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我梦里的外婆总是在圩上卖菜？

为什么不是其他地方呢？

除了外婆家，圩上大概是我见到外婆次数最多的地方了。


偏远小镇的闲日，圩上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常见一条老狗倦在地上睡觉，几只老母鸡在街上慢慢踱着觅食。农历每月的一、四、七日，是圩日，乡亲们从四乡八邻赶来赴圩，圩上便挤挤攘攘地热闹起来了。

过镇头桥，下了坡，便是圩上。圩上入口和出口狭小，中间宽阔。从入口进来，右侧是一条主干道，道路两旁是各式日常用品的摊位，搭着棚子，一直到出口。主干道上是最多人的，都在挑选农用品和生活用品，货比三家，即使不买，从头逛到尾，看看也是好的。大家难得一来，不赶时间，慢慢选慢慢看，偶尔经过的汽车也开得慢，不鸣喇叭，司机似乎也要好好欣赏这些商品。圩场中间靠出口处，是一个长亭子。长亭里放着十来张厚厚的用松木做的案板，那是卖猪肉用的，猪肉不是你想要哪块就哪块，按顺序切，轮到哪个部位就哪个部位了，去得早的，可以搭配猪肝和小肠。长亭里还有三两家小吃店，卖包子馒头、饺子馄饨，供应给来不及吃早饭或午饭的人们。绕过长亭，往入口处走，是卖农产品的地儿，农家挑来的瓜果菜蔬、家禽鲜鱼，在这儿排成几条长长的行。外婆便是在这儿卖她的菜，位置基本固定，靠近家电铺的门口。

小时我随奶奶去卖鸡蛋，有时奶奶留下我，她自己去到处逛一逛。一次她回来告诉我，外婆也在那里卖菜，我寻去，果然是。外婆见了我，笑眯眯叫我和她坐一起，问这问那，然后她起身出去，要我坐着别走，回来时递给我一根棒冰。我狠狠地咬棒冰，外婆见了，笑着叫我别急，说慢慢舔才吃得久。吃完棒冰，又聊了一阵，外婆让我回去，说出来很长时间了，奶奶会着急。外婆家离圩上远，我家近，我央求外婆到我家去，外婆不肯，说卖了菜要早点回去，家里的鸡鸭还得喂呢。

上学后，中午放学回家，每次都特意走过外婆卖菜的地方。但不是经常见到外婆，她的菜也不是每个圩日都有得卖的。偶尔看到，外婆总是笑眯眯，然而不管我怎么请她去我家吃饭，她就是有各种推辞的理由。

外婆是不太常来我家的，但我读书后，端午前的圩日，她必来。一次，我中午放学回家，进了家门，突然就见到了外婆，她正和母亲在客厅里讲话。我欣喜不已，高声叫外婆，外婆还是笑眯眯，招手让我过去坐她旁边，问我念书累不累，我说不累，她朗朗地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然后起身，从她挑来的篮子里拿出几支铅笔、几本作业本，还有一块橡皮擦，叫我收着，说：“好好念书，以后外婆每年都给你买！”

果然，以后每年外婆都在这个时候来，每次都带来学习用品。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外婆总是这个时候送礼物给我，我的生日不在这个时候呀。难道端午节有这个传统？又难道外婆也知道阳历的6月1日是儿童节？

外婆年纪大了后，仍然闲不住，总是种很多菜，然后不辞辛苦地走四、五公里挑到圩上来卖。母亲她们劝她不要种那么多了，够自己吃就好。外婆不肯，说不要让地闲着，而且身体还吃得消，挣点钱也好。

外婆自己种菜，是不会去买蔬菜的，但例了一回外。一次，她看到菜市场上的一批苦瓜，很是新鲜，便买了两根，说“清清体内的毒”。谁知，毒没清掉，反而因此中了毒，上吐下泄，气若游丝，被舅舅们紧急送到医院抢救。舅舅们都以为，这次外婆是过不了关了，便打电话给姨娘们，让她们都到医院去。舅舅又打电话给还在东阳的母亲，虽然只是说外婆住院了，语气平和，但母亲也知道，这次事关重大。还好外婆挺过来了，但身体因此虚弱了好几年。事后母亲分析说，应该是那批苦瓜打了农药后马上就被摘来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