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有个将军洞
在大理苍山的斜阳峰,有座不大的庙宇,叫作“将军洞”,我们五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对于将军洞都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和几丝恋旧的情怀。在我们的记忆里,以前的将军洞根本就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将军洞变得越来越有铜味,应该是改革开放以后慢慢改变的吧。小时候我们会经常来玩,而今却已多年不曾来过了。
里面供奉的,就是那个在唐朝天宝年间率领数十万大军前来征讨大理,被大理王阁罗凤击败,最后全军覆灭而投河自尽的大唐名将李宓。“护国佑民”的牌匾,大了点。
许多年后,李宓将军被尊为白族村落的本主神,朝夕供奉,香火不断,淳朴的村民们心中相信,在冥冥之中定会得到他的庇护。
以前,去将军庙上香磕头,感情朴实,祈望不高,只求家人平安健康,祛病消灾而已。
现在可就不同了,来进香者,求子嗣、求升学、求工作、求发财、求升官,以致最初最朴实的要求反居末次。
供奉敌将,世界少有,确实令人费解。然而恰恰也就因此而彰显出白族人民纯朴高尚的包容情怀。
也许人们敬重他,是动容于他的忠勇。千里征战是勇,兵败投江为忠。毕竟节义忠孝勇确实也是滚滚红尘之中的千古话题。
香案上,红烛生辉,大唐将军居高临下,日理万机。跪拜于殿下虔诚许愿的万千信徒,朝朝夕夕,来来去去。
青烟缭绕,香火鼎盛。愿许了,包烧了,眼看着缭绕的青烟升上天空,渐渐飘散,仿佛就已经感应神灵,于是香客们心里踏实了。
数次与我擦身而过的一个青年,在烛台上点燃两排红烛,呼吸之间,烛火微动。他为谁祈祷,他为谁守望?虔诚的眼神,孤独的身影,徒然令旁人心生怜惜。
将军庙大门外有一对大石狮,内院殿前有一对小石狮。我们更喜爱这对小石狮,瞧,那么调皮,那么霸气!
院内,数位老先生摆摊帮进香许愿的香客写包,写表纸,生意尚好。毛笔字行云流水,颇有功力。
其间他们会与香客交谈,说明事项。交谈之间亦或能为你指点迷津,不经意间或许你已经受教了。
门前那株千年大青树,亦叫古榕,状如华盖,参天挺拔,四季常青。小时候我们经常爬上它巨大的枝桠玩耍,而今五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只能仰起沧桑老脸,在心底寻觅着昔日年轻的痕迹。
将军庙大门外的那对大石狮,风雨晨昏,迎来送往,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从石狮身旁拾级而上的万千脚步,或沉重、或轻盈。
庙宇座西朝东,石狮面朝日出方向,一如既往地沐浴着清晨的灿烂阳光,远处淡蓝色的洱海波光粼粼,秀丽山川尽收眼底。
大门前面场地宽敞,有些卖小吃的摊点。旁边数幢白色平房被隔成单间,配有锅灶桌凳,那些许愿还愿的进香客,自带猪头鱼菜,在此做熟,作为贡献,最不可少的是须有一只大公鸡。贡献的时候会有专人替你把鸡头骨肉分离,以此测看福祸吉凶。
草木清新,空气绝佳,在这里走上一遭,顿感心态平和,舒畅无比。那些离佛缘近的人,或许就会心头顿悟,看破尘嚣。
将军庙后院往上,一条瀑布垂下山涧,蔚为壮观。此水甘甜凛冽,万年不息,我们小时候称之为猴子水。瀑布水流经年持衡,大旱的时候不会减小,暴雨倾盆也不会增大。人生万事若能如此,荣辱不惊,最为难得。
顺着此牌坊,拾级而下,满眼翠绿,曲径通幽。小迳由大理石、鹅卵石、青岗石修建而成,既是来路,也是去路。
我们小时候经常攀爬的大青树,千年不老,万古长青。又经历五十多个春秋的沧桑之后,似乎更显硕壮,因为现在的少年好像已经失去了攀爬的能力,为安全起见,已经用石栏围住。
大青树的近旁,建有凉亭,独坐片刻,只闻鸟语花香。眼见青山不改,春色依旧,不禁感慨,数十年间悲喜往事,历历在目,如潮涌现,纷至沓来。
数十年前,两个年轻人爬上树去,留字为念。而今大树安然健在,其余一切却犹如春梦一场,了无痕迹。那两个年轻人也天各一方,远在千里万里,颠沛流离,各自老去。
大门口的石狮,风餐露宿,见证着世道沧桑。它见证你蹦蹦跳跳、见证你步履轻健、见证你脚步沉重、见证你举步维艰。你看它时,它形象未改;它见你时,你已变了容颜。
置于大门外的碑文,算起来年代还不算太久。怕是疏于管理吧,看上去有些斑驳。其实把它清理一下,再用红漆黑漆把刻字描上一描,又有何难!
国人坚信,大门口放置石狮是可以驱魔辟邪的。这只手按绣球的应该就是雄狮,看它狮子大开口,威风凛凛,霸气侧漏。
上完香火磕过头,那个点燃红烛虔诚许愿的青年悄然离去。不经意间,我又邂逅这孤寂的身影。
将军庙左右各有侧殿,进这个左侧殿的人相对较少,多为老年人。看他们上下阶梯,已经力不从心。然而让我们动容的是,他们坚韧和虔诚的精神。
进这个右侧殿的人相对较多,以年轻人为主。殿内香火较旺。看那佛像,像是送子娘娘 ,又像是观音大士。
随处可见出双入对的情侣,其乐融融,双双来去,看上去幸福满满。让人情不自禁回想起遥远的从前,自己也曾有过的美好时光。
庙内酒席虽然可以定做,交钱即可,然而作为贡献,总要亲自动手,所谓心诚则灵。猪头、猪尾、猪手、公鸡和鱼,一样都不能少。自始至终,得花去整整一天的时间。
石栏外面的斜坡,有棵许愿树,树枝上面拴上了红色的布条,格外显眼。每一根布条代表着一个美好的祝愿。让我们赞叹许愿者坚韧的精神吧,因为要把布条拴上去,除诚心外,还需勇气,颇为不易。
抬头望去,那条被我们小时候称之为“猴子水”的瀑布,映入眼帘。五十多年前的猴子水,也就如此这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时间缓缓流淌,日头偏西,已到晚饭钟点,服务员开始上菜。那些厌倦繁琐,珍惜时间的朋友,就是这样订餐而让自己落得个清闲,好将整个的自己,神游于山水之间,奋战在麻将桌上。
人声渐密,香气扑鼻。那些玩倦了的、游累了的人们,开始落座,好整以暇,准备大快朵颐。
酒杯端起来了,话匣子打开了,谈交情的、说工作的、聊八卦的、骂官场的各得其所,咿咿呀呀,不亦乐乎。
在将军的地界,却没人谈将军。是他们不知,还是他们不晓?那么,让我来讲一讲: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省部级贪官,他欺上瞒下,作恶多端,强奸民女,陷害忠良。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人声渐小,天色渐暗,我们小时候,听着故事成长,而你们,生活在故事里。