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垭墓地考古发掘日记摘录(9)

(接上期)2005-5-19 雨
水面的雾虽大,好在我对周围非常熟悉,使我深信自己还在丹江口水库之中,可惜这一方天地的美景都被茫茫的烟雨拥入怀中,一点也不让它们冒出头来。小船四周除了雾,就是水,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说是怕也不像,说是不怕更不像,坐在小船上任其风吹雨打,雾缠风绕。小船在雨雾中飘摇着,人坐在小船上完全没有在地面的踏实,似乎在飘动,又像是要掉下去,犹如坐在飞机上看窗外的云,那种感觉虽然完全是多余的,但确实又存在于自己的思想中。不踏实归不踏实,但眼前的景致却是在它处所看不到的,飘浮于湖中的小船及船上人,犹如置身某幅画里。如丝的小雨,如叶的小船,如雪般的浪花在船头一波波地飞起,此情此境可谓美不胜收。透过浪花、透过小雨和雾,偶尔的水鸟在烟雨中起落,颇为鲜活、真实,近船的鸟们相互嬉戏,这些鲜活的生命使这情境更加鲜活。这让我突然想到那位雪中钓鱼的老翁,其性之雅,其情之清,令人肃然起敬。

人是一种感情动物,有情感就有喜好。喜好是一种怪东西,没有标准,没有准则,依人而定,随性而定,依情而行。于是就有喜欢坐看落日之人,亦有偏爱大漠黄沙之士,当然还有那位独钓寒江者。由此不难看出,喜好这东西是一种态度,是一种境界,是一种性与情的表达,是一种思想的外在形式。所以它怪,怪就怪在性和情。性与情是因人而异的,因修为而异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情,修为不同的人性情也不会相同。性情不同的人看待实物相异,修为不同的人认识实物有高低。如坐看落日者,他或许是在感受自然的雄浑和悲壮,他眼前不一定就是落日,或许是生命涌动;偏爱大漠黄沙者,其眼前也不一定就是黄沙,他看到的可能是历史的厚重和岁月的苍凉;至于独钓寒江者,他可能是在享受宁静和超越,他听到的也不一定只有雪花的飘落之声,可能还有人类灵魂的絮语,或许还有冬笋破壳的呢喃。根据估测,我们的小船下就应该是当年的沧浪水,它是古均州八景之一,颇负盛名。近年有些学者认为当年的屈原就在此遇到了渔夫。如果此说不误,那么“游于江潭,行吟泽畔”之“江潭、泽畔”不正在小船之下吗。只是当年的“江潭、泽畔”已变得无边无际了。我很是遗憾,我也是渔夫呀,怎么就看不见那“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之人?是因为船头的烟雨和波浪?还是因为现如今的沧浪之水变得更宽更阔了?不知道。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耳边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雨中的江面是属于诗人的,可惜我这个考古人没有那种细胞,只知晓一点老古董的事,深感有负于这如诗似画的水面。虽然如此,但我还是乐于欣赏,喜欢静静地看这不一样的烟雨、不一样的水面。北泰山庙这片江面(此处原为汉江)特别宽阔,至于到底有多宽广我还真的不清楚,只觉得它不像江而像湖,像我家乡的梁子湖,烟波浩淼、淼无边际。家乡的湖面多莲花,此处多雾,莲花以性取胜,雾则以情动人。雾起于江面,缠绵于湖面,它们形影不离,相依相伴,犹如情侣,于是江面有了情、有了意。若是诗人看到这雨天的江面,他们会说这江面是一首朦胧的诗,而画家则认为是一幅情深意远的水墨画。
我们的小船在分不清是雨还是雾中前行,浪拍打着,溅起雪花如雨,只是这雪没有大江大海那么有气势。张国营让我到船舱。我虽然说不怕,但还是钻进去。本来想看看江面两岸的风景,钻进舱后能看到的风景就非常有限了,想仔细品味工地那边的武当山和龙山宝塔,但眼前皆只是隐隐约约的一个影子。虽然遗憾,却给了我更多的想象空间,这似乎更符合王国维的美学标准。其实生活中不缺少美的元素,只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在自然界中美无处不在,雨有雨的美,雾有雾的美,山水有山水的美,即使是最为平常的黄土,只要你有热爱黄土之心,一定会生出黄土之情。我认为美是一种态度,是一种境界,境界越高获得的美感就越强烈,不同人生态度的人,在同一意象中获得的美感也有所不同;不同人生境界的人,对同一意象会有不同的认知,这就是美的玄妙之处。
雾是一种自然现象,颇令人不解的是,那朦朦胧胧的絮,却能产生出无穷无尽的美感。如雾里的花,使人觉得更加娇嫩,又如下的人,灯火阑珊总是那样仪态绰约。其实,这一切不归于雾,而在于人心,心中有美,眼睛就能发现美;犹如人生,心中有理想,人生则有目标,生活就有希望;亦如宗教信徒,心中有神灵,命运就有神灵,一切皆神灵。审美是如此,人生也是如此,信仰亦是如此。一切看似虚幻却又存在,看似存在却也虚幻,虚幻在存在之外,存在在虚幻之中,既空空洞洞,又实实在在。

雾的成份就是水,无论何时何地其成份都不会发生变化,但这水面的雾早晚各有不同,早上的雾薄如衫,轻如絮,柔柔的、绉绉的,飘在水面上,时绻时舒、时张时驰、时疏时密、时高时低、时远时近。若有小船穿行其间,就会被雾缠绕着,小船行一路,它就跟一路,扭扭捏捏、羞羞哒哒,像是要与小船发生点故事似的,当太阳出来时,它像藏在深闺中的姑娘,放下窗帘,躲进自己的深闺之中,让人思念让人想。傍晚的雾与早上的雾是有所不同的,傍晚的雾,饱含一股少妇的雅致和风度,洒脱、飘逸于晚风晚霞中。它随湖面的风抖动着它那轻盈舒展的身姿,以优雅的少妇气韵徘徊于湖面和湖面的天空,蓝天成为它们的舞池,白云是它们当然的舞伴,它们在无穷的苍穹中演绎着他们自己的故事。傍晚的雾,停留的时间相对会长一些,一般从太阳偏西出现,直到星月悬挂天际之时,才跚跚回到自己的房间,幽会自己的情人。傍晚的雾色非常自由,任天空的环境随意变幻,在无穷的苍穹中不时显现出一种梦幻般的风景,与其上的蓝天和其下的绿水架起一座通向梦的桥。
我们的小船在雨和雾中缓慢前行,将水面耕出一条浪花,虽像小路,但船过之后很快复归原样。时间约进入下午时分,网下完了,要返回。所谓返回就是要收网,船还是那样晃悠悠的,女人将网拉起来,没什么鱼。我帮着他们捋网,半天时间,没打上几条鱼,还很小,最大的也只有斤余。张国营说今天的运气不好,还不够油钱。打鱼是望天收的劳动,水库里没有鱼是很无奈的事。现在水库的鱼少了,而打鱼的人却越来越多,还有些渔民也不守法,喜欢用炸药来炸,有这样捕鱼人,水库中的鱼即使再多其后果也可想而知。

我们下船往回走,雨还是毛毛绒绒的,我的衣服都湿透了,但不觉得冷,只是凉凉的,很舒服,这让我想起了苏东坡的“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诗句。
2005-5-20 阴转晴
昨天和张国营打了一天的鱼,其实是和他一起玩,看了一天丹江口水库的雨与雾,虽然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却给我留下更具想象的空间。美并非是一览无余,而是要给欣赏者留有丰富它的空间,这样才能达到物我相融,如诗不能白,如画不能满。今天好像是要放晴,只是还没见到太阳。十点左右,陈兴富和余乐叫我陪他们到镇上,一起到市场买菜,我无所事事就跟着他们去了。本以为买菜后就返回,没想到他们竟往周老师家走,我这才明白他们是要到周老师家吃饭,我想也行,去就去吧,周老师也不是外人。
周老师因性格直爽,嘴快心直,而成为大家的朋友,虽然不太受领导喜欢,却受到八方朋友的称道。均县镇是考古人经常光顾的地方,而去了都要与文化站联系,周老师是文化站中两个人之一,又是站长,所以凡到此者都需要他提供工作上的帮助和支持。因镇文化站难有资金来接待客人,于是他只好在家中款待,到了他那里,总会在家做几个菜,拿出家酿的黄酒,痛痛快快的喝一顿,不管是公事、私事皆如此。我们是老朋友,因性格投缘,所以相处非常好。

我与周老师有十多年的交往,因相互对脾气,所以平日也非常随意。他家就在镇上,我们没走几分钟就到了,他见我们几个人进屋,他就让夫人做菜。说,今天不能上工,我们正好可以喝点。这正是我们的意思,当然不会推辞。我们在周老师家的院子边聊天边欣赏他家的园子,绿绿的葡萄架,才开花的瓜果蔬菜,让人好不羡慕。不长时间,饶老师(周老师的夫人)说饭已经好,菜已摆上了。饶老师的菜做得非常好,这种好不是城里大饭店、餐馆的高级厨师的好。她做出的好,是食材那种特有的香,如水库中的鱼,她家园子里的青菜都与一般餐馆的同类菜肴有所不同。大家就坐后,周老师摆上大碗,一看这架式是要大干一场。他拿出老黄酒,一个人先倒上一大碗。在举杯之时周老师说:今天你们二位(陈、余)随意,我陪祝老师(指我)喝好。接着又说: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我一直还不知道他到底......话没说完,意思已非常到位,他今天要和我单挑。这叫逼上梁山,无奈,只好应战。

周老师说完,就端起碗:我们干了。说实话,我并不喜欢黄酒、啤酒之类的低度酒,白酒是我的强项,尤其喜好高度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又没有办法,只好陪。他们两个自己喝自己的,尽管饶老师的菜做得很好,但我们都很少享用。一碗下去之后,周老师马上又满上;满上之后就是下去,接着再满上,几碗下去之后,我有些咽不下去了,这是不祥之兆。我喝酒虽然还有自信,但只要遇到这种情况,醉的可能性极大。这种前兆似乎正符合周老师的心意,他就是要我醉,好知道我的酒量。为了掩饰自己,我提议慢点,一碗做几口喝,他还是比较理解,接受我的建议。就这样你敬我一碗,我还你一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也互不退却。酒过三旬之后,我已经麻了,兴奋就是最好的说明。喝酒人,清醒的时候是怕醉,见酒会推辞。相反若是醉了,就会表现出一股豪气,而且是豪气冲天。此时我已经达到这种境界,前面要求一碗做几口,现在主动要一口干,而且开始要酒喝,甚至嫌人斟酒太慢。人醉了,酒会是甜的。我再也没有咽不下去的感觉,大碗的倒、大口的喝,一瓶倒不满两碗,喝完就倒,倒完再拿。只见到酒一瓶瓶地打开,一瓶瓶地倒空,空瓶子朝墙边一靠,再继续开。我和周老师喝得比他们倒的还快,那二位仁兄只是笑,还不停地说些火上浇油的话,真是看戏不怕台高。本来斟酒先是周老师,喝着喝着他们二位接过了这项工作,当陈兴富说只有最后一瓶之后,本应该是休兵时机,这时周老师走到厨房,不一会饶老师用篮子又提来一篮子酒。
这时我眼睛还管事,看着被我们喝空的酒瓶摆在墙边,都稳当当的站着,我们当时的形象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一定没有那些酒瓶站得稳当。至此周老师还没有退却的意思,而我见到饶老师拿酒回来,没觉得怕,反而兴奋。
我们又喝了几碗,周老师提出来不喝了,我当然是客随主便。喝完酒,饭是不会吃了的,我们要走,周老师要送。此时我知道他不行了,因为他站起来时都要扶着桌子,出门也扶着墙。我们坚决让他留步,他嘴里虽然要送,但人已摇摇晃晃的,在我们的劝阻下他不再坚持。此时我的感觉是一切正常,有说有笑、平平稳稳走出了他家。

我谈笑风生地走出周老师家的院子,向工地方向返回。周老师家距工地还很有一段路,如果从水路上走可以坐船。本来我们应该从陆路回去,问题是,当我出了周老师家不远就不行了,酒性发作,而且是大发作,我彻底被酒精打垮。我突然像是得了软骨病,下身支不起上身,像是要瘫下来,说走不动就走不动了,而且是任他们如何劝说和扶助都无效。加上此时太阳已出来,下了几天雨后阳光格外温暖,不由分说地坐了下来,晒着令人陶醉的阳光。他们二位知道大势不妙,但又没有办法,只得由着我。晒太阳不要紧,这一晒竟要睡觉了,他们无可奈何,只好去找船。外人有所不知,今天在周老师家喝的酒叫避风酒,这种是自家酿的黄酒,当地称为米酒,是用糯米酿成。酒酿成之后,将其密封好,存放在相对封闭的地方,存放时间越长,其味越美、越是清香甘甜。这种酒的特性是喝时没感觉,出门见到风,酒性就会发作,随即人醉人倒,所以当地称它为见风倒。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酒,这次真算是领教了。此时是何种丑态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说什么也不走了,要在那晒太阳。但不回工地是不行的,无论如何也得回到工地。他们只好将我又抬又背的弄到河边,送到船上,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工地的,这是我记忆中喝得最多的一次,也是我记忆最深的一次。因为我了解周老师这个人,他虽然喜欢喝酒,可并不是那种酗酒之人,他喝酒也是要看对象的,我不认为他今天是向我赌酒、酗酒,而是以酒会友,这是一种情份。周老师是我很尊敬的基层文化工作者,可以说他将一生都奉献给均县镇这片古老土地及文化。现在盗墓横行,他变着法子与盗墓贼周旋,这样得罪了盗墓贼,据说有一次盗墓贼用炸药包来威胁他,说要将他家的房子炸掉,但他工作还要做,与盗墓贼的斗法还要继续。
酒虽然是一种物质,但它有时含着一种浓浓的情份,喝下去的虽然是酒,但传递的一份情。酒是不可以乱喝的,视人而定。如此之人,喝如此之酒,酒当然已不再是酒了,所以才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说。中国还有一句俗话,酒品见人品。这虽然是酒桌上的话,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中的道理在于酒不是酒,而是一种媒介,喝酒之人通过酒杯来来往往、亏亏盈盈,展示出的是人之性情与品行,所以我在“酒品见人品”再添上一句:品酒如品人。
末完待续

楼主 秦风楚雨巴山月  发布于 2018-07-20 08:13:53 +0800 CST  

楼主:秦风楚雨巴山月

字数:5139

发表时间:2018-07-20 16:13:5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20 22:16:0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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