我会注意的”。
“你生病了吗”?
我惊了一跳,以为她看出了我焦虑病生的症头,于是,立刻红了脸。
“你身子骨瘦,很没精神,怕是受了暑气,我备着解暑的药,给你罢”。
说完她急匆匆奔了一个来回,递给我一片完整的药物,又从兜里拿出一把硬币给我,告诉我社区的洁净水是她家代理,我可免费饮用。
我一面说着谢谢,一面感动,她给我的硬币直至那年我离开这里之时,还没有用完,至今珍藏在我的匣子里,我知道这是一个陌生人给予我的善良。
这以后,我开始选择外出散步,会在午后至于夜深,我长往的习惯在这个时候形成,我见过青蜂采花,花开似火,也见过寒树枯枝,飞鸟瑟瑟,见过星繁满天,灯火楼宵,也见过碎雨压城,陌上荒芜。我也见过夜里猫的哀嚎,狗的狂奔,见过行路人或而自言或而沉默,见过孤寂深处的蓦然,所有细腻的世界冲击着我的灵心,使我动情伤绪,继而回首,曾几何时?生命既不复,何生愁?
临是四月花开,别是寒雪纷飞。
不知何时,对面楼上搬来一对年轻的情侣,与我相对的窗口是他们的厨房,这使我的清晨加了一份聒噪,碗的碰响,水的沸声,侣人的欢音,简直要把我逼疯,从前半个时辰的吵闹持续到一个小时的不休不止,那几日来,清晨的睡意消退了大半,某一天,当声音完全停止,我拉开窗帘,忽而有大片阳光涌来,夺目绚灿,我的脸面很暖,但这种情形让我落泪,有多久未曾看过这明媚,有多久未让生活改变,又有多久未迎来一个新的世界?它使我难过。我开始偷偷醒来,在这个时刻偷窥楼中那双侣人之间的拥抱,亲吻,和充满生活气息的浪漫,这感情真挚的浮发,使狭小的天地——那间屋子充满温暖,这温暖的生活属于他们。
不久,这对情侣的窗外栽种了三盆幼小的绿株,在白罐之中,小巧可爱,生机勃勃,像一个坚执的卫士,在窗外守候。
等它们枯萎的时候,是立秋气节来临,蛐儿在那叫了一夜,我枯坐听了一夜,我知道楼已成空,再见不到那对侣人在独我天地中的自由和安慰。
我得了寂寞的病。
我会无端想起许多往事,也记得这里曾有一位友人居过,后来不知他去了哪里。三年前,他留着头发,披肩,有时会扎着辫子垂的很低,神情总是很豪爽。他热爱音乐,跟随一位关中的师傅学鼓和民乐,因为这里距离教学的地方很近,他便在这里住了两年。其中,我有一次去看望他,他模样没什么改变,头发依旧很长,垂着辫子,但言行变了,神情也不在似从前那般爽朗,是一种微漠。我与他彻夜长谈,喝酒,吃花生米,聊梦与想,放开拘节,他开始胡言。时至今日,讲了什么,我丝毫想不起一句半句,然而与他的那一种情景,许多岁月过去,我才知道那种感觉的忧伤,他所经历的微渺,受世轻视,在黑夜里无穷无尽,像一只受伤的蚊蛾,从人间飞向别处的花开季节。
如今我和他一模一样寂寞。
将有大半年我在这里度过,五个疗程的西药在我胃中消化,吸纳,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远方的母亲担心我的病情说了几次要来看望我,我的境遇不堪罢,于是拒绝,她没有如愿。如今我要回到故乡,背上行囊,临别那天,在街坊中间,房东站在那里与邻人攀谈,她看到我的样子,徐徐走来,对我说,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我抬头才看到她细致的五官,像一位我的亲人,和蔼善良。我点头沉默对她微笑,之后背着行囊渐渐走远,一路沉重。当我三年以后再去路过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一片拆迁后的废墟,空无一人,空洞之下,探寻几番,可曾住过的那间旅舍具体方位都不在可以找到了。
楼主 陈一叶  发布于 2018-09-05 11:07:03 +0800 CST  

楼主:陈一叶

字数:2556

发表时间:2018-09-05 19:07:0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9-09 22:07:03 +0800 CST

评论数: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